「爸爸,慶祝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小女孩旁觀著眼前鼓樂喧天的慶典,深邃的眼瞳因夜色抹上了一層虛無。
「是希望大家能夠共同得到快樂。」身旁一位男子作出回答。
「那又為什麼要共同得到快樂?」
「這是因為……」
男子如鯁在喉,腦海喚起了不願回想的記憶。他吞了吞口水,滋潤乾涸的喉嚨,終於將回答從唇邊吐出,語氣混雜著些許的感慨和無奈。
「比起懷著絕望,最後還是抱住愉悅去迎接死亡比較幸福吧。」
答案傳入了小女孩的耳中,而她並沒有作出追問。
喜歡甜食,討厭苦澀。這連道理也不算,僅是單單作為人類的本能而已。
小女孩的裸足向前邁出了一步,慶典的光芒潤飾了她的雙目。她選擇盡情享受眼前的歡悅,隻身投入那閃耀著的燈光,消失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之中。
這個慶典是最後的慶典,紀念的日子是活著最後的日子。
廣場的遊人嶄露最燦爛的笑容,彷彿再也沒機會微笑;攤位的廚師做出最美味的佳餚,宛如再也沒法用雙手烹調;舞台的表演者作出最出色的演出,恍若再也沒法為他人帶來歡樂。
得悉自身死期將至,人們眼眸映出的並不是無能為力的絕望,亦非盼望未來的希望,僅是享受現在的光芒。
小女孩在茫茫的人群中穿梭,掠過一個又一個由紅與橘交錯的光影,周遭熱鬧的歡笑聲化為優美的旋律在耳中迴盪,胸口頓然萌生一陣暖意。
不存在私利,不存在沉鬱,眼前這一切一切也是在昔日陷入死寂的城市中未曾遇見。
唯有面對絕對的死亡,人們才會領悟活著的真諦。掠奪和欺詐僅會耗費寶貴的光陰,讓人生蒙上不必要的污點。現在慶典中的大家也渴求彌補昔日錯過的時光。每一分,每一秒,也拼命燃燒生命綻放光采。
儘管每個人的曈孔早已因疲勞而失焦,歡笑的理由亦早已忘卻,臉上掛著的笑容也不允許有一絲的褐色。
「嘻哈哈哈哈哈哈!!!」
名為「慶典」的藥,完完全全地滲進了每一個人的內心。
就算小女孩不曾目睹天國,此刻的她已深信自己置身於幸福的天堂。
只有這裡,只有這刻,是每個人也能夠歡笑的世界。
碰!
照亮黑夜的並不是璀璨的煙火,而是瀰漫硫磺味的炸藥。
意味終結的喪鐘已經響起。崩塌的壁壘揚起了濃密的塵霧,從中漸漸浮現「死神」的身影。
死神並非一人,而是成群作隊。他們沒有披上黑袍,而是生有堅硬的外殼;沒有手持鐮刀,而是長出兇惡的獠牙和利爪。血盤大口延著唾絲,沉實的吐息使周遭染上了腥臭和寒顫。其姿態猶如驚悚電影的異形,不,它們就是確確實實從異空間裡誕生的魔物。
男性會遭到殺戮,女性會成為畜牲,小孩會作成食糧。這是他們一早得悉的下場,亦是他們無法逃離的結局。
然而,大家的臉容沒有被侵襲而來的恐懼覆蓋。這裡的每一個人亦盛放著人生中最燦爛的笑容,宛如在夜空中閃爍的繁星,卻刺眼得不甚自然。
「比起懷著絕望,最後還是抱住愉悅去迎接死亡比較幸福吧。」
最後的晚餐已經享用完畢,最後的慶典即將落幕。
抱住愉悅迎接終焉。
這是任人宰割的瀕死者,在最後唯一能主宰的事情。
本應如此,
「來一起加入慶典嗎?」
小女孩向魔物投以真誠熱切的問候。
或許小女孩仍未理解恐懼為何物,或許被慶典亢奮的氣氛麻痺了情感。無論如何,此刻小女孩作出了舉動,一個意料之外的舉動。
「……慶,典?」魔物正在咀嚼從未聽過的詞語。
一旦水面起了漣漪,泛起的波紋便以一傳十,十傳百般擴散,蝴蝶效應渲染了整個慶典,成為了洶湧的波濤。
「這是我們的特產,請務必嘗試一下!」「想看一下魔術嗎?」「一起過來隨歌起舞吧!」
大家仍然沉醉於慶典的氣氛,不對,是已經沒法從慶典中抽離。
不想面對恐懼,不想面對絕望。除了歡悅外已沒法容納其餘的感覺。一旦這份支撐自己的情感產生動搖,一直在深處抑壓著的漆黑就會崩塌而湧。
人們將感情和思考也進貢給慶典,氣氛進入前所未有的高漲。
激昂的高歌、熾熱的舞蹈、熱烈的歡呼、盛大的巡遊、澎拜的演奏、響亮的掌聲、華麗的表演、燦爛的煙火、亢奮的喝采……
兇殘的魔物們被人群匪夷所思的舉動弄得驚愕,蘊藏在赤瞳的惡意被無數的疑問佔滿,他們連忙左顧右盼,向其他同僚投以茫然。
「來吧!」
小女孩溫暖的小手握住了魔物的指尖,那純粹的善意使魔物產生一瞬間的躊躇,它錯過了痛下殺手的時機,任由眼前的女孩將它牽進那未知的領域。其餘的魔物頓時變為迷途羔羊,帶著疑惑跟隨女孩的步伐。
魔物第一次品嚐美食,魔物第一次跳出了舞蹈,魔物第一次沉醉於娛樂。
名為慶典的藥,亦滲透魔物的內心。
「慶,典……是,好文明。」
儘管沒法透過那非人的臉容讀出其內心的想法,但想必它們已徹底成為慶典的一員,正在體驗無比絕倫的愉悅。
看來,慶典仍然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