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久沒有這一種感受。
好似全身的力氣被抽走一般,牧易也不知為何,明明更嚴重的傷勢也經歷過,但就是突然失去了繼續指揮身軀的力量。
不是一點也不剩,而是像體內的血液汨汨流出體外一樣,漸漸的累了。
就連洛白那調侃似的笑容,和身後文祥悲憤的怒吼,都像是緩緩駛離月台的電車燈光,模模糊糊的漸漸遙遠,彷彿存於許久以前的記憶,被偶然回想了起來。
下意識的摸出隱藏許久的精鋼軍刺,牧易反手截住了文祥再一次發起的攻勢,只是好像彼此都已到了極限,少年回過身一個側踢,命中了文祥的頭部,接著,伴隨其高大身軀的倒地,牧易摀著頭,也跟著跪在了洛白眼前。
真的,好累。
淤積在少年眼角的血水隨著他跪倒在地,也慢慢沿著雙頰流下。
這時,牧易才感覺到了疼痛。
每個被鎖鏈貫穿過的傷口都如同有火焰在裏頭灼燒,而血戰之餘也顧不上即時包紮,那些創口上的沙土都像是蟲蟻啃噬著血肉,更難忍的不只是痛,是熱和癢。
「……這可不像是我認識的狂人啊,牧易。」
洛白嘲弄的聲音傳到了少年耳邊,但牧易只是看著躺在一旁,再也沒有動靜的那個女孩。
聞怡……
「怎麼了?後悔了?」
……很想,殺了洛白。
但還不能。
少年的雙肩都是血孔,血液浸染的衣物也變得沉重,但他未曾忘記,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把黑傘交給我,然後,把洛洛抱回去她的房間。」
「這嘶啞的聲音完全不像是勝利者應該發出的啊,黑傘可以給你,畢竟你是擊敗了文祥,但就像我剛剛告訴過你的……」
「你可還沒贏。」
伴隨著洛白的話語,如同呼應著老者滿足的笑容,出現在牧易眼前的,是他想都未曾想過的景象。
該感到高興,還是絕望呢……連他都搞不清楚了。
那是鋪天蓋地,鐵色的浪潮。
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有些眼花的牧易只能這樣形容眼前的情景。
「……是嗎,這就是……文家的底牌啊……」
少年喃喃自語,接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力量使他掙扎著站起身。
「原來文家最強的超凡,一直都是妳啊……」
「……聞怡。」
本來倒臥在地的女孩仍是緊閉著眼,但隨著突如其來的狂風席捲,自她的軀體身後冒出了無數條鐵製鎖鍊。
說是無數,是無可計數……至少,以牧易此刻的能耐,是完全數不出鎖鏈的數量,交錯重疊而產生的金屬聲響伴隨颶風的登場不絕於耳,震撼感比起文祥全力的攻勢強了不知多少。
「……你早就知道了?」牧易任憑著狂風吹拂,黑色的瀏海完全翻捲,而身上的血漬則被快速吹乾,形成一層薄薄的血痂黏附在身上。
「我在想,是只有你不知道而已。」洛白微笑說道,風壓拉扯他滿頭的白髮和黑色衣袖,但如同枯枝一般的他仍是抱著洛洛屹立不搖,「每個人各不相同,若她認為隱瞞比坦白更好,那便是如此。」
「是嗎……果然,該說是我不被信任嗎,還是一廂情願的在擔憂呢……那個傻瓜。」
「全天下的傻瓜都是同一種樣子,拼命去猜測自己在別人心裡的模樣,但往往猜測錯誤,搞得彼此遍體鱗傷。」
「……喔?洛白,你看起來不像是會說這種話的人啊。」
老者微微瞇起眼,像是在緬懷些什麼,但最終仍是微笑。
「每個人都曾經是傻瓜,我也不會例外。話說回來,那些東西針對的還是你啊。」
「……像是自我保護機制嗎……」連續七、八條鎖鏈劃破狂風,高速擊向了牧易。少年雖是有些無力,但仍是敏捷的避開了,接著從血色上衣的口袋裡取出了兩顆金屬球,分別放在雙掌之中。
「還活著啊……這到底還算是好事吧。」牧易勉強扯開嘴角,露出一個實在不算好看的笑容,但這或許也是最近,他所展露過最真誠的笑了。
假的笑久了,連真笑都有些不熟悉了啊……少年輕輕一壓左手中的金屬球,只見那球狀物體在他的掌中突然出現了急遽變化,如同精緻無數倍的折疊刀開始伸展,最後形成了一柄長約兩百公分的銀色長刀。
「喔?苗刀嗎?」洛白將瞇起的眼微微睜開,「……但這東西一般都是雙手握持啊,左右肩的傷勢那麼重……」
只見牧易用拇指壓住刀柄,竟是只用左手握起了長刀,接著彷彿在考慮些什麼,用刀刃隔開再次襲來的鎖鏈後,將右手中的球狀物體收了回去。
「……我也沒多少力氣去控制另一個了啊……」少年喃喃自語,接著將長刀平舉,以左肩為軸畫了一個半圓。
從左側襲來的數道鎖鍊盡數被他格開,發出了幾道短促卻連續的金屬交擊之聲。
「砍不斷?完全沒有焊接過的痕跡……這些鎖鏈難道是天生的?」牧易眉頭一皺,但也不帶猶疑地將長刀放在腰間,伏下身子開始朝著包覆在鎖鏈之中的女孩衝刺。
面對擅長中距離攻勢的傢伙,拉近距離向來是最好的方法。
如同猜到了少年的想法,其餘的鎖鏈彷彿有了護主的意識,竟是如同孔雀開屏一般,每根鎖鏈如同羽毛幻化成的鐵蛇,向著少年行進的方向落下。
牧易則是垂下眼,透過每一條鎖鏈破空後產生的聲響和風壓一一用手中的長刀擋下了來襲的鏈條。
就如同一切被靜止了。
少年的眼前,每一個元素都被化作了靜止的線條。
第一條鎖鏈的軌跡,捕捉。
第二條,捕捉。
第三條,第四條……
捕捉。
捕捉。
捕捉。
他的雙眼在瀏海之下,變成了澄淨的天藍之色,彷彿有無數朵線狀的雲在裏頭慢速滑翔。
然後少年左手握著刀柄,右手捏著刀背,以極小的變動精準地將紛紛襲來的鎖鏈擋下。
捕捉,調整,格擋。
捕捉,調整,格擋。
「……所以才會說,洛家的超凡有兩個,而只要有了其中一個……」
「就會是戰無不勝。」
洛白看著少年與鎖鏈浪潮戰鬥的身影,不知為何歛起了笑容,取而代之,是一種油然而生的無奈之色。
「……預知與調整,不就代表了能夠因應未來的全部變數嗎?那麼還有誰能阻擋?只可惜,有些東西是預知不到的……」
與此同時,洛白感受到懷中出現了一點動靜。
那是一個微微的呻吟聲,和一雙慢慢睜開,彷彿能說出千言萬語的碧藍眼眸。
「……你醒了啊。」
「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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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白的話語被淹沒在狂躁混亂的風聲和金屬撞擊聲中。
牧易在鎖鏈之海中不斷前進,長刀反射出的光芒伴隨他的舞動形成了一片銀色光影,在少年身前成了一道薄薄的刀幕,輕如紙張,卻不可摧毀。
血痂伴隨著鎖鏈撞擊在刀上的力道漸漸崩裂,傷口接觸到空氣的疼痛再臨,但影響不了牧易那彷彿不會思考的機器進行著被程式編碼寫成的反覆動作,格擋下鎖鏈,斬開盤旋的風壓,繼續前進。
終於,當鮮血再次染紅了他變得天藍的雙眼,連原本包覆在女孩身軀之上的鎖鏈也全數逼向了少年。
牧易一如既往,舉起長刀。
捕捉,調整,格擋。
「……總算,見到你了。」那是一個,黃鸝般悅耳的聲音。
就連最後一道鎖鍊也被少年手中的刀刃斬開,層層被剝離的鐵繭終是露出了裏頭的樣貌。
「……啊啊。」聽著女孩熟稔的語調,少年緩緩收起了長刃,本來善辯的他卻在此刻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那是緊閉著眼的女孩,淚盈滿而隨著柔美的雙頰落下,形成兩條晶瑩蜿蜒的河,藏著沖不滅的憂傷。
「那柄刀,有點痛呢。」
她的手輕輕地摀住胸口,那正是少年給予的,毫不猶豫地一刀。
「……抱歉。」牧易天藍的雙眼中再不見任何線條,而是漸漸清晰的,女孩的輪廓。
「你不需要道歉的。」聞怡揚起嘴角,明明笑著卻哭了,「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向你隱瞞我的身分,不應該跟著父親來到這裡,不應該阻止你……」
「我剛要殺了妳的父親。」少年的語調仍是平靜,任憑著鮮血沿著眉角流過側臉。
「我知道。」女孩輕輕地說著,「你必須如此,你不得不如此……但就是因為這樣,才讓我無所適從啊……」
「……」
少年沒有回應,在無數鎖鏈形成的牢籠之中,只餘下女孩哽咽卻輕柔的聲音。
「……我好想告訴你我曾經有多快樂……好想親眼看著你牽起我的手,而不是總是躲開……」
「……你說這算是愛情嗎?還是只是我在死纏爛打?但你也從沒有徹底地拒絕過……」
「……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是你……」
「……」
少年那總是沉穩至極的雙手,此刻顫抖著握住了長刀的刀柄。
他承認,他喜歡女孩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感受。
他清楚,他也想主動牽起女孩的手。
他知道,這或許算是愛情。
但他後悔,他從未徹底拒絕過女孩的溫柔。
是自己太過軟弱。
太過依戀。
太過愚蠢。
太過自私。
「……我……」
女孩慢慢地放開了摀住胸口的手,輕輕拂上了少年的臉。
「牧易……我好恨你,好恨你……」
「……可是,又好愛你啊……」
「……所以痛快一點……給我一個答案,好不好?」
女孩滿臉是淚,哭著露出了微笑。
那是一個苦澀至極,卻彷彿解脫似的美麗笑容。
於是少年的刀,再次,貫穿了女孩的胸膛。
滿天的鎖鏈彷彿失去了控制,像是一條條粗大的鐵蛇在半空抽動搖擺,接著,一一落下。
地面上,黃土一點一點被清澈的水滴染成深色。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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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更新了。
明天應該也會有,故事也差不多到了中期,會逐漸開始收尾。
然後戰鬥場景真的不是我擅長的啊......感情戲也是,可惡。
最後,還是感謝看到這裡的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