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歷 第四紀元 四三五年
北國伊雷斯，又被稱為精靈之鄉。
在外地人眼中，精靈與他們有著根本上的不同。
絕美的容顏、雪白的肌膚、動人的歌聲和一塵不染的氣息，精靈的一舉一動都高雅而潔淨。
而伊雷斯也如同她的子民一般，令人敬畏而憧憬。
即使現在各國間早已經密切而頻繁地相互往來，但對外地人來說，伊雷斯和她的子民依然蒙著一層神秘面紗。
理由十分簡單，伊雷斯與南方諸國不同，她的深林一向只為精靈張開雙臂，是個名副其實的精靈之國，即使深林間偶爾有圓耳人出現，多半也只是誤打誤撞闖入的旅行者。
話雖如此，儘管深林的精靈們依然打算維持保守的習性，但是在這個時代之下，那些住在森林邊緣的精靈，不可避免的，或多或少都染上了一些圓耳人的習性。
其中，位於伊雷斯森林和艾佛洛恩王國交界處的迦薩塔居民必然是——用深林精靈的說法——「圓耳化」最嚴重的那群。
迦薩塔的居民不過百人，位於伊雷斯和艾佛洛恩兩國交界之處。因為緊鄰著梅特歐拉山側，巧妙避開交通要道，在一定程度上間接阻擋了與伊雷斯中央的往來，同時，因為種族不同，他們也和艾佛洛恩人保持一定的距離，是一個位置和處境都相當微妙的小村莊。
初夏的暖陽斜照，剛回村的男人們懶散地背著弓、提著劍，女人們則是倚著低矮的圓頂屋舍悠哉地閒聊。
村落中央的小廣場一角，傳來一陣嘹亮的歌聲，說不上優美，用粗獷形容恐怕比較恰當，但是卻相當動聽。
「歌瑟斯坦王高舉王之槍，戰火遍布西境，無處安寧。
騎士奮進、勇者廝殺。
終末的戰役，莫洛巴之原。
諸王的勇者舉劍前行，為了錦衣與麗人、金杯與美酒，決以身之逝迎榮之光。
王座爾萊與他的騎士奔赴戰場。騎士之劍別無所求，只求一途終結遼火，攜和平歸於大地。
為此，騎士與世界為敵。
當號角吹起，焦土之上，五王的勇者與榮耀的騎士無一復存。
騎士之劍葬於沒有烏雲的青空之下。
最終之終，和平之聲奏響。」
蓄著短鬚的吟遊詩人坐在通往村落中心的階梯上，一手抱著短琴，另一隻手激昂地隨著他的吟唱撥弄琴弦。
他的觀眾們入神地聽著，雖然不到十人，而且都是年幼的孩子，但他們還是稱職的跟隨歌曲情節起伏而發出驚呼或低鳴。
伊格．徹提席克靜靜地站立在不遠處，倚著一間屋子的圓頂，肩上馱著一隻褐紅的兔子，入迷地聽著吟遊詩人的歌聲。
他有一頭半長不短的乾草色頭髮，高挺的鼻樑和薄唇，以及所有精靈都擁有的、如白雪般漂亮的皮膚和尖耳朵。他細長如飛禽的眼睛向上微吊，燦綠色的雙瞳此時正感動的熱淚盈框。
雖然他早已過了能夠在大白天悠閒聽吟遊詩人唱歌的年紀，但只要他碰巧經過小廣場，還是會停下來聽一會。
在歌聲止息，詩人帶著懵懂的雛子們向英靈致敬時，他也跟著微微垂首，低聲呢喃。
「敬爾萊。」
「敬爾萊。」
「伊格。」
一聲清脆叫喚打斷伊格的默禱，這個不速之客雀躍地走到伊格身邊。
「你在這裡幹嘛？喂，伊格？」
伊格在心底深處嘆了一口氣，揉了揉眼窩，無奈地轉過身。
「我在對偉大的爾萊獻上我最深沈的敬意，露茜。」
露茜看了一眼廣場對面。
「爾萊的故事我們在比亞羅因還小好幾歲的時候就聽到會背了，我親愛的伊格騎士。」
她提醒他，同時笑著向聽完故事準備回家的雛子亞羅因揮手。
「那不是重點！」
伊格咬著牙說，激動到肩膀上的兔子險些滑下來，他連忙將皮套勒緊。
「這種東西每次聽都會有新的感觸，妳懂嗎？看在爾萊最鋒利的寶劍上，露茜，妳有時候真的該好好品味這些史詩。對了，不然這樣吧？我來說給妳聽，我以深林的甘泉擔保，妳一定也能體會其中——」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童年玩伴乾脆地打斷。
「謝謝你，這個好意我心領了。你最好趕快把那隻兔子送去葛尼迪斯那裡，擔誤放血會影響肉質的。」
他這回是真的深深嘆了口氣。
「走吧，陪我走一趟，我不想單獨跟葛尼迪斯碰面。」
伊格扮了一個鬼臉。
「說實話，我不太擅長應付葛尼迪斯先生，為什麼他就能夠和顏悅色地跟妳聊天？」
露茜踏著愉快的步伐跟上他。
「兩個原因，第一，你不怎麼討人喜歡；第二，我太可愛了。我每次去他都會請我吃剛燻好的肉乾呢。」
「妳懂不懂矜持兩個字怎麼寫……不，算了，當我沒說。」
伊格必須承認，露茜說的大概是事實，對於怎麼討人歡心這點，他這個童年玩伴比他高明多了。
露茜清脆地笑了起來。
「也可能是因為你每次都給他帶去一堆不好處理的東西吧？你們上次是不是抓了一隻翼羌給他？聽我父親說，那件事他少說唸了三個月。」
「可、可是，只要看見沒見過的東西，就會想抓回來吃吃看，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不是。」露茜冷冷地說，「你為什麼就不能老老實實獵些狐狸或豪豬回來呢？」
「那些太沒挑戰性了……」伊格嘟囔。
並不是伊格自負，他雖然年輕，卻是迦薩塔公認最出色的獵人之一。最近幾年的狩獵季，他甚至已經可以負責率領整支狩獵隊了。
伊格低頭看著提在手上的兔子，認真思考是不是該把主要目標放在一些比較常見的食材上面，而不是一直追求那些少見的動物。
「你又來了。」
聽見露茜的聲音，他茫然地望著她。
「什麼？」
「你在哼剛才的歌。」
「咦，是嗎？」
看來他下意識重複了吟遊詩人哼唱的旋律。
「我雖然不太懂，但是這一定不太正常，你喜歡那些古怪的詩歌已經到有點可怕的地步了。」
「是史詩。」伊格沒好氣地糾正她。
「噢，史詩。」
露茜輕快地跟在他身邊，認真地點點頭。
「吶，伊格，既然你那麼喜歡騎士的……呃，史詩，要不要乾脆就去當一個騎士？」
「不要。」
「咦，為什麼？」
伊格搔了搔頭。
「露茜，說真的，妳知道騎士遴選的標準有多嚴格嗎？聽說就算能在艾佛洛恩的王國軍隊裡率領二十人，也不一定能成為騎士。雖然騎士遴選每年都有上千人參加，但真正能成為騎士的不超過五十人。露茜，一千人中只有五十人耶，這還是平均數字，搞不好更少喔。」
「嗯，你知道得還真是清楚……」
「再說，我去當騎士，我老爸該怎麼辦，豐收祭、秋收祭、狩獵祭的時候又該怎麼辦？姆齊大叔在森林裡混了大半輩子，是時候退休享享清福啦，勒普斯那個小子可還沒到能當家的地步呢。」
「你考慮得還真周詳……」
「還有妳，」伊格別開臉，「如果我去了艾佛洛恩，妳不會很無聊嗎？妳別忘了，紗培已經嫁給羅司了，除了我大概也沒有人會陪妳胡鬧吧。」
露茜哈哈大笑，一點也不端莊，看起來開心得不得了。
「哼，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伊格。我的身價還高著呢，拉恩隆的皮革師傅前陣子才說想讓他兒子娶我回去。別以為我們一起混了十五年就非得嫁你不可，少臭美了啦。」
儘管露茜話裡帶刺挖苦，但是她滿臉的笑意讓伊格也不由得輕笑。
精靈的壽命遠高於其他種族，適產期自然久，所以他們通常不會急著增加子嗣，這同時也也造成精靈的孩子十分稀少。
在整個迦薩塔，跟伊格年紀相仿的就只有數個月前結婚的羅司和紗培，還有這個小他兩歲的露茜而已。
雖然他們沒有實質上的約定，但伊格猜想最終露茜還是會嫁給自己。
正如伊格所料，當葛尼迪斯看見伊格踏進自家門，那張圓潤的臉立刻就垮了下來，一臉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兔子。
「算你行行好，伊格老弟，你只需要把這玩意兒抓回來就沒事了，可是處理牠的人是我啊。」
他一邊替兔子剝皮，一邊大聲發牢騷。
「別這麼說嘛，」露茜在一旁笑著說，「伊格他也只是想趁現在分攤一點過冬時的存糧呀，免得狩獵祭的時候葛尼迪斯先生您忙不過來。」
「你甭想幫他說話，小露茜，門都沒有。」
葛尼迪斯鐵口直斷地說。
「分攤哩，講得真好聽，這小子狩獵祭還是會抓一堆東西回來，妳等著看好了。真要說，我還比妳瞭解他，明明天都快黑了，還帶獵物回來，我這輩子沒碰過那麼難纏的獵人。我猜是聖神們看我以前過得太舒適了，現在派這小子來整我。山兔還好一點，上回你帶了啥來著？山羊？那天晚上我把牠燻乾的時候都快天亮啦！」
「別這麼說嘛，反正您平常又沒什麼事。」
「這就是重點，小子，『咱倆』平常都沒什麼事，我們真正該忙的時候是狩獵祭，沒忘吧？這個時節的肉乾巴巴的、肉質也不好。說老實話，伊格老弟，你打打山兔、箭豬什麼的，以後乾脆就直接烤了分一分吧，就算拿來給我，我也變不出豐厚的油脂和毛皮哪。」
「迦薩塔放血和剝皮技術這麼好的人只有您哪。」
「少來，別吹捧我，你下一朔找一天過來，我手把手教你。」
葛尼迪斯用跟屠夫一點也不像的俐嘴嘮嘮叨叨說著，手上的屠刀倒是俐落仔細地處理山兔，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懶得工作的樣子。
雖然伊格對於處理肉類的細節不怎麼瞭解，不過他聽說葛尼迪斯的手法是跟艾佛洛恩人學的，與伊雷斯的處理方式大相逕庭。
「回去順便告訴你父親，拜你上回帶回來的山羊所賜，我的剁刀有點頓了，請他幫我打一把新的，尺寸就跟以前一樣就好。哎呀！」
葛尼迪斯一聲驚呼，伊格還以為他割傷手，卻見他舉起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額。
「怎麼了，葛尼迪斯先生？」露茜嚇了一跳，擔心地問。
「沒事，我只是想到剛才克洛諾先生來過。」
「老爸？」伊格問。
「他說如果我有看見你，要你今天早點回去，別在村裡流連忘返。」
葛尼迪斯說，意味深長地看了露茜一眼。
露茜的臉紅了起來，本來總是說個不停的嘴現在開開閤閤，卻吐不出半個字，她望向伊格，夾雜著怒意和害羞的眼神似乎在催促他快點跟葛尼迪斯解釋清楚。
妳這種反應不是欲蓋彌彰嗎？伊格心想，但他一點也不想現在跟露茜作對，所以還是冷靜地開口。
「我會晚回家是因為去羅司那裡跟他聊天。」
「你幹嘛跟我解釋？我才不在乎你去哪裡。」
葛尼迪斯擺了擺手，回頭繼續處理山兔，一副不管兩人怎麼說都打算認定伊格和露茜在入夜前偷偷幽會的表情。
「總之我話已經傳到了，其他不甘我的事。說起來，為什麼連克洛諾先生都一副只要來我這裡就能聯絡到你的樣子……」
伊格看著葛尼迪斯先生一面叨唸，一面迅速地打理山兔，知道是時候離開了。於是他輕輕頷首，簡短告別，跟著露茜走出葛尼迪斯的屋子。
露茜臉上的嫣紅還沒消退，沉默著走在伊格身邊。
如果只在他們兩人之間，露茜反而能夠一派輕鬆地大開伊格玩笑，但她的臉皮卻完全承受不住來自其他人的揶揄和調侃，這點總是讓伊格百思不得其解。
伊格搔搔頭，決定現在還是先以基本禮貌行事為妙。
「那個，露茜小姐，要我送您回家嗎？」
「……你幹嘛用敬稱？」
「我心裡的警鐘告訴我現在用敬稱比較好一些。」
露茜哼了一聲，隨即嘆口氣，像認命似地垂下頭，斜斜的陽光照在她身上，伊格頓時分不清楚她後頸上的紅是因為陽光還是害羞。
「不用啦，你回去吧。克洛諾大叔好像很急著找你呢。」
這句話說到伊格心坎裡，他一面摘下沾滿兔毛的手套一面心想，上次父親要他準時回家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伊格點點頭，輕輕捏了捏露茜的手，當作告別，然後轉過身，快步朝自家的方向走去。
伊格和克洛諾父子倆的小屋嚴格來說並不算在迦薩塔村內。
迦薩塔本身就是位在山腰上的村莊，而他們兩人住在更靠近山頂的地方，算是處於村子的最高處。
平常可以俯瞰整個村落和梅特歐拉山谷，以及更遠處的大片樹林，天氣好的時候甚至能夠看見艾佛洛恩王國的山巒和城鎮，但他們享受這些美景的代價就是每天從迦薩塔回家都必須爬上一段不短的山路。
仲夏的白天很長，伊格看見家門的時候，天空依然有一抹彩霞，但是他卻感受到明顯的飢餓。
剛才他對葛尼迪斯先生的說詞有一半是真的，通常他會在回家順路去羅司家看看，羅司的母親帕瑟一直對他疼愛有加，而且廚藝非常好，總是會請他吃一些乾果或醃菜，多少能夠消去一些飢餓感。
當然，他確實也常在露茜家附近的灌木叢裡與她長談。
他加快腳步，穿梭在熟悉的屋舍和森林間，跑上山坡，循著青草中隱約而見的小路，回到他和父親兩人同住的小屋。
他走進一片漆黑的前廳，順手一揮，點燃了牆上作工簡陋的燭燈。
「老爸？」
伊格脫下靴子和粗皮草縫製的背心，朝烏黑的室內喊道。
「哎呀，你的動作很快嘛，看來我以後應該多請葛尼迪斯先生傳話的，是不是？」
伊格的父親──克洛諾，從唯一點有蠟燭的工作台上抬起目光，望著兒子，狡猾地說。
克洛諾．徹提席克的臉上完全看不出歲月的摧殘，比兒子更為英俊的容貌仍然像十九年前一樣年輕，原本漂亮的膚色倒是比以前深了許多，蓄了點鬍子。他站起身，將沾滿炭污和沙土的修長手指隨意在工作袍上擦了擦。
「就這次就好了，拜託你。」
伊格疲憊地說，將房內為數不多的燭台一一點燃，同時順手點著爐火。
「所以呢？是什麼要緊事逼得你情願專程下山一趟，請葛尼迪斯先生傳話給我？」
「我並不是為了找你才進村子去的，我是去找列納。至於我找你的理由嘛……」
克洛諾正色說道，表情罕見地正經，這讓伊格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我說，下個月就是你的降生日了，對吧？」
伊格心裡那股不好的預感越發濃厚，他表面遲疑，但大腦卻在飛快的運轉，思索這次父親究竟又要搞什麼花樣。
「呃……對……」
「時間過得真快，你也到了——你今年幾歲？」
「……下個月十九歲。」
「喔，對對……雷托的龍鞍啊，你十九歲啦？」
克洛諾咂舌，從他的工作台上抽出一張薄薄的紙張。
燈光昏暗，伊格看不清楚那上面寫著什麼，但是他可以確定那張紙的質料絕對不是迦薩塔這種鄉下地方輕易見得到的。
「所以，我決定要提前送你禮物。」克洛諾愉快地宣佈。
伊格一顆心迅速往下沉，他心中的警鐘正在瘋狂敲響。根據過往的經驗，當他父親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通常都沒什麼好事。
「來。」
克洛諾將紙塞進伊格手裡，笑吟吟地搓手。
「這不會又是什麼惡作劇吧？」
伊格一臉狐疑地盯著父親，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那是用上等羊皮紙整齊折成的信封。
「什麼話，我是那麼無聊的人嗎？好吧，我承認我有時候還蠻無聊的，但這次可是正經得很。」
伊格拿起拆信刀，時不時注意克洛諾的表情，慢慢割開被紅臘牢牢封住的信封。最後，他從信封裡拿出一張紙質甚至比信封還要更為高級的信紙。
當他攤開羊皮紙時，一眼就看見印在信紙最上方的猩紅色紋章，讓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紋章是由如星光一般數道不等長的光芒所組成的盾徽，中央有經過精緻設計的小劍，而在盾徽下方，用通用語寫著一個伊格永遠也不會認錯的詞。
騎士
伊格呆呆看了半秒，皺起眉頭，快速的抬頭望向克洛諾，不敢置信地盯著他的父親。
「讀吧。」
伊格用顫抖的手打開折得整整齊齊的信，將信封湊近燭台的火光。
「 伊格‧徹提席克先生親啟：
我們已經接獲您的來信，感謝您對於騎士團的支持與看重。
很榮幸能夠通知您，您已經通過初審，將能夠參加敝團近日於挪拉舉行的正式軍團遴選，請於釀月第二朔的祈日至艾佛洛恩挪拉城的至言堡。
遴選為期九天，一共四項測試，屆時將會考驗您是否有足以擔負騎士之名，請務必攜帶此信到場。
我等十分期待您的到來，也預祝您能通過遴選。
願汝劍鋒輝芒閃耀
騎士 黑袍議會」
當伊格讀完信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腳步虛浮，幾乎沒辦法站穩。他伸出一手撐著牆壁，將信紙湊近眼前，又讀了好幾次，仔細到上頭的字跡已經深深印在他腦海裡了才肯抬起頭。
「這……我的……黎明者丹恩見鬼的寶劍啊！」
克洛諾縱聲大笑。
「騎士，這怎麼可能呢？我根本就沒有……是你？」
伊格難以置信地望著父親。
「老爸……是你申請的嗎？」
「當然啦，我請列納幫的忙，這一來一回可真是夠久了。」
伊格終於站不住，他搖搖晃晃地走到餐桌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騎士」是大陸西境最強大的組織，強盛可敵國，即使是伊雷斯這樣封閉的國家都能夠聽聞他們的名聲。
本質上，「騎士」是收錢辦事的雇傭兵，但是他們輝煌的事蹟讓他們早已經超越單純雇傭兵的地位。
沒有人可以否認，不論是過去或現在，騎士都深切且長遠地左右著整個大陸。他們曾經阻止戰爭、他們曾經終結戰爭、他們也曾經拯救世界，只消翻閱大陸的史冊，隨處可見名為「騎士」的偉大功績。
數百年來，騎士悠久的歷史被廣為傳唱，無數的詩人替他們譜曲、謳歌，傳誦著騎士之名與他們的傳說，甚至有劇作家創作出以他們為主題的戲劇。
尤其像伊格這樣，從小就在吟遊詩人腳邊打滾的孩子，幾乎是聽著騎士的神話長大。
別說成為騎士，光是能夠親眼目睹他們的風采就是許多男孩們的夢想。
伊格喘著氣，他手上的這封信不切實際到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只好再次將信紙湊到眼前。
「我記得你說過你想當騎士。」
克洛諾帶著微笑，在伊格身前坐下。
「那……那是小時候的事了……」
「所以現在不想了？」
「我……」
伊格啞口無言。
怎麼會不想？
成為騎士，就是伊格．徹提席克此生的願望，也是他從懂事以來就不斷遙想的幻夢。
伊格的手指輕輕撫過信紙上方那赤紅、精緻的紋章。
崇拜、憧憬，進而成為夢想。
不只是伊格，任何男孩一定都曾經在夢中幻想過，自己高舉著騎士的旗幟，揮舞寶劍，成為所有人瞻仰的英雄，接受來自全世界的掌聲和禮讚。
但是所謂的夢，有一天必須要醒。
「……我不能。」
「為什麼？」
總有一天，必須面對現實。
騎士遴選非常嚴格，伊格手中的這封信，只代表他獲得參加遴選的資格而已。每年會有上千人聚集，只為了參加騎士遴選，而其中能披上騎士長袍的只有數十人，換句話說，其中有九百人的夢都會被打碎。
伊格．徹提席克並不特別。
他只是一個平凡的獵人，這輩子離開迦薩塔超過十里的次數不超過五次，沒有得天獨厚的才華、沒有萬中選一的際遇，而伊格深知自己的平凡。
他平凡地憧憬騎士、平凡地懷抱著夢想，也平凡地認清了現實。
「別傻了，老爸。整備日才剛過耶，接下來正要開始忙，我總不能在這關頭離開吧。」
他笑了笑，將信封整齊地折好，放回信封。
「來吃晚飯吧，我記得昨天的燉菜還有剩，配著培提給我的羊酪和——」
「伊格。」
克洛諾打斷他，眼神平靜而認真，伊格過去從沒見過父親露出這種表情。
「打從你還不比這張桌子高的時候，你就老是在我耳邊說，你想要當騎士，那些話聽得都像被箭尖釘在我耳朵裡了。而現在，這個機會好不容易來了，你卻要讓它像山兔一樣，從織好的網裡溜掉嗎？」
「老爸……」
「我只問你一件事。你想不想去騎士遴選？」
伊格看著直直望著他的父親，忍不住避開他的視線。
隔了好久以後，他才輕聲回答。
「……想。」
克洛諾露出微笑。
「那就去吧。」
「我不行……村子……」
「迦薩塔雖然小，可沒沒用到少了你一個人就會沒東西吃，兒子。」
「可是……還有你、露茜……」
「我覺得你這話是在嚴重瞧不起我，你忘了你那些本事是誰交給你的？我還沒老到得要你攙扶才能去小便。而露茜那孩子你就更不用擔心了，怎麼著？你以為你不在其他人會吃了她？」
伊格望著燭火，反咬下唇。
「不要再幫你自己找藉口了，伊格，我可不記得我培養出一個窩囊廢來。二十年了，小子，雖然我不是什麼稱職的父親，可是這二十年來，看著你長大的人是我，你肚子裡在打什麼主意我大概還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克洛諾從桌上拿起那高級的信封，遞到伊格面前。
「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有多重要。所以，去吧。」
直到伊格重新接過信，克洛諾才露出微笑。他輕輕拍了拍伊格的大腿，站起身，走向爐火。
「……老爸，為什麼？」
伊格啞著嗓子問。
他的父親回過頭，拿著木杓，皺著眉頭。
「你知道嗎？我現在要做一件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我要教你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體會到的唯一真理——『千萬別後悔』。」
克洛諾停頓了半晌，然後點點頭，神色滿意。
「嗯，我這話說得還不錯吧？我得找個機會請列納幫我用最好的墨水和筆寫下來……再說了，成就孩子的夢想本來就是父母的責任，哪需要什麼理由？」
伊格看著克洛諾用爐火加熱燉菜的背影，百感交集，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嘿，老爸。」
「嗯？」
「謝啦。」
伊格說，燦爛地笑了。
克洛諾一怔，上次兒子道謝是什麼時候的事？
他露出毫無保留的笑容。
「不客氣。」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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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修正：羅司母親之名誤值，修正為帕瑟。
創作內容
影劇品評 (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