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快馬,在清晨的蘭州大街上飛奔。
褚千虹自前線派回信差,快馬加鞭地趕在第一時刻回來通報聿珏。
天才濛濛亮,風大得連落下的冰霰都給吹斜;聿珏披衣起身,喬如楓充當稱職的左右手,替她自信差手上接過信來。
「原來如此……還好薛娘子平安無事。」然在讀到後半段時,聿珏冷不防顫抖起來,她掩著嘴,勉強克制住激動的道:「太好了……大嫂一定很歡喜!白麗……」
喬如楓拾到了一點話尾,卻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
「我得把這件事告訴湘君!白麗她還活著!薛娘子把人從洛陽帶了出來,現在正給留在大嫂的營裡……她這回真立了大功!」聿珏喜極而泣,抹著臉急忙奔向書房。
而位於長安皇宮裡的裴少懿,則因薛崇韜遲遲未歸而憂心忡忡。
她知道薛崇韜此去乃是九死一生,以聿璋與聿琤的關係,不管來使何人,焉能不斬去以洩心頭之恨?縱使薛崇韜有不下傅迎春的才智與其三寸不爛之舌,恐怕也難逃此殺身之禍。
但裴少懿自信自己開出了足夠誘惑聿璋的條件,身為人母的她對愛子之心深有體悟,而聿璋是與她一樣為人父母,又怎會捨得看著自己的孩子葬身在戰火之中?
就在她苦等薛崇韜的消息不著,聿琤卻不知從何處得知消息,怒氣沖沖的奔到她面前,「妳把薛崇韜派到哪裡去了?」
裴少懿佯做不知,兀自笑道:「薛崇韜……我許久沒看見她了;殿下找她?」
聿琤冷笑,緩緩踱向她,「是啊!妳當然很久沒看見她了……因為妳自作聰明,派薛崇韜去洛陽,又費盡心思、打通關節,只為了把她送到聿璋面前勸他投降?」
裴少懿背脊發涼,在盛怒的聿琤眼前,儼如一隻待宰的羔羊般無力。「妳怎麼會做這種白費力氣的傻事!薛崇韜這麼一個人才,給派到聿璋那兒只有一個下場,妳焉能不知!」
「殿下!少懿只是不忍心……不忍心看著您為此戰勞心費神……」話還沒說完,她左頰頓感吃疼,整個人向後撲跌在地。
裴少懿先是給升為駙馬侍妾,又為聿琤添了子嗣,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語,左右宮女見狀趕緊來扶,卻全給聿琤推開,「殿下、殿下!夫人仍在調養身體,手下留情,千萬手下留情!」
「躲開、躲開!本宮要迎春絞盡腦汁,就為了奪下洛陽,可妳……瞧妳做了什麼好事!居然讓薛崇韜代妳送降書,害我白白折損一個人才!」
裴少懿捂著臉,任憑聿琤指著她叫罵,兩人的爭吵甚至驚動了從外頭回來的梅穆;然則梅穆在聿琤眼中早已無足輕重,他也不敢違抗聿琤,只能帶著少懿靜靜退下,把聿琤交給左右宮女安撫。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清楚的事?殿下怎把妳罵成這樣,還出手打人……」經過這些年,梅穆與聿琤的情感日漸淡薄,反而是起初對成為他侍妾顯得不甚情願的裴少懿,在生下他的骨肉之後,兩人之間越顯親暱。
「你別說殿下的不是,是我不好,是我自做主張,把薛崇韜送到洛陽,反而害殿下痛失人才……」裴少懿捂著臉,神情痛苦的道。梅穆見她自責,又一心向著聿琤,心裡不禁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妳做這樣的事雖欠思慮,到底還不都是為了殿下?」
「是呀,之前聽她與傅學士沙盤推演,甚至討論到要她親征洛陽來鼓舞士氣……想到這個份兒上,我便是食不下嚥。」裴少懿把她如何假冒聿琤字跡,遣了薛崇韜去洛陽面見聿璋的事給他交代過。「……不知何人洩漏消息,竟讓殿下知曉了這等事?」
梅穆摟著她,頗有所感的道:「雖說妳先斬後奏,但終究是為了殿下的大業著想,她這樣對妳,妳難道一點都不放在心上?更別說之前還要妳為她出征……」
「別說了!殿下她把權力看得有多重,跟在她身邊許久的我最是明白;此事是我有錯在先,怨不得她……」
他目光轉為銳利,一手掐住裴少懿的手腕,「妳就真的這麼對殿下死心塌地?」
裴少懿遲疑一瞬,別開眼,「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可你也別忘了,咱們支持著她,圖得是什麼?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看著她登上御極之位?我也好、傅學士也好、梁大將軍,乃至於梅相、你,全都把希望放在殿下身上,我不單只是為殿下一人著想,更是為大局著想!」
她說得如此正氣凜然,他咬牙,點點頭道:「好!就算妳這麼說,妳視她如天,她呢?她可曾將妳放在心上,可曾心疼過妳、呵護過妳?」
「梅穆!」裴少懿狠瞪他一眼,「你這是在挑撥我與殿下的關係?不管你怎麼說,我對殿下的心是不變的!」她甩開他,轉身欲走。
「少懿!」梅穆喊住她,「我待妳的方式跟殿下不一樣!」
裴少懿回頭,迎上梅穆熱切的眼神。「你與殿下在我心中的份量也不一樣。」她近乎冷情的說出這句話之後,無視他的茫然失望,轉身離去。
*
苦思多日,終於想出破城之道的傅迎春,阻擋了聿琤親征洛陽的打算,獨自領著太子親衛與新一批攻城兵器,浩浩蕩蕩的自京城再度趕往洛陽城。
輝烈營在梁寅的指揮,以及她的獻計之下,不斷出兵侵擾,不過聶琰也非省油的燈,在受騙過一兩回之後便緊閉城門,堅守不出,如今兩軍隔著城門互相叫戰,僵持不下。
聽聞她趕到,梁寅趕緊親自來迎,既是畏懼她身為太子跟前的紅人,手握權勢,也是敬重她曾僅憑三萬人便拖住神武營泰半兵馬,運籌帷幄的能力。
「傅學士風塵僕僕地趕來,當真辛苦了……」
傅迎春揚起一掌,眼眉間的慵懶已不復見;現在的她可無心情與他客套,「梁大將軍才是辛苦了;傅某奉太子殿下之命,務求速戰速決。咱們時間寶貴,趕緊入內商談罷!」
梁寅撇了撇嘴,沒好氣地尾隨在後;傅迎春簡直把帥帳當自己的地方,一進去先是撢了撢蓑衣沾染的霜雪,跳上主帥的位置,還搓著手向他討酒喝!
究竟是誰說時間寶貴的?
她飲著溫酒,對著畫妥地形地貌的沙盤道:「魏王如今大約還有十五萬兵馬,潼關那處,將軍可差人去收繳了?」
梁寅點點頭,「那兒不過區區五千人罷了,加上群龍無首,很快就能收歸己有。」
「嗯……把那群將士拿來利用,迫使魏王出城來攻或許可行?」她歪著頭,仰頭把梁寅的美酒喝得涓滴不剩。
「妳打算怎麼做?」梁寅不由皺眉,先說,本帥以為聶琰不會這麼笨,已經給咱們騙了幾次之後,如今的他已不會隨意開啟城門。」
「傅某知道,但咱們手頭上有的不僅僅是五千名戰俘,還有絞盤弩與床弩、衝車等攻城兵器,要打魏王這隻縮頭烏龜,應是綽綽有餘了。」傅迎春不經意望向沙盤西面,不禁疑惑的皺眉,「駐守在此的標識怎地有些不同?」
「那是自谷燁卿那兒派來的兵馬,我讓他們在此地待命,怎麼了?」
「傅某記得……前來此處助拳的將領是褚千虹?」
「正是。」
「撇開谷燁卿與魏王的姻親關係,他們不管派誰帶兵都跟聶家有仇!」傅迎春嫣然一笑,甚感寒冷的搓著手掌,「好吧!傳令下去,全軍戒備,諸將聽大將軍您的號令,再依傅某的計謀同時攻城!」傅迎春俯瞰沙盤上的洛陽,顯得志在必得。
梁寅即刻下令,把攻城兵器依數量分派到各面軍伍,唯有鎮守西面的褚千虹沒分到任何絞盤弩與攻城兵器,只有自潼關收繳而來的一千名戰俘。
「敢問傅學士,這些人為何會分派到末將這兒來?」傅迎春親自將人押解過來,褚千虹也只得親自來迎。
傅迎春翻身下馬,對褚千虹拱手,「哎!請褚將軍稍安勿躁,傅某這回想妥了破城良計,而這些個神武營將士,就是咱們攻城的關鍵。」
褚千虹哪裡不知道傅迎春仍將她們當成外來客,為了不讓她們把兵器的技術偷學了去,這才編派這麼些理由。她努力壓抑著心中不耐,好聲好氣的道:「末將願聞其詳!」
「素聞聶琰不僅是個鐵錚錚的漢子,更是個重情重義之人,這些將士是收復潼關時收繳得來,傅某要大將軍留他們這幾條賤命,此刻正巧是他們發揮功用的時候。」傅迎春仰起下顎,談論這群戰俘的語氣像是在處置草芥。
褚千虹聽明白了。「妳……傅學士要末將拿他們當作逼迫魏王出城迎戰的籌碼?」她的眼珠子差點沒掉下來,想當年她爹與兄長皆在聶琰麾下效力,她要是仔細去找,興許還真能找到幾張眼熟的面孔來!
但如今,傅迎春卻要她殺這些俘虜來逼聶琰、聿璋出城?
「看是要將他們串做人棍,或是每半個時辰殺幾個給那城牆上的守將瞧瞧都行,全憑將軍的意思;不夠咱們還有,總共綁了五千餘人,足夠把洛陽城西門點綴點綴了。」
褚千虹臉色一白,「傅迎春!妳……」她拳頭緊握,可傅迎春卻像是毫無感情的木頭似的,負手回頭就要上馬。
「啊,傅某忘了說。」她掏掏耳朵,揚起一指,「咱們明日午時預計四面一齊發兵進攻,西面城門就靠褚將軍誘敵了……為了大局著想,褚將軍可千萬不能心軟,要是太子殿下怪罪下來,傅某可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兒。告辭!」她翻身上馬,逕自揚長而去。
午時攻城……只給她不到一天時間準備!「就算要用殺戰俘的方式逼迫神武營出城,也不能保證一定能成!」傅迎春這回當真給了個苦差事!褚千虹想了想,銀牙一咬,決定先把人全綁上木樁,扒光衣服,要他們在天寒地凍當中立於曠野。
就算她不殺,光憑洛陽如今的天色,這瑞雪也要把人給活活凍死。
雖下了令,褚千虹卻很是不快,踱回帥帳時緊握著拳頭,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褚將軍,打擾了!」鑽進帥帳裡的是暫且隱於此處的薛崇韜。「聽說傅學士來給您出難題了?」
「欸!何只是難題,分明要把罵名全都歸咎在我身上!」自從薛崇韜用計帶回白麗之後,褚千虹對她的印象旋即改觀,「她把戰俘都帶來我這兒,要我不管用什麼伎倆都要迫使神武營出城迎戰!」
「哦……褚將軍打算怎麼做?」
「士可殺不可辱,還能怎麼做……」羞辱這群神武營將士,絕對要比殺人更有用。褚千虹雖不願意辦,也只能出此下策。
薛崇韜沉吟了一會兒,「若能利用下官當初出入城內的秘道,或許還有一絲機會……」
褚千虹面露喜色,「妳還記得嗎!」
她咬唇,歉然道:「不,這些帶著我出入城門的人深怕我洩密,所以一路上都緊矇著我的眼。」
「那果然還是……」
「褚將軍。」兩人一齊望向帥帳門口,果不其然,連白麗也聽聞風聲過來了。
「妳也來了?身子都養好了嗎?」褚千虹立馬迎了上去;拜聿珏所賜,當初北伐女真時,白麗皆在谷燁卿府上出入,兩人亦是交情匪淺。
白麗朱唇淺勾,「託您與薛大人的福,白麗已無大礙。」畢竟谷家軍幾乎都不識得她廬山真面目,因而她得以在營中自由行動,並未蒙面。「我聽說有人帶了神武營的將士過來?」
褚千虹簡單向她交代過一回,「其他兵馬都有兵器可攻城,只有咱們被當成外人不說,還給了這麼個難題!」
白麗聽了,臉上的神情並未著惱,反而笑得越發開懷。「是麼?原來如此……對您而言,當真是個困難的決定;但,若依白麗之見,將軍大可不必如此麻煩,我也有法子讓敵軍出城迎敵。」
褚千虹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快說,我聽著呢?」
她兀自揚起自信的笑,靠近二人低聲道:「此計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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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計就是……當白麗來敲門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