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
無可置疑，是充斥著矛盾的時刻。
意味著終結，又意味著開始。
意味著欣喜，亦同時意味著傷感。
對這一刻懸懸而望，另一方面卻抗拒這刻的來臨。
歡笑過，奮鬥過，傷痛過。
現在身處禮堂中的各位畢業生，無疑渡過了三年無可取代的校園生涯。
畢業生披上黑色的畢業袍，袍邊繡上金帶，顯得甚為莊重。頭頂戴上四方帽，紅色的帽穗連接流蘇垂下，隨著主人的動作而左右擺動。畢業生們打量著彼此不合形象的裝扮，亦紛紛互相奚落。
禮堂笑聲不斷，彷彿一旦被遏止，大家一直抑壓著的酸澀和憂傷就會崩堤而湧。
「大家！要準備拍個人照了啊！」
攝影師熟練地調校著最佳的焦距及曝光，務求捕捉這班少年少女最為美好的剎那。
「三，二，一，笑！」
每位畢業生也翹起了嘴角，綻放出最後，亦是最燦爛的笑容。
咔嚓！
三年人生的證明，此刻深深地映照在照片上。
夕陽西下，畢業典禮後的餘韻還未消去。
黃昏已把空曠的教室塗上了一片橘紅。仔細傾聽，室內不時傳出斷續的歡談聲，看來仍有幾名同學對這滿載回憶的校園依依不捨。
「真希望今天發生的一切，也能夠永無休止地重放。」
我一邊輕撫著屬於我，不對，是曾屬於我的棕色木桌，一邊道出所有畢業生的心聲。
演奏催眠曲的課堂，嚴詞厲色的老師，意義不明的校規。
即使是這些令人不快的校園日常，此刻也實在難以割捨。
「輪迴展開已經氾濫了，不好再來這一套好嗎?」
好友振光為了緩和悵觸的氣氛，調侃我這不切實際的妄想。
「對啊，裏足不前的話，就不能朝著夢想邁進！」
身旁的心琪，我世界第一的女友，握緊了幼小的拳頭，作出了「努力！」的手勢。
夢想……嗎?
世界上的每一個人，或多或少也抱有各種的夢想。
可能僅是渴望渡過安穩的日常。
亦可能是某種更偉大，更神聖的。
就比如說……
我張開了嘴，緩緩說道。
「的確，將身軀『進貢』給神明大人，是大家一直以來的夢想呢。」
大家聽完這番話後，亦深感認同。
「進貢」，沒有比這更有意義的事。
無論是在學校鍛鍊體能，宿舍中注意飲食，甚至是休憩時陶養性情。
活著的這一切，僅是為了得到「進貢」給神明的資格，僅是為了達至我們根本的人生意義。
惜心栽培的樹苗終於結果。
畢業的這一天，實踐我們夢想的時刻終於來臨。
單是想像能被偉大的神明大人享用，胸膛的亢奮就再也藏匿不住，在臉上表露無遺。
「快點土下座感激我吧！ 若果當初不是我這個A5級的高材生手把手教導你，你早就已經被『退學』了！」
振光抬起了下巴，擺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若在平時，他的臉蛋已經和我堅硬的拳頭來一個親密的接觸。
不過說到底，振光是我的恩人。在我陷入名為「退學」的泥沼時對我不離不棄，拉我一把。
這是確確實實，沒法辯駁的事實。
同時，亦是使我窩心的回憶。
僅僅觸碰合格邊緣的我，現在可以站在這裡和大家有說有笑。這並不是什麼幸運抑或奇蹟，而是因為一直以來大家的信賴和支持。
「嗯，能夠認識了你，真的太好了。」
我凝視著振光，作出了無比真誠的回答。
周圍的氣氛頓時起了微妙的變化。
「……嗚！」
只見振光被意料之外的回覆弄得措手不及，昔才目中無人的態度煙消雲散。取而代之，他立刻別開了臉龐，作出幾下咳嗽，生怕洩露內心半點的羞澀感。
這個不自然的反應已經徹底將振光出賣，真是淺顯易懂。
「不過，在替你補課時，心琪永遠只有幫倒忙的份就是了。」
為了掩飾方才的失態，振光立刻將話題拋向心琪。
「畢竟依你的成績，若果不是女生的話，早就已經被『退學』了吧?」
咚！
振光的取笑化為利箭，準確無誤地刺中心琪的痛處。
心琪瞬間惱羞成怒，如金魚般鼓起了臉頰，成為了可愛的代名詞。
「你只是妒忌女生『進貢』時的用途更多樣性，所以素質的標準能比起男生低對吧?」
世界是不平等的，這是永遠的真理。
在很多場合上，女性的身份也比男性更有優勢。女生的「退學」率僅是男性的十分之一，因此能夠體驗悠哉悠哉的校園生活。
而男生，則要承受有機會被「退學」的壓力和恐懼。
只不過，多虧這樣的不平等，成績不理想的心琪才能繼續留在學校。亦因此我才有緣結識心琪，讓我明白何謂愛和溫暖，為我的黯淡的人生添上無盡的色彩。
感謝祢如此巧妙的安排！神明大人！
我暗暗地感激著。
「沒關係，只要你陪伴我身邊，這已經是我最大的動力。」
我將手放在心琪的頭頂，輕輕地撫摸，試圖緩和她不快的情緒。
此刻眼前的少女僅是一隻惹人疼惜的小貓，她閉上了雙目，享受著每一下髮絲被手指掠過的觸感，內心的惱羞已被溫柔的手心轉化成溫暖。
這美好的瞬間彷彿被永遠定著，這世界僅餘下我和她。
叮噹叮噹~
意味結局的鐘聲在空曠的教室迴響，把我們從二人世界拉回現實。
「學校將於五分鐘閉門，請僅餘的畢業生立即到達 『社會工坊』。」
在天花板懸掛的廣播器，播出了一把毫無起伏的合成聲，混雜了沙沙的噪音。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大樹結果後，果實就要離開自己的棲息之所，將種子散播到不同的角落。
「果然，是時候完成我們的夢想了！」
振光情緒高昂。
「希望能夠一起『進貢』給同一位神明大人，這是我最後最後的願望。」
心琪默默祈禱。
「再見了，這個伴我成長多年的校園。」
而我，則滿懷感慨。
人和果實不同，想必在這校園的某處仍留有嬉戲過，努力過的痕跡。
我將赤紅的畢業證書筒打開，掏出捲起了的夢想和希望。
早上那個燦爛的笑容完美無缺印在花邊紙上。
雖然下半部分的品質評級不堪入目，但毫無疑問，是我這三年校園生涯的證明，亦是有資格「進貢」的證明。
畢業了。
我確認著這個事實。
這個至今仍難以置信的事實。
三人交換了眼神，報以一個微笑。
僅是如此，就已經明白彼此心底裡的心意。
我們此刻正式從「學生」的身份畢業。
「社畜」，這正是畢業後被冠以的稱謂，無比榮耀的身份。
眼前工房的內部一片漆黑，只能依靠月色的映照窺探一二。
人生本無意義，意義是由自己賦予。
我們攜手越過地上的界線，身後厚重的鐵門緩緩關上，尖耳的磨擦聲在室內迴盪。
而無可置疑，我們尋找了屬於自己的意義。
背後僅有的光源漸漸收束，地板上被拉長的影子融入了周圍的漆黑，最後一道縱向的白光也終於被黑暗吞沒。
並且如今，為我們的人生意義獻上了全部。
黑暗隔絕了外界，亦隔絕我們。
儘管和過去訣別，
儘管對未來不安，
因期待和盼望的潤色而閃閃生輝的雙瞳，亦未有任何遏色。
這一刻，一起迎接這個美妙絕倫的結局吧！
從名為「人生」的旅程中，畢業。
創作內容
【短篇】畢業生
日誌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