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魚水－－親愛的希兒》卷一：魚 Chapter. 3

      「劉冀德！劉冀德！」

 

 

       誰在叫我？

 

 

       我閉著眼，神智依然處於渾沌未明的蒙昧狀態，我稍微翻動蜷曲痠麻的四肢，恣肆地與鬆軟的枕頭纏綿－－那股濃重的霉味早已使我嗅覺疲勞，管他現在日上三竿還是幾竿了，我都有權利在床上賴久一點，誰叫昨晚受驚嚇到近乎一夜無眠。

 

 

       「劉冀德！劉沛！別睡了，快出來！」

 

 

       切，這個臭老頭，真是一刻也不讓人閒，還敢如此傲慢地直呼我的名，也不反省一下自己半夜的尖叫聲是如何地魔音穿腦，搞得我耳鳴症狀到現在還沒消除，唉，算了，看他門敲得這麼急，再賴五分鐘就起床好了。

 

 

       「劉沛！哇勒，你還有心情睡大覺？快給我起來，你的馬不見啦！」

 

 

       什麼？阿雪！！！

 

 

       這下冀德總算完全清醒了，他火速跳下床，抓起身旁的外衣套上，再召喚出貼身長劍握在手中，拽開門就往後院衝，眼前是一片蕭瑟闃靜而雜草叢生的荒地，早沒了阿雪的蹤影。

 

 

       怎麼回事，我昨天明明就把牠栓在這棵榕樹底下啊，為何此刻連韁繩也一併消失了？怎麼辦？少了召喚獸，我的戰鬥力直接下降95%，現在可能連一個武力三流的初級流氓也打不贏了。劉冀德心中後悔，昨天實在不該因為心疼阿雪竟日奔走的辛勞就把牠留在外面，就算此舉可能會增加疲勞度或者減少與主人之間的親密值，也應當立即將牠收進寶劍裡安放。冀德無奈地瞪著腳邊凹凸不平的泥土地，發現地上未曾留下一抹試圖逃跑的足跡……莫非是有心人企圖將牠誘拐走？冀德心中一凜，當他抬起頭來望著眼前一樣錯愕的老先生時，臉上籠罩著一層寒霜。

 

 

       「徐令媛不可能做出這種無恥下流的事。」老先生從容不迫地答道：「我認識她十二年了，她為人淡泊名利，灑脫不羈，視錢財為身外之物，絕對不會去偷你的馬，這點我可以保證。」

 

 

       「哼，不是她還會有誰？昨天出入這座宅邸的除了你和我，就只有她了，這女子滿嘴江湖味，想來就不是個好東西。」劉冀德氣憤地一把揪住老先生的衣領質問道。

 

 

       「等等，難道是今天早晨……？」老先生似乎不介意枯瘦的身軀被劉冀德整個提起，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

 

 

       「怎麼了？您察覺到了什麼嗎？」冀德識相地鬆開手。

 

 

       說時遲那時快，前方的樹林中忽然傳出一陣女子淒厲的叫聲。

 

 

       「啊！啊！救命啊！要死了，誰來救救我啊－－」

 

 

       「這聲音是…」老先生微微一驚，隨即一臉無奈地搖頭嘆息。

 

 

       然而冀德此時卻已經暗捺不住，轉身就往林子裡飛奔，「糟了，果真如此。」老先生心急如焚地在冀德背後扯開嗓子大喊：「劉將軍，劍下留人啊！」誰知那劉冀德本人沒啥特殊才能，就是逃跑的速度出了名，他話還沒喊完，冀德的腳步聲早已在十里之外。

 

 

       欸嘿，姑娘莫慌，我劉沛這就來英雄救美啦，看我一揮寶劍，氣勢驚人，劍鋒所及，頓時在那個無恥淫賊身上劃出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不斷湧出，那姑娘感激我奮勇相救，又見我儀表堂堂，談吐溫文儒雅，從此芳心暗許……話說這可是每齣古裝電視劇必備的經典套路啊，看來只要按照這個方法去做，今天就可以閃光get了！嗚嗚嗚我好興奮呀！

 

 

       紛雜的思緒不斷湧現，冀德腳下卻沒停，進入森林後，緻密的濃霧鋪天蓋地而來，遮蔽了視線，也讓他失去了判斷方向的能力，然而劉冀德就是劉冀德，他的死腦筋和腳程確實有過人之處，在不斷撞樹、轉彎、修正路線後，臉上滿是腫包的冀德也感覺自己離女子呼救聲越來越近了。

 

 

       「啊！啊！救命啊－－」

 

 

       姑娘的慘叫聲似乎就在身旁，他立即停下腳步，左顧右盼尋覓聲音的來源，正當他瞪大眼睛，試圖在一片朦朧中看出端倪時，突然聽到身後一聲輕柔的驚呼聲：

 

 

       「小、小心！」

 

 

       我的媽！那是啥？冀德轉身，頓時驚嚇得目瞪口呆，只見一位長相清秀的妙齡女子，在一匹橫衝直撞的野馬上顛簸著，女子死命地抓著韁繩，卻不曾被甩下馬背，她每一次被彈飛到半空中的姿勢都不一樣，這簡直是一齣精彩萬分的特技表演，冀德忍不住拍手叫好……不對，那匹白馬肌肉勻稱，毛色亮麗，不正是我的阿雪嗎？等等，他們好像朝我這邊跑過來了，救、救命啊－－

 

 

       冀德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的雙腿如千斤重，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人一獸以不科學的速度直直地衝向他，難道我劉沛一世狗熊，今日卻要命喪自己愛馬的馬蹄下？此刻他的心底是感慨多於恐懼，嘆我庸碌半生，漂泊遷徙，屢屢被逼入絕境卻能一一化險為夷，好不容易再度奮起，想要集結軍隊來討伐專權弄政的曹健祈，重振我的大騰王朝的聲威，拯救天下蒼生於水火，此刻卻用這麼平凡而可笑的方式結束了生命，也罷，近年來新聞報導講究的是誇誕離奇的標題，越令人難以置信越好，欸嘿，以我劉沛尊貴的皇室身分，這件事保證能讓我紅啦，哇哈哈哈！

 

 

       「嗯，這位先生，你還好嗎？」一陣清脆婉轉的女聲將他從幻想中拉回現實，「請問…你是這匹馬的主人嗎？」

 

 

       「對…咦？」

 

 

       冀德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靜謐祥和的景象，一位年約十八歲、身著一襲淡青色連身長裙的俏麗女子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拿在他眼前搖晃，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

 

 

       這麼說，我還活著嗎？冀德下意識地眨了眨眼，再伸出手使勁地往自己臉頰一捏，哎唷！真的會痛欸，不過現在又是什麼情形？剛才惡狠狠朝我撲來的阿雪怎麼突然變得溫馴乖順起來了？

 

 

       「小女子不知這是公子的馬，好奇試乘，不料闖下大禍，還差點讓公子掛彩，實在非常對不住，還請公子恕罪。」那女子用顫抖的語音哽咽著，向他款款下拜，她的眼眶中盈滿了淚水，冀德忍不住心中一揪，原本僅存的一絲慍怒立即消失無蹤。

 

 

       「啊，不要緊，我沒事。」冀德滿臉堆歡的回答：「倒是姑娘哪裡傷到了吧？」

 

 

       「我、我沒受傷。」女子抬起頭來，目光停留在冀德扶住腰際的左手上，「小女子罪加一等，竟然讓公子扭傷了腰，不知該如何向您賠罪才好。」

 

 

       「啊～這不是妳的錯啦，我的腰本來就有病根，在這種陰天往往會隱隱作痛，不過，姑娘是怎麼認錯馬匹的？」

 

 

       「我…」那女子臉上一紅，有些困窘地說道：「今天早上我來拜訪師父時，瞧見後院拴著這匹毛色亮麗的駿馬，以為是師父的，就想說不要打擾師父，偷偷試騎一下……對不起。」

 

 

       這下劉冀德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稱奇，要知道阿雪不只是一般民眾眼中可遇而不可求的良馬、千里馬，牠可是一隻召喚獸啊召喚獸！什麼？你說召喚獸是一匹馬太平凡了，啊這又不是我自己可以決定的，每位召喚師在成年試煉上以法力凝塑出的召喚獸將會終生陪伴主人，而且相當認親，陌生法師想要接近牠還會被攻擊，想騎上去更是不可能的任務，所以這小姑娘到底是什麼來歷，居然能讓狂怒躁動的阿雪甩不開、拋不掉？

 

 

       「啊，沒關係，這不是什麼大事，阿雪是不會記仇的，只要讓我安撫一番，牠就會服服貼貼的啦！」欸嘿，在正妹面前，維持彬彬有禮的紳士風度是一定要的，「對了，還沒自我介紹，在下姓劉名沛字冀德，梓縣人，請問姑娘芳名？」

 

 

       那女子聞言似乎大吃一驚，往後退了好幾步，低下頭，伸手用寬大的波浪袖遮住臉，卻掩飾不了她姣好的面容，那時不時偷偷瞥向他的澄淨秋波彷彿漾起陣陣漣漪，須臾，女子放下衣袖，抬起頭來，答道：「小女子名叫朱希兒，我沒有字，是南泠村人，我師父名叫司馬綏，字頓空，就住在林外的小屋裡。久聞將軍大名，今日有幸得見，果真是豁達大度，名不虛傳。」

 

 

       這姑娘說的師父難道是那個倚老賣老、跩的要命的臭老頭？挖勒，到處收女徒，他倒是艷福不淺啊，就不知道他有什麼厲害的本領能教她們？想到這裡，冀德心中的好奇鬼又開始蠢蠢欲動了，「看來尊師是位德高望重的賢士呢，能否請希兒小姐為劉某引見？」

 

 

       「嗯，沒問題。我剛剛拿了些日用品過來，就放在客廳桌上，還沒跟師父交代清楚呢，我們一起走吧！」希兒爽快答應，兩人並肩而行。

 

 

       「素聞將軍大人軍胸懷大志，麾下之文臣武將亦秉著濟世安邦、弔民伐罪的精神去進行每一場戰役，敢問您『真正』的志向為何？」途中希兒沒頭沒腦的冒出這一句。

 

 

       冀德一愣，萬萬沒想到這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居然拋出如此艱深晦澀的問題，現在騎虎難下，說謊也不是，自誇也不是，他不禁面有難色，「啊，對不起，如果這個問題涉及您的隱私，不想回答沒關係，我只是因為聽了許多關於您的傳聞，好奇想了解一下而已。」希兒懊悔地道歉。

 

 

       「為什麼要道歉呢？希兒小姐，妳如此真誠地問我，我怎麼能不據實以告呢？不過，這番話是我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還請希兒小姐不要轉告第三人。」冀德淡淡地說道：「我啊，從小嘗遍了貧窮的滋味，所以盼望長大以後能夠有錢，不只這樣，我還希望那些和我一起度過飢餓困頓的童年伙伴、甚至是每一個在貧民窟生活的人－－那些儘管低著頭卻依然努力延續自己生命的人，都能夠過著安穩舒適的生活，於是，當我無意中發現自己的皇室身分後，我渴望更高的官職、更多的權力，讓我能名正言順地實踐自己的理想，因此，我的軍隊打著振興大騰王朝的旗號，哪怕一刻也好，只要能延續這個國家的國祚，我就能長久站在這個位置上，盡我所能的去幫助他們。」

 

 

       「真好呢，將軍大人，就是這股堅強的意志力支撐您走過最艱困的時刻。我啊，自出生以來，事事都聽從父母、師父的安排，白白活了一十八年，卻還是沒找到一生追尋的目標……不過現在已經找到了，憑自己的力量找到了，那個需要竭盡畢生心力去完成的『使命』，即便那是身旁之人殷切的盼望。」希兒嫣然一笑，然而她揚起的嘴角卻散發出一絲淡淡的苦澀。

 

 

       「那很好啊，恭喜妳啦！」冀德發自內心為她感到喜悅，「啊，我們到了吧？」在談笑間，他們已經走出了蓊鬱陰森的密林，眼看著目的地近在咫尺。

 

 

       「師父！」希兒看到推門出來的老先生，提起裙襬朝他小跑步起來。

 

 

       「哼，還有臉叫我師父？我可沒收過會偷東西的徒弟，妳偷騎劉冀德的召喚獸，他大人有大量，雖然生氣，卻還是反過頭來救妳，還不敢快向他鄭重道歉？」

 

 

       「欸？將軍大人生氣了嗎？他說不介意啊！」希兒詫異地問。

 

 

       「不是這樣的，我沒生氣，還有真相是希兒救了我才對，大師毋須責怪她。」

 

 

       「哼，這麼早來，就為了送這些物資來給我嗎？」老先生冷冷地問道。

 

 

       「本來有件事要拜託您，不過我已經自行解決了，那麼我走啦，師傅要保重哦，記得三餐按時吃，劉將軍，後會有期。」說完逕自奔向他們後腳才剛踏離的森林，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他們的視線內，速度之迅捷，連冀德也自嘆不如。

 

 

       「等等，妳要怎麼回去？別隨便把妳的召喚獸放出來啊，喂！聽我說完……」老先生扶額，一副快要昏倒的樣子。

 

 

       冀德忽然感到上空有些異像，好像有什麼在閃爍著、燦爛著，發出懾人的熠熠光輝，他抬頭，望見不遠的天邊，似乎有一條青身白腹的龐然大物輕盈地舞動著、翱翔著，變幻若行雲流水，難道……這就是象徵美好才德的罕見神獸－－龍嗎？他情不禁地跪下來，朝著牠的方向，虔敬地膜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