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七日之六：血仇戮夜
出發之前，烏柏卡站在中段馬車的車頂，高聲呦喝著：「我的朋友們！再過兩天，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該死的大草原。不用再吃可以打死兔子的乾扁麵包配著鹹的要命的乳酪，烤雞、烤全豬都在辛吉恩城等著我們！準備好就夾緊你的屁眼準備出發啦。」
烏柏卡吸了一大口氣，大力吹起悠揚的號角聲，馬兒一陣熱烈的鳴叫。熱烈的馬蹄聲響起了今天的旅途。
馬車內，警戒了大半個夜晚的泰恩被允許待在妲兒的馬車內。。
「我已經跟庫魯森說好了，王子殿下。」烏柏卡壓低聲音。
「我相信你。不過請不要那樣叫我。」泰恩笑了笑。
「你的眼睛。」烏柏卡眨了眨眼。
泰恩趕緊閉上眼睛低頭，聽到竊笑才發現自己被烏柏卡唬著了。
浩浩蕩蕩的烏柏卡商團正在草原上盡情奔馳，度過荒厄之日的魔法，讓這段旅程應聲少了四分之三的路程，有些商團厭惡這種力量而拒絕在今年秋末闖入吟遊草原。不過烏柏卡喜歡冒險，商團也才能在這個荒厄之日到來的魔法之冬，其他商人不敢妄動的季節狠撈一票。
妲兒看著窗外，凝聚一個點，看著剛升起的陽光。
「我記不得所有的事情。但是我會遵守一切命令，泰恩先生。」妲兒看著泰恩，表情冷淡。
無論泰恩下達怎麼樣的指令，妲兒都會乖乖聽話。泰恩非常清楚，現在的妲兒只是一個有著別人靈魂，一點都不像人類的奴隸。
她能更輕鬆的支配這個身體，不再只是個娃娃，依舊無法再親暱的喚著王子『奈恩』的名字。
機械般語調、完全服從。
泰恩嘆了口氣，神情落寞。
「我命令妳，以後稱呼我泰恩就好。」
「遵命。」妲兒微笑。一顰一笑都是妲兒容貌，卻再也回不去那個霸道、總是掐著自己脖子威脅要娶她的青梅竹馬了。
「我會找回你的靈魂。我發誓。」泰恩牽起妲兒的手，輕輕吻著她的指尖。
「謝謝你，泰恩。」妲兒莞爾，再度轉頭望向窗外。
泰恩靠在妲兒身旁，緊緊閉上了雙眼，泰恩感覺到妲兒正用撫摸著他的頭髮，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切都還那麼快樂的以前，玩累了之後他們也會在樹下，妲兒總會這樣摸著他的頭髮。
妲兒輕聲喚著：「你會娶我，奈恩。一輩子只能是我一個人的王子殿下。」
「奈恩王子永遠永遠都是屬於妳的王子殿下。」十二歲的奈恩王子假寐時，總在心裡這麼說著。
＊
庫魯森不發一語，手裡握著匕首仔細的翻著巨鼠屍，先是剁掉牠的頭，紅色的眼珠還滾了出來，接著他將比首反握割開巨鼠的肚子，一股腦兒就把那些血淋淋的內臟都掏出來。
他喘了口氣，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汗水，卻留下一抹血痕。庫魯森換了一把剝皮刀，抓著草原巨鼠的屁股就像是削蘋果一樣把牠的外皮都給脫了下來。
「我最討厭那種老鼠了。就算煮熟了聞起來還是像狐臭一樣。」烏柏卡嫌惡的捏著鼻子，
用紅酒漱口，然後再吐在那堆內臟山上。
傍晚時間，巴沃斯將馬繩綑在一起，仔細將每一隻馬梳理的服服貼貼。
僕人們慌慌張張的在草原裡追趕著屁股中了一箭脫逃的兔子。直到刺賊者杉倫一箭相助才化解了這場鬧劇。
「噁心死了、臭死了，該死，不要讓我看到濃湯裡面浮著那隻老鼠的任何一塊肉。」烏柏卡咒罵著，庫魯森卻不發一語繼續挖著老鼠的內臟。滿肚子氣的烏柏卡只好一手拿著測量工具走到上風處。
「其實她沒那麼討厭巨鼠肉。」巴沃斯把梳子插進屁股的口袋，摸著咕嚕咕嚕叫的肚子走來營火區。
杉倫提著中了兩箭的兔子，這樣說：「她只是對屍體過敏。巴沃斯，草原的兔子生命力都那麼強韌嗎？屁股中箭還可以跑來跑去。」
「可不是嗎。」巴沃斯聳聳肩，學著烏柏卡的口氣。「他們的食物可是艾舒王國軍的屍骨啊！我們正踏著前人的屍體向前走。啊哈，柔軟的屍體。」
「下地獄去吧，無聊的玩笑。」庫魯森吐出幾個字，瞪了一下巴沃斯。
「吃了火藥來著？」巴沃斯皺眉，摸了摸圓滾滾肚子。
僕人抱來了小堆的木柴，跟在後面的妲兒手上也抱著一小堆。
「妲兒可以動啦？」
「我試著讓她搬一些東西。」
泰恩手上也有一隻處理到一半的兔子。
「如果她還能自由走動的話最好就自己滾遠遠的。」庫魯森瞪了泰恩一眼。
「閉上你的嘴，庫魯森。」巴沃斯抽著菸斗。
庫魯森站了起來，手上還拎著剝皮刀。「少命令我，巴沃斯。」
「我命令你馬上坐下，我的，護衛隊長。」從上風處走來的烏柏卡走來，順手搶走了巴沃斯叼在嘴裡的煙斗。
巴沃斯抗議著：「該死。妳昨天把它丟給我了。」
烏柏卡沒有理會，在草地上攤開地圖，指著辛吉恩城的北方一處說：「我們目前大概到這個位子了，昨晚走到半夜多走了不少路程，明天東方之鳥升起時出發，正午左右就可以看到辛吉恩圍牆了。」
「呦太好了，烤雞！」巴沃斯高舉雙手歡呼。
「烤羊排！沁涼的啤酒！」一名護衛隊員跟著歡呼。
「也許之後可以教教我測量術。晚餐還沒好嗎？」巴沃斯摸著肚子抱怨。
烏柏卡吹著白煙，抖了抖煙斗上的灰渣。「如果你的腦子有肚子容量的一半，我再考慮考慮。」
營火升起，東方之鳥終於西落。大家一邊喝著兔子老鼠肉的最後晚餐，一邊開始討論起進城要吃些什麼美食。
「妳不喝嗎？濃湯？」巴沃斯高舉著碗。
「該死的草原鼠。」烏柏卡拍拍屁股走掉。
泰恩這時牽起妲兒的手，「我們去附近巡邏到處晃晃。」
「別走太遠。」巴沃斯喝著濃湯。「西邊的草比較高一些，那邊可以擋住。小夥子，血氣方剛的。」
泰恩瞪了一眼，嚇的巴沃斯閉上嘴趕緊喝著濃湯。
滿空的星斗來得很快，西邊草原的最後一絲光芒隱去時，天空已經爬滿了浩瀚的星光。
營火之外，泰恩一手握劍，一手牽著妲兒的手。
「還記得妳教我的嗎？守護夜空最亮的那顆星是札拉凡塔的眼淚、旁邊的四連星則是國王的……」
「寶劍。」
泰恩愣了一下，轉頭看著她。「妲兒？你剛剛說什麼？」
妲兒微笑回答：「我沒說話，泰恩。」
「是嗎？」泰恩落寞的微笑，繼續牽著妲兒向前漫步。「最北方那顆淡淡的星光是仕女的守護者，他一年四季每天都會出現，即使星光黯淡……我也會永遠陪妳走下去，我們約好了在吟遊草原高歌、在啤酒色沙漠騎乘駱駝，約好了。」
「嗯，約好了。」妲兒點頭回頭。即使不再是原本的意思，泰恩心中還是暖了起來。
＊
夜深了。
泰恩正騎著白足夜巡著商團的周遭。營火只剩微弱火光。
在星光和月光之下，泰恩勉強看的見旁邊的草，耳邊傳來稀稀疏疏雜草聲，隨後就會感受到一股涼風襲來。
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泰恩伸了伸懶腰打算返回叫杉倫起床，拍拍白足的脖子。「我們回營地吧，該讓你休息一下了。」
剛回到營地，杉倫正翻過身子說著夢話。
「阿嗚……我已經吃不下了，再給我一杯冰啤酒。」刺賊者杉倫滿臉幸福。
巡邏的另一方，護衛隊長庫魯森駕著快馬返來。
怎麼回事？泰恩看著庫魯森，直到人影清楚了才發現他肩膀上中了一箭。
聲音隨即傳來：「──是突襲。」
四個睡著的護衛隊幾乎同時驚醒過來。泰恩抓起烏柏卡的號角，大力一吹。
「偷襲、盜賊來襲！」庫魯森嘴角滲著血絲，大吼著。
庫魯森還沒得來到營火前就摔下了馬──箭矢精準的穿過他的心臟。
「庫魯森！」杉倫慘叫，一邊拔起長劍。
烏魯卡醒了過來，也掏出長劍，拼死也會護衛自己的財產，她大吼著：「背對馬車，舉盾。」
幾個男僕已經拿著盾牌和鐵劍跑了出來，同時四週圍到處都是鐵甲碰撞的聲音，刀光劍影，箭矢齊射。
泰恩咒罵一聲，用長劍擋住迎面而來的飛箭。「該死。」
「敵在暗我在明，人數不清楚。」
「估計超過三十個。」杉倫慌張的說，冷汗不斷從額旁滴落。騎兵出現，烏柏卡驚呼著：「是第一晚的那些盜賊。」
他們也通過了荒厄之日，連日連夜追趕上來。
「該死的灰頭鷹。」巴沃斯冷笑著，他有聽烏柏卡提起占卜的事。「很高興認識你們，能與你們賺大錢是我最大的榮耀。」
「刺賊者今天要變成屠賊者了，巴沃斯。可要好好歌頌我的英勇事蹟。」杉倫一手舉盾、一手拿劍。
男人們以半圓散開高舉木盾擋箭，直到騎兵現身。
「好久不見啊！大肥羊。喔、不，也沒有幾天。」逃掉的先行者。
騎馬追來正拿著兩把大彎刀磨擦冷笑著。
「有沒有遺言呢？看來是沒有。」
舉著彎刀的男子，用刀背拍拍馬屁股跟著其他二十來個盜賊一擁而上，潛伏在陰影的弓箭手還不時以箭矢招呼過來。
泰恩忽地射出箭矢，幾隻馬遠遠的中箭將身上的盜賊甩了下來。站在最前面的護衛隊跳開馬匹的衝鋒，直接以劍擋刀。場面頓時一陣混亂，東方正透出一絲微光。
一個盜賊舔著噴濺到臉上的鮮血，下了馬慢慢的走近。
「果然是一群大肥羊。」
「哼。骯髒的老鼠。」烏柏卡挺身而出，拿起長劍有模有樣的揮舞著。但是卻不敵三個大男人同時夾攻，最後也只能眨眨眼看看天空，捧著鮮血跪下。
泰恩退了好幾步，最後跑來到了妲兒身邊，甚至還不小心踩到昏眩過去的女僕。但是此刻泰恩眼裡只有妲兒一人。
「妲兒，聽我說、聽我說、要牢牢記住。」泰恩擦去嘴角的鮮血，握劍的右手不斷發抖。「這是靈魂一角，雖然可以讓妳有點意識，但是這絕對不是妳的靈魂，妳要活下去，我是奈恩．艾舒，妳的名字是伊芙妲．沃欽，記得我，我會回來找妳，好嗎？」
「好的，奈恩。」妲兒優雅的笑，眼神沒有任何恐懼。
泰恩，不！此時奈恩開心大力的點著頭，拔開罐子的軟木塞，一股濁氣直接脫出衝進妲兒的鼻中，接著奈恩眨了眨眼，血色染上，將另一瓶非常小罐的『玻璃瓶』含在嘴中。
陽光灑下，奈恩雙手舞劍，大步跨出。
一名盜賊策馬突刺，打算直接踏死奈恩，但奈恩只是輕踩三步，輕輕一跳躲開了第一匹馬，順勢砍下盜賊持刀的左手。鮮血灑了滿地，奈恩返手直接將人給扯了下來。
搶了馬的奈恩立刻朝著人群衝去，盜賊也立刻揮刀回敬。
第一名盜賊在奈恩的斜砍下，雙手捧著脖子摔下了馬，第二個、第三個盜賊長刀霍霍，奈恩整個人側到了馬的左邊，保持著詭異的平衡，一手抓著馬繩一手揮劍砍中他們的側腰。
黑馬發出悲鳴，鮮血直接噴在奈恩的臉上。連續三個盜賊倒地，奈恩滿臉血水，加上那血色的雙眼頓時讓幾個盜賊不敢躁動。
「我乃王族奈恩．艾舒──托賓．艾舒之子，我要求一對一的決鬥！」
「王子？竟然會找盜賊決鬥，你是哪來的傻子？」一個盜賊揪著鬍子，他嘴上有一道刀疤，眼神銳利。他下了馬，將手上其中一把彎刀丟了。
「不錯，赤血之眼，奈恩王子也價值一百個金幣。」另個盜賊笑著，拉起弓箭對準奈恩。
「放下弓箭，海威特。」刀疤盜賊下令，他站到了奈恩身前。「粗人烏塔克．艾洛塔特，答應你的決鬥。」
奈恩將嘴裡的玻璃瓶吐出，握在手中。他原本打算失手就咬破自盡的。
「投降或死去！我若勝利，放過剩下的所有人──」此時此刻奈恩身後還活著的，只剩下滿身是血倒臥在地的杉倫，無戰力的六個女僕和妲兒。奈恩握緊長劍，繼續說道：「而且你們可以拖走這些馬車。若我輸了，只求女人活下來。」
「真有騎士精神。沒問題我答應你。」
奈恩一聲低吼，揮劍衝去。
「王的怒吼？」烏塔克冷笑，長刀迎上，兩刃互擊擦出火花。
奈恩舉劍刺出，烏塔克一個踉蹌躲開，藉著揮舞長劍不斷的變換重心，一瞬間到把烏塔克壓著打，能夠跳開就躲、躲不掉就應抬起長刀擋住。
攻不進的奈恩選擇向後一跳，兩人對峙數十秒。
「喝！」奈恩沉不住氣迎上，刀劍再度碰撞，烏塔克並非等閒之輩，他擁有的力氣幾乎是奈恩的倍數，但是奈恩學習過正規的劍術，不斷借力使力洩去烏塔克的長刃傳來的勁道，不知不覺奈恩已經轉攻為守，烏塔克的長刀越是發狠的襲來，連續打的奈恩沒辦法還手。
趁著奈恩橫擺格擋時，烏塔克突然地後退一步，縮刀轉刺！奈恩愣了一下，就這麼一下左耳被硬生生給刺了下來，左眼被鮮血濺的一片模糊。
烏塔克冷冷一笑，刀前刃再度往奈恩刺出。「去死吧。」
奈恩向一側晃開，長劍頂著烏塔克的長刀，使勁旋轉劍身，就像在攪拌濃湯一樣，直接將烏塔克的長刀震開。
烏塔克長刀脫手，趕緊向後退了幾步。奈恩閉著左眼，不給任何機會舉刀迎前，長劍指著烏塔克的脖子，同時飛出的長刀應聲插進土裡。
烏塔克攤著雙手，緩緩舉起。牙齒中擠出幾個字：「我……認輸。」
奈恩將長劍甩下，擱在一旁。「依照承諾。」
依照承諾放過……奈恩看著自己的胸口，箭矢？
一支箭矢應聲穿過奈恩的胸口，發出微微的灼燙感。
奈恩看著雙手，嘴裡吐出一口鮮血，血腥從鼻腔濃濃散出，雙眼一眨。
抬頭用著血紅的雙眼看著烏塔克，他正憤怒的轉頭，嘴裡嚷著什麼。
奈恩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轉頭，印入眼簾的是一個面無表情，淚流滿面的女孩手無寸鐵的跑來，視角漸漸傾斜，變得……蕩然無存。
最後只看的出她的嘴形，還有一陣鼻酸。
微風徐來，拂起了幾根斷草，完全升起的冬陽溫暖把光灑落在吟遊草原上，好似宣告著……
宣告以王族之血終了的血仇戮夜。
血鍛，吟遊草原之章。
全文完。
創作內容
血鍛．吟遊草原之章〈七日之六：血仇戮夜〉
血鍛 R.S.Sword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