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亞方舟》第十章 ─ 何者？(二)

回到黑蝴蝶城鎮上，奧羅拉獨自一人來到鎮上唯一一間的教堂，而那裡的牧師正是諾亞的爸爸。
奧羅拉推開大門，牧師雄厚低沉的聲音充斥著教堂，他穿著黑色的毛衣與牧師袍，舊約聖經放在十字架的講台上，吟詠著讚頌主的禱告詞。台下的門徒十指交錯、閉眼覆誦著牧師的禱告。奧羅拉默默地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屏氣凝神的注視著台上的牧師。
『阿們。』禱告結束之後，一群活潑的男孩子穿著白色的衣裳跑上了台上，接下來是唱詩班的時間。牧師從講台上下來，坐到底下的座位，他旁邊坐了一位年輕的修女，和牧師輕聲細語著有說有笑。
坐為尾端的奧羅拉屏氣凝神的看著這一切。一直到台上那群與奧羅拉差不多年紀的男孩發出如天使般的天籟高音，神出鬼沒的皮諾爾才走進了教堂，坐到奧羅拉的旁邊。
她瞪了他一眼。「乖乖地待在醫院有那麼困難嗎？」
「咳咳……」他視若無睹的咳了幾聲，指著台上的男孩。「台上有幾個傢伙，是我的兄弟。」
「所以呢？」
「我只是回來聽他們的歌聲的。」
「呵，最好是。」
「那妳呢？妳又來這裡做什麼？」
奧羅拉撇眼看了一下皮諾爾，眼神又回到台上。「今天發生的事情，你有什麼想法？」
「妳是指諾亞嗎？」
「不然還有誰。」
「那小子……」皮諾爾望向天花板。「不太正常吧？」
奧羅拉皺下眉頭瞪他。
「妳可別誤會喔，我可沒有半點歧視。我只是覺得……或許我們太小看他了。」
「我倒覺得……」奧羅拉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諾亞很危險。」
「因為那群烏鴉？」
奧羅拉搖搖頭。「諾亞能夠與動物溝通還有聚集牠們的能力我早就有所見識。我指的危險是諾亞他自己不了解也無法掌控的那個”未知的範圍”。」
皮諾爾轉頭看向她，他們互相凝望著。
「如果這次他嚇壞了，聚集了食腐肉的渡鴉。那麼下次他精神崩潰的話，會聚集什麼樣的動物？」
皮諾爾嘴角向上翹，露出壞壞地笑容。「就是因為他這麼的危險，才更應該收留他不是嗎？」
奧羅拉搖了搖頭。「留他下來，對他而言不見得是好的。」
皮諾爾持續曖昧地笑了笑，雙手交錯放在胸口。他看著台上的男孩們穿著純白色的長裙張嘴歌頌著主。那些男孩大部分都是他的手下，皮諾爾清楚不過真實的他們是怎麼樣的孩子。想到這點就不禁哭笑不得。
「我聽說，你跟諾亞在交往，真的還是假的？」
「你覺得呢？」她輕率的聳了聳肩。
「妳對諾亞是情侶的喜歡？」
「你覺得呢？」她得意的笑了笑。
「少跟我來這套，妳當初怎麼跟諾亞說的？妳在計謀什麼？」
奧羅拉轉頭看向他，眼神裡散發著奇異的光芒。
「你在吃醋嗎？」
「呵，最好是。」
「那你幹嘛要問那麼多。」
「身為妳哥哥不應該關心妳一下嗎？」
「你才不是我哥。」
「好啊，妳也不是我妹。」皮諾爾拿起他的球棒舉到肩上，小混混頭目的氣勢頭也不回的推開大門。



✝  ✝  ✝



當天的深夜，諾亞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樣也睡不著。
雖然只是和大夥渡過了一次聖誕夜與驚悚的冒險，諾亞卻十分的懷念他們，但同時也懼怕著。奧羅拉遠遠不是他第一次見面時誤以為的甜美女孩，皮諾爾動手的時候也比他以為的更加粗暴，泰勒與蜜琳達更是殺人不眨眼。但無可否認的是，這群”不正常”的小孩給諾亞”家”的感覺。
諾亞躺在樸素破舊的被單上，回想著那場冒險，他所認識的大夥的另一面。
彈著一手好鋼琴、安靜又神祕的女孩，蜜琳達，有個能操控實體、寄生別人意識的雙胞胎靈魂 ─ 蜜雪兒；愛吃糖果、古靈精怪的泰勒，第三顆眼睛能夠穿透牆壁、分辨一般肉眼所見不到的顏色，藉此分辨人與糖果；在黑蝴蝶鎮有一群手下的小混混，皮諾爾，十分靈活又擅長搏鬥，力大無窮、拿手的武器是球棒；還有，奧羅拉，有錢人家的女兒，大夥的領導者，聰明又狡詐。不過諾亞到現在還不清楚的是，他們選擇並肩與毒瘤與毒糖果作戰的原因。
諾亞盯著自己的手，發現指尖隱隱作痛。他仔細一看，原來是有一小塊玻璃刺進指甲縫裡，諾亞從床上坐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把它拔起來，它盯著手上細碎的玻璃屑瞧的時候，想起了那群撞破了玻璃、橫掃於血與子彈之間的渡鴉。
諾亞感覺自己似乎遺忘了什麼，印象最深刻的是看見如同黑色旋風的渡鴉在別棟建築物的上空盤旋。之後發生了什麼事？牠們如何衝破玻璃？被什麼吸引而發動攻擊？
記憶缺漏的感覺很怪異，諾亞試著努力回想，卻除了雞皮疙瘩的感覺外無法得到什麼。或許自己就與大夥一樣，不是原本所想像的樣子。

房門突然傳出開鎖的聲音，接著被打開了一條縫，外頭橘黃的燈光透進房間裡。諾亞嚇了一跳，接著房門更加被敞開了一些，原來是自己的父親在門口。
「餓壞了吧孩子？今天我才知道你又被關禁閉了。」
諾亞愣了一會，想起自己今天下午才回到家的。但是如果他如以前一樣乖巧地待在屋子裡接受禁閉的日子，他已經餓兩天了。
「是的，爸爸，我餓的想啃掉自己的指甲。」
「到樓下吧孩子，我幫你煮了點東西。」
牧師瘦長的身影離開門口。老燈從走廊照進房內地板所留下的一條縫蔓延到諾亞的床上，不受阻的微光在諾亞的腳上、雙腿以及手掌。諾亞睜大眼睛看著在手上那條他抓不住的光芒，心裡泛起一股很微妙的感覺、淡淡地溫暖的滋味。
諾亞從床上下來，離開漆黑的房間，一路走到廚房。
牧師在餐桌旁等他，手上捧著一杯熱咖啡與聖經。他為諾亞煮了一碗鹹粥、花椰菜涼拌雞肉絲以及魚。原本不太餓的諾亞聞到食物的香氣立刻飢腸轆轆起來，他感覺自己的嘴裡溢滿了口水，匆忙的爬上高腳椅。
他等不及的拿起湯匙，牧師撇眼望了他。諾亞立刻明白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誤。他鬆手丟下湯匙，雙手合十、閉上眼睛禱告。「主啊，感謝您賜給我那麼豐盛的飲食，感謝您每次在我餓的快要昏倒的時候沒有拋棄我，求您讓我吃了這頓晚餐後能身體健康，快快治好身上的疾病。」
禱告完，諾亞拿起湯匙快快把鹹粥往嘴裡送，如同真的餓了好幾天的孩子。
牧師手裡捧著聖經，平靜地看著他。
「諾亞，這幾天你在房間裡都在做什麼？」
諾亞愣了一下，鹹粥差點從嘴角溢出來。他立刻想到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但這絕對不能說出來。「沒什麼，跟自己玩。」
牧師啜飲了一杯咖啡。「你有朋友嗎？」
諾亞又愣了一下。第一時間想到奧羅拉他們，但是這同樣也不能講。他又想到那群住在森林裡他所認識的動物朋友，但這也不會是父親想聽到的答案。
「沒有呀。」
牧師清了清喉嚨。「我在想啊，諾亞……你的年紀也夠大了，差不多到了要上學的階段，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教會，白天可以和別的男孩們一起參加合唱還有讀書。」
「可是……我一直都是自己讀書的，我已經會寫字了。而且我不會唱歌。」
「沒關係，你可以和別的男孩一起學，我認為你該有自己的朋友了。」
「可是……我的頭髮、我的眼睛……」諾亞愧疚的說著，同時看著自己異常蒼白的手。
牧師拍了拍他的背。「沒事的，那群孩子都很善良，他們會體諒你，給自己一個機會如何？」
諾亞猶豫著，心裡一股想要拒絕的衝動。但是他凝望著自己的手，隱隱約約又看見那條抓不住的光、牽絆的線。他抬頭看向父親的眼睛，發現自己根本拒絕不了。
「好的，爸爸。」

諾亞爬回房間床上之後，忍不住大聲的嘆氣。其實他知道的，他不管在哪裡遇到哪些孩子都會被排擠。他一直以來都這麼認為，但是同時他也努力為自己打氣，畢竟他遇見了”絕不歧視怪咖”的人，或許他能悄悄盼望合唱班的孩子有這樣的骨氣。還未有睡意的諾亞一邊想著這些種種人際關係，一邊坐在窗台上看著窗戶外頭，泛著黃色月光、夜深人靜的黑蝴蝶城。
在冷澀的街頭上，有一個小孩子的身影從晦暗的角落走出來。諾亞有些吃驚，他睜大眼睛盯著那個小孩。因為距離太遠的緣故，諾亞看不見對方的臉，只能大概看見他穿著暗色系的衣服、似乎是個嬌小的男孩的身影。
諾亞看見他走到街上，神出鬼沒的東張西望。不一會兒，他確定街上沒有任何人，便向幽暗的小巷揮舞手勢。六、七個男孩手拿著各類的東西跑了出來，像是在街頭鑽行的鼠隊又跑進另外一條巷子。
諾亞皺著眉頭，看著他們跑遠的方向。黑蝴蝶城是個微不足到的小鎮，雖然諾亞沒什麼認識這裡的孩子，但是這裡的孩子也不多，幾乎都是見過面的。而剛才跑過去的那群鬼鬼祟祟的人，諾亞也覺得自己在哪看過，而且似乎很常撞見他們。
就在諾亞感覺自己快要想起來的時候，一個步伐穩重的身影出現了。
諾亞十分驚訝的倒抽了一口氣，他不需要看清楚他的臉就能認得。他看得出來這個步伐穩重的男孩身高較修長、清楚記得他將球棒舉到肩上時的走路姿勢。
是皮諾爾。

也就是說，剛才先跑過去的都是他那群在黑蝴蝶城的手下。
諾亞心裡泛起疙瘩，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如今，過往被混混們欺負，還有皮諾爾發脾氣時的恐怖模樣都還烙印在腦海裡。
諾亞看著皮諾爾緩慢的從小巷準備走進另外一條小巷。他看見他中途停了下來，站在微光照射的街頭中間，他的頭轉向諾亞的家的方向。
諾亞下意識的用窗簾將自己的身影檔住，露出半張臉看著。不知為何，皮諾爾就是站在那裡沒動，讓諾亞頓時緊張了起來。
難道那麼遠的距離，他也看得見我嗎？
諾亞直覺皮諾爾正對著自己笑的煞那，急流般的畫面沖進腦海。那是滿地的鮮血、橫死走廊的成人屍體，和黑得發亮的羽毛。
他逼不得已的告誡自己：雖然能夠完全接納自己，但是他們很危險。

皮諾爾邁開步伐走了，走進黑暗的巷弄。諾亞心頭碰碰地跳，他無法克制自己不去在意皮諾爾和他的那群手下打算在今夜做什麼。
同時，他十分渴望能聽見他們給他能夠信服的答案。

你們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