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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刑器 (The Electric Executioner) by H. P. Lovecraft and Adolphe de Castro

作者:幻滅之喜│2017-06-22 17:47:45│巴幣:13│人氣:235
電刑器 (The Electric Executioner)
作於1929年
譯者:竹子
搬運:幻滅之喜






譯者聲明:
本譯者英語水平有限,多數採取意譯為主,不敢稱精準,只求忠實。精通西文、看過原版者自然可發現該版的誤譯不符之處,務必請一一指正;或有寫文高人,塑造氣氛之大師也請點撥一二,在下也誠惶誠恐,虛心受教。如發覺用詞怪異,描述離奇之現象雖當追究譯者責任也須考慮克蘇魯神話本身多有怪異修辭手法的問題。故如有考據黨希望詳細考證,可向譯者尋求英文原文,或者共同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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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從未有被判過死刑,但我對電椅這種東西有著一種奇特的恐懼感。事實上,我覺得,在談論這類話題的時候,我會比許多曾經經歷過生死審判的人顫抖得更加厲害。因為這類東西會讓我聯想到一起發生在四十年前的變故——那是一起非常古怪的事情,而且它將我帶到了未知黑暗深淵的邊緣。

1889年的時候,我在舊金山市的特拉斯克拉礦業公司從事審計與調查工作。這家公司在墨西哥的聖馬特奧山上經營著幾處小型銀礦與銅礦。當時,他們在三號礦坑裡遇到了些麻煩。那座礦坑的副主管名叫阿瑟·費爾頓,是個陰沈鬼祟的傢夥;8月6號的時候,公司收到了一條電報——電報裡說費爾頓擅離職守,並且帶走了所有的庫存記錄、有價證券[註]以及私人文件,讓所有的文書與財務工作全都陷入了嚴重的混亂。

[註:securities,這裡也有可能是“抵押品”的意思,但是考慮到後面提到的都是紙質文件(papers),所以做“有價證券”解釋。]

這件事情對公司來說是個沈重的打擊。下午晚些時候,總裁麥庫姆把我叫進了他的辦公室,命令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回那些文件。然而,他也知道,這樁任務非常棘手。因為,在那個時候,我根本沒見過費爾頓,只能依靠的幾張非常普通的照片展開搜索。況且,按照計劃,我將在下周四——也就是九天後——舉行婚禮,因此我自然不希望匆忙間動身去墨西哥展開一段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的尋人之旅。可是,由於茲事體大,麥庫姆覺得他有充分的理由要求我立刻動身;另一方面,就個人來說,我覺得這件事情能夠很好地提升自己在公司裡的地位,因此的確值得一試。

我將事情告訴了家人、未婚妻與幾個重要的朋友,並且為接下來的旅途做了些倉促的準備。晚上八點的時候,我與麥庫姆總裁在南太平洋車站碰了面。他為我寫了幾條說明,並且交給了我一本支票本。8點15分的時候,鐵路公司將總裁的私人車廂掛上了往東橫穿大陸的火車,而我也跟著住進了那節車廂,開始了前往墨西哥城的旅行。之後的旅途似乎注定平淡無奇。我安穩地睡了一夜。總裁體貼安排的私人車廂非常舒適,這讓我頗有些洋洋自得;我仔細地閱讀了他留給我說明,盤算著該如何抓獲費爾頓,並且回收那些文件。我對特拉斯克周邊的鄉野非常熟悉——可能遠比那個失蹤的人更加熟悉——因此,除非他已經搭上火車去了其他地方,否則我在這場搜索行動中占了不少的優勢。

根據總裁交給我的說明,主管傑克遜已經為費爾頓煩惱過好一陣子了;因為費爾頓最近的表現有些鬼祟,而且總會在某些奇怪的時間段裡出現在公司的實驗室中,從事一些令人費解的工作。前段時間有一個墨西哥工頭[註1]與幾個工人偷了一些礦石;雖然有人懷疑費爾頓很可能也牽扯進了這件事情,但公司沒有找到足夠證據來處理這位狡猾的高級職員,因此僅僅開除了那幾個當地人。事實上,儘管費爾頓的行為有些鬼祟,那個人總表現出一種蔑視的神情,完全不像是有罪在身的模樣。他很容易發脾氣,言語間總讓人覺得公司做了對不起他的事,而非他做了對不起公司的事。傑克遜匯報說,同事們的公然監督似乎讓他覺得怒不可遏;所以,他帶走了辦公室裡所有有價值的東西。沒人猜得出他會去哪裡;不過傑克遜的最後一條電報建議搜尋工作可以沿馬琳切山[註2]的偏遠山坡展開——那座被神話環繞的高大山峰有著如同屍體一般的輪廓[註2]——那些盜竊礦石的當地人就是從那座山峰的臨近地區聘來的。

[註1:原文是Mexican boss,但看後文像是監工之類的職業。]
[註2:Sierra de Malinche,橫穿墨西哥的火山帶上的一座山峰]
[註3: with the corpse-shaped silhouette]

當天午夜兩點,火車抵達了埃爾巴索[註1]。隨後,鐵路公司將我所在的私人車廂從東進的列車上卸了下來,掛上了另一輛車頭——這輛火車頭是公司特意用電報預訂的,它會帶我南下前往墨西哥城。我一直睡到了黎明,並且在接下來的一天裡始終百無聊賴地看著奇瓦瓦州[註2]平坦而荒涼的地貌。車組人員告訴我,列車預計會在星期五中午抵達目的地,但我很快就發現寶貴的時間全都浪費在了層出不窮的延誤上。在單線鐵路區間內,我們經常要開上側道等待其他列車通過,偶爾還會出現的軸承過熱[註3]或其他麻煩,讓行程表變得更加錯綜複雜。

[註1:德克薩斯州的一座城市]
[註2:墨西哥靠近美國的一個州]
[註3:hot-box,一個火車術語,用來指傳動軸承過熱產生的問題。]

抵達托雷翁[註]的時候,我們已經晚了六個小時。將近星期五晚上八點的時候,列車長才決定加快速度把時間趕回來——可到了這個時候,我們已經落後行程表足足十二小時了。雖然神經緊繃到了極點,但我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絕望地在車廂裡來回踱步。隨後,我發現實際上讓列車提速也要付出高昂的代價,不出半個小時軸承過熱引起的問題也出現在了我自己的車廂上;在經過一段幾乎將人逼瘋的等待後,列車組員決定以正常時速的四分之一速度緩慢前進到下一個有商店的車站——克雷塔羅工廠區——然後在那裡檢修所有的軸承。這是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幾乎要像個小孩一樣跺腳跳起來。實際上,有好幾次我發現自己在下意識地推擠椅子扶手,彷彿想要讓火車擺脫這種蝸牛般的速度,快些前進。

[註:墨西哥一城市]

火車駛進克雷塔羅的時候已經接近晚上十點了。我在月台上焦躁地等了一個小時,而在這期間,一夥本地機師則努力試圖修補我那節停在側軌上的私人車廂。到最後,那些機師告訴我,他們沒辦法修復車廂上的問題,因為前轉向架[註1]需要一些新部件,而除開墨西哥城外,沒有更近的城市能夠補充這些部件了。似乎所有事情都在與我作對。費爾頓肯定會越逃越遠,想到這件事情我不由得咬緊了牙關——他能夠通過船運輕易地逃去韋拉克魯斯[註2],或者利用各種各樣的鐵路設施逃去墨西哥城——而新的耽擱則卻讓我孤立無助地留在原地。當然,傑克遜已經通知了所有周邊城市裡的警局,但我很悲傷地意識到自己不能指望那些人的工作效率。

[註1:原文是forward truck,似乎是這個意思。]
[註2:Vera Cruz,墨西哥東岸的最大港口城市]

沒過多久,我意識到眼下最佳的解決方案就是搭乘普通夜間快車前往墨西哥城。快車會從阿瓜斯卡連特斯出發,中途在克雷塔羅停留五分鐘。如果沒有晚點,快車抵達克雷塔羅的時間是午夜一點,然後會在星球六早上五點抵達墨西哥城。買到車票後,我發現那輛火車採用的是歐式的小隔廂設計,而非美國列車車廂那樣有著一排排兩座座椅。由於背後牽涉到了歐洲制造商的利益,在墨西哥鐵路運輸史的早期,這種車廂曾得到了廣泛使用;在1889年的時候,墨西哥中央鐵路公司依舊保留了一批這樣的車廂,並且用它們運營短途路線。通常情況下,我更喜歡美式的長椅設計,因為我討厭和別人面對面坐著;但這一次我倒是很高興自己所搭乘的車廂採用的是海外設計。在晚上的這個時段,隔間裡很可能只有我一個乘客,考慮到自己早已疲憊不堪,而且神經質般高度敏感,我很希望能夠獨處——此外,那些隔間裡會安裝有與車廂等寬的舒適軟墊座位,並且配置了柔軟的扶手與頭靠,這也頗合我意。我買了一張頭等艙的票,然後從停在側軌上的私人車廂裡取出了行李,並且給麥庫姆總裁與傑克遜各發了一封電報解釋了途中發生的事情。做完這些事後,我在車站裡安頓了下來。雖然神經緊繃,但我依然盡可能耐心地等待著夜間快車的到來。

說來奇怪,那輛火車只晚了半個小時;即便如此,在車站裡獨自守夜的這段時間也幾乎將我的耐心消耗殆盡了。列車長把我的領到了一個隔間裡,告訴我他準備讓列車提速,希望能正點抵達首都;於是我舒適地躺在了朝前的座椅上,期望著能安靜地度過接下來的三個半小時旅程。位於頭頂上方的油燈散發著令人舒緩的昏暗光線,雖然依舊緊張焦慮,但我仍希望自己能睡上一會,因為我此時非常需要休息。待到火車搖晃著開始前進的時候,隔間依舊沒有其他的乘客。這讓我由衷地感到高興。思緒跳躍到了我任務任務上,隨著那一串車廂搖晃得越來越快,我也跟著節奏瞌睡起來。

這時,我突然注意到隔間裡並非只有我一個人。在斜對角的角落,還有一個塊頭巨大的乘客。他側身躺著,遮擋住了臉,身上胡亂披著些衣服。由於燈光實在太昏暗,我之前根本沒注意到他。他身邊的座椅上放著一只巨大的手提行李箱——箱子已經用得很舊了,裡面塞滿了東西,整個鼓了起來——雖然睡著了,他依舊用瘦得有點兒不相稱的手緊緊地抓住箱子。在軌道轉彎或者穿過什麽地方的時候,車頭發出了尖銳的鳴笛聲,而那個睡著的人突然緊張地抽動了一下,顯出一種警惕的、半睡半醒的狀態;那個男人微微擡起了頭,露出一張英俊的面孔——他蓄著鬍子,面孔上帶有明顯的盎格魯-撒克遜人特徵,並且擁有一雙充滿光彩的黑色眼睛。看到我後,他立刻清醒了過來。他眼神裡透出的那種有點兒敵意的狂野讓我覺得有點兒好奇。我猜,自己的出現肯定讓他覺得有些不快,因為他可能希望能夠獨享整個隔間;另一方面,在隔間裡發現這樣一個奇怪的同伴也讓我覺得相當失望。不過,我們能做的只有大度地接受這個局面;因此,我為自己的冒失打擾向他道歉。他似乎是個美國人,我覺得幾句客套話或許能讓我們都放鬆些,不用繼續在意對方,也不必再打擾旅途中的安寧。

出乎意料的是,那個陌生人並沒有吐出一個字來回應我的禮貌舉動。相反,他用一種近乎打量的兇狠眼神盯著我。我有些窘迫地遞上一支香煙想要示好,可他空著的那隻手卻神經質地掃向一側,推開了我遞上的香煙。與此同時,他的另一隻手依舊緊緊地抓著那只破舊的大行李箱,而且整個人似乎都隱約散發出某種威脅的意味。過了一會兒,他猛地轉過臉去,望向窗戶,但窗外除了稠密的黑暗外什麽都沒有。古怪的是,他似乎看到了什麽東西,而且表現得非常專注,就像真的有什麽東西在那裡一樣。我決定不去管他,任他繼續沈浸在奇怪的構思與冥想裡,只要別惹出更多的麻煩來就行;因此,我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將軟帽的帽簷蓋在臉上,閉上眼睛,努力抓住些渴望已久的睡意。

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自己並沒有瞌睡太長時間,也沒有睡得太沈。睜眼的動作似乎只是某種外力作用下的反應。於是,我努力再度閉上眼睛,試著重新入睡,卻徒勞無功。某種無形的力量似乎正在努力阻止我繼續睡下去;於是,我抬起了頭,環顧了整個隔間,想看看是不是有什麽差錯。然而,隔間裡似乎一切正常,但是我發現那個坐在對角的陌生人正在非常專注地盯著我——雖然神情專注,但他並沒有流露出絲毫的和藹或友善,並且依舊保持著先前那種乖戾的態度。這一次,我沒有說話,只是向後靠在車座上,保持先前睡意朦朧的姿勢,微微閉上眼睛裝出再次睡過去的模樣,同時繼續從下拉的帽簷後好奇地觀察著對方。

列車繼續搖晃著行駛在夜色裡。我看見那個瞪著眼睛的傢夥有了些變化——他的表情漸漸出現了一種難以察覺的變形。看到我睡了過去,他終於滿意了,緊繃的面孔也逐漸放鬆下來,古怪地顯露出了一種混雜了許多情緒的樣子,但那些情緒卻讓我無法安下心來。憎惡、恐懼、得意還有狂熱混雜在一起,在他的嘴邊與眼角若隱若現;而他的眼神也逐漸顯露出了足以讓人警惕的貪婪與兇暴。突然間,我意識到這個人是個瘋子,非常危險的瘋子。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不會假裝自己還無動於衷,實際上我被徹底地嚇壞了。我只覺得渾身上下直冒冷汗,必須倍加努力才能維持鬆弛熟睡的姿勢。在那個時候,我對生活還充滿期待,而想到要對付一個殺氣騰騰的瘋子——可能手裡還有武器,而且肯定非常強壯有力——就讓我覺得格外驚慌與恐懼。如果要搏鬥,我肯定處在極大的劣勢;因為那個男人的塊頭相當巨大,顯然經過極好的運動鍛煉,可我一直非常瘦弱,而且在那個時候幾乎被焦慮、睡意與精神緊張給拖垮了。對於我來說,這無疑是個非常糟糕的時刻。我在那個陌生人眼裡看到了瘋癲狂暴的怒意,並且覺得自己很快就會迎來一個可怕的死法。過去的經歷輪番閃現在我的腦海裡,彷彿一場告別——就像人們常說的,人在快淹死的時刻會看見自己的一生閃過眼前。

當然,我在上衣口袋裡藏了一支轉輪手槍,但如果想要拿到手槍並將它拔出來肯定要做出非常顯眼的動作。更糟的是,即便拿到了手槍,我也不知道這會對那個瘋子造成什麽樣的影響。就算挨上一兩槍,他也有足夠的力氣從我手裡搶過武器,並且用自己的方法解決掉我;或者,如果他也帶著武器,他甚至不需要奪過我的槍就能將我射死或刺死。此外,如果用槍指著一個理智的人,他或許會害怕;但瘋子卻不會顧忌任何後果,尤其在那個時候他還表現出了超出常人的強壯與惡意。就算那時候佛洛伊德的學說還未興起,我依然能靠著常識察覺到那些缺乏正常克制力的人會有多麽危險。事實上,我相信那個待在角落裡陌生人正準備行兇,他怒火中燒的雙眼與扭曲抽搐的面部肌肉讓我沒有片刻的懷疑。

突然間,我聽見他開始興奮的喘氣,並且看見胸口越來越激動地起伏不定。攤牌時間即將到來,我開始絕望地思索著最佳的策略。我繼續裝出熟睡的模樣,悄悄地伸出右手,慢慢地摸向裝著手槍的口袋;與此同時,我依舊密切地注視著那個瘋子,好確定他沒有發現我的舉動。不幸的是,他識破了我的偽裝——幾乎在面部表情發生變化前,他就採取了行動。對於他那樣塊頭的人來說,這個瘋子的動作簡直靈巧與迅速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在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之前,他就已經控制住了我。他就像是傳說裡巨大的吃人魔鬼,陰森地站起來,搖晃著沖到我的面前,用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我,同時用另一手制止了我試圖抓住轉輪手槍的動作。然後,他從我的兜裡掏出了轉輪手槍,放進了自己的兜裡,接著輕蔑地放開了我。他很清楚,憑借著體格上的優勢,他能隨意地擺布我。然後,他站直了身子,俯視著我——他的頭幾乎要碰到車廂的天花板了——那雙眼睛裡的盛怒很快就變成了帶有一絲憐憫的不屑與殘忍的算計。

我沒有動。過了一會兒,那個人回到了正對著我的座位上;一面陰森地笑著一面打開了他巨大的行李箱,拿出了一個模樣奇怪的設備。那是一個用略帶彈性的金屬線編織的大籠子,看起來有些像是棒球接球手的面罩,但形狀更像是潛水服的頭盔。它的頂端連接著一條電線,而電線的另一端依舊留在手提行李箱裡。他溫柔地撫摸著那個設備,顯出了一種非常喜愛的神情。過了一會兒,他將那個東西放在了大腿上,再度望向我,並且舔了舔蓄著鬍子的嘴唇——那動作就像是某種貓科動物。隨後,他第一次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非常深沈柔和,聽上去頗為溫柔得體,與他粗糙的燈芯絨衣裝以及不修邊幅的外貌形成了令人訝異的反差。

“你很幸運,先生。我會首先在你身上試驗。你會被載入歷史的,因為你是第一批使用這個卓越發明的人。會有巨大的社會學效應——可以這樣說,我將展現出我的才華[註]。我一直都充滿才華,卻沒人知道。現在你會知道的。聰明的小豚鼠。貓還有驢子——它甚至能在一頭驢子上生效……”

[註:I shall let my light shine.根據某些記錄,洛夫克拉夫特一次乘火車時遇到一個瘋子,然後這句話是他從瘋子那裏聽來的話(所以它的確毫無意義)。洛夫克拉夫特後來把這件事寫進了給朋友的信裡。]

他停頓了下來。那張蓄著鬍子的面孔上出現了某種抽搐,與此同時他的整個頭部也伴隨著這種抽搐劇烈地旋轉搖晃起來,就好象他在擺脫某些困擾阻礙著自己的東西。因為,在做完那個動作後,他露出一副想要解釋或澄清什麽的表情,並且用一種看起來文雅鎮定的姿態將之前非常明顯的瘋癲神色隱藏了起來,僅僅只是隱約流露出些許的狡詐。我立刻注意到了區別,於是插了一句話,試圖將他的心思引向無害的方面。

“要我說,你似乎有一個非常奇妙的裝置。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麽發明他的?”

他點了點頭。

“僅僅是一些邏輯上的想法,親愛的先生。我詢問這個時代需要什麽[註1],然後根據它們行事。那些和我一樣有著強大心智,並且有能力長時間集中精神的人或許也能做出一樣的東西。我有堅定的信念——有意志力能夠使用——這就足夠了。在魁劄爾科亞特爾[註2]歸來之前,地面上的所有人都要消失,而且這件事情必須以一種優雅的方式來完成。我明白這件事情是多麽的緊迫,但還沒有其他人意識到這一點。我痛恨任何形式的屠殺,絞刑是野蠻的暴行。你也知道,去年紐約立法機構投票決定採用電刑處決罪犯——但他們手裡的設備就像史蒂芬斯的‘火箭號’[註3]或者達文波特的第一台電動馬達一樣原始。我知道一種更好的方法,我告訴了他們,但他們卻聽不進去。老天啊,這些蠢貨!就好像我不知道所有該知道的東西一樣,人類、死亡、電流——學生、男人還有男孩——技工與工程師——命運的戰士[註4]……”

[註1:原文是I consulted the needs of the age ]
[註2:Quetzalcoatl,阿茲特克神話中羽蛇神的名字。]
[註3:第一輛商業用的火車頭。]
[註4:soldier of fortune]

他靠向後方,瞇起了眼睛。

“二十多年前,我在馬西米連諾[註]的軍隊裡服役。他們準備把我變成一個貴族。然後,那些該死的墨西哥佬殺了他。我本應該回家去。但我回來了——來來回回、來來回回。我住在紐約州的羅契斯特……”

[註: Maximilian 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成員,1864年在法國皇帝拿破侖三世的慫恿下,接受了墨西哥皇位,稱墨西哥皇帝馬西米連諾一世。]

這時,他的眼神變得更加狡詐了。他向前傾過身體,用格外瘦削的手指摸著我的膝蓋。

“我回來了,我說,我去過比他們更加深遠的地方。我恨那些該死的墨西哥佬,但我喜歡墨西哥人[註1]!有點兒難懂?聽我說,年輕人——你覺得墨西哥真的是西班牙人的地盤嗎?老天,如果你知道我所知道的那些部落!那些山裡——那些山裡——阿納瓦克[註2]——特諾奇提特蘭城[註3]——那些遠古之物[註4]……”

[註1:I hate greasers, but I like Mexicans! 其中greasers是對拉丁美洲(尤其是墨西哥)居民的蔑稱,他口中的Mexican應該是指西班牙人到來之前保留著完整傳統文化的印第安土著(包括阿茲特克人等等)。]
[註2:Anahuac,阿茲特克人口中對於墨西哥盆地的稱呼]
[註3:Tenochtitlan,阿茲特克人在墨西哥特斯科科湖上修建的人工島。在西班牙征服墨西哥前,這裡是阿茲特克的都城。它的位置就在前面提到的阿納瓦克(墨西哥盆地)。]
[註4:the old ones]

他的聲音變成了嚎叫,彷彿是某種吟唱,但卻並不刺耳。

“呀!維齊洛波奇特利[註1]!……納瓦塔奎塔[註2]!七、七、七……霍奇米爾科、查拉卡、特帕奈哥、阿克羅霍、特胡利克、特拉斯卡拉、阿茲特克![註3]……呀!呀!我曾經去過奇科莫茲托克那的七個洞穴[註4],但沒有人會知道這一切!我之所以會告訴你這些,是因為你永遠都不會把它們說出去了!。”

[註1:Huitzilopotchli,中美洲土著崇拜的神明之一。司職戰爭、太陽與人類獻祭。並且是墨西加人的主神。]
[註2:Nahuatlacatl,準確的說是Nāhuatlācatl。指納瓦人(Nahua people,生活在墨西哥中部的中美洲印第安人的統稱)。注意這個詞是單數形式,所以此處應該指納瓦人整個群體。]
[註3:此處的名詞依次為Xochimilca, Chalca(實際應該是Chalco), Tepaneca, Acolhua, Tlahuica, Tlascalteca(實際為Tlaxcaltec), Azteca! 其中除Tlahuica一詞外,均是當初生活在墨西哥中部的納瓦人分支。Tlahuica的實際意思是瑪特拉特辛克人(Matlatzinca)使用的語言,這也是納瓦人的一支,作者可能混淆了兩者。]
[註4: the Seven Caves of Chicomoztoc,Chicomoztoc是納瓦人神話中的一個位於中美洲神秘地點。據說,那裡是納瓦人的起源地。那個地方有七個洞穴,某些神話認為這些洞穴誕生不同的納瓦人分支。]

他的聲音漸漸地小了,並且回到了說話時使用的語調。

“如果你知道那些流傳在山裡的事情,你肯定會大吃一驚。維齊洛波奇特利就要回來了……毫無疑問。生活在墨西哥城以南的散工都會告訴你這些。但我不想做任何事情。我跟你說過,我回家了,一次又一次,並且準備用我的電刑器造福社會。那些該死的奧爾巴尼立法委員會卻採用了其他方法。那是個笑話,先生,笑話!老爺爺的椅子——坐在火爐邊——霍桑[註]——”

[註:Hawthorne,不太確定這個詞什麽意思。北美有一家電力公司叫“霍桑電力公司(西部電力)”但那是1905年的事,而非故事中的1889年。]

那個男人吃吃地笑了起來,像是在病態地偽裝出一種溫厚的本性。

“為什麽,先生,我願意第一個坐上他們那張該死的椅子,體驗他們微不足道的電池電流!它甚至都沒法讓一支青蛙腿動彈!他們還希望用它殺死謀殺犯——這是對功勳獎勵——所有事情![註]但是,年輕人,我發現殺死少數幾個人毫無用處——毫無意義,缺乏邏輯。每個人都是謀殺犯——他們謀殺想法——偷走發明——在一旁看著、看著、看著,然後偷走我的發明——”

[註:原文是And they expect to kill murderers with it—reward of merit—everything!總之當成瘋話就行了。 ]

那個男人哽住了,只能暫時停頓下來。於是,我盡力安撫說。

“我肯定你的發明會好得多,或許他們最後會用到它的。”

然而我的還是不夠老練,因為他的回應顯出了新的怒意。

“你肯定?好一個聰明、溫和又保守的保證!你關心得太多了,我詛咒你——但你很快就會知道!為什麽?該死的,電椅上的所有優點都是從我這裡偷走的!這是奈薩華皮里[註]的鬼魂在聖山上告訴我的!他們看著、看著、看著這一切——”

[註:Nezahualpilli,公園十五世紀晚期到十六世紀早期,中美洲地區德斯科科城邦的統治者。]

他再度哽住了,然後換了一種姿勢,看上去像是在同時搖晃著自己的腦袋與面部表情。這個動作似乎讓他暫時穩定了下來。

“我的發明還需要測試。它在這裡——這兒。這個用金屬線編織的帽兜,或者說頭網是彈性的,能夠很容易地滑動。能夠在頸部合攏,但不會讓人窒息。電極會觸碰前額與小腦的底端——所有這些都是必要的。固定頭部,不然還要幹什麽?那些奧爾巴尼市的蠢貨,還有他們那張用橡木雕刻的愚蠢安樂椅。他們以為要製作一套從頭到腳的全套設備。蠢貨!——難道他們覺得在射穿一個人的腦子後,還要開槍將人從頭到腳打一遍嗎?我在戰場上看過人是怎麽死的——我知道得更清楚。還有他們那種愚蠢的高功率電路——發電機——所有那些。為什麽他們看不到我用電瓶做出的東西呢?沒有人願意聽——沒有人知道——我一個人享有這個秘密——這就是為什麽我、魁劄爾科亞特爾還有維齊洛波奇特利會統治這個世界——我與它們,如果我選擇讓它們統治的話……但我必須要有試驗對象——實驗對象——你知道我最先選擇了誰嗎?”

我試圖開玩笑,並且飛快地換上了一種友善但嚴肅的語調,想讓他鎮定下來。因為靈機一動與恰當的言詞或許能拯救我的性命。

“好吧,舊金山——我過來的地方——有許多政客都是不錯的試驗對象!他們需要你的治療,而且我很樂意幫你介紹你的發明!真的,我覺得我完全能幫助你。我在薩克拉門托有些影響力,等我在墨西哥辦完事後,如果你和我一起回合眾國,我能幫你爭取到機會。”

他冷靜而禮貌地回答說。

“不——我不能回去。那些奧爾巴尼的人渣拒絕我的發明,並且派出間諜監視並嘗試偷走它的時候,我就發誓說我不會回去了。但我必須拿美國人來做實驗對象。那些卑鄙的墨西哥佬受到了詛咒,因此太容易成功了;而那些純血的印第安人——那些羽蛇神的真正子孫——是神聖的,不容侵犯,除非是那些用來獻祭的犧牲者……而且根據典禮,就算是那些犧牲者也必須用刀殺死。所以我必須用美國人,而且我不能回去——我所挑選的第一個人將會得到非凡的榮耀。你知道那是誰嗎?”

我絕望地試圖拖延下去。

“噢,如果這就是全部的問題,等我們到了墨西哥城,我就能幫你找到一打最好的美國佬!我知道上哪裡去找許多小型礦井的工人,就算失蹤好幾天也不會被人想起——”

但他簡短地打斷了我,突然展現出一種全新的、富有權威的表情,甚至還流露出了一點兒真正的尊貴與莊嚴。

“夠了——我們已經在瑣碎小事上耽擱太多時間了。像個男人一樣站起來,直起腰。你就是我挑選的試驗對象,而且你要在另一個世界感激我賦予你的榮耀,就像那些犧牲者要感謝祭司將他們帶入永恒的榮耀。新的原理——沒有其他活人曾經設想過這樣的電池,而且就算這個世界再試驗一千年也可能不會再想像到這樣的設計。你知道,原子其實並不像他們想像的那個樣子?蠢貨!一個世紀後,某些白癡或許會猜到這些,如果我讓這個世界繼續活下去的話!”

我遵照他的命令站了起來。他從行李箱裡又多拖出幾英尺長的電線,然後直直地站到了我的身邊;用雙手拿著連接著電線的頭盔向我伸過來。他留著鬍子、被太陽曬黑的面孔上露出了頗為得意的神情。有那麽一瞬間,他看起來像是個容光煥發的古希臘神秘學導師[註]或主教。

[註:原文是mystagogue,現有的中文譯名是秘法家,但這個詞不太準確。mystagogue應該指介紹其他人加入神秘教派,並且向其他人傳授秘密學識的人。]

“這裡,噢,年輕人[註1]——敬一杯酒!宇宙的瓊漿——群新世界的甘露——琳羅斯——伊阿科斯——愛勒密莫斯——紮格洛斯——狄俄倪索斯——阿提斯——海拉斯[註2]——自阿波羅之中湧出,被阿耳戈斯的群犬所屠戮[註3]——普薩瑪忒之種[註4]——日之子——伊渥!伊渥![註5]”

[註1:原文是O Youth,特別大寫了,但似乎沒發現有其他的意思。]
[註2:此處全是古希臘神話中神明的名字或人名,依次為Linos—Iacchus—Ialmenos—Zagreus—Dionysos—Atys—Hylas]
[註3:sprung from Apollo and slain by the hounds of Argos,這兩個梗太生僻了,我全不知道……]
[註4:seed of Psamathe,Psamathe是希臘神話中的沙灘仙女,但是seed of Psamathe我就不知道是什麽梗了。]
[註5:Evoë! Evoë!,一種在希臘神秘儀式上使用的頌詞。似乎是純嘆詞,沒有實際意義。]

他再度誦唱起來。但這一次,他的思緒似乎回溯起了那些在大學時期接觸到的、與古希臘有關的記憶。由於站直了身子,我發現自己只要伸伸手就能夠到車廂裡的信號繩[註]。於是,我開始思索自己能不能趁著他的情緒還沈浸在儀式裡,裝出配合他的姿勢,乘機拉響信號繩。這是個值得一試的方法。於是,我在他誦唱的間隙高喊到“伊渥!”,同時把自己的手臂對著他向前上方伸去,假裝是某種儀式上的動作,希望能在他注意到我的行為前拉響信號繩。但這毫無用處。他發現我的意圖,並且將一隻手放進了右邊的口袋裡——那兒裝著我的轉輪手槍。我們倆像是雕像一樣站立了片刻,根本不需要再多說什麽。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動作快點!”

[註:老式火車裡一頭繫著鈴鐺的繩子。乘客可以通過拉繩子招來乘務人員。]

我的腦子再度飛快地運轉起來,試圖尋找到其他的逃跑方法。我知道墨西哥火車的車門是不上鎖的;但如果我試圖拉開門閂跳車逃生,身邊的瘋子肯定能輕易地阻止我。此外,火車的速度實在太快,即便我能夠成功逃脫,也可能會遇上相當致命的危險。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拖延時間。三個半小時的旅程已經度過一大半了,只要我們抵達墨西哥城,衛兵與車站裡的警察立刻就能保障我的安全。

我相信,在那時有兩個明顯的機會能夠用來進行策略性的拖延。如果我能夠想辦法讓他慢些給我帶上頭套,那就能爭取到相當多的時間。當然,我不覺得那個頭套真的能夠殺死一個人;但我很了解瘋子,因而很清楚如果頭套沒有生效會導致怎樣的後果。失望會讓他把失敗怪罪到我的頭上,而那會導致引起謀殺念頭的狂暴怒意。因此,我需要將試驗盡可能地拖延得久一些。不過,我還有另一個機會。在精細計劃後,我或許能想出某些說辭來解釋試驗失敗的原因,那會吸引他的註意力,並且或多或少地引導他去尋找校正的方法。我想知道他究竟迷信到了什麽程度,同時也思索著是不是該提前預言試驗的失敗——這樣一來,當試驗真的失敗時,我就能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先知,或者追隨他的新人,甚至一個神明。由於我對墨西哥神話略知一二,所以這是個值得一試的想法;但我會先試試用其他方法來拖延他的行動,並且讓預言看上去像是突然降臨的神啟。如果真能讓他相信我是個先知或者神明的話,他會放過我嗎?如果裝成魁劄爾科亞特爾或者維齊洛波奇特利,我能“挺過去”嗎?我必須想盡辦法拖延到五點鐘——如果火車正點,我們那時已經抵達墨西哥城了。

但是,我最先採用的拖延方法是最常用的遺言詭計。雖然那個瘋子一遍遍地催促我加快動作,但我卻向他說起了自己的家人與即將到來的婚禮,我懇求他讓我留下幾句遺言,好處置自己的財產。我告訴他,如果他能夠借我些紙並且同意將信寄往我寫給他的地方,我就會更加欣然與平和地迎接死亡。在斟酌了片刻之後,他給出肯定的回答,並且從行李箱裡翻出了一本便箋本。待我坐回到位置上後,他神情嚴肅地把便箋本遞給我。我拿出了一支鉛筆,然後在剛開始動筆的時候巧妙地折斷了筆尖,借機拖延了一會兒,等待他尋找自己的鉛筆。過了一會兒,他遞給了我另一支鉛筆,然後拿走了我那支已經折斷的鉛筆,從衣服下面的皮帶裡抽出了一把刀柄裝飾著動物犄角的長刀削了起來。這樣一來,即使我再度折斷手裡鉛筆也拖延不了多少時間。

現如今,我已經記不清楚自己在便箋本上寫下的內容了。那當中的大部分都是胡言亂語;而且在無話可說的時候,我還從記憶裡的文學作品中胡亂摘選一些片段摻了進去。我竭盡所能地模糊了字跡,只求保證那些文字看起來像是書寫而非胡亂塗畫就行;因為我知道他或許會在進行試驗前先看一看我寫下的東西,而且我知道如果他發現我寫的全都是顯而易見的胡話會引起怎樣的後果。那是一場可怕的磨難,火車上的每一秒鐘都慢得讓我焦躁不安。要是在過去,我經常會隨著車輪碾過鐵軌發出的活潑“喀嗒”聲吹起節奏輕快的口哨,但在那一刻,火車的節奏似乎也慢了下來,像是一支葬禮進行曲——我自己的葬禮進行曲,我毛骨悚然地這樣想到。

寫完四頁六乘以九英寸的便簽紙[註]後,他還沒有識破我的計策;但最後,那個瘋子還是拿出了自己的手錶,並且告訴我最多只能再給我五分鐘的時間。接下來該做什麽?在給遺囑結尾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新主意。留下一個花式簽名後,我將完成的幾張紙遞給了他。而他毫不在意地接了過去,塞進自己左手邊的口袋裡。這時,我提醒他,我在薩克拉門托有一些非常有影響力的朋友,而那些人對他的發明會很感興趣。

[註:原文是four pages, six by nine。估算了一下,單位應該是英寸。]

“我是不是幫你寫封介紹信給他們?”我說,“我可以畫一個草圖,介紹一下你的電刑器,並且簽上自己的名字,那麽他們就會給你舉辦一個熱情的聽證會。你要知道,他們會讓你出名的——他們了解並且相信我這樣的人,如果他們從我這裡聽說了你的發明,他們肯定會在加利福尼亞州採用你的方法。”

我之所以這麽說是希望勾起他身為失意發明家的思緒,好讓他暫時忘掉瘋病中關於阿茲特克宗教的念頭。我思索著,等他把注意力轉移到阿茲特克神話上時,我就跟著轉回到先前計劃好的“神啟”與“預言”上。我的計劃奏效了,因為他眼睛裡顯露出熱切的神采,顯然很是讚同我的提議;不過,他粗暴地提醒我動作快些。接著,他清空了行李箱,拿出了一個看起來非常奇怪的設備——它像是由許多玻璃槽與線圈組合起來的東西,一頭連接著頭盔上的電線。在這之後,他針對那個設備進行了一連串的評論與介紹。那些評論非常專業,因此我很難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但它們聽上去似乎有些道理,而且簡單明了。我一面假裝記下了他說的所有內容,一面懷疑這個奇怪的設備是否真能像電池一樣起作用。待他啟動這個設備的時候,我真的會感覺到電流刺激嗎?這個男人說得非常肯定,就好像他是一個真正的電氣工程師一樣。介紹起自己的發明來,他倒是非常得心應手,而我也發現他不像之前那麽急躁了。在他結束之前,黎明時分那充滿希望的灰色天空已經泛起了紅光,而我終於覺得逃生的機會真的已經就在眼前了。

但是,他也看到了黎明的光線,因而再度瘋狂地瞪大了眼睛。他知道火車預訂五點抵達墨西哥城,因而肯定會強迫我加快速度;除非我能用一連串更加吸引人的點子讓他完全忘記自己的判斷。看見他神色堅決地站起來,將電池擺在了座椅上靠近行李箱的地方,我連忙提醒他自己還需要畫一幅草圖;並且要求拿住頭部配件,好讓我將它與電池畫在一起。他聽從了我的建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同時不斷警告我加快速度。過了一會兒,我再度停頓下來詢問了些別的信息,例如行刑時受害人該如何安置,以及受害人如果不斷掙扎該如何解決。

“為什麽這麽問?”他回答到。“罪犯會被牢牢地綁在一根柱子上。如果他搖晃頭,也沒什麽關係,頭盔會緊緊套住頭部,而且通電後會套地更緊。我們會慢慢升高電壓——你看這兒,這裡有精心設計過的裝置,連著一個變阻器。”

隨著列車的前進,黎明的光線裡出現了耕作過的田地與越來越多的房屋,我們終於就要抵達首都了。這時,我想到了另一個拖延時間的主意。

“但是,”我說,“我必須在電池邊上畫一個頭盔套在人頭上的素描。你能把它套暫時在你頭上,這樣我就能把你也畫進去。新聞報紙和政府官員都會想要看到這些,這樣材料就完整了。”

湊巧的是,我所說的話起到了比預期計劃更好的效果;當我提到新聞報紙的時候,那個瘋子再度抬起了自己的眼睛。

“報紙?是啊——該死的,你甚至能讓報紙給我辦一場聽證會!他們之前總嘲笑我的發明,一個字也不報導。聽著,你,動作快些!我們沒有時間浪費了!”

他將那個頭套戴在了腦袋上,然後期盼地看著我手中的鉛筆在紙面上飛速遊走。整個過程中,他一直坐在座位上,雙手緊張地抽動著,金屬線織成的網罩讓他看起來頗為怪誕和滑稽。

“現在,那些該死的傢夥,他們會發表這些圖畫的。不用擔心畫錯什麽,我會修訂好你的草圖——不論如何我都會保證草圖精準無誤。警察以後會找到你的——他們會說明其中的原理。相關的雜誌新聞——加上你的信——流芳百世……快些,我說——蠢貨,動作快些!”

列車搖搖晃晃地駛上了城市附近狀況較為糟糕的路段。我們也不時地跟著狼狽不堪地搖晃起來。借著這個機會,我設法再次折斷了鉛筆;當然,那個瘋子立刻將已經削好的鉛筆遞給了我。第一套計劃即將走到盡頭,我覺得自己很快就會被戴上那個頭套了,而我們距離目的地依舊還有一刻鐘的時間。我覺得時機已經成熟,我必須將他的注意力移到宗教方面,並且做出那個神聖的預言。

在腦海裡搜刮出所有關於納華-阿茲特克神話的片段後,我突然扔掉了紙與鉛筆,開始吟誦起來。

“呀!呀!托克那瓦克[註1],汝皆在汝之中![註2]還有汝,伊帕尼摩[註3],吾等依汝而活。我聽見,我聽見!我看見,我看見!載蛇之鷹[註4],哈!訊息!訊息!維齊洛波奇特利,你的雷霆在我的靈魂裡迴響!”

[註1:Tloquenahuaque,阿茲特克神話中的“眼前與當下之主”,它是特斯卡特利波卡(Tezcatlipoca)的一個化身。而特斯卡特利波卡就是阿茲特克神話中常說到的“煙鏡”,阿茲特克的主神之一。]
[註2:Thou Who Art All In Thyself! ]
[註3:Ipalnemoan,實際上是Ipalnemoani,這是特斯卡特利波卡的另一個化身。後面的“吾等依汝而活(By Whom We Live!)”是這個化身的稱號。]
[註4:Serpent-bearing Eagle]

聽到我的吟誦後,那個瘋子透過他古怪的面具盯著我,同時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他那張英俊面孔上顯露的訝異與迷惑很快就變成了警惕。他的腦子似乎空白了片刻,然後又迅速構建出了另一套想法。接著,他擡起了自己的手,彷彿沈浸在夢中一般吟唱了起來。

“米克特蘭堤庫特里[註1],偉大的主,一個徵兆!來自汝黑色洞穴的徵兆!呀!托納季烏-密特茲利[註2]!克蘇魯特!我會服從你的命令。”

[註1:Mictlanteuctli,阿茲特克人的冥界之神,他掌管米克特蘭(阿茲特克的冥界)的第九層。]
[註2:Tonatiuh-Metztli,這是兩個神,分別是(第五個紀元的)太陽神與月亮神]

在這幾句作為回應的胡言亂語裡,有一個詞攪起了我腦海裡的某些古怪記憶。說來奇怪,因為那個詞從未出現在任何記敘墨西哥神話的印刷品裡,但我在公司的特拉斯克拉礦坑辦公時,卻好幾次聽見那些散工會壓低聲音,充滿敬畏地提到它。它似乎是某種極其秘密與古老的儀式裡的一部分;因為我偶爾會聽到其他人壓低聲音做出特定的回應——如同那個詞一樣,學術界對於這些特定的回應也一無所知。這個瘋子肯定與那些生活在山區裡的散工及印第安人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他之前並沒有說謊;因為他不可能通過書本學習到這種完全沒有記錄成文字的知識。他肯定非常重視這些可疑的秘教行話,意識到這一點後,我決定攻擊他最大的弱點,用當地居民使用的胡言亂語回應了他打話。

“呀-拉萊耶!呀-拉萊耶!”我高聲喊道。“克蘇魯特-富坦!尼古拉特-伊格!猶格·索托—”

但我沒有機會喊完那些話。正確的回應讓那個瘋子陷入了一種宗教裡的狂喜狀態[註],或許他的潛意識根本沒有期盼我會喊出這些詞句,他踉蹌了一下,跪倒在了地板上,一遍遍地點著他套著網織頭盔的腦袋,並且左右搖晃起來。每來回一次,他的行禮就加深一份,甚至我還聽見他冒著白沫的嘴裡正不斷重覆著一個音節“殺、殺、殺”,而且那聲音迅速變得單調起來。我覺得到自己可能做過了頭,那幾句回應引起了某種癲狂的念頭,而這種癲狂正在迅速壯大,並且會在列車抵達車站前點燃他殺戮的怒火。

[註: a religious epilepsy,嚴格來說,的確有這樣一類狀況叫“宗教癲癇癥”,但國內似乎很少用這個詞。所以選了個相對比較接近的詞語。]

隨著那個瘋子的搖擺幅度逐漸增大,連接著頭套與電池的電線自然也被拉了出來。此時,他依舊沈浸在忘我的狂喜錯亂中,之前搖頭晃腦的舉動已經完整地劃出了一個又一個圈。隨著頭部的不斷轉圈,電線開始一圈圈繞上了他的脖子,並且拖動了放在座椅上的電池。這樣下去,電池將不可避免地被拖下座位,摔到地板上,甚至可能會因此被徹底破壞,而我想知道當這件事發生時,他又會做些什麽。

這時,災難突然降臨。隨著那個瘋子做出最後一個瘋狂動作,電池翻過了座椅的邊緣,摔了下去;但整個設備似乎沒有遭到嚴重的破壞。事實上,我的眼睛捕捉到了那個轉瞬即逝的瞬間,真正的撞擊是由變阻器造成的,而電池的開關被猛地一拉,立刻打到最大功率。最神奇的是,那個設備的確產生了一股電流。整個發明並非僅僅只是一個瘋癲的狂想。

我看見一道眩目的藍色弧光,同時聽見了一聲尖銳的哀嚎——那聲音比我在這趟瘋狂恐怖的旅程裡聽到的任何叫喊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接著,我聞到從燒焦的血肉上散出的作嘔氣味。這便是我那過度緊繃的神經所能承受的極限了,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我癱軟了下去,陷入了昏迷。

墨西哥城的乘警喚醒我的時候,我發現車廂隔間的門前的月台上聚集著一大群人。這時,我不由自主地尖叫起來。聽到尖叫,圍在門邊的人露出了好奇與懷疑的表情。不過,讓我慶幸的是,乘警把所有人關在了外面,僅僅只將穿戴整潔、費力擠過人群的醫生放了進來。我發出的尖叫完全自然而然的反應,但眼前的景象也起到的推波助瀾的作用——因為我在車廂地板上看到的景象並非與我預期的一樣,或者說,比我預期的要少了一些東西——因為車廂地板上什麽都沒有。

乘警也給出了否定的答案。他打開門發現我昏迷不醒的時候,地板上沒有任何東西。我手裡的車票是那間車廂售出的唯一一張車票,而我也是他在車廂裡找到的唯一一個乘客。只有我與我的行李,別無他物。從克雷塔羅到墨西哥城,我一直都是一個人。雖然我慌亂而又固執地詢問了一個又一個問題,但乘警、醫生以及圍觀的人群全都意味深長地拍了拍自己的前額。

這只是一場夢,或者是我瘋了?我回憶起了當時的焦慮與緊張,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謝過乘警與醫生後,我趕走了好奇的人群,步履蹣跚地走進了一輛出租車,去了佛達國家酒店[註]。在給礦上的傑克遜發過電報後,我一直睡到下午,才重新振作起來。我原本打算讓其他人在下午一點叫醒我,然後搭乘前往礦區的窄軌火車,但等我起來的時候,我發現門下塞進了一份電報。電報是傑克遜發來的,他說那天早晨有人在山區裡發現了費爾頓的屍體,礦區在十點前後得知了這條消息。文件全都安然無恙。他們及時地通知了位於舊金山的辦公室。因此整段旅程,以及之前的匆忙還有那段令人痛苦的精神折磨,全都毫無意義!

[註:the Fonda Nacional,看了看地圖應該是家餐館什麽的]

雖然事情發展成了這樣,但我知道麥庫姆依舊希望能拿到一份個人報告。於是,我發送了另一封電報,然後搭上了窄軌列車。四小時後,顛簸搖晃的火車載著我抵達了三號礦坑的月台。等在月台上的傑克遜給我了一個熱情的歡迎儀式。由於礦上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處理,因此他沒有留意我依舊巍巍顫顫、精神不振的模樣。

主管匯報的內容並不多。他一面告訴我實際情況,一面領著我走向一座位於山坡上方,位置比粗磨機[註]更高一些的簡陋小屋——費爾頓的屍體就擺在小屋裡。他說,費爾頓自去年被礦井聘用後就一直表現得非常陰沈古怪;他一直都在擺弄某些神秘的機械設備,並且經常抱怨有人在刺探自己。他與那些土著工人非常親近,甚至親近到了讓人覺得不太舒服的地步。不過,他顯然很了解自己的工作,周邊的鄉野以及當地的居民。他過去曾在那些散工生活的群山裡長途旅行,甚至還參加過當地人舉行的某些歷史悠久的異教儀式。他經常誇口自己在機械方面的技藝,也經常隱晦地談論起某些古怪的秘密與奇異的力量。後來,他在很短的一段時間內就精神崩潰了;他不相信自己的同事,這種懷疑甚至發展到了病態的程度,而且在手頭吃緊後,他無疑夥同自己的土著朋友偷走了許多礦石。出於某些不知道的原因,他的開銷大得離譜——而且他總會收到一些從墨西哥城或美國的實驗室與機器車間寄來的大箱子。

[註:arrastre,美洲土話,專門指在金礦或銀礦中,用來磨碎礦石(主要是石英)的簡陋研磨機械]

至於最後帶著所有文件逃亡的舉動——只是他為了報復他所說的那些“刺探”他的人。他肯定完完全全地瘋了,因為他穿過鄉野,跑到沒有白人居住、並且經常鬧鬼的馬琳切山上,鑽進一座位於偏遠山坡上的隱秘洞穴,並且在那裡做了一些古怪得令人驚訝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後來的悲劇,可能永遠都不會有人找到那個洞穴。洞穴裡堆滿了古老得可怕的阿茲特克神像與祭壇;祭壇上覆蓋著焦黑的骸骨——全是最近被燒死的祭品,但這些屍體的狀況非常奇怪。當地的土著什麽也沒有說——事實上,他們發誓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不過,那座洞穴顯然是這些土著過去經常使用的集會地點,而且費爾頓肯定非常完整地參與過他們的活動。

搜索者們之所以會找到那個地方,完全是因為一些誦唱與隨後傳來的尖叫聲。那時候是清晨,時間接近五點鐘,經過一夜的紮營後,搜索隊正準備收拾好東西一無所獲地折返回礦上。這時,有人聽見遠處傳來模糊的韻律,他們知道有人正在山脈上的某處偏遠地點舉行一種令人作嘔的古老土著儀式。他們聽到了以前聽說過的古老名字——托克那瓦克,托納季烏-密特茲利,克蘇魯特,呀-拉萊耶,以及其餘的名字——可奇怪的是,那當中還夾雜著一些英語詞句。真正的白人英語,而不是墨西哥人土話。循著聲音,他們匆忙登上了野草叢生的山坡,接著在片刻的安靜後,他們又聽到了一聲突如其來的尖叫。那聽起來非常可怕——比他們聽過的任何東西更加糟糕。然後,他們聞到了煙味,以及一種可怕的焦糊味道。

接著,他們碰巧發現了那座洞穴。洞穴的入口被牧豆樹灌木給遮擋得嚴嚴實實,原本隱藏得很好,但在那個時候卻一直往外冒著惡臭的煙霧。洞穴裡面有些光亮,蠟燭剛剛換過,時間不會超過半個小時。搖曳的燭火照亮了那些可怕的聖壇與怪誕的圖案;除此之外,滿是碎石的地面上還躺著個東西,那個東西讓所有人都踉踉蹌蹌地退後了幾步。那是費爾頓,他的頭部套在某種奇怪的裝置裡,已經被燒得焦黑——那個裝置像是一個金屬線織成的籠子,一端連接著一個快散架的電池組,而那個電池顯然是從附近的聖壇上摔下來的。看到這一幕後,人們交換了眼色,覺得這就是費爾頓一直自誇的“電刑器”發明——所有人都拒絕了他的發明,但所有人都想要偷取和仿制它。他的身邊擺著一只敞開的旅行箱,裡面的文件都安然無恙。一個小時後,搜索者們用臨時製作的擔架抬著那具陰森的包裹返回了三號礦坑。

這就是傑克遜所說的全部內容。但當他領著我經過粗磨機,前往據說存放著屍體的棚屋時,他所說的話已經足夠讓我面色蒼白,步履蹣跚了。我不是個缺乏想像力的人,而且非常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噩夢與這場悲劇似乎有著某種超自然的契合之處。我知道自己會在那扇敞開著、擠滿了好奇礦工的門後面看到什麽。隨後,我看到了那具巨大的軀體,粗糙的燈芯絨衣物,出奇瘦削的雙手,燒焦的鬍鬚,可憎的機器,稍微有點破損的機器,以及熏黑的頭套以及裡面燒得焦黑的東西,但我並沒有就此退縮。那只鼓脹的巨大行李箱並沒有讓我覺得驚訝,我只害怕兩件事情——他左手邊口袋裡露出了幾張折疊在一起的紙;而他右手邊口袋則顯露出了古怪下垂。趁其他人不注意,我伸出手抓住了那些非常熟悉的紙張,然後將它們攥成一團,不敢再看上面的字跡。在極度恐慌的作用下,那天晚上,我避開了其他人,燒掉了從左手邊口袋裡拿出來的紙。我本應該為這個舉動感到後悔。它們能夠證實,或者推翻,某些事情——但即便它們不能證實什麽,我還有其他的證據,例如驗屍官後來從死者下垂的右手邊口袋裡掏出來了一把轉輪手槍,而我能詢問他關於轉輪手槍的事情來證實或推翻我的猜測。但我一直沒能鼓起勇氣詢問那些事情——因為那天夜晚,我在火車上丟失了自己的轉輪手槍。而我自己的鉛筆上也有倉促削尖留下的痕跡,雖然周五下午,我曾在麥庫姆總裁的私人車廂裡用機器仔細削過鉛筆,但到了墨西哥城後鉛筆的模樣與私人車廂裡削出來的完全不同。

所以,回家的時候,我依舊深陷在困惑裡——或許這樣的困惑對我來說是反而是一種仁慈。返回克雷塔羅的時候,私人車廂已經修好了,但直到火車穿過里約格蘭德河[註]抵達合眾國的埃爾巴索後,我才真正放鬆下來。接下來的那個周五,我再度回到了舊金山,並且在隨後的那個星期裡舉行了已經遲到的婚禮。

[註:美墨邊界。]

至於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我之前已經說過了,我完全不敢去猜測。首先,那個費爾頓是個瘋子,而且除開他的瘋癲外,他還累積了許多古老的、任何人都不應該去了解的阿茲特克巫師知識。他的確是個富有創造力的天才,而那個電池組也的確是真的。後來,我聽說媒體、公眾以及當權者全都將他拒之門外。對於某些人來說,過度的失望會帶來非常糟糕的後果。不論如何,某些結合在一起的邪惡影響起了作用。另外,他真的在馬西米連諾治下當過兵。

談起這個故事的時候,大多數人都覺得我明顯是在說謊,其他人則覺得這是某種異常的心理作用——天知道我當時有多麽緊張和疲倦——還有一些人會提到“星體投射”[註]之類的東西。由於我迫切地想要抓住費爾頓,因此我的思緒肯定被發送到了他那裡,而費爾頓擁有印第安人的魔法,所以他能在第一時間辨認並接收那些想法。究竟是他出現在了火車車廂裡,還是我出現在了那座鬧鬼山脈的洞穴裡呢?如果當時沒能拖延住他,我會遭遇什麽事情呢?坦白說,我不知道,而且我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希望知道。從那裡以後,我再也沒去過墨西哥——而且正如我在開始時說的一樣,我也不喜歡聽到任何關於電刑的事情。

[註:astral projection,西方版的靈魂出竅]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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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3 篇留言

繪畫至上
是正統的電爆呢www

06-22 17:59

幻滅之喜
你這樣一說突然讓我想到皮諾可...
給我加大電壓!!!(´⊙ω⊙`)06-22 18:34
貓貓風 ฅ●ω●ฅ
[e30]

06-22 23:35

幻滅之喜
[e19]06-23 00:05
坪圳氏共和國人
原來那個大漢就是費爾頓......怎麼不派高壯一點的人去抓===

07-04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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