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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魔戰歌:惡火歧途 首卷 十三. 整備上路<2>

山容 | 2017-06-09 08:40:13 | 巴幣 0 | 人氣 407


十三. 整備上路<2>

許多人會誤會體伎、兵奴、鬥奴、腐心者這些心智被掏空的人,接受主人的編織之後,會過著行屍走肉的日子。事實不然,心智被掏空的人還是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下手的人如果手法夠細膩,他們的日常起居甚至完全不會受到影響,還能從事勞作或是操練武術技巧。

他們和常人唯一的不同,是心智被開了個洞,只要主人一道心術追出去,他們便會徹底放棄思考,只以主人的命令為最高優先。不論是親手勒死自己的孩子,還是將動搖國本的機密洩漏,通通不是問題。

防濟遠看著父親坐在座位上批改公文,姿態神情和三個月前一模一樣,絲毫察覺不出變化。這是他的父親,心智被自己的妻子掏空,淪為豬人間諜的金鵲守衛者,防威伯大將軍。在金鵲皇朝,貴族子女自小的教育裡,如何抵禦腐化的編織是一門重要的功課,但智者千慮終有一失,沒有人提醒防威伯將軍,夫人的家書裡藏著黑智者的編織。

如果不是解元燒毀了控制他父親的編織,防威伯如今還陷在黑智者的控制中。但是朱鳥的烈火不只燒了編織,也燒乾了防威伯的神智,如今的他只剩回憶和本能,再不復往日的風采。

老邁的防致逢從座位上站起來迎接濟遠。他是防威伯的庶兄,成年後擔任弟弟的書記長,在他失智後又成了他的看護人。他三個月來老了好多,看他顫巍巍地撐著膝蓋行禮,防濟遠的心不禁揪了起來。


「表叔還請免禮。」他說:「父親近日還好嗎?」
「近日平靜多了。前些日子軍營裡出亂子,好在沒影響到他。倒是你,今日怎麼有空過來?狼蠻之事處理完了嗎?」
「尚未。不過濟遠已說動陶將軍,暫時遠離此事。日前多謝表叔,如果不是表叔的主意,濟遠至今只怕仍陷困局。」
「陶凌這個人怕擔責任,好聽美言。多甜言蜜語幾句,對他受用著。」致逢表叔說:「隘家的書記和教僕呢?」
「一旦隘省宰是腐心者的謠言傳出,對隘家的名聲傷害甚鉅,這班人知道其中利害得失。」
「這壓不了多久時間。他們終究會向朝中的主子求援,就算是扣留他們也留不住幾日了。」老書記嘆了口氣。「最終,如果不是亡命天涯遠離金鵲,便是要上京分說一切。」
「濟遠已得漂民承諾,將一同赴京作證。」
「當真?」
「千真萬確。」
老書記沒有說話,防大將軍正在朗讀自己批閱的文章,要致才表叔聽聽看有沒有字句需要修改。聽見父親呼喚捐軀的書記,防濟遠閉上眼睛,忍住眼淚。

「大人要老僕調查之事已有眉目。」致逢表叔說:「果如大人猜測,大將軍能有今日地位,全賴夫人與黑智者共謀操作。如今黑智者失蹤,夫人形跡敗露,防家無異雙臂齊斷,過往曾與防家密切來往的人士,皆斷了音訊,遁入地下。」

防濟遠深呼吸緩和情緒。證實了繼母的陰謀,就表示他父親這多年來自以為是的努力,通通只是一場空。防威伯大將軍,金鵲的守衛者,所有的名聲都只是黑智者為了滲透金鵲皇朝,透過間諜培養出來的假像。這場陰謀,只怕在防濟遠還懵懂無知的時候,就已周延排佈了好幾個年頭。

往後他父親必須藏身鄉間,腐心者的謠言不只能針對隘家,對防家而言同樣致命。為了避免外界探問,防濟遠必須遠離他們,直到風聲平息為止。


「此次回鄉,我會安撫夫人,行所當行。」防致逢說。防夫人是一切的始作俑者,為了權勢和名聲可以不計代價,連國家都出賣。如果可以,防濟遠真想親自帶兵,殺回防家將逼死弟妹、弄瘋父親的繼母梟首示眾。

可是他不能這麼做,亞儕需要他,羊女們和他有約定。他只能倚仗老教僕回鄉壓制她,並祈禱防夫人還懂得閉嘴保命,乖乖躲在桂瀧南鄉下。

「風雪已息,往南大道暢通。濟遠已備好車馬,明日便恭送表叔與父親上路。」他硬著心腸說,防致逢卻像早有心理準備,完全不動聲色。
「你此行前往京城,凡事還請自己多加留心。大將軍病重,繼玖年幼,防家此時正是雨風飄搖,要靠你獨撐大局了。」他說。
「濟遠了解。」
「梁奉化心思細膩,足堪書記一職,有他在你身邊輔佐,我便放心了。」
防濟遠沒有說話,老書記轉身拿了一疊假公文幫防將軍換上。同樣的公文他批改了三個月,紙張邊緣都起皺了。
「濟遠告退。」在防致逢反應過來之前,防濟遠雙膝落地,對父親與教僕拜別。

他說不出話,只能在心裡乞求老教僕和父親原諒他的自私。他把羊人們看得比家族更重,未來有任何劫難都是自作自受。等完成任務,他會親自回到家鄉向父親請罪。他沉默地向父親和導師告別,表情凝重的亞儕正守在營帳外,等著他一起去和羊女們會合。




「準備好了嗎?」
「我不覺得需要——」
「蠢羔仔,坐下。我可不想讓你帶著這一團亂在百晉城裡四處跑,丟自己和羊人的臉。一年換毛就這麼一次,捏著鼻子忍一下。」
「頂著一身狗啃毛的又不是你。」葛亞儕低聲咒罵。前兩天英勇對抗狂魔的狼人,現在被羊女死死壓在高腳凳上準備理髮。他想逃跑,但是羊女可不會給他機會。
「坐好了,不然剪到耳朵我可不負責。」黛琪司右手剪刀弄得喀擦喀擦響,左手拿梳子撥弄狼人後頸的雜毛,兩三下功夫就將大把的雜毛處理乾淨。狼人縮著肩膀,像隻狗一樣垂頭喪氣蹲在凳子上。受邀觀賞這一幕,易書德還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他現在應該去監督馬車裝載行李,或者在營帳中確認計劃的細節,和太師的聯絡人搭上線。他有千百件事要做,看狼人理髮絕對不是其中一項。

紅著一雙眼睛的防濟遠坐在一旁,觀賞他們姊弟互動。他把事情都交給梁奉化處理,像個養尊處優的公子,來這裡看豢養的寵物追逐打鬧。

「好了,乾淨俐落。」黛琪司拍掉狼人背上的雜毛。「下一個。」
「要我幫你叫全軍營的人過來嗎?」葛亞儕挖苦說。
「不用,你幫我把防濟遠押過來就好了。娜爾妲,熱水。」

娜爾妲遞上熱水盆,讓她把剪刀和梳子洗乾淨。她和另外一個黑毛羊女都已經梳整完畢,看上去腳步輕得好像能飛上天。葛亞儕把防濟遠趕下座位,蹲上去生悶氣。

「記得幫我留長一點,剪太短紮髮髻會有問題,到時候上朝要戴帽子就麻煩了。」防濟遠解開髮髻坐上高腳凳。
「相信我的手藝吧。」黛琪司把圍巾披上去,梳開他的頭髮。「要是那兩兄弟也和你一樣配合,我和老爸這輩子不知道要省下多少時間。以前要幫葛笠法剪一次毛,山泉村得跑上三圈才追得到他。」
「真的嗎?」
「當然。不過我們後來學乖了,趁他早上還沒清醒先綁起來,再送上高腳凳會簡單一點。」
「我猜你只要再對他耳語幾句,亞儕也跑不掉了是嗎?」
「你變聰明了。」
防濟遠呵呵笑出聲音,黛琪司用剪刀敲了他的後腦勺一下,不許他亂動。易書德站在一旁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如坐針氈。為什麼他和這些羊蠻在一起能如此自在?他一點身為人類和金鵲子民的自覺都沒有嗎?


「我還記得有一次,他把亞儕綁在竹竿上,一路扛回家。亞儕那時候好小,葛笠法只要一隻手就能撈起來。」
「我們說好不講的!」葛亞儕大喊。
「你和葛笠法說好不講的。」黛琪司強調。「五世他們早就知道了,你真以為那個大嘴巴能守住你的秘密?」
葛亞儕又把頭轉過去,用屁股對著吃吃竊笑的羊女和防濟遠。

「小心眼的羔仔。」黛琪司吐吐舌頭,專心修剪防濟遠的頭髮。他靜靜坐著任人宰割,和剛才不停扭動肩膀的狼人完全兩樣。易書德好想破口大罵,罵他抵毀軍官的尊嚴。
但是他不能,他要贏得羊女和防濟遠的信任;更甚者,葛亞儕的信任,他要讓狼蠻信任自己就像信任防濟遠一樣。如此一來,太師的計劃才能順利完成。
「你的味道好奇怪。」葛亞儕猛然把頭轉向他,眼睛瞇成兩條線。「你在想什麼?」
「別這麼敏感。」防濟遠說:「易書德還要一點時間才能接受你們,他以前討厭死羊人了。像我這麼心胸開放的軍官,可是邊關絕境的異數呢!」
「他說的沒錯。」易書德陪著苦笑。「不過這條腿是靠葛家小姐得救的,在下心存感激。」
「聽起來你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黛琪司翻了個白眼。「但我有更好的方法能讓你接受我們。娜爾妲、五世!」

等易書德反應過來時,已經被兩個羊女一左一右架住了。
「我不——」
「死心吧,他們沒得手是不會放棄的。」披頭散髮的防濟遠解下圍巾交給黛琪司,羊女接過圍巾一抖,像抓貓一樣輕易把易書德包進圍巾裡。
「我——」易書德全身緊繃,本能尖叫著要他起身反抗。葛亞儕不知什麼時候躲到防濟遠身後,跟著羊女們一起看好戲。
「好啦、好啦,不過就剪個頭髮,真不知道在緊張個什麼勁。」黛琪司喀擦喀擦舞著剪刀。「應該和防濟遠一樣就可以了吧?」
「不要剪太短。」騎虎難下,易書德只能抿著嘴唇,強行忍耐噁心的感覺。
「把你剪得漂漂亮亮,去給金鵲那些貴族一個好看。那隻夾著尾巴的小羔仔,還要靠你們兩個人類照顧了。」

防濟遠舉起手搔搔葛亞儕的後頸,葛亞儕躲開,作勢咬他的手。羊女們開始和黛琪司討論怎麼幫他梳理頭髮,收拾好行李的老羊和鼠人走向他們所在的空地,詢問什麼時候可以出發。

易書德睜大眼睛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們即將踏入陌生的國度,但每個人看起來都這麼有自信,好像眼前沒有半點危機能傷害到他們。他們真的相信世界會更好,而眼前只擋著一些微不足道的困難。

憤怒在他心中悶燒。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易書德為了自己的前途做過多少努力,做出多少犧牲,泯滅幾次良心。狼人跟在防濟遠身後離開,羊女們和老羊唱起歌,黛琪司換上小剃刀,細細修掉他後頸的雜毛。

太師的話言猶在耳,他必須要做的事很清楚。總有一天,易書德會毀掉他們天真的妄想,教他們什麼才是現實世界。但在那之前,一點妄想會讓他們更容易馴服,沉醉在虛幻中而不自知。
易書德放鬆肩膀。

「你看,這不是清爽多了嗎?」結束工作的羊女拍拍他肩膀說。
易書德露出微笑。




「我不信任他。」亞儕說。
「我們也只能信任他。」防濟遠試著和他講道理,這個狼人剛剪完毛,心情差到極點。「我們都是金鵲的官員,朝廷指派陶將軍統領軍務,我們只能相信他會繼續對抗豬人。」
「我也不信任易書德。」他接著說,把防濟遠的話當耳邊風。「他討厭你。」
「他當然討厭我。他以前是帶頭嘲笑我的人,他能展現出今天的風度,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我說過了,人類很複雜,如果只用討厭和喜歡來分類的話,要不了多久全世界就會站到你的對面去了。」

亞儕哼了一聲,聽起來和黛琪司慣用的輕蔑一模一樣。

「他會是我們的朋友。」防濟遠說:「我們需要他幫忙處理葛笠法的案子。他是個好人,也知道腐心者的危險性,只要我們和他講道理,他一定會願意幫忙。」
「你好像很容易信任別人。」亞儕瞇起眼睛。
「我沒有多少朋友,希望能在抵達京城前多加幾個。」他聳聳肩說。梁奉化和易書德的新書記馮貞先行前往百晉城,替他們兩人張羅大隊人馬旅居京城時需要的屋舍和僕從。防濟遠知道易書德提出邀請有示好的意味,畢竟他現在是負責案件的巡察,有些事不能做得太明顯,只能點到為止。防濟遠手上的籌碼不多,知道會有人站在他這邊,就夠開心一整天了。

他思索著該不該向亞儕說清楚,又怕亞儕有不必要的聯想。事情只要和葛笠法有關,直率的羊人馬上會變成多疑的野狼。不過這也難怪了,他們的對手是黑智者,一群無孔不入的心術大師、陰謀家、政客,和他們交手,光謹慎這兩個字遠遠不夠。

兩人腳步來到馬廄邊,確定準備給葛笠法使用的特殊車廂完成了沒有。他要工兵改造普通的車廂,將可能透出光線的縫釘死,只留下一扇小小的眼窗,在最大限度內仿造葛笠法住的廢馬廄。亞儕和黛琪司一致同意,在黑暗中移動,對穩定鹿人的情緒會有幫助。

「好像還可以。」亞儕走進車廂裡嗅探,從腰包裡拿出一球布囊扔進去。
「那是什麼?」防濟遠問。
「黛琪司用剩的草藥。」亞儕答道:「比起松油的味道,葛笠法應該會比較喜歡這個。」
「還是你們設想周到。」

亞儕聳聳肩,撐開鼻孔豎起耳朵。防濟遠聞到刺鼻的香水味,回頭望去,東侶夫人帶著僅存的舞者向他們走來,淒慘落魄的衣裝和凋萎的花朵有得比。亞儕皺著鼻子,跳下馬車躲到他身後;雖然知道他們是無辜的,但他和羊人們怎樣都無法接受體伎的氣味。他們說那股氣味從心海中滲入現實,再多的香水也沒有辦法掩蓋。防濟遠聞不到,但羊女、狼人,甚至是漂民,都能輕易辨識出來。

「東侶見過校尉大人。」東侶夫人帶著舞者們欠身施禮。
「夫人近來無恙,營中生活可還習慣?」
「托大人洪福,妾身和這些孩子們還算過得去。今日妾身斗膽來見大人,實有不情之請。」
「說吧。如果有幫得上忙的地方,防濟遠不會推拖。」
「那妾身先謝謝校尉大人了。」東侶夫人深深彎腰,卑微的態度讓人鼻酸。她現在被困在軍營之中,舞團又被殺傷大半,嚴格說來根本不是她的錯。她只是一個體包娘,對政治角力和狂魔預言一無所悉。防濟遠暗暗決定,只要她提出的要求不算過分,都要盡量滿足她。
「此次意外,妾身舞團死傷慘重,須上京一趟向雜藝司回報。只是車馬毀損,人手又……」

她露出有口難言的表情,防濟遠大概知道她想說什麼了。雜藝司雖然只是管理各項雜耍文藝的小單位,但是體伎訓練朝廷有立法管制,淘汰舊員和填補新人都須回報行政單位。東侶夫人的舞團出了這麼大的事,如果不進京回報,往後他們就沒有辦法公開表演了。

「你想跟我們一起進京?」
「大人明察。」東侶夫人立刻端出笑容。「妾身見大人隊伍也不算齊全,不如讓這些孩子盡些犬馬之力,隨大人進京,一路給大人餵馬開路。如此一來不但能壯大人的聲勢,妾身也因您的慈悲有了條活路。」

防濟遠想不出有拒絕的理由。他不是一個重排場的人,但要帶著葛笠法和這麼多士兵上路,人手的確吃緊。如果能幫上這可憐的女人一點忙,多帶幾個能在路上娛樂士兵的舞者似乎也沒什麼不可以。

「你們可以隨我們到百晉城。」防濟遠允諾道:「一路上看你們表現。若交託之事辦得好,我另外有賞。」
「多謝大人!你們這些不長眼的孩子,快一起謝謝大人哪!」
她帶著舞者們跪在地上對著他又跪又拜,弄得防濟遠好不尷尬。他就是沒辦法習慣這種場面,亞儕又開始偷笑了。地母保佑他那狗鼻子,防濟遠有多少難堪,他想必通通聞得一清二楚。
好不容易打發東侶夫人和她的人離開時,亞儕已經笑到靠著馬車發抖了。

「別笑了。」
「我不笑。」他的狗臉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們要出發了。有易書德幫忙,我們一定能夠順利解決所有問題。」
亞儕不置可否,陪他走回營帳繼續對抗多如牛毛的行前雜事。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防濟遠隱約能夠查覺到,在朝廷裡有人正等著對他示好。他原先以為要和大批官僚對抗,才有辦法說動他們對一個鹿人打開法庭之門,如今來得這麼輕易讓他非常不安。他也以為多次拒絕升遷,會讓羽人貴族忽略他,將他扔在邊關絕境。可是如今,居然連攝政王都親自出面,在他拒絕不了的時候封他一個高官。

他們前途未卜,防濟遠必須把每一分機會充分利用,才有可能贏得勝利。不管他的朋友是誰,只要一踏入京城,想必就會自動現身邀功。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特別是政客出手的宴席更是昂貴。防濟遠要小心計算自己的籌碼,以免賠了自己,又害了別人。

微微的春風吹來,新年到了。他揣著一顆心,踏上艱險的道路,走出邊關絕境。








<首卷完。貳卷06/24回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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