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小說／06（上）

　　修車工具聲嘎滋嘎滋地響，雖然有點吵鬧但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在機車旁的便衣客人好像很全神貫注地看著維修的過程；看不到什麼內部構造，似乎是在做最後的調整。

　　藍白上衣的麥膚壯年男子自機車後方起身，短袖使那男人略有訓練的結實雙臂醒目了起來，右手邊把玩工具邊和客人談話。「好了客人，您愛車的故障我都幫你排除了，看在你以前也來過這裡的份上，我這次算你八萬一就好。」男人冷靜的語氣與聽來使人瞠目結舌的喊價完全不成正比，在一旁目睹的我覺得實在太爆笑，怕出事只好馬上用力蓋住自己的嘴巴忍笑。真姬則微微張開她的嘴，似乎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你他媽在逗我？我只是來換個煞車皮而已，結果你跟我說八萬一？」「抱歉，有曾經來我這裡消費過的客人都知道我的作法，我的做人。我本身我奉公守法，如果今天我不對我賠不是，我做生意我坦蕩蕩......」

　　「媽的你現在是要我打電話報......」「你在大聲什麼啦！」震耳欲聾的吼叫聲響徹整家機車行－－大抵都傳遍整個街區了吧－－

　　「呃......不好意思，我沒辦法接受在這種地方待著。」「唉呀，今天運氣比較差了一點，讓你看到大叔兇悍的一面了，其實他是個充滿社會歷練的萬事通。」「善良的人也不會誇張到開出那種天價。」真姬無奈地回嘴我，我沉默了一陣。我其實也無法完全認同他的經營手法，不過那對我而言根本不是重點，我今天是來找他問事情的，不是來幫那位客人殺價的。

　　「放輕鬆點啦真姬，我們又不是來修機車的妳是在怕什麼，」我對她示以詼諧的臉色，「先讓我問他忙完了沒吧。」女孩表情變得有點麻木，好吧這一切的變化實在有點突然，但現在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撫她。

　　「好好好.....我付我付，氣死恁爸啦幹。」客人被老闆的聲音嚇著了，最後只好很不屑地掏出信用卡，輕浮地隨手一丟，老闆俐落地伸出手接住。「這樣才對嘛。」我馬上衝進店面背後的廁所中，因為我實在是忍不住了，一進去並關上門後，我發了好幾次不正常的大笑聲響，肚子不受控制的抽著。這也沒辦法，每次看老闆跟客人的互動，我都覺得這實在太爆笑。

　　這位老闆叫做陳平緯，是我爸的高中同學，他從大專畢業後立志要成為修車大師，在黑手界四出奔走，之後原本也只是成了一位普通的機車行老闆，但近年來他採取激烈的行銷手法與經營風格，引來了不少反彈聲浪，卻引來許多年輕人的朝聖。

　　後來這些人發現平緯其實是位智識淵博，老練能幹的人，有著不少自己的人生哲學，而且除了會修車外也有著一身好體能，常常是警界的得力助手，解決了不少爭端。小時候我爸常帶我去他的機車行，所以很早就認識了，上高中後因他的知名度，所以變成偶爾自己也會去主動拜訪他，跟他打屁喝茶、議論時事、諮詢人生。

　　客人似乎已經付款完離開，「不好意思，妹妹你一個人在這裡有什麼事嗎？」剛從廁所走出來的我才驚覺我把真姬給忘掉了。平緯他嗓音夠大，我在遠處也聽得見，而我也馬上衝回店內，「啊老闆抱歉啊我剛剛去了趟廁所，這位同學其實是我在外認識的，她叫西木野真姬。真姬啊，他叫陳平緯，是我爸的同學，目前在這裡開機車行。」「老......老闆你好。」女孩有點支支吾吾，「同學不用這麼緊張啦，只要是凱的朋友我都會大力招待的，都進來坐吧。」

　　我們進入了店後方的空間，也就是平緯他本人的私人住居，一進去就是空間足夠的客廳，有一張飯桌跟麻將桌，「我去倒杯茶來，你們先找張椅子坐坐吧。」平緯繼續用他宏亮的聲音說道，從語氣間便能感受出他的坦率性情。紅髮女孩四處看了看，「沒想到意外地乾淨。」真姬若有所思地說著，「平緯才不像你表面看到得那樣粗獷呢。」客廳物件擺得很整齊，裝潢非常簡樸，被金黃色的燈光照耀，像是高品味人士會住的地方。

　　我們選了同一側的椅子入座，「現在跟以前相比是不是覺得開心多了呢？」我問，「這個嘛......我不知道。我現在覺得有點混亂......以前從來沒這樣過。」「可能是你還沒習慣不同的環境吧。」

　　雙方沉默了一陣，「我呀......」這次真姬她主動出擊了，「一直以來都沒辦法好好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不要看我成績這麼亮眼，雖然說英文跟數學這兩科，我自己唸起來還算是得心應手，不過其他科目就學得相當痛苦了。尤其是我高中了，但我爸媽還是拿以前的標準來壓迫我。」「這個嘛......」原本我想安慰她，但嘴巴不自覺地停下來。

　　「常常說什麼我以後要成為西木野醫院的繼承人，親朋好友都非常地看重妳，妳一定要力爭上游，考上醫學系，為繼承家族企業盡心盡力。小時候都不過問我的想法就為我安排這種事情，送我去各種才藝班什麼的。我的生活似乎就是如此不能再有更多變化。就算我在比賽得了名，當下其實我也非常地成就感，不敢置信自己可以做到這麼不容易的事，但父母也對我不以為然，並沒有給我我夢想中的讚美的話，以為我得名只是剛好而已。上高中前我呆頭呆腦的上學聽課，回家就是溫書，跟同學們不是沒有交集，但在班上就沒辦法這麼高調了。」

　　「唉......」我不自覺地嘆了口氣。真姬接著說了：「高中第一堂音樂課，老師讓我們試用所有的樂器，我就選了鋼琴開始彈奏。此時我似乎找到了生命的出入。同樣都是全鍵鋼琴，但在家中彈奏、與在音樂教室裡的自由即興，在其他同學使用其他樂器時此起彼落、變化萬千的樂聲陪襯之下，我才發現自己真正想要彈的鋼琴是這麼一回事。小時候在家裡練習，曲目都是被安排好的，練習頻率也是固定的，雖然練就了一手好功力，但覺得彈出的樂章一點也不真實。而現在每天中午我都會去音樂教室彈鋼琴，那也是現在的我唯一排解壓力的方式。不得不說我最近真的神經繃緊過頭了......」

　　就在方才吃晚餐，花陽想要繼續訴說真姬的背景時，突然又被她打斷，口氣有些強硬，而我看真姬的臉色有些不安，自己不知不覺地也有些小落寞。

　　我想去上個廁所，走進男廁之前突然花陽跑到我身邊來，我還想說長得這麼賢慧，和藹可親的人該不會想出什麼意想不到的舉動嗎。她拉了我出去幾步之後咬了下我的耳朵：「小真姬她家裡其實是管很緊的，所以壓力一直以來都不小，希望凱你可以對她溫柔一點。」

　　原本我也不打算有更進一步的作為。但我不免好奇這一切究竟怎麼回事，所以回到餐桌的時候，我還是當面問她了。她也稍微提及了ㄧ些自己的狀況，我思索了一會兒之後對她說我會想辦法的，看能不能找到高人來諮詢，真姬客氣回應說不用幫忙她沒關係的。但走出鐵板燒店之後女孩似乎有要繼續跟著我的意思，所以我看她自己其實也很想解開這個謎團吧？

　　我們兩個決議出發後，真姬就以社團集合為理由，打了通電話給她父母作為我帶她去機車行的藉口。令我驚訝的是她此時並沒有猶豫，很果斷的電話就打下去了，我以為看起來正派的她被要求做這樣的事會被打槍呢。

　　其實......妳也渴望陽光的生活對吧？

　　以前家中對我也是相當嚴格的，但上了高中之後家裡的風氣就莫名其妙改變了，有時候我說要四處去走走，爸媽還很樂意的讓我去。回到家後分享事情也相當順利，爸媽甚至還會三不五時提自己的當年勇。我猜是父母也明白我的成績也只能達到那裡了，不再過度苛求我。曾經有想過他們是雙面人，換了時期就換了顆腦袋，不過這樣的生活也有一年多了......父母親也還是一樣開明。

　　不知道為什麼遇見這樣的妳，就想要把妳拉出來，不過對於剛相識不久人的就這樣做是否恰當呢......現在我也很懷疑自己的意識，但心中有股潛藏的動力驅使我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