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林子占地廣闊,除了她們察哈爾旗的人之外,還有科爾沁旗,乃至於其他族人也都曾在這附近駐紮,取木材以做弓箭之用。
再加上傳聞間漢人軍隊也在此巡視,更讓伊勒德此刻傳出的叫嚷聲更顯詭譎。
娜仁其木格手握短刀,阿碧則以弓箭隨時戒備,伊勒德的呼喚聲響持續不斷,使她們能夠輕易在靜謐的林子裡辨別方向。「往那兒走!」她仔細分辨著方位,讓阿碧跟在她後頭。
終於靠近伊勒德的位置;那是林間一處空曠之地,兩三棵樹遭人砍了,只留下根部,日頭經過那一點缺口透進樹林哩,讓這點小空地變得格外光亮。
她仰頭,只見一個大男人成倒吊之姿給繩索掛在樹上,經他掙扎,整個人就像鐘擺一樣搖來晃去;娜仁其木格看他滑稽,忍不住遮唇一笑。
「笑什麼?快點放我下來啊!」許是在心儀的女子面前栽了跟斗,伊勒德的聲調有些氣急敗壞。
「我說二哥你也未免太糗了吧!居然給陷阱逮著了,你不是咱們旗裡技藝最好的獵人麼?」她笑話伊勒德之際也鬆了一口氣,把短刀收進鞘裡。「你身上不是有斧頭?直接把繩子割斷不就下來了?」
「我沒料到這裡會有陷阱啊!」伊勒德指著地面,在滿地枯黃的葉子之間,那用來砍柴的斧頭格外顯眼。「那個……一時頭上腳下,手不小心滑了,所以就……」他越說越小聲,略顯深色的麥膚也浮現出了可疑的暗紅。
伊勒德離地約莫十來尺高,割斷繩索摔下來大概會痛,但有防備之下應不至於死。「乾脆我把刀子丟給你,你自己割算了。」
「啊、啊……也好!」他伸長了手準備接下妹妹拋來的短刀,不料就在娜仁其木格靠近之際,一直檢查著地面的阿碧忽然抓住她肩頭!
「等等!別過去!」
娜仁其木格還沒反應過來,腳邊就像踩著什麼機關,在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之際就已經被拉到樹梢上,其狀況與伊勒德如出一轍!
「哎呀!」她緊緊護住懷裡的短刀,這才沒給脫手。
「這不是拿來抓獵物的!」有獵人會在這麼密集的地方設下圈套麼?阿碧心頭一凜,遙望被掛在樹上動彈不得的兄妹。
伊勒德也感覺到事有蹊蹺,對同樣被吊在樹上的妹妹探出手,「阿碧說得對!晃過來,先給我鬆綁!」
這下子她也失去了說笑的心情,「你說得倒容易!我把刀丟給你了,那我怎麼辦?」
「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吧……」
「噓!」阿碧以指碰唇,把掌貼靠在耳際聆聽動靜,「有人來了!」
那句「有人來了」讓緊張的氣氛立刻升到了高點,伊勒德晃動繩索,讓兩人的身子再靠近一些,「快給我!」迫於無奈,娜仁其木格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交出短刀。
阿碧原想暫時找個地方藏身,無奈來者不僅又快又急,而且是一票人馬簇擁過來,她只得搭箭上弓,戒備的往後退了兩步。
來者有六人,全都做士卒打扮,阿碧一眼就認出並非大煌將士的裝扮,稍稍鬆了口氣,但隨即又繃緊神經。
「你們是誰?怎麼到這裡來的?」為首的什長身披鱗甲,手握刀劍,另外的幾名士卒都拿長槍,一看便知絕非善類。
她們做蒙古族打扮,可對方說得卻是漢語,她與娜仁其木格交換一個眼神,搖搖頭,他旁邊的士卒立刻用族語重複了一遍。
「我們就在附近駐紮,這裡是取木材造弓箭之處!」趁他們靠近之際,伊勒德已經悄悄從妹妹手中取得短刀,他眼睛一直鎖在那些士兵的矛頭,只消一把刺過來,他們兄妹的腦門就可能會被這些人給刺穿。「快放我們下來!」
「察哈爾旗?」為首的什長眉毛一邊高一邊低,這回就算不依賴士卒翻譯族語,伊勒德也足以聽懂。「取木材造弓箭……」什長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對著身邊能通族語的士卒低語了幾聲。
「你們果然是為了增強武備才來此處,沒錯吧?果然察哈爾旗漸漸起了反叛之心,喂!把弓箭放下,隨咱們走!」
「什、什麼反叛!咱們一向只聽命於旗主,沒向西荻俯首稱臣,何來反叛!倒是你們有看過打算增強武備的只派我們這麼點人來取木材嗎?」娜仁其木格冷不防開口,「阿碧!別聽他們的,這裡是咱們的地盤,豈容你們西荻兵卒鳩佔鵲巢,在太歲頭上動土!」
「阿碧?妳懂漢語?怪不得我一直覺得妳與蒙古人長得不大相似……」什長從簡單幾句話裡找到一點蛛絲馬跡,望向阿碧的眼神也變得不懷好意。「妳從哪裡來的?生得還挺標緻……」其餘幾名士卒不約而同地露出淫穢的笑容,緩緩向她踏近。
「別過來!」阿碧瞄了伊勒德一眼,手上的弓登時拉滿;她又瞧了瞧落在地上的斧頭,從其餘五名士卒的繞過兄妹倆底下的空地來看,恐怕這裡頭還藏著陷阱。「再過來我就放箭了!」
「喲!還真剽悍哪!跟妳的蒙古姊妹學的?瞧妳弓拿得有模有樣的,還真嚇人!我勸妳別妄動,咱們奉世子的命令前來此處,就是不希望輕易言戰,妳們還是配合一點,說不定大爺我高興了,便能給妳們大事化小……」
趁著阿碧吸引六人注意,伊勒德撐著全身氣力去割綁住腳踝的繩索,娜仁其木格杏眼圓睜,眼看六人的圓圈越兜越小,深怕他們仗著人多勢眾欺侮了阿碧,她心底更是焦急難當。「你快點兒!」
「我正在快啊!」深知事態嚴重的伊勒德亦是咬牙切齒,然則這用來困住人的繩索很是堅韌,即便短刀鋒利,要想割開也得花點心思!
阿碧冷寒著臉,狠下心來朝什長跟前放了一箭,箭矢不偏不倚的釘在他鞋尖不到三吋處,迫使他們止步。
「妳!」
「敢再靠近一步,下一箭瞄的,就是你的項上人頭!」重新挽弓,阿碧的弓弦撐得格格作響,「我說到做到!」
什長登時沉下臉來,她自他眼中瞧見了一絲肅殺之氣。「將她拿下!」
五名士卒齊聲大喝,挺著戰槍衝來,什長也拔出單刀應戰;阿碧所瞄的對象瞬間轉移到最欺近她的一名士卒,手中箭矢破開林間的大喝聲響,不偏不倚的沒入該名士卒的肩頭;她尋著最近一棵桑木用力向上採了幾步,躲過剩餘四把戰槍的刺擊。
「輕功!」什長心頭一凜,還不及驚愕,阿碧凌空後仰,搭箭射向他;他連忙撤退,堪堪閃過致命一箭,「大夥兒小心!這女人不簡單!」
戰槍登時上刺,緊追著即將落地的她,阿碧挽弓虛放,好容易替自己稍微掙得一絲空檔,身後兩把戰槍猛地襲來,她以弓撥開其中一把,右手緊抓箭矢,踩上另一把槍頭,直接扎進了那人脖頸!
溫熱的鮮血猛然自頸間綻開,濺灑了她的指尖、衣袖處,那士卒瞪大雙眼,黝黑的眼眸與她的對上,死不瞑目的驚駭神貌如飄散於林間的落葉般掠過她面前。
她看過人將死前的模樣。
但無論是那些個親衛,乃至於忠心護著她的心腹也好,沒有一人是死在她手上的。
然而這回,她殺了人。
手指鬆開又緊握,她嬌喝一聲,回頭朝方纔閃過的那人射出一箭,直接透過他的皮盔。
兩個。
「殺了她!」眼看弟兄血濺林間,怒不可遏的什長舉刀衝了上來,另外兩名手握戰槍的士卒亦是殺紅了眼,聲勢同樣驚人!
阿碧所在的位置已經稍稍深入了她們來時的方向,這聲怒吼著實驚心,伊勒德冷汗直流,握著刀的手狠狠一顫,勉強扣住刀柄,「快點兒……快點兒啊!」他咬牙再度使勁,而娜仁其木格冷不防倒抽一口涼氣。
遭阿碧射傷的士卒回頭看穿了他們的意圖,他利用緊握著尚未受傷的手撐起戰槍,把矛頭對準了垂掛在樹梢上的兩顆人頭。
另外一頭,阿碧利用戰槍不利於林間揮舞的缺點,靠著靈活步伐與箭術與剩餘三人周旋,雖接連兩箭未能中的,卻已足夠震懾這群西荻士兵。
鐵銹味混雜在林間的土腥味,交織成凝重肅殺的氣氛;阿碧緊握著箭矢,藉著踩踏在枯葉間的聲響辨別來者方向,她隱於樹蔭間,在兩名士卒包抄之下躍起射出兩枚箭矢,其中一枚射中眉心,另外一箭難得射偏,卻遭同伴的戰槍刺穿心窩。
原本是欲置她於死地,卻陰錯陽差成了手刃同袍的兇手。他們錯愕的睜大了嘴,在糊里糊塗間倒下。
「到此為止了!」阿碧循聲回頭,持弓的左手一陣吃痛;原來什長將兩名兵卒當成了棄棋,藉此貼近她逼迫她撤下弓矢。
她捂著左掌,眼前銀光一抹,什長的刀抵住她心窩,藉著重量將她向後推,筆直推上她先前藏身的樹幹!
胸前迸出痛楚,男人咬牙切齒的猙獰面容近在咫尺;刀尖刺入衣物,碰著骨頭發出只有她能聽聞的窸窣聲。
只是雖刺中了心窩,卻沒能見血?
什長還想加重力道,阿碧雙手卻趁機攀上刀背,迫使刀尖稍退幾吋,再度抄出一枚箭矢,「要死的,是你!」她蒼白著臉,伴隨著陰森聲調,箭簇使勁畫過什長的脖頸。
單刀撤手,大意與不甘閃過他的腦海;他利用部下為誘餌放手一搏,最後卻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阿碧咳了幾聲,自知骨頭應是給那刀碰斷了,不過所幸金絲軟甲護體,沒被刀尖刺穿心窩已屬萬幸;她抄起獵弓,在心繫娜仁其木格與伊勒德的情況下快速奔回陷阱處,卻給另一道突兀的慘叫聲給震懾,「伊……」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是漢語!她稍稍寧定心神,看著伊勒德摔在枯葉間掙扎,娜日其木格還在上頭,至於慘叫聲的來源,則是肩頭受了傷,不知為何誤觸陷阱的士卒。
「阿碧!」
「我沒事!」她一手掩著長袍間的破口,蒼白的臉色與仍在滴血的左掌卻瞞不了人;殺紅了眼的伊勒德拾起戰槍,刺穿吊在樹上的士卒權充洩憤,這才合力放下娜仁其木格。
「妳……妳一個人把他們……」兄妹倆給阿碧這身手嚇得不輕,伊勒德知道她射藝精湛,直不下旗內最高超的勇士,卻從未見識過她過人的膽識與身手。
阿碧別開眼,娜仁其木格與伊勒德交換了個眼神,「總、總之,至少咱們都沒事嘛!啊?不過這桑木恐怕……」
「方纔為首的那人底下應帶有九名士卒,咱們只遇見其中五個,興許他們兵分兩路,咱們得趕緊離開這兒,越快越好……」深知事情輕重的阿碧對著他們說道,伊勒德自告奮勇要來揹她,她不好推辭,只得在娜仁其木格的幫忙下半推半就地上了他的背。
「多虧了妳,咱們才能平安活下來……」
阿碧揚起一抹虛弱的笑,「若不是我堅持要造一把自己的弓,又怎會讓咱們陷入險境?」
「妳救了咱們兄妹,這是不爭的事實;沒想到是這樣給妳救了,真是丟人……」伊勒德自嘲的笑了一聲,順著方向奔回入林處。
而那兒除了他們所留下的三匹駿馬之外,又多了六、七匹馬兒,三人不無錯愕地盯著這變故,而為首之人策馬靠近他們幾步,吐出的族語銳利如刀。
「我能問問你們在林子裡發生了什麼事兒麼?」
是阿日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