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嘗試好幾次也沒能將線穿過小孔,段宣桓氣得放下針線。
眼看質地精美的金屬鈕扣散落在茶几上,他抱著華美的戲服,忍不住嘆出一口挫敗。
「怎麼這麼難啊……」
恍恍惚惚聽見大門敞開的聲響,彷彿不願再看見討人厭的針線,他砰地起身,跑向玄關。
剛下班回來的柳嚴難掩疲倦,正慢悠悠褪下皮鞋,聽見飛快的步伐,馬上抬頭。
「我回來了。」
迎接溫和的淺笑,段宣桓不由鬆開繃緊的雙肩,停頓半秒後提起放在一旁的公事包。
「歡迎回來,今天好像比平常晚?」他語氣輕快,轉身往餐桌走,「飯菜都涼了,我拿去加熱,很快就好。」
柳嚴愣了下,「我吃過了。」
剛端起瓷盤的段宣桓眉頭一挑,氣惱地鼻哼兩聲,撇撇嘴走入開放式廚房。
見此,柳嚴立刻跟上他的腳步。
「搞什麼啊!虧我特地下廚……」段宣桓忍不住咒喃。
他打開櫥櫃,伸向用來裝廚餘的塑膠袋,突如其來的力道從後壟罩,一把將纖瘦的身軀摟入懷中。
段宣桓驀地紅了臉,「你、你放開,別阻礙我做事……」
他手裡還端著盤子,要推開不是,不推開也不是,象徵性掙扎了下,就在男人懷裡僵持。
柳嚴沒有讓步,擁抱的雙臂互扣,收緊得讓段宣桓快喘不過氣。
是因為胸口悸動不止,才難以呼吸嗎?
段宣桓心緒紊亂,拽著盤子的手指默默緊了緊。
微熱的呼吸似乎逐漸靠近,或輕或重的觸碰降落髮梢上。
當段宣桓意識到摩娑髮絲的是柳嚴的唇時,剎地渾身緊繃。
「你……」
感受到懷裡人繃緊全身肌肉,不似防備而是純粹的緊張,柳嚴收起下顎,勾起淺淺的笑容。
「當明天便當吧。」
段宣桓這才鬆一口氣,回眸甩了個「算你識相」的眼神,從櫥櫃裡拿出玻璃保鮮盒,將涼了的飯菜倒入容器中。
他猶豫半晌,才小聲抱怨,「……下次早點說,明天吃就不新鮮了。」
「你做都好吃。」
段宣桓瞪他一眼,直接把罕見的甜言蜜語當耳邊風。
「抱歉,下次會注意的。」
基於柳嚴乾脆的認錯,段宣桓哼了一聲,不打算繼續計較。
順毛成功讓柳嚴心情大好,上揚的嘴角小心地沒讓段宣桓看見,卻悄悄親了眼前的褐色髮絲一口。
柳嚴皺起眉,「你身上有個味道。」
「廢話!」段宣桓甩開他,不高興地回瞪,「我今天一路排練到傍晚,為了等你,澡也還沒洗,當然很臭。」
柳嚴默了半晌,又將段宣桓擁入懷中,重新嗅了嗅白皙的頸子。
「別、別鬧了!」用力推著湊過來的臉龐,小巧的耳廓紅得彷彿要滴出血。
「我不是指汗味。」柳嚴又嗅了兩口,望著眼前白皙的脖子,眼色一閃,「……藥水味?」
沒料到柳嚴如此敏銳,段宣桓的思緒剎地短路,一下停止掙扎。
感受到身後炙熱的詢問,他想解釋,又忍不住嘆息。
「你去醫院?」
見他點頭,劍眉立刻鎖得更緊,柳嚴想也沒想就將段宣桓扳向自己,像是檢視一個精美的陶瓷娃娃似,小心翼翼上下打量。
「哪裡受傷?怎麼受傷?之前的摔傷還沒好?」柳嚴問得很急,唯恐他出了意外卻被蒙在鼓裡。
段宣桓被逗笑了,連忙扯住面色謹慎的男人。
「我沒受傷,是我朋友昏倒。」
他把林宣霈昏倒送醫的事情一五一十說出口,而這也是他把戲服帶回家的原因。
原本,服裝組的進度就岌岌可危,如今林宣霈再度倒下,退出的組員又沒幾個肯回來,讓他們這群幹部急得不知所措。
緊急之下,只好委託小有門路的他,看能不能請熟人幫忙。
其他幹部指的門路當然是他的好友戚飛,可聽聞友人正為展覽忙得不可開支,他哪能開口……
於是他突發奇想,決定嘗試親自縫製,可顯然比他想像得更加困難。
這些甘苦段宣桓全都悶在心底,沒讓柳嚴知道。
段宣桓回過神,彎起嘴角,「總之,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再三催促柳嚴趕緊去洗澡後,他選擇重新面對可怕的針線。
緊了緊手裡小巧的針,打算與鈕扣決一死戰。
耗費九牛二虎之力,段宣桓總算將鈕扣縫上袖口。
抱著戲服起身,一看袖子上閃爍著小巧的光芒,他興奮地叫出聲,又羞赧地闔上唇,心底成就感簡直要把他吞沒。
儘管花費大量時間才縫上一個,足夠讓他沾沾自喜好一陣子了。
不過要他縫完所有鈕扣,看來是不可能了。
扭了扭發僵的脖子,喀哩喀哩的聲音總讓人又害怕又爽快,他從房裡找來痠痛貼布,想著洗完澡得讓自己放鬆些。
「明天還得去阿戚那一趟……」段宣桓一面囁嚅,一面打開電視。
台灣的電視台五花八門,可轉來轉去全播報著同樣的事情,參雜著置入性行銷與意識形態,還有眾多毫無營養的政論、綜藝節目,以及購物頻道。
當然,許多或新或舊的偶像劇、八點檔也不斷輪播著,可劇情全是眾所皆知的公式產物。
雖然近年來影視界力求革新,讓人眼睛一亮的戲劇依舊屈指可數。
在確認電影台播放的不是自己感興趣的影片後,段宣桓重執遙控器,又隨意轉了轉。
「段氏集團接班人段譽威……」
耳熟的名字在快速轉台中突地掠過耳畔,段宣桓一怔,下意識轉回新聞頻道。
直到斗大的標題映入眼簾,他赫然意識到方才並不是幻聽。
「今天被爆出涉嫌挪用公款兩千萬元,檢方已介入調查,目前段譽威並未作出回應,其父段文睿表示將辭去集團董事長職務以示負責,並配合檢方調查……」
「挪用公款……父親辭職……」段宣桓瞪著液晶螢幕,喪失思考能力。
思緒亂糟糟的,就像是一團糾纏在一塊的毛線球,完全釐不清脈絡。
他急急忙忙上網,發現數個好友利用社群網站私訊問他狀況,除此之外也有號稱記者的陌生人來打探消息。
畢竟是突發事件,網路上消息也不多,大部分是報導段譽威涉貪,而他父親召開記者會,表示配合檢方調查,並提出辭職……
以段譽威蠻橫跋扈的性格,闖下大禍也不足為奇,可那與父親全然無關,為何父親要主動請辭?
原本,父親因他母親的緣故,在段家一直不受尊重,接掌當主也是由於段譽威深受段老爺子喜愛,而作為段譽威未來的傳承跳板。
可如今段譽威涉入犯罪,父親又主動請辭,他們這一脈恐怕在段家再無容身之地……
父親到底在想些什麼?難道還抱持「兒子闖禍,為父也得跟著謝罪」的老舊觀念?
「段譽威的流言蜚語從沒消停過,包養情人、挪用公款、在酒吧暴力相向……這是起初他來談合作,可我一直語帶保留的原因。」英俊的男人已換上寬鬆的T恤,正用毛巾擦拭濕淋的黑髮,同時聆聽電視裡主播再度複誦報導內容。
半晌,柳嚴轉過身,與他四目交接。
好看的眉梢悄悄皺起,「你很擔心你父親。」
心頭一詫,段宣桓下意識閃避盈滿憂慮的眼眸。
許久,他呼出無奈的輕嘆,放下手裡遙控器,起身拿來吹風機。
「我怎麼可能擔心他。」他撇撇嘴,同時將吹風機開到最大,阻止柳嚴接話。
柳嚴無奈笑了下,沒點破他的言不由衷。
「反正我和他已經沒關係了……」段宣桓小聲呢喃。
烏亮的髮絲被溫熱的風吹起,隨他胡亂的揉弄而凌亂,他的思緒好似也跟著亂了。
他想,或許潛意識的自己害怕在這事上被柳嚴說教。
事過境遷,他對於那天盛怒之下與父親斷絕關係感到後悔。
他比誰都清楚,父親確實身不由己。
儘管愛著母親,卻長年受到段老爺子逼迫,而無法與愛人相見。
可父親不愛母親嗎?不愛他嗎?
如果父親不愛他,不會偷偷留給他蛋糕,不會擔心他的閃婚,不會……
還有,儘管父親無法親自探病,但心腹管家來過醫院無數次,每次都替母親捎來父親的消息……
父親始終很關心他們,只是小心翼翼地,容易被忽略。
面對同樣痛苦的父親,他卻撂下狠話,甚至不讓對方參加喪禮……
段宣桓關閉吹風機,不由嘆了口氣。
「小宣,順從自己的心。」柳嚴撫摸沮喪的腦袋,幾分捨不得。
「來不及了。」
事情也做了,話也如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
他和父親的關係就像撕裂的布料,哪怕重新縫合,終會留下痕跡……
柳嚴搖搖頭,「只要你願意,現在還不遲。」
段宣桓收好吹風機,沉默良久,仍搖搖頭。
「……改天吧。」
語出,他忍不住扯起苦笑。他說話的口吻簡直和父親一模一樣。
這大概就是自食惡果,現在他嚐到身不由己的滋味了。
柳嚴不對他的決定作評論,只輕輕將低垂的腦袋攬入懷裡,撫摸骨感的肩頭。
窩在男人懷裡片晌,默默紅了臉的段宣桓逃開關懷的手。
「別把我當寵物貓哄!」比起親暱的安撫,更像是替寵物順毛的動作讓他更加羞赧。
恐怕在男人眼底,段宣桓此時的低嗔更像是對主人張牙舞爪的貓咪。
「不然你希望我怎麼做?」
段宣桓不由噘起嘴,「用不著特別安慰……」
到嘴的「我」字都還未吐出,蜻蜓點水的吻霎地在額際降落。
段宣桓著實嚇了一跳,心頭一陣凌亂,可人的紅暈慢慢爬上小臉。
「你、你幹嘛……」他胡亂抹著額頭,惶恐得像是沾上腐蝕性液體。
柳嚴忍俊不禁,伸手撓亂那頭褐髮,「別太晚睡。」
段宣桓囁嚅著「知道了」,一面抹著被偷吻的額頭,同時將戲服與鈕釦等物件全收入牛皮紙袋。
餘光悄悄注意柳嚴的行動,直到目送男人踏入主臥室,才停下摩擦額際的動作。
段宣桓捂著似乎殘存碎吻的額頭,悄悄彎起嘴角。
他笑得很小心,像極了當年對老師抱有情思的少年,唯恐被同學發現,卻同時為擁有秘密而雀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