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我打江南走過

43　我打江南走過

自昨晚開始，維瓦·維爾維特就沒見過他的Servant了。

不僅沒見到面，就連聲音也沒透過令咒傳達過來。要不是身為Master的能力再再證明Servant－Rider，「征服王」伊斯坎達爾仍然以靈體化的狀態，亦步亦趨地跟隨在自己身邊，維瓦還以為對方在自己熟睡的時候被什麼人給幹掉了。

一般來說，Servant維持靈體化的理由十分簡單：為了避免實體化對Master魔力的負擔，Servant──英靈──在未進入戰鬥時多是以靈體化的狀態維持存在。

然而對於維瓦的這位Servant──性格張狂、粗枝大葉，託付給聖杯的願望是「擁有肉體」的伊斯坎達爾而言，那就是一件十分不尋常的事情了。至少對於與這位王者度過了將近一周時光的維瓦來說，聽不到對方標誌性大笑的現在，他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但維瓦認為，自己是明白箇中原因的──雖然只是猜測，而且也怯於開口確認。

在試探性地招呼對方幾次後無果，維瓦選擇與自己的Servant共同陷入沉默。在向自己如今名義上的祖父母──即麥肯吉夫婦說了自己要出門一趟，維瓦隨後乘上擁擠的公車，自深山町經冬木大橋來到未遠川對面的新都。

離群索居的魔術師向來不太適應太過密集的人群，但窮人魔術師維瓦考慮到預算只得忍痛選擇公共汽車而非計程車。現在一句話都不說的伊斯坎達爾才為了一款名叫「Admirable大戰略」的遊戲花去了其中大半，維瓦不得不為此精打細算。

若在平時說出這般的顧慮，伊斯坎達爾肯定會嘲笑他的窮酸，或者侃侃而談他生前曾經掠奪過什麼富庶的大城市等等，但現在的Servant－Rider彷彿連說句話都會精疲力竭似的沉默不語，所以維瓦也沒機會鼓起雙頰大聲駁斥──就如過去幾天一樣。

就這麼，維瓦沉默著進到冬木市新都最大規模的百貨公司。

搜刮了一些保健食品、營養劑，買了一台懷爐、睡袋和一條不大不小的便宜毯子，本來要就近解決午餐問題的維瓦看了幾間餐廳的價格後，決定回深山町再買個便當吃。

無論是那些恢復體力的藥品，或是這台小巧的懷爐，維瓦只靠魔術想達到同樣效果必定要花費大量的魔力，而那顯然是如今的他無法承受的。因此儘管感到恥辱，維瓦迫於形勢還是花錢買下了這些科技產品，同時他也暗暗詛咒著這些能如此輕鬆享受科技成果的現代人。

「真是的，要是生在人們仍對魔術感到敬畏的時代該有多好。」維瓦不禁嘟嚷道。

總之如計畫般在出發地往前數兩站的便利商店買了一個鰻魚丸子便當，為了能趁熱吃到它的維瓦加快腳步，前往計畫中的目的地──一座樹林裡。

在滿地的落葉上鋪了剛才買的便宜毯子，並將裝了一整個袋子的藥品信手放下，維瓦趕緊坐了下來準備享用他得來不易的午餐。

「──這個，好吃嗎？」

已經整整一天沒聽過的伊斯坎達爾的聲音。真沒想到令他決定開口的，到頭來還是食物。

不知為何，維瓦倒是安下心來。將嘴裡的冷飯吞下，他不滿地回道：「難吃死了。恐怕這就是日本飲食中最難吃的一種了。」

「小子，還記得你剛才在新都那裡路過的一家『煎餅·鍾馗』嗎？那裡的新式煎餅味道真是一絕呀！真可惜你沒買──」

「要是你想吃的話，就趕快恢復到能夠實體化的狀態來吧。」

「……」彷彿能看見靈體化的伊斯坎達爾張著嘴發愣的樣子。

在這一片奇妙的沉默中，維瓦反而顯得自在許多。他大快朵頤著鰻魚便當，含糊地說道：「你應該有注意到吧？這裡是當初召喚你的地方。之前的召喚法陣也還沒被破壞掉，可以說是冬木最適合你的靈脈了。」

似乎是擔心對方打斷自己的話，維瓦囫圇吞棗似的吞下了口中的食物，略加快了語速道：

「只要待在這裡，對你的恢復絕對有所幫助。聽好，我今天一整天就待在這裡什麼都不做，只是睡覺，我身上的魔力你就盡可能地拿去，只要不至於讓我死掉的程度就好了。」

說完，他隨手抓了一瓶營養劑，兩三口就灌進肚子裡，頓時便覺得胃部彷彿有火在悶燒似的一陣灼熱、鼓脹。

「……哈哈哈，被發現了嗎？真是不好意思呢。」

幾乎能看到靈體化的伊斯坎達爾摸頭大笑的樣子，維瓦撇撇嘴卻說不出話來。

──其實，早在昨夜他就發現了：像「王之軍勢」（Ioinoi Hetairoi）這種大規模的寶具，對魔力的消費絕不可小覷。然而為什麼身為Rider的Master的他──依然身為見習魔術師，無論先天才能或是後天知識都顯得稚嫩的維瓦·維爾維特──卻沒有魔力被抽乾的不適症狀呢？

同樣，為什麼這個對實體化異常執著的Servant，自昨夜開始會一反常態地維持靈體化狀態甚至不發一語呢？

將兩者連結在一起時，答案就很明白了。

連續兩夜啟動「王之軍勢」的Servant－Rider，比起調用Master從令咒輸出的魔力，反而是掏空了自己先前所儲存在體內的魔力。由於入不敷出，伊斯坎達爾迫不得已選擇保持靈體化來增加恢復速率，以求在將來的決戰中盡可能地保持最佳狀態。

「……總之！」維瓦想像著現在的Rider的模樣，就忍不住氣憤了起來：「你不好好恢復的話，危險的可是我啊！」

然而維瓦知道，那份怒火指向的目標並不是對方，而是自己。論起因果來，造成現在這種狀況的傢伙毫無疑問是維瓦。

早在召喚出Rider的第一天，維瓦始終抗拒著Rider保持實體化這件事情。這說明了身為Master的維瓦無力承擔Servant實體化的魔力，是維瓦身為不合格的Master──一介二流魔術師的證明。

當然，這對Master來說無疑是個大大的恥辱：自己不配操作像伊斯坎達爾這樣強大的英靈。留存在維瓦胸中的情緒，除了羞愧就是憤恨。

大口飲盡了又一瓶營養劑，維瓦直接躺了下來。正如他剛才所說，他準備睡覺了。然而閉上眼睛，繁雜的想法卻干擾著他，使得他無法安心睡著。

睜眼看著藍天一會兒，維瓦轉向身邊的靈體問道：「怎麼都不說話？」

「嗯……我在想是不是還能堅持一會兒。畢竟，河面的那場戰鬥沒有想像中消耗得大。」

第一次使用「王之軍勢」撲殺了Assassin們就算了，昨晚為了消滅Caster召喚出的大型海魔，伊斯坎達爾超出規模地使用了「王之軍勢」，直接導致了如今的糟糕局面。

維瓦道：「結果呢？你的王牌出乎意料地消耗魔力吧？」

「不，其實只是規模大了點而已。」靈體頓了頓，「結界裡的那群傢伙沒有召喚出全部，不用消耗太大的魔力去支持。」

「騙人。『固有結界』這種程度的大魔術，僅僅是發動就要消耗大量魔力了。一旦發動以後召喚出來的軍隊，對你來說才是意料之外地消耗吧？」

「……唔。」

維瓦坐起身，從袋子裡挖出一條睡袋，抱著懷爐鑽了進去。過量攝取營養劑，導致他渾身都如火焰灼燒一般，十分不舒服。

「早在一開始我就注意到了。發動這種程度的寶具，怎麼可能只需要那麼一點魔力呢？」也許是營養劑的關係，維瓦終於感覺到了些許睡意。只聽他似嘟嚷地輕語：「如果早點和我商量魔力供給不足的問題，說不定我還會有什麼辦法……」

伊斯坎達爾聽了，先是沉默了片刻，像是正斟酌著用字，才緩緩道來：「身為Servant的我們是名符其實的靈魂殺手──要是我毫無保留地全力全開，那可是會威脅到你的性命的啊。」

──維瓦，睡意全消。

「即使如此也無所謂！」

維瓦又坐起身，雙目炯炯地瞪著不可視的伊斯坎達爾：「我千里迢迢來到這個窮鄉僻壤，可不只是玩玩而已！那怕要犧牲生命，我也想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想要奪得聖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成為你的累贅……」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

伊斯坎達爾彷彿正苦笑著低聲回答：「──但是，那也要聖杯真的存在才行吧。」

「……咦？」

「七組十四個人殺紅了眼也要搶到的聖杯……雖然我等Servant確實是為此而現世的，但誰也沒真正見過聖杯的存在吧。」伊斯坎達爾的語氣平淡：「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而奮鬥不止──這般愚蠢的事情，我是經歷過的。」

「倘若真的能確認到聖杯之所在，我即使拖著你的屍體也會毫無保留地撲上去；但誰也無法證明它真的存在吧？」

「我曾經帶領著麾下的將士，那些相信著我、相信著王給他們畫下的藍圖的蠢蛋們，目標直指無盡之海向東方遠征。但他們之中有許多人直至身亡，也只有在夢中見過那幅景象而已……包括我自己也是。」

「東方遠征軍最後在不相信我的人教唆下分崩離析，但如今想來確實應該在那時停止。」說到這裡，伊斯坎達爾自嘲般地狂笑起來：「地球是圓的！即使再給我十年、二十年，遠征軍也不可能到達『俄刻阿諾斯』！無論怎麼說，我也不想再犯下這種錯誤了。」

維瓦呆呆地看著空氣：「Rider……」

「算啦算啦！陳年舊事不提也罷。」伊斯坎達爾又恢復到以往的那種感覺：「小子，你說的沒錯，現在你的魔術迴路確實比以往還要強大不少。這裡的地脈也不錯，照著這副模樣休息一整天的話……嗯！到了晚上又可以大幹一票了。」

隨著他說出了這番話，維瓦只感覺剛才充斥全身的灼燒感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魔力被大量吸收的虛弱感，令得他頓時困頓了起來。

「……大幹一票？你是指……」

「哦！當然是……等等，有人來了。」

維瓦努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什……麼？居然……有……人來？」

「別再勉強自己了，小子。對現在的你而言，好好休息就是戰鬥。」

在維瓦逐漸模糊的視線中，熟悉的征服王的背影自虛空中浮現。

「來人就交給你的Servant來應付吧……」

●

信步於後山的森林，無非雖然能感覺到伊斯坎達爾的粗略位置，其氣息卻若有似無的。也許是前兩天連續使用王牌的後遺症？但這種狀況下的征服王可不適合做遊戲呀。

吉爾迦美什正緊隨在後，卻表現得比無非還要更悠閒的樣子。然而他突然皺眉，低聲道：「那傢伙？……哼，真是無能的雜種。」

無非看著他，搖搖頭喝斥道：「Master的能力就是在這種時候才分得出高下。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有個優秀的魔術師供給魔力的。」

吉爾迦美什愣了一下，表情變得有些陰鬱，似乎對無非駁斥自己感到十分不快。然而他也不得不輕點頭應道：「此話有理。雖然時臣有時候太過迂腐，但無論是為人臣的禮節或是作為本王Master的能力都無可挑剔。」

「不過，這種狀態下的征服王還能夠參與遊戲嗎？」

「不必多言，一切有我。」

「……狂妄的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