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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異記》:「水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龍五百年為角龍,千年為應龍。」
《廣雅‧釋螭》:「有鱗曰蛟龍,有翼曰應龍,有角曰虯龍,無角曰螭龍。」
旭界太古之初的傳說中,黃帝與蚩尤之役的終局,神獸應龍一族協黃帝將蚩尤誅於冀州之野,然此後卻不復見應龍之名載於史中,無數年來亦未再有人見過應龍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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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如墨的龍麟滲下鮮血,破損的膜翼仍不甘示弱的拍打著,卻未能掀起一絲半縷動靜,被逐於黑山的應龍,如同敗獸般的落魄。
「墨燃,不要再作無謂的掙扎了,為自己的孽行付出代價吧。」站於覆著黑麟的應龍面前,不為那頭巨獸所懼的紅衣女子,挾著銳利的眼神冷淡說道。
被困於黑山之巔的應龍──墨燃,卻絲毫不為所勸,昂首怒視著佇於眼前的同族。
邪龍墨燃,作為應龍族歷來最為強悍的存在,自是目中無人的狂妄自大,恣意妄為下終導致被人們視為災厄、被同族視為禍害,令他們聯合起來討伐的罪惡。
即使墨燃依然堅信著自己所行,在人們眼裡卻僅是頭喜怒無常的惡獸。
「孽行?應龍甚麼時候成了對人類卑聲屈膝的寵物了?」墨燃向前踏了一步,任由血花四濺,張牙舞爪地低吼:「我只不過從他們的手中,取回屬於我們的事物罷了!」
佇於與墨燃首當其衝的紅衣女子身後,一名老者長嘆了一口氣,「朱訣,它已走火入魔了,現下的它只是頭喪心病狂的野獸,早就不能與爾等靈性仙獸相提並論,是了,肯定是墮入了蚩尤的魔道,真是令人遺憾哪。」
朱訣卻只是冷眼地回視了老者一眼,看來與墨訣相比並不少幾分敵意,然而似欲脫口而出的話語卻有戛然而止,蹲伏下了身子,紅衣驀地化作了一片片夕色般的豔麗龍麟,一雙巨大的紅翼身背上伸出,看來氣勢煞是勝過了墨燃一截。
「人類,綑仙索!」龍型的朱訣轟隆隆地低聲龍咆,圍於墨燃一旁的人們紛紛聞聲拋出了手中的繩索,然而帶利鉤的仙索不僅僅是綑住了墨訣,亦刮落了她的黑麟,撕裂了她的血肉,不甘受縛的墨燃強硬地掙扎,卻越是掙脫便越是慘烈,黑麟間不斷濺湧出的鮮血看起來格外怵目驚心。
「白伏、白菖,助我將墨燃拿下!」一聲令下後,朱訣奮起向墨訣衝去,兩頭應龍就這麼糾纏在一塊廝殺,外圍的一對男女此時也湊上前去,翻身化作應龍之姿,加入了這場混亂。
狂亂的沙塵滾滾呼嘯、亂石猶如亂彈紛飛,不時甩盪而出的龍尾將圍觀的人們給拍飛了出去,地動山搖的激烈血鬥,令人們紛紛退避開來,卻沒人真正避開這場腥風血雨,他們都想將自己這些年來恨之入骨的孽獸,最終敗亡的姿態給烙於雙眸中。
但被譽為歷來應龍之中最為驍勇善戰的墨燃當然也非泛泛之輩,即使同時對上三頭同族的應龍,她也未顯懼色,尤其於此垂死一搏的反擊,反令朱訣與白氏兄妹顯居下風,墨燃啃下了朱訣的一塊血肉,滿口鮮血地發出令人膽寒的龍咆,圍觀的一眾登時給懾的伏下了膝,渾身顫抖不已。
紛飛四濺的血水於此時竄起了幽幽磷光,仿似血水在燃燒一般地令人詫異,而墨燃在那遍地血火燃透後,雙瞳似如曝出了蘊於其中的火光,登時更顯兇殘暴躁,幾條綑仙索甚至就此斷裂開來。
「墨燃!妳就是這般從殺戮與死亡中茁壯的麼!」朱訣勃然大怒,一身紅麟如熾熱的鐵發出炫目朱光,龍爪一爪釘上,緊攫著墨燃,似是要擰爛她身軀的猛勁。
「弱肉強食可非外道,乃是從古即是如此!但應龍一族助了弱者,難道這不才是逆天而行!我們跟人處的太久,被騙了、被訛了!簡直就任人擺布的泥鰍!」垂死掙扎的墨燃令身上的血痕鑿了開來,一捉住機會便狠狠地啃著朱訣的頸子,即使兩敗俱傷雙方卻都沒有要鬆手的跡象。
一旁的白伏、白菖猛然地撞了上來,朱訣的爪在墨燃身上刮下來一塊塊鱗片後鬆了開來,口中和著自己的血沫與朱訣血水的墨燃墜在了崖邊,氣焰與方才一比倒是減弱了不少。
「耍… …耍嘴皮子也就只剩現在了… …」朱訣頸上的傷口不斷灑出血液,但卻依然強作鎮定地試圖完成自己的使命:「藍昭、墨昕,協同布陣!」
佇於外圍的兩名男子越過了人群,掐手迅速地變換指訣,而後白伏與白菖則是來到與之二人對角的方向將墨燃圍住,接著吐出龍珠蘊於口中,全身灌注構築預定好施展的陣式。
饒是受眾人圍困且陷於諸多不利條件下,墨燃仍有能耐將驍勇善戰的朱訣鬥至重傷,且現下看來朱訣的傷勢顯然比墨燃要重上許多,若得採取極端手段誅殺墨燃,應龍一族勢必得付出極大的代價,因此朱訣說服了族人,決意夥同族內同樣善戰的白氏兄妹,由人類先手束縛墨燃,再由應龍們出面削弱墨燃,而後將之封印。
人類方面理所當然是希望徹底消滅墨燃,於他們來說墨燃就是頭無法被駕馭的怪物。
然而於應龍族來說,她始終是擁著同樣血脈的族類,即使墨燃本著先天就擁有優異的素質,令她過於驕縱狂妄,破壞了應龍們遵循的律、踐踏了應龍們的法,蔑視著自古以來先祖們的諄諄教誨,擅自對人類下了殺手,擔起了族長的朱訣仍試圖說服,讓本來鐵了心要誅殺墨燃的族人同意協助進行圍趕,並同意朱訣最後的決策。
儘管如此,仍是一場將命賭上的險著。
被狠爪了一記的墨燃仍存有體力再度爬起,穩住了身子,看懂了朱訣想將自己封印的意圖,猛然衝起,試圖突破架構封印陣式的族人。
「… …住手!」朱訣的創口看起來不甚樂觀,卻依然倔強的衝上前去阻住了墨燃的進攻,啃著墨燃的尾,已然漸顯無力的身軀被墨燃甩曳著,在被甩向崖壁時,掙著最後一絲力量纏住了墨燃,將她拽向崖下,絲毫不給墨燃飛升逃竄的機會。
就這麼糾纏在一塊地墜在崖下的一處大湖。
咚叱地響。
本應碧色的湖光淌著應龍的血,宛如入了秋的楓色暈了開來。
最先醒轉過來的是墨燃,她卻明白自己太遲了。
封印的陣式已然完成,她直感到自己的時間感逐步被抽離了她的認知。
失卻了「流動」的時間,既不為歲月的流梭而死去,卻也亦等同不曾存於世般的消失,僅獨留下毫無意義的意識,在望不見盡頭的封印中獨自發狂。
忍著滿溢胸中的恥辱,墨燃化作了人型,試圖以這身假皮囊減緩對真身的侵蝕,卻早已無力回天。
觸著身上赤辣的血痕,登時喉頭一甜地又湧上了鮮血,嗆的墨燃鼻頭與口中咳出了血,於此不禁憤怒地拍擊著水面,恨恨地仰向黑山之巔,等著那群迂腐的族人們下來,在被完封前再逞最後一次口舌之快。
「… …墨、墨燃?」朱訣細弱的聲音傳來。
墨燃向著細弱的蚊聲望去,只見昔日傲氣凜然的朱訣,此刻不過僅是條虛弱而垂死的有翅大蛇而已。
「哼,妳們的計謀得逞了。」墨燃冷笑:「但卻賭上了妳的命!向人類的邪道搖尾乞憐的妳,命喪在封印邪龍一事上還真是適合啊!」
「… …妳連這事,也知曉?」
「這不也是妳恨不得夥同人類圍剿我的原因麼?」
「… …哼!蠢材… …」
「真是到死也還是個嘴硬的傢伙。」
「… …應龍族,遲早會滅。」
「有著妳們這群蠢貨不是理所當然的事麼?」
「… …我曾走偏了道,亦被稱為邪龍過… …但前任大族長金震訓斥了我,從此在他的教誨下改邪歸正,才得以接任他的位,擔了現任的族長… …」
「我才沒時間聽妳說──」
「金震他錯了!我還是那條邪龍,我背叛了應龍族。」垂死的應龍,瞇著眼,鼻腔不停底淌著血,虛弱無比,此刻的字字句句卻痛徹心扉的清晰:「我夥同了邪道,應龍族大半族人,今日就會死在此處,餘下逃走的,則將死在邪道邪靈的疫病下。」
「妳這──」墨燃瞪大了眼,狠狠地看著朱訣,氣的說不出話來。
「… …我過去在邪道,信著他們的邪靈『天眼』,瞧見了未來,應龍族,在這數十年內就會亡於我們的迂腐、敗人類的貪婪,但卻有這麼一種可能性,讓應龍族提早衰亡,卻能令這世上餘下最後一頭應龍,在我們族類滅絕的未來,仍能享受風、雨、鳥啼、蟲鳴,與其他族類相扶,展露出笑靨。」
「… …」
「… …妳夠堅強也夠天真,去當未來那最後的應龍,厚顏無恥的在族人死絕後還能展出笑顏。」朱訣壞笑著:「所以我現在要搶了妳的風頭… …當一回徹底的邪龍,讓族人早個數十年死絕… …然後送妳去往後當個無恥之徒。」
「蠢貨!要去妳自己去當個厚──」墨燃怒的想要再口吐惡言,卻在封印下漸漸地失了聲。
「… …蠢材,離那條… …可能性… …」垂死的朱色應龍早已失卻往昔的傲氣,悽慘的垂死模樣看起來格外落魄,但她卻爬起了身,令那殘破不堪的身軀佇於湖面上,嶄露她最後一次不堪卻依然故我的倔強:「離那可能性… …還差一步啊… …」
黑山山巔上已傳來了廝殺聲,幾條應龍呼風喚雨地應戰,只見天空中霎時烏雲密布、雷雨交加。
楓紅的湖面上,亦有著一條該被稱為絕世邪龍的至惡者,在進行自己的戰鬥。
與死亡交戰。
吐出龍珠、超支生命、進行著轉移的陣式。
角崩、麟落、鬚斷、翼折,龍珠碎。
如此不堪入目、捨了尊嚴的模樣,真不愧是至惡的應龍該有的死法。
被奪走時間的墨燃,僅餘下將眼前的一切烙入眼眸的能耐,連身子都動彈不得,望著眼前的蠢貨,卻連隻字片語都無法吐出。
霎時失卻了方位,被傳於未知之地的墨燃。
見證了至惡邪龍消亡,被完全封印在未知之地的墨燃。
見著了,那頭邪龍,無聲地,吐出最後的一句話語。
「… …噓… …我… …倦了… …讓… …盹一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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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界太古之初的傳說中,黃帝與蚩尤之役的終局,神獸應龍一族協黃帝將蚩尤誅於冀州之野,然此後卻不復見應龍之名載於史中,無數年來亦未再有人見過應龍的蹤影。
但有一名來自西方大陸的怪傢伙,卻在他的荒誕的妄想錄中,有這麼一段提及了應龍的妄語。
百年前,墨燃被應龍一族以邪龍之名封印後,應龍一族遭遇到了十二死徒的三人『絕望』、『不死大帝』『瘟疫』的攻擊,族裡多數的戰士當場戰死。剩餘逃離到旭界無名山上的其他人,也因為染上了瘟疫的病毒而相繼而亡。據說中旭界黑山上有座名為龍盹湖的高山湖泊,或許跟傳說中存在的應龍有什麼淵源吧?
——旭界異史●異獸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