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琉斯,對於保加爾人的征戰,請您務必考慮清楚,這不是個明智的選擇!」曼努埃爾半跪在皇帝的御座前,神情有些凝重,對於皇帝宣布重啟對保加爾人的戰爭他感到十分不安,先前東方軍區士兵的譁變雖然被快速的鎮壓,但對於皇帝不滿的情緒似乎持續在醞釀,長期的征戰令他們感到不滿,一些投機份子以及皇帝的反對者伺機而動,試圖顛覆皇帝的統治,這些人之中,有不少是皇帝先前清算的軍事貴族,即便皇帝給予了嚴厲而殘酷的打擊但他們的勢力仍然是十分龐大,隨時都有叛亂的可能。
「你究竟是憑藉著什麼質疑我的決定?曼努埃爾,你難道沒看見?羅馬因征服而偉大,我們的旗幟在各處飄揚,那些蠻族畏懼我們的刀鋒,我們的軍團強悍無比,保加爾人的叛亂只不過事件小事。」皇帝對於曼努埃爾的話語感到不屑,手中緊握的十字架權杖輕聲觸擊了地面,微弱的聲響似乎承載著皇帝長期的不滿,作為他的長子,曼努埃爾對於征戰興趣缺缺,這讓皇帝感到十分不快,他並不認為整天埋首於書堆中的人能夠對羅馬有所建樹,不僅如此,曼努埃爾時常與他針鋒相對更令他大為光火,先前在與威尼斯商討的事務也遭到曼努埃爾強烈的反對,使他差點軍餉不濟,所幸最終是靠著皇女佐伊出面斡旋事情終於落幕。
「陛下,羅馬無法承受更多的戰爭,我們的人民需要休息,福卡斯家族的人依然試圖聯和反對的群眾顛覆您的統治,一些投機份子藉著波塔里尼斯事件大肆侵吞市民的土地,現在他們拖著飢餓的身軀不斷湧向新羅馬尋求您的庇護,在這關頭上我們沒有能力開啟更多的戰事!況且保加爾人已經控制多個重要城鎮,迅速鎮壓已經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請您務必收回成命......」曼努埃爾的語氣越發嚴肅,緊握的拳頭因他那急迫的情緒吱吱作響,儘管他感受到皇帝對於自己的不屑,但他仍然選擇堅定自己的立場。
「...............」
皇帝的雙眼瞇成一道弧線,在他身旁的佐伊似乎看透了皇帝的心思,他轉向曼努埃爾
「曼努埃爾,你這懦弱的舉動是羅馬輝煌偉業上的汙點!那些叛亂的蠻族不斷侵擾色雷斯一帶,難道要放任他們繼續做大?先前對於波塔里尼的討伐你也是百般阻撓,威尼斯總督願意報效陛下,而你卻用猜忌的心態回報羅馬的忠臣,你到底是在做什麼打算?」佐伊對於曼努埃爾的指控回盪在皇宮內,他對於曼努埃爾十分忌憚,畢竟一旦皇帝離世,羅馬的新主人將會是個未知數,但曼努埃爾時不時頂撞皇帝的行為令佐伊有著一個相當好的機會藉機除掉這個防礙者。
「懦弱?!,你除了將我誣衊為篡權者你還會什麼?佐伊!以上帝之名起誓我所說得一切全部都是為了羅馬、為了我們的人民!威尼斯那批見利忘義的商人怎麼可能會是我們的盟友?你爲了一場不可能的戰爭將羅德島的關稅權拱手讓出,你難道沒有想過這對本國的商人影響有多大?當你慫恿陛下討伐波塔里尼斯,你有想過後果是什麼嗎?在它垮台之後,許多投機份子藉機併吞軍區的土地,小亞細亞的市民被迫遠走千里來到新羅馬,我們能夠將他們拒於城外嗎?」
似乎是受到了刺激,曼努埃爾情緒越發激動,略帶憤怒的情感驅使著他站起身子,面上憂心的神色染上幾分怒意,他有些無法忍受佐伊這般忽視現實情況的說法,尤其是城門外那源源不絕湧入的飢民,種種跡象都表明了羅馬的虛弱,但令他感到疑惑的是皇帝與佐伊似乎不把這樣的情況當做一回事,甚至是毫不過問。
「我們最終仍然贏得勝利,曼努埃爾。」
佐伊冷冷的回應曼努埃爾擔憂,對於他來說,曼努埃爾所說的或許是個事實,但眼下並不是重大的事件,鎮壓保加爾人的叛亂保障色雷斯一帶的秩序才是帝國最為迫切渴求的。
「勝利?我們從來沒有得到勝利!你敢肯定現在東方軍區鬆散的狀態就是我們要的勝利嗎!?」
「.............」
曼努埃爾的回擊擊中佐伊的痛處,不可否認,在波塔里尼斯遭到討伐後,東方軍區可以說是一片混亂,除了新興的軍事貴族不斷的在侵吞土地,一些波塔里尼斯的殘黨亦有叛亂的風聲傳出,這是個佐伊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咚!」
權杖底部重擊地面的聲音砰然響起,兩人頓時停止爭論將視線轉向聲音的來源,皇帝瞪大的雙眼望向曼努埃爾,臉孔上多了幾分怒意。
「你對於我所做的決定,有什麼不滿?曼努埃爾,你宣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羅馬,那我做得又是什麼呢?我為羅馬勞心勞力在你看來似乎都是無意義的啊?」
「不!陛下我並沒......」
在曼努埃爾試圖解釋之時,皇帝再次敲擊他的權杖示意曼努埃爾住嘴。
「你不需要多做解釋,曼努埃爾,既然你看得比身為上帝代表的我還要更加得清楚,那麼我想你也不需要被這小小的皇宮侷限視野,不是嗎?」
「陛下.......」
曼努埃爾對於皇帝的話語有些不解,但這也只限於瞬間,他很快的意識到了皇帝的意諱,一陣麻涼穿過他的脊髓,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要解釋什麼,解釋給上帝聽吧!曼努埃爾,伯羅奔尼撒一帶應該很適合你,尼基弗魯斯,事情交給你處理,我還有場勝仗要打。」
「不!陛下!請您在聽我說吧!陛下...母...親...」
「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立刻,給我離開這裡!」
皇帝的神情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他無情的宣告曼努埃爾往後的命運後,轉身離去。
「陛下!陛下!陛下!...噢!」
曼努埃爾睜開雙眼,房內寂靜的氣息令他意識到自己回歸現實,被宣告流放的記憶迴盪在腦中,儘管他十分清楚皇帝的性格,但當下的衝擊仍然讓這段記憶難以抹滅,從那之後,曼努埃爾也做好一生無法回到都城的覺悟。
然而,一切就是那般的突然。
尼基弗魯斯,首席大臣同時也是他的叔叔,發來了信件,內容大約是皇帝已經離世,按照皇帝的遺命,曼努埃爾與佐伊共治羅馬, 要他趕回首都舉行加冕典禮。
當下,曼努埃爾對於這個消息難以置信,但尼機弗魯斯的簽名因為個人習慣的關係,難以仿造,但對此,曼努埃爾仍然是充滿了疑問,畢竟皇帝對於他的態度實在很難讓人相信皇帝臨終前會留下這般命令。
對此,曼努埃爾遲遲未動身前往首都,直到尼基弗魯斯的信使多次來訪下才使他相信事件的真實性,歸途看似順利,但等待在前方的又是什麼,曼努埃爾沒有多想,他將意識再度交給睡意,而在這同時,船隻也逐漸航向他那數年未歸的故地。
禮拜日,主要是由牧首主持,禮拜儀式除了做為基督教會傳統的象徵,同時亦是市民心靈的寄託,除了向上帝懺悔自身的過錯,儀式也是洗滌心靈淨化罪過的方式,在眾多市民群聚在聖索菲亞內一面黃金的屏帏前,虔誠得向聖父懺悔自己的罪惡,牧首手持法器在市民的面前揮動,象徵除去一切的罪惡,教堂內的鑲嵌畫聖像在光線的折射下散發神性的光芒,其他聖職者手捧著聖餐進行聖餐儀式,讚美詩迴盪在教堂的每一處,隨著儀式漸漸步入尾聲,群眾逐漸散去,回歸他們平日的崗位上,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教堂當中映入牧首的眼簾。
「啊....這不是,先生,您百忙之中前來有什麼要事嗎?」
「也並非是什麼大事,大教長,無非是個罪人想要懺悔自己的罪過罷了!」
「請往這邊走.....」
教堂內部昏黃的光線下,兩人並肩而行,神性的光輝四散在教堂的每一處,但人心中總有些角落終年無光,陰暗無比。兩人緩緩走在走道上,尼基弗魯斯的眼神有些游移,一副亞當與夏娃的鑲嵌畫作從他眼前飄過,皇帝臨終前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
「亞當...夏娃...上帝嗎.....誠信啊.....」
「陛下的事情,令人遺憾......」
利奧似乎聽見尼基弗魯斯的呢喃,皇帝臨終前的告戒....不,與其說是告戒,不如說是威嚇,他很清楚皇帝的意思,但這個決定令他感到畏懼。
「帶罪的生命是隨時要接受主的審判,即便是聖父的代表也一樣,遠離塵世的俗事向天父的國度邁進一步,也不是件壞事。」
「主帶走羅馬的希望,還有誰能夠為我們帶來救贖?」
「機會總在轉瞬之間,大教長,聖子道成肉身時,有誰能夠意識到這是主賜與我們的恩惠?直到他高潔的靈魂替我們承受一切磨難為我們贖罪,我們方才意識到,救贖的機會始終都是存在的。但我們是否能夠發掘,又是考驗智慧的事情,這點你應該比我還清楚不是嗎,大教長?」
「............」
利奧感受到來自尼基弗魯斯銳利的視線,一股不安的情緒在胸口翻騰著,尼基弗魯斯今日的來意絕非純粹的"告解",但他另外的目的是什麼,利奧不敢多做想法,隨著兩人來到昏暗的告解室,利奧壓下疑慮站到了聖像面前。
「在聖父之下誠心懺悔,悔改吧!天國離您不遠!」
「全知全能的聖父,我受託守護您的國度,但我即將犯下無法彌補的罪過,請您寬恕我...我無意與您的戒律牴處....」
「以色列人違背您的戒律,而受到了您的懲戒,這不僅僅是您權柄的展現,亦是誠信美德的強調。」
「猶大以吻做為背叛聖子的信號,那時,撒但壟罩他得心靈使他無法靈聽您與聖子的教誨而違背了與聖子的契約,最終他逃不過良心的譴責自殺而死,您一再再得向我等強調誠信的重要,我的行徑或許被您視為背叛,但我絕非受到撒但的驅使。」
「聖子若未遇見施洗者,他能夠走上履行他偉大使命的道路嗎?我所做的,僅僅是如施洗者那般,將救贖的機會推向它應走的道路。」
「我深信聖父您的智慧與慈悲,現在,將救贖推向正軌的機會就在眼前,肯請您再將救贖的希望賜與羅馬吧!」
「...........」
尼基弗魯斯跪在利奧跟前吐出懺悔的字句,但做為聆聽者的利奧,有些顫抖,尼基弗魯斯與其說是告解,更像是為自身的行為辯護,換做是他人,利奧肯定是嚴厲的提醒對方告解的真諦,但是現在,對象是尼基弗魯斯,皇帝臨終前的每一句話語不斷在他腦中回響。
「聖子....曾對彼得說過,你將三次否認我是你的導師,儘管彼得當下誓死追隨聖子,但他最終仍然背棄他的導師....」利奧的雙唇有些蒼白,他盡可能為持住莊重的態勢,但他聲音中夾帶的不安渲染了周遭的空氣。
「我並非彼得那般賢人,但是我知道一件事情,不管以色列人如何喜愛崇拜他們所鑄的金牛犢,最終摩西在主的授意下將它摧毀。」
「.............」
利奧感到身軀有些無力,尼基弗魯斯的話語如同利箭般精準的命中了他的要害,他似乎感受的到利奧那不安的情緒,確實,依照佐伊的性格,倘若他即位利奧如是能夠從牧首得職位全身而退那便是萬幸了,但眾多擺在眼前的事實令他很確定這不過是個一廂情願的可笑幻想,畢竟過往與他的爭執就足以構成他往後悲慘命運的理由,波塔里尼斯的下場已經相當明顯了。
「主時時刻刻都在讓我們選擇真理與毀滅,而我已經朝著真理、天國邁進一大步,那您又是如何打算呢?我並不會阻止您比我先行前往主的國度,倘若您想的話。」
尼基弗魯斯滿布鬍鬚的嘴角微微上揚,他很清楚,利奧完全沒有理由會拒絕,即便他雙眼因告解而閉合,但他實實在在的感受到利奧心中的不安,利奧的擔憂從皇帝去世的那天是個疑問,但現在,尼基弗魯斯很確定那是存在的。
利奧舉起顫抖的手掌放至尼基弗魯斯的頭上,額角的汗珠輝映出室內微弱的光線,他蒼白的嘴唇緩緩的將話語吐出。
「願主,寬恕我等背信之罪。」
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說出同一句話。
(章節II 完)
註1 色雷斯:羅馬帝國行省,北達巴爾幹山脈,西部邊界則位於美斯塔河。
註2 保加爾人:保加爾人(Bulgars)是從公元二世紀起,在歐洲不同地區定居的遊牧民族,分散生活歐洲的東部和東南部地區。
註3 彼得三次否認耶穌:約翰福音18:15-27、馬太福音26:69-75、馬可福音14:66-72、路加福音22:54-62
註4 金牛犢(事件):出埃及記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