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身為宅男的我和女網友的家人見面了
我抬頭看著眼前的醫院大樓，緊張的嚥口口水，明明在來的路上都還覺得「沒什麼，就只是來探病而已」，但是沒想到一到這裡我卻突然緊張了起來，連踏都不敢踏進去，因為仔細想一想我的行為真的有一點奇怪──
誰會去給網路上認識不到一天的網友探病啊？
我在心中百般的吐槽自己的魯莽、衝動和得意忘形，就只因為那個笨蛋一句簡單的「我們是朋友」就被沖昏了頭，隨隨便便的就做出這種不經大腦思考的行為，才會落到這種詭異的窘境。
不不，其實見到那個笨蛋就只是小事而已，畢竟她是用真實面貌再進行遊戲，在現實中看到她應該也不會不習慣，只是我肯定有很高的機率會見到她的家人……到時候要怎麼解釋啊！
你好，我是和家萱玩同一款線上遊戲的網友，嗯？我們認識多久？我們才認識一天而已喔！我們是朋友呢……說這種話肯定會被人當成另有企圖！一整個就是很奇怪！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會把這種來路不明的傢伙碾出我女兒的病房，禁止他再出現在我和我的女兒面前！
各種情況和各種應對方式，雖然想要找出所有的解答但是越想我的腦袋就越混亂，雖然想要放棄，但是買來探病的禮盒卻一直讓我不斷的想起我許下的承諾，這讓我知道我並沒有反悔的餘地。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然後邁開步伐，往醫院裡走去。
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反正就只是笨蛋和笨蛋的家人……應該沒必要想這麼多吧？
雖然心底和腦袋現在都是一片混亂，但是一想到那個笨蛋傻呼呼的笑容，我忍不住仰起了嘴角。
希望在現實中她念自己的名字不要再咬到舌頭，現實中可是沒有5%的痛覺設定啊，如果不小心咬到一定會痛死……乾脆逼她唸蒂娜的全稱好了，一定會很有趣！
才一進門，醫院裡特有的消毒水味就撲鼻而來，雖然這位到並不會讓我覺得噁心也不怎麼難聞，但是我不喜歡這個味道。
因為，會讓人忍不住想到死亡。
不對、不對！我今天是來探病的耶，怎麼可以想到這種不吉利的事情！
醫院特有的寧靜讓我可以聽得清楚按下電梯按鈕時發出的聲響，電梯門開的聲音也大聲到足以讓人注目。
電梯一瞬間就到了八樓，快到我完全來不及做好心理準備。
心臟科
一到達八樓，這三個字就出現在我面前。
那傢伙得到的是心臟病？喂、喂，這真的不是什麼好消息啊……
心臟科並不是什麼特別的地方，心臟病也不是什麼沒有辦法治療的罕見疾病，但是必須住院這麼久的心臟病就真的不是什麼好事情了。
五年。
蒂娜和我說她從國中開始就住院，至今已經五年。
這個不怎麼好的消息，我衷心希望這只是我不小心想太多，但是一意識到我就發現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她了，因為我完全沒有這樣的經驗。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往裡頭走，而且很快的就找到蒂娜的病房。
「叩叩！」我深呼吸後輕敲了她的房門。
「是誰？」蒂娜那充滿傻氣的聲音立刻從病房裡頭傳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因為緊張。
「是我。」我開口說道。
「欸？是、是誰？」蒂娜，施家萱的聲音聽得出來有些嚇到：「你、你、你是誰！」
「白癡，是我啦！」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再一次說道。
果然蒂娜終究是蒂娜，無論是那充滿傻氣的聲音又或是那專屬於笨蛋的氣息，這都證明了她是蒂娜。
一想到她慌慌張張的臉，我的嘴角揚的更高了。
「什、什、什麼『是我』啦！你、你到底是誰，該不會是傳說中的『是我是我』詐騙吧！」家萱的聲音明顯的顫抖著：「騙、騙人的吧，重希怎麼可能真的過來探病！而且這個時間他應該在學校上課才對，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雖然聲音很像重希，但是這個肯定、肯定不是重希！所以這個一定是『是我是我』詐騙！」
等等，這逃避現實的發言是怎麼回事？
「妳也太不相信我了吧？雖然不是不能理解妳懷疑的點啦……」
正常的十七歲也正是閃亮亮、揮灑青春的高中生，像我這樣的灰暗宅男根本就和這形象不符，而且正常的高中生不可能在上課日的早上八點在這裡探病，偏偏我就是那少數的不正常。
……不對啊，我昨天碰到她的時候是早上吧？絕對是早上啊！她都不覺得奇怪嗎！
「果然是笨蛋。」我忍不住的嘆口氣，小聲的說。
「你才是笨蛋！」
「喂，講這麼小聲妳也聽的見，妳也太誇張！」
「因為我本身有裝置反笨蛋雷達！會消滅方圍百里的笨蛋而且還聽得見任何關於笨蛋的詞彙！」裡面的聲音充滿驕傲。
「那妳一定會先被自己消滅，妳這根本就是自殺道具吧！」
「總之，我不接受詐騙！」
「長這麼大我第一次知道詐騙這件事情還可以選擇接受不接受！」
「我也不看報紙，所以不買！」
「我才不是賣報紙的推銷員，還有誰會在醫院賣報紙啊！」
「我也不喝牛奶喔！」
「一下子是詐騙集團一下子是賣報紙的現在又是賣牛奶的，我到底是什麼職業，妳搞得我好亂！」
「呃……同學，醫院裡請安靜喔。」我的肩膀突然被點了幾下，我回頭一看是護理師，她正一臉困擾的看著我：「你的聲音有點太大聲了喔！」
「啊……抱歉。」一瞬間我感覺到我的臉頰一燙，或許是因為看到我羞赧的表情，所以她沒有多說什麼就轉身離開了。
不知不覺就以為現在在TSL裡，都是那個笨蛋害的！
「呵呵，被罵了吧！」裡頭立刻傳來笨蛋的嘲諷，雖然我很想佩服那個笨蛋優越的聽力，但是我現在一肚子火。「總之我什麼都不需要，也不要詐騙，如果你真的很缺錢的話可以去隔壁，王爺爺或許會接受你，加油喔，上班辛苦了。」
這傢伙，原本以為她是個滿腦子粉紅色的笨蛋，沒想到切開來居然是黑色的！
「不管了，我要進去了！」
「等、等等！不准進來！沒有經過女孩子同意就進人家房間，根本就是變態！我要報警！我要報警喔──喔喔──」
不等她廢話，我立刻開了門走進去，一進到房間立刻就見到家萱，她那張熟悉的蠢臉一臉驚訝的看著我，她的手中還拿著手機，很明顯她剛剛是真心的想報警。
「欸……」她的口中突然吐出這細弱的音，她愣著看著我，任憑她手中的手機滑落掉到床上。「為、為什麼……」
「這下子妳總該相信了吧？」
「這是在做夢吧？」
「是不是做夢馬上就知道了啦──」我立刻伸手捏她的臉頰，她痛得立刻叫出來，我多捏了幾秒報仇才放手。
「好痛！所、所以這是現實！該不會……」家萱大力的嚥口口水看向一旁床頭櫃上有點老舊、兩個世代前的虛擬實境頭盔，然後再轉頭看向我：「該不會我被困在遊戲裡了……？」
這是哪部輕小說的梗嗎？她到底是從哪裡想出來的結論啊！
家萱一臉認真的翻動頭盔，左看看、右看看，甚至還重複戴上取下的動作，看著她那傻呼呼的動作和不斷晃的呆毛，我忍不住翻了好幾個白眼。
這豬頭到底在鬧哪樣的！
「奇怪……明明就已經關掉電源了，那為什麼『重希』還是會出現在我面前？難不成是幻覺？」
「妳˙真˙的˙夠˙了˙喔！」我終於按耐不住，我又重新捏起她的臉頰，把她的臉捏得跟蠟筆小新一樣寬：「夠了沒？到底夠了沒？妳這個笨蛋！」
「呼嗚嗚嗚嗚呼哈哈呼呼！」
「妳到底在說什麼啦！完全聽不懂！」
「呼嗚嗚嗚嗚呼哈哈呼呼！」
「……」我放開她的臉頰，她的臉頰被我捏得有點泛紅，她用她小小的手搓了搓臉頰，但是她的臉上卻依舊是滿滿的困惑。
「為、為什麼會這麼痛？現在是這樣剛剛也是這樣，明明就有痛覺5%的設定……」她說著似乎是想檢查設定是不是跑掉了，居然點起她面前的空氣：「為、為什麼叫不出選單！重希你叫得出來嗎？該、該不會我們和那部小說一樣被困入死亡遊戲裡了吧！」
這傢伙應該不是心臟病，是百分之百的精神病吧！
我忍不住的巴她的後腦杓。
「很痛耶！我的選單壞掉了沒辦法調整痛覺！」
「所以妳到底清醒了沒！妳什麼時候才會知道這裡是現實，不是遊戲裡！」
「那為什麼你……」
「還有妳有看到我穿的衣服嗎？」我拉了拉我當作薄外套穿著的藍色襯衫，家萱一臉茫然的點了點頭。「我穿的不是新手冒險服，是現實中的衣服喔！遊戲裡哪有這種衣服可以穿！」
「但是為什麼你看起來會跟遊戲裡面一模一樣？」家萱蹙起眉頭，很明顯的她還沒想通。
面對這樣的她我已經完全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笑了，只能無奈的嘆口氣。
「到現在不是很明顯了嗎？我也是用真實面貌進行遊戲，就和妳一樣。」
「所、所以現在真的是在現實不是在遊戲裡？」
「嗯。」
「所以你真的是重希？」
「嗯。」
聽到我的回答後家萱突然的哈了一口氣，一副放鬆的感覺、兩隻手拍拍胸口。
「太好了……明明就是在遊戲裡，但是卻還是要住院，真的嚇死我了……好險這裡是現實……」
「……」聽到她的話我忍不住的抽動眉頭，避免不小心就讓眉頭湊在一起。
真是痛苦的現實。
聽著家萱的話，就忍不住有這種想法。
「啊……所以、所以……」家萱的臉蛋瞬間一片通紅，她緩緩的低下頭，因為她的反應所以讓我的視線也跟著往下看──
香豔的畫面瞬間印入眼簾。
家萱穿的是病人用的淡綠色襯衫，因為接了旁邊儀器的貼片，所以胸前的鈕扣沒有扣上。這讓人忍不住讚嘆遊戲把現實中的物品再現於遊戲時的完整度，家萱的身材看起來就跟遊戲裡一樣，連左邊鎖骨上的那顆小痣也是一樣，所以如同遊戲裡的，家萱的身材十分傲人，再加上薄薄的汗珠，看起來就像是豐滿且帶水的花苞。
在這瞬間，我完全能理解家萱臉紅的原因，因為我的臉也在瞬間發燙，雖然在遊戲裡看過更性感的畫面，但是在現實中看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一樣，明明就是同一個人。
「你要看多久啦，豬頭！」家萱立刻一個耳光賞來，但是她那纖細的手臂卻十分的無力，畢竟長時間的沒有運動和現實中沒有補強力量值的選項，所以打起人來一點都不痛，只是我還是忍不住的叫了出來、立刻轉過身去。「重希你真的是百分之一百的變態！色狼！遊戲裡是色鬼，在現實裡也是色鬼！到處耍變態！你該不會在這裡也想襲我的胸吧！告訴你我很久沒洗澡了所以一點都不好聞！而且也別想趁機親我！因為我今天還沒刷牙！」
她這樣講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對不起！」但我還是忍不住的道歉。
在她鬼叫完後，氣氛瞬間陷入幾秒的尷尬，就在此時病房的門又被打開了。
「家萱，妳在吵什麼……」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從她的語氣聽起來，百分之百是家萱的媽媽。
我相信天下的家長若是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出現在自己女兒的病房裡，女兒還不斷亂叫搞得很吵鬧，他們的反應和表情一定都會一樣。
「你是誰！」阿姨立刻用警戒的眼神瞪著我、舉起手中的雨傘對著我的脖子，感覺只要我一亂動我的脖子就會被刺穿一樣，我現在只要說錯話她一定會立刻叫救命。
偏偏這場景實在太尷尬，加上剛剛還發生這麼刺激的事件，我的腦袋現在是一片空白，除此之外我的身後還是一個不怎麼會看氣氛跟不怎麼會講話的笨蛋，除了「前有狼後有虎」大概就是這種情況。
……早知道就不來了。
雖然這麼抱怨，但我十分清楚即使我早就預料到有這種情況我來是會來。
因為，她是我的朋友。
「阿、阿姨您好！」我立刻一鞠躬：「這個……我是家萱的朋友……」
「少騙人了，我的女兒怎麼可能會有朋友！」阿姨的語氣說得十分堅定。
聽媽媽講這種話，如果是我我一定會哭啊！就算是事實，也別講得這麼明白好嗎！當事人也在這裡耶！該不會她這麼不會講話都是因為遺傳吧！
「媽、媽咪，這個人真的是我的朋友啦！我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
沒想到女兒一點都不在意，而且還自動的在自己的傷口上灑鹽！很痛吧？其實很痛還很想哭吧？對吧？還是這其實是在遊戲裡所以痛覺只有5%！
還有，那聲「媽咪」是怎麼回事！昨天晚上明明還吐槽我「你都幾歲人了，還在把拔和馬麻」，還笑我幼稚，結果自己不是一樣在這邊媽咪媽咪的叫！那妳叫妳爸是不是爹地？還是很勁爆的禿頭？
雖然我的心底吐槽小劇場輪迴中，但是一看見阿姨那空洞的眼神便停了下來，我一眼就認出那眼神的意義，那是疲憊，透過那對雙眼我看見的是被幾乎榨乾的靈魂。
阿姨她……到底有多久沒有好好的睡過了？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雖然有自己的女兒背書，但是阿姨的語氣依然充滿警戒。
「玩遊戲認識的。」我和家萱異口同聲的說，難得如此的有默契，我和家宣忍不住的相視而笑。
不過這喜悅並沒有維持太久，因為我立刻發現這其實是最糟糕的答案。
「……簡單說就是網友吧？」阿姨放下手中的雨傘，似乎是判斷我並不會做出什麼糟糕的事情來才會放下武器，但這並不代表她相信我，她看著我的眼神依然滿滿的警戒，一邊打量著我一邊繞過我，走到家萱旁邊的木櫃放東西。「你今年幾歲？」
居然開頭就問這個問題……
「……17。」雖然不願意但我還是如實報上，這節骨眼說謊並沒有好事。
「……17歲？高中生？現在不是上課時間嗎？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不太能理解有些人明明一看就看出答案卻還是要開口提問的原因，她明顯看得出來我是逃課但卻還是這麼問，這無疑是種拷問。
「我沒有去上學……因為我在學校被欺負，所以我沒有去上學。」我說道，但是我又開始思索這樣的說法到底對不對，因為從各方角度來看雖然他們集體排擠我，但是是因為恐懼我，或許有些人會認為是我欺負他們。
「……就算如此，還是得去上學吧？有些人想去上學卻都沒辦法，只能被關在房間裡。你明明就能去，那為什麼不去？」她的口氣就像是看透了一切，但是她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還是用如此自以為是的口氣評論。「所以你回去吧，然後去上學。」
她的話讓我的理智線瞬間繃到最緊。
我很清楚在她眼裡看起來我是怎樣的人，這不能怪她，因為不只她，社會大部分的人都這麼想──
「不讀書的孩子肯定是壞孩子。」
「翹課的孩子肯定沒前途。」
「我不想讓這樣的人跟我的孩子相處，避免他把我的孩子帶壞。」
不管時代怎麼進步，這樣的想法卻始終如一，讀書成了現代小孩唯一的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小孩將來也會有同樣的想法，但是所謂的「讀書」不應該是一個「不被藐視」的「身分證」，應該是讓自己的環境能夠進步的「道具」才對，所以才會說「知識就是力量」。
也因為我能理解這樣的想法，所以我知道這時候我說什麼都只是狡辯，在十二年國教、人人都是高中生的時代，不讀書、不上課徹底就是違法行為，所以不管說什麼都站不住腳，但是事實如果能夠用三言兩語說明清楚就好了，而且就算盡力解釋清楚了，大概還是有人不懂，有人會批評這樣的行為是逃避、是找藉口，就算他們很清楚我到底在說什麼但是也不願意去面對，這樣的原因我並不清楚，但是倒是有幾個推測出來的可能性──
為了避免感到痛苦。
為了避免窺視這個社會的黑暗。
為了表現出「成熟」這種高人一等的感覺。
真的是愚蠢。
「……我知道了。」也因為我如此的清楚事實，所以我沒有多做任何的解釋，我十分了解這是在浪費口水。「……那我走了。阿姨，那些補品是要給家萱的，還請收下。」
「拿回去，這樣花父母的錢買東西給家萱，我們不能收。」阿姨瞥了眼我帶來的營養品，她大概很清楚這些東西買起來大概要兩千多塊。「拿回去給你的家人喝。」
「阿姨，很遺憾的妳猜錯了，這是我花我自己的錢買的。」我盡量的控制我的臉部肌肉，不露出厭惡的表情。「所以可以放心的收。」
「……你一個月是能賺多少錢？打工很辛苦吧？根本沒必要為了家萱花這些錢，就只是網友的關係而已。」
「阿姨，你這次又猜錯了呢，為什麼會認為高中生一個月賺不了多少錢？」我緩緩的說：「我每個月的獲利淨額都是用十幾萬計算的，買補品的錢根本不算什麼。高中生就一定比較差勁？沒讀書就沒前途？但是啊，我現在的收入狠狠的打趴好多的碩博士喔？可以別一直用自己的觀點亂猜嗎？」
「……」或許是因為我的態度又或者是因為我說的事實太像天方夜譚，又或者兩者都有，阿姨明顯的愣住了，她微張的嘴似乎想說什麼反駁什麼，像是指責我在說謊或指責我的態度之類的，但是我用我的眼神盯著她，讓她知道她已經踩到我的底線以及我說的都是事實。
「而且這些東西我覺得花得很值得，因為對我來說家萱不是網友，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說出事實，然後下一秒我的臉頰燙到可以煎蛋。
我、我在說什麼啊！這根本就是愛的大告白吧！好羞恥啊啊！我不喜歡她！我才不喜歡這個笨蛋喔！
我大力的嚥口口水、視線忍不住的飄向家萱，立刻發現她也正看著我，那略白的臉蛋正明顯的有片紅暈。她輕抿著嘴、水汪汪的眼睛緊盯著我，這時我注意到一旁的心電儀，發現她的心跳正微微的加速。
加、加速什麼啦！這個笨蛋肯定誤會了！這個笨蛋絕對誤會了！我明明就只是說出普通的事實而已啊啊啊！
「你……別看！別看啦！你在看什麼啦！」家萱馬上注意到我正在看心電儀，她的臉頰瞬間一片通紅、像是紅透的蘋果，那緋紅甚至還擴散到耳朵，同時她的心跳瞬間加速到一百二，她立刻叫著揮起她小小的拳頭錘我：「重希笨蛋！就說別看了！別看別看！豬頭！這樣不公平！人家的心跳都被你看光光！人家的隱私要往哪裡擺啦！」
「什、什麼隱私！這東西擺出來就是要讓人看妳的心跳的！怪我喔！」我立刻抓住她的手──
好冰！
家萱的手冰的簡直不像是人的手，一點溫度都沒有，一點都不應該是心跳加速時應有的溫度，我立刻想到剛剛她胸口上的汗水，這讓我只能推論那個是因為病情產生的冷汗，因為她都這麼冷了根本沒有流熱汗的可能。
這傢伙，到底是什麼狀況？
「當然要怪你！擺出來又不是叫你看的！」
「不好意思因為我的視力正常，所以這麼大的東西擺在這裡我一定會看到！」說著我放開她的手，然後轉身往房門走去：「總之我先走啦，改天有機會再來看妳，晚點Line妳，遊戲上見。」
但我才跨出一步，我的襯衫立刻被揪住。
「不要走……因為，沒有改天了。」她輕聲的說道，即使講得如此小聲，但我還是聽得出那是懇求和恐懼的語氣。
「……蛤？」我轉頭困惑的看向她。
這個笨蛋是什麼意思？是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還是就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說不要走啦，笨蛋重希！」家萱對我做了個鬼臉，臉蛋還微微的泛紅。
「我有聽到！我只是想知道沒有改天是什麼意思！」我立刻翻了個白眼反擊。
「呃，其實是因為我明天就要動手術了……」
「嗯，然後？手術完以後還是能過來看妳啊，什麼沒有改天，不要講得自己好像必死無疑好不好，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一般心臟手術的成功率其實都不低。」
「……三成。」
「三成？什麼？」
「手術的成功率……只有三成。失敗的話，我就會死在手術台上……」
「──！」她的話語讓我瞬間僵住.
三成……喂、喂，開什麼玩笑？就說這個年代心臟手術的成功率都不低了，這三成的成功率是怎麼回事？就連心臟移植的成功率都有九成以上了喔，那這個笨蛋的三成是怎麼回事？是因為她是笨蛋嗎？不是吧，人家不是說傻人有傻福，那她應該是少數成功率百分百的那個啊！
「所以對我來說，沒有所謂的『改天』喔。」家萱對我露出一個十分苦澀的笑容，然後轉頭看向阿姨：「媽咪，可以嗎？重希是個好人，他不會傷害我的……這個是我最後一個願望。」
搞什麼……搞什麼鬼啊？這個笨蛋突然就跑過來說是我的朋友，然後又這樣打算擅自離開，這個笨但到底是要隨心所欲到什麼地步才會甘心？都不知道顧慮別人的感受嗎？
三成的成功率，這基本上就等同背叛了死刑，十場手術只有三場會成功，成功的那三場還有可能是因為病患及醫生的運氣極佳沒有突發狀況而且病患的身體有辦法負荷才能成功，機率學就是這樣曖昧的東西，只看結果不看過程，即使成功率有九成九也沒人保證自己是不是那倒楣的百分之一，更何況是只有三成的概率！
阿姨看起來也十分的難過，她輕咬著下唇用著十分不友善的眼神看著我，像是在斥責我為何要讓她再次聽到這殘酷的事實一樣，雖然如此我還是知道她並不憎恨我，而是憎恨這殘酷的世界、殘酷的現實。
她思考了許久，才輕輕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阿姨長長的嘆了口氣，然後拖著腳步往房間外走去：「自己注意身體狀況，別太超過了。我先去弄點別的事情……」
「阿姨。」我立刻開口，然後迅速拆了一罐營養補給品遞到她面前，然後硬擠出一絲笑容：「抱歉，今天造成妳的困擾……也很抱歉，剛剛講的話有點尖銳……還有很抱歉現在笑得這麼難看，因為真的……笑不太出來。」
因為這事實太過傷人。
「……」阿姨看著我愣住，她大概沒想到我會突然這麼做，她看著我幾秒後才緩緩的說：「比起其他人，你說的話算好聽了……我也覺得對不起，說出那樣的話。」
「……以『成人』的角度看起來大概就是那樣，我很清楚，所以不會怪任何人。然後這罐還請拿去喝，阿姨……妳應該已經很長的時間沒有睡好了吧？」看著她臉上的痕跡，我做出如此的判斷，但是這只是其中一點而已，困擾她的大概不只睡眠障礙，她只是為了女兒硬撐著而已。
「……」
「媽咪，重希真得很厲害喔，什麼事情都看得出來！他也是靠推理還推理出我住院的這件事情，所以聽他的一定不會有錯！」家萱用得意的語氣插進話來，就像是在炫耀她的成就一樣。
雖然我很想吐槽她到底是在驕傲個屁，但是一看見她那對眼神下的擔憂，我立刻查覺她只是在藉這個機會關心她的家人而已。
她其實早就發現了。
真的搞不清楚這個笨蛋到底是笨蛋還是精明了。
「……謝謝。」大概也發現家萱的意圖，阿姨輕輕點了點頭、拿過營養補給品後轉身走向房門，看著她的側臉，我看見了閃爍的淚光，我不清楚阿姨有沒有注意到我看見了，但是我很肯定家萱的角度看不見。
大家的壓力都很大啊……
阿姨離開房間後，病房一瞬間變的沉默，因為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雖然一開始就有推斷可能是什麼嚴重的疾病，但沒想到居然是可能喪命的程度，而且好不容易見到了面，她卻和只剩一天的壽命無異。
打破沉默的是家萱的嘆氣聲，她看向窗外，一副若有所思。
「怎麼了？」我問。
「樹上最後一片葉子落下的時候，我的生命大概也到盡頭了吧。」
「妳哪隻眼睛看到窗外有樹！想看樹是不是！信不信我等等就把妳丟下去、把妳種在土裡！」
想對她溫柔一點都沒辦法，在這種沉重的時刻講這種蠢話，她到底在想什麼！
「你真得很不浪漫耶！你這時候應該溫柔的對我說『放心吧，我會替妳畫上永不凋零的最後一葉』之類的吧！笨蛋！」
「放心吧，我會把最後一葉畫在妳的臉上，讓她永不凋零！在這時候說這種什麼蠢話啦！」
「要不然我該說『今天的天氣真好』之類的嗎？還是該說『藍天藍、白雲白』之類的感想？」家萱一臉不服氣的回應，這讓我整個都認真起來。
「妳乾脆再接一句『天線寶寶說你好』算了！」我忍不住就巴她的頭，力道不小心大到發出響亮的聲音，她的腦袋因此向前傾。
搞什麼鬼，妳這個丁丁！
但是家萱沒有像平常一樣立刻抬頭回嘴反擊，而是繼續垂著頭，就在我感到不安想開口的時候，她的棉被發出啪搭啪搭的聲響、出現一塊一塊的水痕，是淚水打出來的痕跡。
「喂，妳還好吧……？」
「嗚、嗚嗚……」家萱明顯得忍耐不了了，她的肩膀輕輕的顫抖、發出低低得哽咽聲。
「呃，對不起我打太大力了，都是我的錯……」看到她突然的哭出來我瞬間也慌了，我連忙說道：「不、不然我讓妳打回來……唔！」
她突然的把我抱住，把臉埋進我的上腹，然後放聲大哭。就像是要把累積許久的東西全部宣洩掉一樣，她哭得像個剛出生的孩子一樣，哭到全身顫抖、淚水迅速讓我的衣服濕透。
「我好怕……我真的好怕！重希，我該怎麼辦才好……好險你還是原來的樣子……沒有因為我的生病而改變……爸比變了……媽咪也變了……因為我的病我的家不再是我的家了……這裡很多東西都變了……而且還有可怕的人會找上門來……好可怕……我好害怕……而且我不想死啊……」她哭喊著，把累積許久的東西，無論是我懂還是我不懂的全不像我傾訴。
我很清楚她忍耐了許久，她終於能夠宣洩。
她不可能找父母傾訴，因為她明顯不想再造成他們額外的負擔，而她也沒有其他的朋友可以訴苦，她只剩下我而已。
但是現在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輕輕的摟住她，靜靜的聽她哭泣。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