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到螫疼雙眼的光線打在身上，形成難以忽略的熱度，彷彿每一寸肌膚都在燒灼，循環四肢百骸的血液就此沸騰。
帶著金色半臉面具的青年岔起雙臂，不經意與佇立遠處的銀面少女四目交接。
剎地，好似有股電流竄過兩百零六根骨頭，連靈魂都為之顫慄。
他頓了半晌，接著伸出邀請的手勢。
沒有交談，只有允諾的掌心輕輕交疊。
華爾滋舞曲悄悄悠揚，眾人全停下動作，凝睇兩條相襯的身影在舞池裡翩翩起舞。
忽地，少女絆了下腳，來不及抓住青年的手，直往地面摔。
驚慌的尖叫撕裂美好氣氛，舞曲戛然而止，眾人一擁而上。
「沒事吧？」青年立刻蹲下查看，口氣非常急切。
少女試著轉動腳踝，一確定沒扭傷，心中的巨石頓時卸下。
「我沒事。」少女拍拍胸脯，忽然發覺眾人全簇擁身旁，尷尬地快速起身，「抱歉，我又記錯舞步了。」
「沐寒，下禮拜就正式表演了，你要多練習。」
接收到編劇嚴厲的提醒，少女嚇得連連點頭，不自覺縮起身體的模樣惹人心疼。
眼見少女一副被惡婆婆欺負的小媳婦模樣，編劇眉頭皺得更深，忍不住再度出聲責備。
冷聲訓斥迴盪於室，氣氛顯得僵冷而令人窒息。
或許自知毫無幫少女說話的立場，眾人欲言又止，始終沒吭出聲。
「好了、好了，沐寒已經進步很多了，別太苛責。」導演站出來打圓場，不少人立刻隨爽快的嗓音附和。
編劇止住更多責語，一雙澄澈的眼眸望著場中爽快的笑容，冷淡的表情似不滿似無奈，卻無以反駁。
導演拍拍手，高聲宣布休息，眾人鬆了口氣，一哄而散。
青年摘下面具，赫然是那張清秀的五官。
段宣桓呼出一口氣，甩了甩汗濕的髮絲，充滿遺憾的褐色瞳孔看得出意猶未盡。
已經不記得從何時開始喜歡表演。
起初，是因為童年窮困的生活沒有太多娛樂，他喜歡幻想自己是書裡的英雄，開始模仿人物的說話口吻、態度與行為，讓母親猜測他扮演的角色。
長大後，扮演不同角色讓他得以暫時遠離貧窮的背景，體驗截然不同的人生。
如今，他打從心底熱愛戲劇表演。
喜歡燈光打在身上的熱度，喜歡受台下無數雙眼睛矚目，更喜歡與眾多夥伴一起完成劇場的成就感。
教授曾讚許他是天生的表演者，其實不盡然，只是他比別人更迷戀表演，更懂得從中找尋樂趣。
「不愧是桓桓，演得真好！」
肩膀被用力一拍，段宣桓踉蹌兩步，百般無奈回過身，只見導演與編劇站在一塊，罕見的組合讓他一愣。
同學三年，認真嚴肅的編劇對少根筋的導演沒輒，因此兩人鮮少互動，這早就不是秘密。
也因此，促成這兩人聚集勢必是極其重大的原因。
段宣桓皺起眉，狐疑地打量兩人。
好半晌，編劇向他露出歉意的笑容。
「我們原本很擔心你的狀態，沒想到你表現得甚至比之前更好。」
「是啊！簡直煥然一新！」導演不斷點頭。
段宣桓一愣，好半晌才意會到兩人指的是他喪母的事情。
想起母親臨終前受盡折騰的模樣，他眼眶默默一熱，多日沒感受到的悲傷似又要捲土而來。
他深吸一口氣，嚥回喉頭的哽咽。
段宣桓微微一笑，「距離正式表演只剩一周，可沒有時間讓我悲傷了。」
他答應母親會盡全力完成這次演出。
為了母親，也為了每一個持續支持他的親朋好友，他不會輕易被打敗。
「真是的！用不著說得這麼客套吧！」聽他話中充滿正向力量，導演哈哈大笑，嬉鬧地肘擊他上手臂，「我們都知道你老公花很多心思陪你，聽說還抽空天天接送？」
沒想到話鋒會轉向柳嚴，一股惱人的熱度霎地從脖子一路攀升雙頰。
「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段宣桓急著反駁。
語出，曖昧的視線在段宣桓身上來來回回掃射。
「是嗎？我聽說前天排練結束，你們在停車場接吻？」
「我們哪有接吻！」段宣桓立刻駁斥，可面對眼底促狹的導演，忍不住別開臉。
這些傳聞也太誇張了，他們哪有在停車場接吻啊！
只不過這幾天排練時間較晚，柳嚴擔心他一個人回家危險，特地來接他──事情就這麼簡單而已。
導演竊笑幾聲，忽然感慨地嘆了口氣，露出傾羨的表情。
「不過像你這樣早婚似乎也不錯，這幾年我媽已經在催促我找對象了，每次聽都覺得煩，桓桓你……」
「好了、好了，你到底要不要讓宣桓休息啊？」
意識到導演即將打開話匣子，編劇連忙打住話題，不讓對方繼續說下去。
導演不高興地囁嚅幾聲，也就順著編劇的意思闔上嘴。
「總之，看你走出喪母之痛，我們就安心了。」在拖著導演離開前，編劇難得拍了拍他肩膀，「一起加油吧。」
「我會努力的。」他答。
基於下禮拜就是正式演出，排練一直持續到傍晚才結束。
比起前幾天排練到半夜，時間還早，段宣桓早和柳嚴說好今天會自己回去。
收好個人用品，段宣桓正準備離開，無意聽見眾人憂心重重討論戲服進度，想也沒想就決定繞道回學校一趟。
系辦公室旁的工作室燈火通明，段宣桓忍不住揚起苦笑。
雖然早猜到好友還在工作室趕工，但感性上真希望她已經回家了。
輕叩門板，等待良久都無人回應，他乾脆推門而入。
林宣霈埋首在縫紉機前，一頭亮麗的茶金色秀髮傾瀉而下，壓根沒發現他的到來。
段宣桓悄悄闔上門，環顧凌亂的工作室。
地上散落著零碎的布塊，顯示使用者壓根沒有時間打掃環境，而置衣架上掛著五、六件已完成的戲服，遠遠不及應有的數量。
「……桓桓？你怎麼來了？」停下手裡動作，林宣霈望著突然到來的段宣桓，露出無比驚訝的表情。
段宣桓正想打招呼，注意到好友疲倦的模樣，不由愣住了。
林宣霈好歹也是他們這屆知名的美人胚子，曾挺進校花選舉前三名，更是社群網站表特版常客。
可如今，精緻的小臉多了兩坨明顯的黑眼圈，看起來異常駭人。
「小霈，你有好好休息嗎？我聽說你感冒才剛好……」段宣桓岔著手臂，忍不住擔心好友的身體。
不知是否錯覺，林宣霈好像瘦了一圈……
然而，林宣霈露出惋惜的苦笑，「抱歉，如果我沒感冒，就可以去參加你的婚禮了。」
「那無所謂啦！走走形式而已。」
「可我很好奇你的結婚對象是什麼樣的人啊！明明之前完全沒聽你說過……」
早猜到好友會非常在意他閃婚的事，段宣桓乾笑兩聲，也不知道該拿什麼理由塘塞，乾脆轉移話題。
「啊、戲服做得如何？還順利嗎？」
語一出，段宣桓尷尬得直撓頭。
他怎麼搞得，那壺不開提那壺，明知戲服進度落後還問這個……
反倒林宣霈一臉坦然，「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你赤裸上台的。」
段宣桓點點頭，默默將到嘴的詢問吞了回去。
服裝組的八卦他聽得夠多了，大部分是說其他組員對林宣霈頗有微詞，所以一個接一個退出……
但他很清楚好友的性格，林宣霈是個完美主義者，或許在求好心切的狀態下無意間傷害了其他組員。
偏偏林宣霈不擅長處理這些人際紛擾，才導致事情變得如此一發不可收拾。
回過神，段宣桓輕咳一聲，化解短暫的寧謐。
「時間不早了，你一個女孩子留在學校也不安全，我送妳回去。」
林宣霈下意識瞥眼成堆的布料，猶豫許久都沒出聲。
「明天再繼續努力吧？」段宣桓忍不住作聲，「你都這麼累了，效率只會越來越差，不如回去好好休息。」
知道他說得對，林宣霈努力移開視線，和他一起動手收拾環境。
等到打掃工作結束，外頭天空真正暗了下來。
校園裡的路燈散發微弱光芒，雖不影響行進，但對女孩子來說，確實是不該久留的環境。
畢竟得留給林宣霈收拾個人物品的時間，段宣桓倚著工作室外的牆垣，百無聊賴滑起手機。
直到社群網站的塗鴉牆全是過時的動態，他才回神，發覺好友也讓他等太久了。
豎起耳朵，工作室裡悉悉簌簌的聲響不知從何時消失了。
空間裡一片寧謐，彷彿空無一人。
段宣桓探頭而入，沒看見熟悉的人影，還以為是好友一時興起的惡作劇，餘光注意到散落一地的用具，想也沒想就走上前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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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很喜歡這篇的小配角們，尤其沒有名字的導演和編劇，努力讓那兩個人個性很鮮明，一個爽朗，一個纖細。
創作內容
日常 (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