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雪》
幽暗的石室中，火光搖曳的舞動著，不時發出劈啪的細微燒裂聲響，即使是仲夏的夜晚，祭司的火盆亦不曾熄滅。
「伊織人呢？」
低啞的嗓音沉沉的發問，漆黑的門外隨即傳來回應，輪值的下忍一向於石室之外候命，以備祭司隨時吩咐。
「啟稟祭司大人，天宮大人偕同宮本大人外出。」
與總司外出？
祭司稍一回想，是了，伊織向他報備過想前往今年的炎之祭，每年大暑中伏之際最是炎熱，西劍流卻在此時舉行祭典，只因火焰對西劍流的意義不同於一般。
過去，祭司不曾答應伊織前去祭典，伊織也未曾要求過，但今年不同，師徒兩人都明白此後要進入一個很艱難、不容分心的修鍊階段，因此雖然對伊織的請求感到意外，祭司仍是同意了。
「屬下立刻去請兩位大人回…」
「不用，退下吧。」
打斷下忍的請示，雖然他一向不樂見伊織拋頭露面，但這或許將是她最後一次可以放鬆的機會，桎梏的感覺他最明白，這一點點自由是身為義父的他僅能給的了。
§ § § § §
西劍流本堂後山有一座炎之神社，分為山下的前殿與山頂的本殿，本殿平素嚴禁一般人進入，惟有天王以上的階級得以前往，一般人僅能在山下的前殿參拜，但炎之祭當日本殿破例開放參拜，雖然只是在本殿鳥居的注連繩外遙祭，但能登上山頂對許多人的意義仍是不同。
而祭典除了難得的本殿參拜之外，最大的樂趣莫過於山下前殿廣場上的各式屋台，村中的料理職人們莫不在此夜大展身手，各種美食匯聚散發誘人香氣，而風鈴、簪花、團扇等小物也都讓人愛不釋手，更別提讓孩童們玩得不亦樂乎的遊戲，祭典的所有愉悅皆在此夜熱鬧地翻騰。
「喂，妳看，是宮本大人和天宮大人耶！」浮躁而歡快的聲音透出難抑的興奮，穿著鵝黃色浴衣的少女拉扯著同伴的衣袖。
「怎麼可能，他們才不會……真的是他們！？」被拉扯著醡漿草色浴衣的少女不相信，但一回頭卻驚呆了！
天宮大人平日幾乎足不出戶，每每出現在眾人眼前時，舉手投足總是散出不言而喻的優雅，不僅令女孩們欽羨，也受到許多男孩們憧憬與戀慕，但誰也想不到她會在祭典之夜出現。
然而若是思及她身邊的人，似乎又有幾分了然，傳聞宮本大人與天宮大人情投意合，是連祭司大人都默許的一對。
西劍流的四大天王各具特色，月牙大人的冷硬嚴肅最是令人懼怕，赤羽大人的炫目耀眼讓人趨之若鶩卻也競爭者眾。
宮本大人的和煦則是最平易近人，但許是因名草有主，身邊的仰慕者也就少了，畢竟在天宮大人面前，所有花蝶都自慚形穢相形失色了。
「兩個人走在一起真的好相配啊！」兩名少女單單是看著，心都滿溢著甜蜜。
穿著褐色浴衣的宮本大人，渾身如常散發著沉穩靜謐，而淺紫色朝顏花散綴在白色衣料上，襯得天宮大人更顯粉嫩，一雙璧人並肩而行，讓人不憧憬也難！
「原來這就是祭典之夜啊！」天宮伊織饒富興味瞧著夾道的整排屋台，第一次見到如此景象的她顯得份外雀躍，宮本總司見狀嘴角不自覺輕揚。
「沒錯，一年當中就數這一晚最有趣，連外圍的人也都會來享受這份熱鬧。」
如同宮本總司所言，平日把守森嚴的西劍流，也惟有這天開放鄰近的外圍聚落進入，看似門戶大開，其實仍是有著嚴密的監控，光是這條屋台大道就佈署了數個小隊，負責訓練的宮本總司最是清楚。
「真可惜，這恐怕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來逛祭典了。」
天宮伊織的表情仍是恬靜，但眼中已黯然不少。
「我從來沒有放棄讓義父改變主意。」
「我知道，但義父又何嘗是會輕易放棄的人？」
「有些變數，是連義父也無法完全掌握的。」
「總司？」
宮本總司帶有弦外之音的話語，讓天宮伊織不解，同時也莫名感到一絲不安。
「沒什麼，只是有感而發罷了。」
宮本總司回頭笑著安撫天宮伊織，如昔的笑顏，卻又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突地週身氣流有些許的變化，耳邊傳來氣急敗壞的叫嚷聲。
「小偷，別跑！哪來的狗膽讓你來這兒撒野！可惡~~」
一名身形瘦小的男子，滑溜地閃過驚愕又措手不及的人，人群中幾個反應較好的伸手想攔阻，竟然只擦過小偷的衣衫，閃躲中不慎勾到屋台的欄杆顛簸了一下，腳步慌亂地直朝著天宮伊織而來。
「留心！」
眼看來人靠近，天宮伊織驚得睜大眼，宮本總司一把拉住她看似為了平衡身形而揚起的纖手，輕使手勁一帶，將人圈進自己臂彎之中，同時間，另一手併指成劍伸向小偷胸口，但見劍指輕點，小偷已被擊飛數呎遠，還來不及穩住腳步，倏地竄出幾名黑衣人，迅速架走打亂這份熱鬧的破壞份子，混亂轉眼間平復。
「還好吧？」
宮本總司放開懷裡的人，天宮伊織白皙的雙頰多了原來沒有的幾分紅豔。
「我沒事，幸好有你，不然我……」差點就出手了。
抬頭望向比自己略高的眼眸，沉靜的褐眸中滿是瞭然與理解，總是這樣，她無需多言，他都知道。
義父對幾名徒兒的監管都相當嚴格，特別是她，唯一的寬容僅有與宮本總司相處的時間，多年來，她只能利用這些短短的時光讓他指導武藝，幸好宮本總司是個好師者，善用有限的機會針對重點加強，幾年下來也小有所成，但缺乏實戰經驗的狀況下，臨場反應總是不及，身比心動得快，察覺敵人臨身，直覺揚手便攻，全然忘了在西劍流眾人眼中，她應該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天宮伊織」。
幸而宮本總司早一步發現她的反應，出手圈護是為了阻止她洩露自己的身手，若非如此，只怕要掀起濤天巨浪，難以向義父交待了。
她臉上的紅豔，不是嬌羞，是對自己的不足感到不甘與羞慚。
然而，看在眾人眼裡卻不如她所想。
「啊~~~~~，妳有沒有看到？！就是宮本大人保護天宮大人的姿態？真是太棒了！」
「有呀，真不愧是宮本大人！」
「天宮大人的樣子好讓人憐惜啊…」
「如果是我保護她就好了…」
「別傻了，憑你那三腳貓！？」
「我也好想被保護喔……」
「妳別作夢了！」
身旁傳來許多竊竊私語，不論男女，都篤定認同眼前的配對是天造地設，欽羨聲浪細細小小又綿綿密密的往兩人身上集中。
「沒事了就走吧。」
宮本總司看出她的不自在，方才為了圈護她而拉住的手還沒有鬆開，泰然自若的帶著她離去。
雖然今日已參拜過本殿，但走向前往本殿的山路卻是眼下離開屋台大道最好的方式。
在密集的燈籠照耀下，山路比平日來得明亮，但是因為夜晚的重點是屋台，大部份的參拜者都已下山，無人會在此刻上山，隨著屋台的遠離，山路愈顯靜謐，只有兩人的履屐踩在枯葉上的沙沙聲響。
低頭看著被輕握住的手，身邊的人不發一語但腳步堅定，想起剛剛聽到的那些耳語，天宮伊織突然覺得自己好自私。
為了求教武藝，她找盡所有藉口與他相處，卻因此讓外人誤會，明知連義父都以為倆人之間的情誼非比尋常，但為了掩飾她的目的，兩人決定順水推舟任誤解漫延。
然而習武是她個人的意念，卻因此陷宮本總司於窘境，說不定他有真正的心上人，卻被她的自私壞了事。
「對不起。」朱唇輕啟，吐出一句發自內心深處的歉意。
「嗯？」宮本總司略顯意外的停下腳步。
「因為我讓你一直被誤會了。」
原來是為了這個，宮本總司又笑了，拉著她恢復規律的步伐。
「妳不需要道歉。」
「可是……，因為我，害你不能與喜歡的人在一起。」
？？？
「喜歡的人？」
「是啊，難道你沒有喜歡的姑娘嗎？」
一邊走，一邊瞥著身側只見頭頂髮旋的聲音主人，這話題的發展方向也太玄妙了，黑暗中的沙沙聲因此維持了一會兒。
「有。」
「有什麼？」
配合她停下的腳步，宮本總司再一次原地佇足。
對上他褐眸的，是一雙被粉色瀏海遮去些微的天藍，透出納悶與不解。
「喜歡的姑娘。」
「喔。」
原來真的有呀！
低下頭，繼續邁步，另一個身影很自然地跟上。
「抱歉，再讓我自私一陣子吧，等我武學有成，就可以讓你自由了。」
為了不耽誤他，自己一定要更努力修習武藝！
「怎麼樣才算武學有成？」
學無止盡，武道難求，連他自己都不敢自稱武學有成，這妮子已經在盤算自己的有成之日了呢！
雖然明白她的「好意」，還是忍不住莞爾。
「那……，由你考較，判定我不用再向你師武的那日，你就可以自由了。」
把判定的主導權交給他，夠義氣吧？
如果他真的已經受不了，一句她不用再學，隨時可以放手解脫。
「好。」宮本總司輕快的允了。
奇怪，他回答得這麼歡快怎麼讓人有點不是滋味？
不自覺地抿起嘴，埋首專心爬山走路，雖然穿著浴衣走山路不算方便，但都是習武之人，調息與步履皆不同於一般，加上主殿參拜是他們的每日課題，倒也毫無障礙的抵達山頂。
從鳥居到祭壇之間的步道兩側，原先的火把因為炎之祭的緣故改成火盆，但因祭典之夜已近尾聲，火盆未再添新柴，主殿反倒被映照得明暗閃爍。
站在祭壇前，兩人一同誠心參拜，這是多年來養成的規矩，參拜完畢，轉頭下山。
「她是什麼樣的人？」
「他？」誰啊？
「你方才不是說有喜歡的姑娘？是我認識的人嗎？」
「……應該算是吧。」
腦海中開始細數自己認識的姑娘，但義父安排在她身邊的都是年長的婦人，有哪一位是姑娘呢？想不出來…
「她應該很想跟你一起來祭典吧？」
「大概是。」
來參加祭典確實是她要求的，但是否一定要他作陪卻不盡然，她其實比外表獨立，只不過若是沒有他陪同，義父是不會同意的，這麼說來，解讀成想一起來也不為過。
「我怎麼想都想不出來那個姑娘是誰，有機會你帶來讓我見見吧。」
他是這麼好的人，從小到大，對她最好的便是他了，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成為她的支柱，在她提出習武要求之後，他更是冒著惹怒義父的危險，為她安排合適的教程，讓她可以進步神速，這一切她皆銘記在心，他，值得一個好姑娘。
「這…」要他怎麼帶？
「不方便？」
「不，只是不太容易，讓我想想。」
也是，在義父的嚴密監控下，他也很難帶一般姑娘來見她。
回到山下的屋台大道，宮本總司突然在販售小物飾品的攤位前停步，仔細瀏覽檯面上的各式商品，最後伸手拿起一面手掌大小的圓鏡，鏡面打磨得比村子裡的都要光滑，而背面黑亮光滑的漆層，描繪著一株櫻花樹，更鑲嵌著幾枚乾燥過的櫻花瓣，圖像栩栩如生，宛若真正的落櫻繽紛。
取出錢袋要付帳，攤主卻是鞠躬拒收。
「宮本大人要的物品，這錢小的不能收。」
攤主是西劍流的情報員，平日是一名在外作買賣的貨郎兒，藉著遊歷買賣的過程獲取大大小小的情報，妻兒則是留在村裡生活，妻子在天宮大人宅邸當廚娘，兩個兒子都由宮本大人傳授武藝，聽妻兒描述，兩位大人對當家男主人不在的他們格外照顧，讓他聽了滿懷謝意。
「做買賣的豈有不取財的道理？這賠本的生意不是個貨郎兒該做的。」
「這…」
「就算是為你妻兒著想，這錢更該收下。」
「是，小的領受了。」
攤主恭敬收下宮本總司遞過來的錢銀，這錢他一定要更加妥善的運用。
屋台依然熱鬧，但天宮伊織卻已提不起勁，宮本總司心想她大概是累了，便護送著回到居所，月光下的村子相當寧靜，因為大部份的人都還在屋台遊玩，一路上只有少少沒參加祭典的村民正準備閉門休息，見到兩位大人，皆恭敬的行禮致意。
就要抵達居所之際，宮本總司將方才買下的鏡子遞給天宮伊織。
「咦？」她以為這是要送給他心儀姑娘當禮物的。
「不喜歡？」
「不，我喜歡。」這是實話，在那攤位上，她也覺得這面鏡子最好看。可是為什麼要送她呢？
看出她的不解，宮本總司再次揚起嘴角，眼角有著淡淡的笑紋。
「妳要我帶喜歡的那個姑娘見妳，我很難辦到，惟有送妳這面鏡子才能如妳意了。」
「呵，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呀！」
天宮伊織驀地笑開了，未來的日子還那麼長遠，何愁沒機會見到面呢？
宮本總司淺笑著看著她，其實她想見那個姑娘，只要照照鏡子就可以了，不曉得她何時才會察覺這一點？
那一夜，天宮伊織把鏡子擺在枕邊，這是宮本總司送她的禮物，不管原因為何，她都會好好地珍惜。
§ § § § §
那一年秋天，西劍流出動掃平東劍道。
同年冬，宮本總司消失在西劍流眾人面前，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隔年，春櫻綻放花瓣紛飛，天宮伊織隻身坐在廊簷，端詳著手上那面圓鏡的櫻花圖像，翻過面，鏡面映出麗人面容，結果她還是沒能見到他心儀的女子。
一枚花瓣飛旋，在空中舞著，落在她手上的鏡面。
『妳要我帶喜歡的那個姑娘見妳，我很難辦到，惟有送妳這面鏡子才能如妳意了。』
那晚的這句話迴蕩在耳間，盯著花瓣，看向鏡子，沒辦法把人帶來面前，惟有送上鏡子才能辦到，所以，只要看鏡子，人就在眼前了？
啊……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幸好有這面鏡子，如此便有他也有她了。
縱使春逝櫻散，她手上這面圓鏡的櫻花永不凋謝，永遠同在……
《後記》難怪老是減不了重，因為一直食言而肥，分明說了不讓心內話被插隊的，結果又說話不算話。
與先前的《流螢》一樣，臨時起意寫了師尊與師娘的故事，原先真的毫無打算，只因為在PAPARAYA大的師娘圖片留言， PAPARAYA大隨口提了他倆的日常，不意心動，是呀，這兩人的日常會是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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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心中的念頭不斷發酵，明明眼前是《魆妖紀06》的心內話，卻壓不下那個故事的咆哮，滑鼠不自覺的點了開啟新檔，這一動筆，寫到凌晨五點，一向早起的阿霸都要起床了，還是趕緊溜回房補眠，不然今天恐怕無法上班。
直到午休，好不容易有時間收完尾，並潤飾除錯，不盡滿意，卻多少把心中的想像簡單描繪了一下。
總司教師娘武藝的發想來自東皇戰影第二片尾《望月懷遠》中，總司與師娘練武的畫面，因此設定了教與學的關係。
總司的形象應該和劇中表現的相去不遠，問題比較不大。
其實一度想把總司寫得再多一點腹黑，但他不聽話，只願意有點調皮……
師娘方面因為劇中著墨不足，是依自己心中的形象去描繪，師娘脾性率直外柔內剛，某方面來說有點鑽牛角尖，不然也不會堅持兩種身份兩方守護。因此不是故意讓師娘顯得有點天然，而是師娘的想法總會多繞幾個圈，才會沒能在第一時間聽出暗示。
如果您喜歡這篇故事中的師尊師娘，筆者感恩同喜。
如果您不喜歡，筆者只能感到遺憾。
基本上，這篇同人小說滿是筆者自己的主觀想望，單純只是分享，不保證滿足其他人對師尊師娘的形塑，若覺得不滿意先請見諒，筆者就是喜歡這樣的調性。
每一篇小說總是出其不意地誕生，反而有意為之的無燄與尸仍在魔世流轉難產，至於下一次會是誰吵著要出來？筆者也不知道呢！
下次再見囉~
ps.為了除錯不斷的反覆重看，本來沒什麼，最後這次卻因為耳機傳來《英雄寞》而看到哭……！？有沒有這麼無厘頭的作者？
創作內容
【金光布袋戲同人小說】吹雪
金光布袋戲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