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太空木星觀測站上，李景正坐在觀測窗口遠望著木星。
在純潔的宇宙黑中，一顆褐色的巨球不協調的存在其中。
「風暴還在持續。」李景對麥克風說。
本來無所事事的觀測員生活自從那風暴出現後開始忙碌了起來。
木星並非固態行星，而是一團巨大無比的氣團，不同緯度間有著不同的組成成分，因
此顯現出條紋色，在快速轉動下，不同成分帶之間互相接觸，時常產生風暴。
而李景目前觀察的就是新形成的風暴，不過七年的時間就已經成為目前人類觀測到最
大的風暴。
用肉眼觀看的話，就像是在咖啡中輕輕攪拌形成的漩渦——但是那漩渦的面積比地球
總面積還大。
天知道裡面到底是什麼樣子?李景曾經用高倍率望遠鏡觀察過一次，但是那巨大無垠
的混沌之海震懾了他的心靈，就像一個不會游泳的孩子站在水庫排水口形成的籃球場
大小的巨大暗沉漩渦邊，對死亡、未知的恐懼會讓他心跳加速，雙腿發軟;生存本能
會要他離得越遠越好。
李景當時透過望遠鏡觀察時，那不見底的混沌空間，彷若潛伏著吞食行星的怪物，又
似乎隱藏著世界最深的秘密;褐色的狂亂氣流中，他甚至有看見了人影載浮載沉。
當時他幾乎被奪去了心靈，死抓著望遠鏡，感覺上不過數分鐘，回過神時卻已經過上
一整天了，甚至尿在褲子上了都沒有意識到。
之後他再不敢用望遠鏡近距離觀測木星風暴了，儘管上級強烈要求，他也是堅定拒絕。
反正上級又拿他如何?因為李景這輩子是沒辦法回去地球了，光是到達木星旁就已經
冷凍睡眠了數十年，連主管計畫的上級都早已換人。
隨著日子過去李景越來越不受控制，他自己主導了整個觀測，每天只向地球回傳短短
幾句話。
「那個人影到底是誰?」李景心中一直懸著這個問題。
在木星風暴中，他確實瞥見一個微小的影子從亂流中拋出，像是山洪中的螻蟻。
半年又過去，風暴持續擴大，其產生的怪異磁場甚至影響了太空船的航線，李景向總
部發出撤出磁場圈的要求。
「回絕，風險過大無法執行。」總部回覆。
因為這台太空船造價上兆美金，而把它送到如此靠近木星的位置所費更遠遠超過。
而撤出巨大的木星磁場需要多年的航程，天知道在受到異常磁場的干擾下能不能在順
利再回到這個良好的觀測點;若有一個閃失這艘太空船就變成了史上最昂貴的太空垃圾。
「我要離開!」李景咆嘯，但是通訊已經切斷。
「我!要!離!開!」李景猛力一拳捶在麥克風上，露出了扭曲的表情。因為知道這輩子
不會在見到人了，所以李景得表情表達有些異常，總部觀測員透過監控攝影機看見了
那似笑似哭，絕望中又帶著暗喜的表情，無不坐立難安。
「它再呼喚我，它在拉扯我…‥」李景用布把觀測窗遮住，關上艙內照明，彷彿害怕
被什麼東西從外面看到;他縮在駕駛座上瑟瑟發抖。
——航線異常，請立刻處理。
——航線異常，請立刻處理。
警報持續響著。
但是操縱桿已經被總部鎖死。
李景閉上眼那渾沌之海的巨景就浮現在眼前，他幾乎崩潰。
「我恨你們!」李景爬上桌子，用鋼杯用力敲擊攝影機鏡頭，但那防彈等級鏡頭仍光滑如鏡。
李景於是拿出黑色膠布把所有鏡頭都貼起。
一片黑暗。
「反正我是死是活無所謂，你們只要這台機器繼續漂浮在這虛空，你們就能透過遠端
操作繼續觀察對吧?」李景對麥克風碎碎念到，將太空頭罩戴上，頭罩顯示燈亮起，
現在時間西元2113年。
噗嘶!艙門打開。
李景穿著全套太空服，站在艙門前，面對無限的黑暗宇宙。
「那我就用這黑色膠布把太空船外面所有的觀察鏡頭通通貼起來!」李景對頭罩內的
麥克風說，說完自己嘻嘻的傻笑著。
他背對著木星方向，用倒退的方式沿著太空船表面緩慢移動。
「我一但把這強化膠布貼下去，要乾淨的撕起來幾乎是不可能的。」李景說。「最好
在我走到主鏡頭前想清楚。」這下語氣到是清楚而堅定。
他背對著木星方向，身體感受到一股詭異的拉力，耳中還隱約聽見許多人——上萬人
齊聲呼喚他。
「安靜!要我死在那邊，我寧願死在地獄。」李景咬著牙，全身顫抖。
「李觀察員，這是總部最後的警告。」訊息傳來。
「立刻，回到艙內待命。」
「我操你馬的!」李亮用一口鄉音大罵。
「艙外探勘中意外被宇宙碎片擊中，失去繩索固定後與總部失去聯繫，生死不明。」
總部長官冷冷地說:「就這樣回報給你兒子，不，孫子吧。」
「什麼?」李景開口要問，突然喀一聲，太空衣上的繩索自動脫離，接著一股猛烈的
氣流從腳下衝出!像是被車子撞到一般，李景眼前一白，向外飛出!
原來，他們早就有隨時排除失控駕駛員的準備。李景失去倚靠，飛在沒有上下之分的
虛空中。
身體不受控制的慢慢打轉著，李景緩緩面向土星——那風暴又擴張了，這次擴張的規
模之前需要花兩年以上。
「啊——」李景瞠目裂嘴大叫，那風暴劇烈的旋動，強大的引力把李景快速地吸了過
去!
那速度飛快，不過沒幾秒鐘就完全跟太空船失去聯繫了;本來因為缺乏比例尺而沒有
現實感的巨大風暴用瘋狂的速度接近，在李景的眼前極速向四面八方擴張!很快的就
已經完全看不到邊際，因為過於寬闊連所謂的海平面都沒有，只有無盡的遠方!
七彩閃爍，如龍如蛇，如激流，如江河，如山，如城，異樣物質快速的翻滾變化，每
一翻湧都可以把李景像是微塵般拍得灰飛煙滅!
「啊－－」李景得聲帶已經壞掉，但他還是用喉嚨發出難聽的響聲。
距離還在接近，那翻湧成山的巍峨巨浪越來越清晰，李景透過頭罩看見了，人影。
真的，有人。李景潰散的靈魂說。
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越來越多——
上億上兆，恆河細沙般多的人影翻湧著!原來那木星風暴竟是人沙組成!
李景眼睛泛著血絲，鼻孔和耳朵飄出血滴。
碰!
他墜入一股剛好衝上來的人沙龍捲中!
還沒有死，怎麼還沒有死?李景心道，一般來說以這種速度飛行早就支離破碎，但是
他卻還活著，還在承受折磨。
他轉動血紅的眼睛，跟另一雙眼睛四目相對。
——那是他自己的眼。
「?」
在他面前的是穿著太空裝的男人，透過頭罩，他看見裡面蒼老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他左顧右盼
——全部的人沙都是他。
有的滿臉鬍鬚塞滿了頭罩;有的乾瘦如木乃伊;有的大眼凸額，畸形無比。
李亮伸手拉住眼前的自己，看見那頭罩上顯示的日期:2213年。
那不是一百年後嗎?李亮轉過身去，剛好另一個人撞入他懷中，他推開那頭罩
——時間:˙3909年。
頭罩裡漂浮著一個手掌大小的乾縮人形，那人形象是被丟上烤盤的生物，正劇烈的抽
蓄著。
李亮凝目細看那小臉，雖然皺蜷不勘，但那是自己的臉。
他笑了。
在木星的異常空間中，生命竟然能獲得無盡的生命;同時由於巨大的重力產生了複雜
而破碎的時空，物體穿梭在不同層次的時間當中，互相交疊，殘影般越變越多。
無盡的時間中，留下了無盡的存在。
完
創作內容
【驚悚短篇】木星風暴
短篇恐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