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評審的支持，天伊的作品將會在半年後正式出版！《天使異緣》是天伊花了好幾年時間寫出來的作品，真的很高興這次參加平鴻出版社的徵稿大賞可以取得金賞成績，努力終有回報，也謝謝一直陪伴我的粉絲們！」
Facebook的介面還是那樣藍，藍得失去距離與情緒，像那高高在上的天空被烏雲填滿，透進來的光線卻灑向他處。而套房的燈是暗的，桌電閃爍的螢幕照亮靠窗的一隅，淡綠色窗簾外是無盡黑夜，一隻白皙的手有氣無力往上抬將窗簾拉開，然後碰的一聲撞在床沿。
舞寒霜躺在靠窗的彈簧床上，雙眼睜著望天卻無神，黑髮披散在枕頭邊還殘留洗髮乳的玫瑰香，細框眼鏡被棄置在鐵椅座墊。
沒有聲音，甚至差點連舞寒霜的呼吸聲都聽不見。她輕啟乾燥的雙唇，無聲說了幾句話，然後倏然閉起。
「寒霜妳的小說很好看，故事結構很嚴謹，奇幻世界的設定也很齊全……」
「比賽加油喔！」
然後沒了。
「哈哈……」她乾笑著，聲音平板無味，皮笑肉不笑，「很嚴謹……很好看……那又怎樣？」
她還不是輸給那夢天伊──那個在她眼中，極為功利的女人。
※
夢天伊跟舞寒霜都是在文創網站上十分活躍的作家，舞寒霜慣於寫硬奇幻小說，她的作品連載已經有兩年之久，其作品拿給一些文友看，獲得不少好評。當然相對的也有人指出她作品的缺點，舞寒霜都是聽過後便認真檢視自己的作品作修正，她對創作的認真態度周遭友人看在眼裡，個個都稱讚她是個好寫手。
至於夢天伊，舞寒霜跟她的友人都認為這個人是個沒什麼文采，靠著朋友圈吸粉的寫手。夢天伊很喜歡跑到別人的文章留言，藉此自己文章的人氣，舞寒霜不認為對方有認真看過他人的文，因為夢天伊在她的連載小說下面也留過言，但都是些沒什麼營養的內容──頭香或寫得好請繼續加油。想當然爾舞寒霜就沒怎麼認真看過她的作品，草草翻了一些連結發現她每次更新的字數都很少，劇情內容還可以但畫面跟架構差強人意，以至於這次平鴻出版社的徵稿大賞夢天伊表明要寫文參與時，她只是淡淡看過並不掛心。
誰曉得陰溝裡會翻船，還是翻在不可能會有淺灘的地方。
頹靡許久，她總算有了動作。她爬起來取過鐵椅座墊的眼鏡戴上，坐到電腦前瞇眼望了一兩秒夢天伊粉專的大肆宣告，隨即按下右上角的關閉圖示，轉而點開line上清亮的綠，找到友人的聊天紀錄後，嘴角微微一勾。
她才不相信夢天伊寫得那麼好，好到出版社大賞會相中她。
「在嗎？」
綠色泡泡發出去後數秒鐘就被已讀，對方沉寂一分鐘後才有回應。
「怎麼了？」
「想聊聊……還好妳沒睡。」
「才幾點而已。」
雀影，她最好的文友，同時也是文創網站的寫手之一。
她跟雀影相識兩年，原本只是網友關係，不過幾個月前她們在現實中見了面。相比她一副死大學生的模樣，雀影很有御姐風範，一頭黑長直和一身白襯衫、西裝外套和黑色窄裙展露無懈可擊的菁英氣息，很是令她羨慕，打招呼的時候還會語帶結巴，一問之下才知道這是對方上班的穿著，剛好見面的時候剛下班罷了。
雀影的文風屬於日常抒情類，同樣在文創網站耕耘數年，雀影的粉絲數也不少，大抵是她多年努力的成果。只不過舞寒霜每每在看雀影的文時，總是無法將小說裡女主角呆蠢的模樣跟作者想像成一塊，要知道不說話的雀影是很冷漠的，跟小說裡的那些男男女女大相逕庭。而夢天伊四處留言吸粉的事情也是雀影跟她提起，她才開始關注。
「平鴻徵稿的得獎名單公布了，奇幻類的金賞得主是夢天伊……唉，我是不是真的寫得很爛？居然連夢天伊都比不過……」舞寒霜琢磨半天，敲敲打打又刪去才把話傳送出去。
「哈哈，不高興就直說。夢天伊會得名我也很意外，大概是她的主題和風格很適合時下御宅的口味吧。」
「我這次交出去的作品也走輕小說風格啊，先前給妳看過的那個稿子就是了。夢天伊的文筆不是突然進步，就是評審有問題，再不然就是我太爛。」舞寒霜看著淡藍背景上雀影的回應，貝齒輕咬下唇，瞬間壓出一排牙痕。
她不甘心，她怎麼就輸給一個文筆比她爛、劇情架構也亂七八糟的寫手？貶低人或許有失風度，可憑良心講，文創網站中其他寫手都寫得比夢天伊好，就算不是自己得名，那第一名的位置也不該是那個人佔著。
「嗯，妳的故事絕對是沒問題的，也許會被其他人比過，也不至於輸夢天伊……但事實擺在眼前，評審比較喜歡她的故事。」雀影過了幾分鐘才回舞寒霜。
「《天使異緣》在她粉專上的文案不就是一個女高中生遇到一個男天使然後在城市裡鏟妖除惡嗎？這麼俗套的情節為什麼還是有評審喜歡？」
「啊哈哈……真的這麼爛俗啊？依我看之後女高中生就會跟天使談戀愛了呵呵。可能評審不喜歡創新的題材，如果想維持本來的市場，像這樣固定一點的劇情套路才能穩賺。以上是我亂猜的，如果我是讀者，出版社天天搞這種小說我根本不想買單。」
舞寒霜幾乎可以聽到雀影冷冷的嘲弄。
爛大街的劇情、毫無懸念的男女配對……這種故事舞寒霜可不想寫，不僅讀起來無聊，寫起來也沒勁。
「爛死了。」舞寒霜開口咒罵著，雙手不停敲擊鍵盤，繼續大力抨擊夢天伊的歷年作品。
「爛死了，出版社如果是這樣考量我勉強接受，但同樣是這個套路別人也會寫吧？夢天伊可不只劇情內容單調，她那文筆──要畫面沒畫面、要情感沒情感。好吧也許她有努力改正，可她有努力我就不努力嗎？為了參加這次比賽我下班就得趕回來拚進度，可能成品沒有很好，但有爛到輸給她嗎？太扯了、真的是太扯了……」
舞寒霜現在只能透過貶低夢天伊來緩解心中不平衡的情緒。
夢天伊努力幾年又怎樣？她也是啊……她也努力增進自己的寫文能力，不停向大手請教啊……
跟那個活在朋友圈裡成天接受讚美，一副女王樣的夢天伊比，她到底哪裡比較差了？
「……小霜，冷靜點。人有時候還是需要運氣的，這次就當妳運氣不好吧？以後還有機會，妳這個故事不要發在網站上，修改過後投下一次的比賽看看。」雀影的回應透露她一貫的冷靜風格，舞寒霜惱得雙手握拳敲及桌面，做了個深呼吸逼迫自己壓抑情緒。
可是憑什麼……憑什麼是夢天伊？
事到如今她的怒火又有什麼意義呢……擺在眼前的事實再難堪，她哭過、氣過、恨過，明天還是要上班、要寫文……
乾燥脫皮的下唇終於被咬出血絲。
「唉，算了。」舞寒霜敲出無奈的字眼，昏脹脹的腦袋用力一轉，總算想出可以轉移話題的話來，「對了雀影，妳這次也有報平鴻的徵稿，記得是跟我投不一樣的類別……狀況怎麼樣？」
末了才想到要是雀影也落榜，兩人今天聊天的氣氛估計會降到谷底。
「都市愛情嘛……我很擅長不是嗎？雖然沒有金賞，不過有拿到特別獎……我還蠻滿意的。」雀影猶豫了快五分鐘，慢到舞寒霜想道歉才發出訊息。
「好棒！我還沒看過妳的文，我可以在出版前看一看嗎？」
「不一定會出版，我是特別獎不是金賞，比賽公布當初就說特別獎不保證出版了。」
「啊、喔，可是有獎金跟獎狀呀？」
「是啊，無論如何都是一個肯定，我等等發檔案給妳，順便給妳解解悶。愛情小說本來套路就很多元，要是妳來寫肯定也能得名。」
「別安慰我了……」
這夜凌晨舞寒霜和雀影聊得很晚，睡覺之前雀影給她發了得獎的文稿，舞寒霜道謝後才關掉電腦準備正式就寢。
※
把文稿發出去後，雀影嘆口氣，姣好的面容有些憔悴和慍怒，高級電腦椅隨著她的移動旋轉半圈，恰好與床邊那個一臉看好戲的帥氣男子相對。
房間的燈開著，四方形的空間裡，電腦桌不遠處套著紫色被單的大床和周遭衣櫃、電腦桌被照映得清清楚楚，溫暖橙光柔柔的不刺眼。雀影穿著一件男版襯衫充當睡衣，穠纖合度的身材隱與其下，她把黑框眼鏡取下放到整潔的電腦桌上，抬眼再瞥那名男子一眼，起身去關燈。
「很生氣？」男子低沉而妖惑的嗓音響起，燈光倏然消失，再往床邊望去，男子就像隱藏在黑暗裡的妖物，一雙不屬於人的暗紅色雙瞳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光芒，黑色短髮短至後頸，他身上只著一條黑色皮褲，上半身裸露在空調吹出的冷氣中。
「我為什麼不能生氣？」雀影靠在距離床邊有兩公尺之遠的衣櫃旁，雙手盤起像要質問般，側頭輕靠衣櫃時秀髮自肩膀滑落，露出精緻好看的鎖骨，「你答應過我會讓我拿金賞。」
男子輕輕地笑了起來。
「而我也說過，我是惡魔──是執掌人間混亂的惡魔謬恩。」薄唇勾出誘惑人心的笑容，可早已習慣對方一切反應的雀影不為所動，面對謬恩五官立體的臉和肌理分明的身材，愣是怎樣都沒興趣。
「你是想說你答應的可以不算數吧？」
「不。」謬恩搖頭，「我只是沒那麼當真。」
「你！」雀影一時怒火衝上心頭，安靜幾秒平復情緒後才又說話，「我把這件事看得多重要，重要到就連你給我的機會我都抓緊了，你給我的又是什麼？」
「半年前妳遇見我的時候，不就該知道惡魔這種生物從不把承諾當一回事嗎？我們可沒訂下契約。妳想要，我就試著去做做看，超出妳程度的榮耀我不負責拿到。我自認待妳算挺真心的……妳覺得呢？」
被這麼反問，雀影一時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
謬恩雙手壓床起身，走到電腦桌旁看向外頭灰暗漸亮的天空，單手撐著桌面，高挑的身形透過依稀月光映在冰冷白磚上。
「這個世界從不講理。」他輕聲訴說，溫柔卻帶著冷漠的殘酷，「不是妳努力就有未來、不是妳上進就有讚許，人類降生在大地時注定了不平衡，而規則從來不是人訂的。也許你們喜歡實力至上的說法，在我看來愚昧至極……活下去的未必強悍，死亡的也未必軟弱。覺得不公平嗎？拿妳那位可憐朋友當例子，她想必也很用心在這次比賽上，結果呢？輸給一個能力平庸的對手，輸得一蹋糊塗。」
「為什麼？」雀影不滿地發問，好看的柳眉全擠在一塊，「最基本的能力差距是這麼明顯，我不能理解為什麼贏家是她。」
「妳應該問評審不是問我啊。」謬恩回過頭，暗紅的雙眸溫柔似水，「如果我真能左右評審的心，金賞當然是妳的。」
「別跟我客套，我不想知道你怎麼左右局面，但這個結局你看著是蠻滿意的吧？」
「確實。」
「那我呢？什麼叫超出我程度的榮耀？就算一次也好，這是我的夢想、我的目標，對我而言那個頭銜有多重要你應當比我還清楚──」
「這跟夢天伊有什麼兩樣？」謬恩打斷雀影的怒火發洩。
「你在說什麼？」
「如果我真的讓妳拿獎，妳跟夢天伊有什麼兩樣？」謬恩離開電腦桌旁，朝雀影走來，裸足踏在白磚地上無聲而輕巧，最後停在雀影跟前不到一公尺的距離，近到可清楚聽聞對方的呼吸聲。
「夢天伊被妳可憐的朋友批判，不正是因為那份榮耀與她的實力不相符嗎？我相信除了妳朋友，同一天看到名單的參賽者也會忿忿不平。她憑什麼拿到金賞？她是不是賄賂評審？出版社是不是有問題？妳親身體會了無力回天的憤恨，那麼如果是妳拿到金賞，其他人會怎麼想？如果實力比拚得來的成果妳才會承認，於你自己，怎麼就用不同的標準去看待？」
雀影瞪大雙眼，無話可說。
她想說，這個世界本來就不講理，但夢天伊拿金賞的事實卻令她妒火中燒；她想說，自己的實力與金賞相稱，但誰知道在她前面的人會不會也實力高超。
但出版書籍是她的夢想，為此她付出代價求助惡魔，在某天夜晚謬恩出現在她身邊時……
「夢天伊呢？為什麼她可以，我不行？對，我就是用兩套標準在看事情，我是人，我理所當然的自私。當實力再也不是絕對，我走旁門左道拿獎有什麼不可以？」雀影索性乾脆的坦誠自己的私慾──在惡魔面前，她裝什麼清高？
孰料謬恩卻笑了，他伸出右手撫上雀影的左臉，暗紫色的指甲刮著雀影白皙的皮膚，小心翼翼不弄疼對方。
「我就喜歡妳的直率。」
雀影不悅地放下盤起的雙手，揮開騷擾自己的源頭，「回答我。」
「是是我回答。」謬恩不氣惱，他傾身將雀影抱入懷中，一手環住寬大襯衫下的細腰，另一手纏進柔順的髮絲，雀影不算矮，但被抱著的時候只能靠到謬恩的胸膛。
「你為什麼一定要用這種姿勢──」
「我是執掌混亂的惡魔。」謬恩低語，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窗外的日光漸明，在地上照出一寸方窗，他們相擁的這側卻依然黑暗，「這個世界愈混亂我的能量就愈強，荒謬乃萬物本則、紊亂乃生命之源。沒有誰應該得到勝利、沒有誰應該獲取榮耀，世界要的不是努力耕耘，但人類非得努力才能攢得一星半點的機會──絕望嗎？但認清事實吧，理所應當只存在於天使與惡魔這樣絕對的生物之間。而妳，我極度厭惡人類的規則加諸在妳身上。我給妳理所當然的榮耀和絕對合理的成就，因著對我而言，唯有我們的規則才足以與特別的妳相稱。」
「……謬恩，你到底在講什麼？」雀影悶聲詢問，她有些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我在回答妳的問題。」謬恩放開雀影，彎下腰將雀影抱起來走到床邊，後者狐疑地望向謬恩，瞧見謬恩臉上依然是那副深不可測的笑臉，茫然許久在被扔上床時才放棄思考。
「所以，這回答妳滿意嗎？」謬恩把床腳的薄被拉起，蓋到雀影身上讓她自己調整姿勢，側坐到床沿面對雀影輕問。
「沒怎麼聽懂。」雀影確認謬恩沒坐著薄被後，放心地拉緊被子陷進被窩──是該睡了，今夜折騰太晚，窗外已有鳥啼，「但我不想再問，你總有你的理由，而我永遠堅持我的立場。」
「不要緊，我有很多永遠可以等你聽懂。」謬恩俯身用手壓下雀影的眼皮，手心的溫度很催眠，雀影本來清醒的意識瞬間迷濛起來。
「你……」
一語未完，雀影抵抗不了謬恩的法術，終究失去意識。
重新坐正，雙手輕擺在床上，暗紅眼眸盯著沒關的電腦螢幕凝視良久，室內寂靜無聲，直至他發出自嘲的哼笑。
「雀影，人的世界不需要規則，因為總有人愛破壞規則，也永遠有體制外的人不屑一顧……但我不要妳成為破壞一切的禍首，妳只要照著我的規則活下去就好。」
然後他閉上眼，阻絕外頭的陽光與螢幕光線。
「都聽不懂我的回答了，妳又怎麼能拿獎呢……」
來，我發個不自殺聲明：
1. 本人樂觀開朗(大概)，身體健康(也許)，無任何使我困擾之慢性病或心理疾病(其實我也不知道)，故絕不可能做出任何看似自殺之行為。
2. 本人從無睡眠困擾，故不需服用安眠藥(不如說睡太死)
3. 本人不酗酒亦不吸毒，也絕不會接近下列地點──
(1) 開放性水域(可學校湖蠻多的)
(2) 無救生員之游泳池
(3) 有高壓、危險氣體，或密閉式未經抽氣處理之地下室、蓄水池、水桶等
(4) 無安全護欄之任何高處
(5) 任何施工地點（拆政府除外），包括製作消波塊之工地
(6) 任何以上未提及但為一般人正常不會前往之地點
4. 本人恪遵下列事項──
(1) 機車上路前會逼男友檢查煞車部件、油門線等，並會在加油前關閉車輛電源與行動電話。
(2) 絕不准男友搶黃燈、闖紅燈。
(3) 乘坐任何軌道類交通工具一定退到警戒線後一步以上，直到車輛停妥。
(4) 乘車必繫安全帶，乘機車必戴安全帽。
(5) 絕不接近任何會放射對人體有立即危害的輻射之場所（如核電廠）或設備(糟糕學校好像有)
(6) 颱風天不登山、不觀浪。
5. 本人將盡可能注意電器、瓦斯、火源之使用。
6. 本人居住之房屋均使用符合法規之電路電線，絕無電線走火之可能；也絕未在家中放置過量可燃性氣體或液體。
7. 浴室中除該有之照明外，不放置任何電器用品，並在睡覺前關閉除電燈、冰箱、電扇外之所有電器開關。
8. 本人絕不會與隨機的不明人士起衝突，並盡可能保護自我人身安全。
所以若會員、巴哈文友在看完此聲明之後，近期或將來發現此帳號不再上線，請幫我討回公道，謝謝。
創作內容
小說 - 魔墜未名(停更中)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