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死亡的屋宅
1
現在是晚上十點，我騎到了蠻荒地帶。
陰暗的夜晚飄著毛毛雨。我從腳踏車上下來，冷的不停打著哆嗦。
捆綁在車頭上的長鐵釘在顫抖，它高速抖動的指著斜前方的建築物。
我緩緩牽著腳踏車，看著眼前老舊的似鬼屋的大房子。
低矮的鐵門腐蝕不堪，青苔和荊棘攀爬上灰沉的牆面和欄杆。
四周的草濕漉漉的吸食著雨水，長到小腿的高度。
每扇玻璃呈現骯髒不堪的黑色。整棟屋宅是方正嚴峻又邪氣陰森。
我往斜後方看去，剛才就發現在建築物的西南方那裡有一間小木屋蓋在一棵年老又粗壯的大樹上，還有梯子可以攀爬上去。
小木屋下方停著一台腳踏車。
黑色的腳踏車。看起來有些眼熟，但我想不起來它的主人是誰。
仔細盯著小木屋，可以看見裡面有一盞微弱的燈在閃爍著。
該不會這們偏僻的地方有人住吧......好奇心驅使著我想爬上梯子上去看看，手邊的腳踏車卻忽然撞離開我的手心。腳踏板自己轉動了起來，直直的往房子急駛而去。
「嘿！」我嚇了一跳，追了上去。
腳踏車從房子前的長廊拐過，它從側邊的小徑繞到後面去。
我跟上去，看見它靠在一旁的木柵欄上。然而，豎立在房子後頭的東西，不由得讓我眼珠戰慄，霎那間忘記了呼吸。
坦白說，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能親眼見到它。我一直以為那只是純粹的惡夢，世界上並不存在這樣的地方。
長滿雜草的後院裡豎立著一只巨大石碑，那兒寫著兩個人的名字。
我母親曾經和我說過：「那裡埋的不是螳螂先生，是別人家的爸爸和媽媽。」
原來這是真的。那個夢境......我真的來過這個地方。
2
現在是晚上十點三十分。
外頭正飄著雨，小白和狼忙了一整天，已經累壞了，安穩的睡在各自的睡袋裡。老頭子點燃了一盞油燈，利用它微弱的光繼續讀著他父親交給他的那本紅色的書。
沒多久，棉被翻動著，小白從睡袋中起來，帶著凌亂的頭髮、睡意的面容。
他鑽出棉被，看見老頭子還神情專注的閱讀著書本。
「那個.....那麼好看啊？」
老頭子抬起頭。「抱歉，我吵醒你了嗎？」
小白搖搖頭，含糊地說：「廁所。」
他走進廁所間裡，老頭子繼續看著書。
當小白小便紓解一番後走出來，卻看到老頭子閉著眼睛，癱軟的靠著牆壁睡著了。他的眼鏡歪了一邊，原本拿在手上的書不見了。
小白愣了一下，自己上完廁所不過兩分鐘的事情，沒想到老頭子竟然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睡著。
他連連搖頭，嘆了一口氣。
「大家今天都累壞了吧......」他細聲說著，幫老頭子蓋上毯子、拿掉他臉上的眼鏡，小心的放在桌上。然後吹了一口氣，將油燈熄滅。
小白鑽進了被子裡，安穩的躺著。
外頭陰冷、毛雨陣陣落下的氣候在烏黑的雲際裡閃雷，轟然作響的聲響，金黃色的雷電落下，小木屋外閃現出一道詭異的光。
在忽明忽滅的門口，出現了三個白影，如鬼魅一般站在門前。
她們是追逐者。
距離午夜，已經不到兩小時。
還在淺眠狀態的小白感覺有人坐在棉被上壓住了他。
他睜開眼睛，看見前方一位穿著白衣的女人壓在身上。
小白嚇了一跳，正要大叫出聲時，那女人嗚住了他的嘴，並向他的臉緩緩靠近。雖然她巨大的帽衣無法看見她的臉，也無法感受她的氣息。恐懼仍舊在他的心理作祟。
那女人在他的耳邊說：「噓......不要出聲。」
等到小白恍神回來時，身上穿著整齊的休閒服，左手拎著滑板、右手拿著自己的手機。他站在小木屋的下面，腦袋中只記得上一刻自己還被像是女鬼的人壓著。
他看向手上的手機，發現上面有三十多通未接來電，對象是自己的弟弟。
他回撥過去。對方緊張的聲音立刻出現在另一頭，他吶喊的聲音伴隨著哭腔。小白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哥！哥！你快點回來！快點回來！妹妹她......」
「我知道了！」
他掛斷電話，腳跨上滑板，飛快的離去。
小木屋內還有兩個人，但小白腦海裡瞬間被弟妹的事情添滿。
老頭子在驚嚇之中睜開眼睛。
他的雙手摸向前方，卻只摸到忽然蓋在身上的被毯。他嚇得坐起身體，發現眼前一片黑暗，他混亂的摸向四周，摸到了熄滅的油燈。
他用放在桌上的火材盒將油燈再次點燃。他發現被放在桌上的自己的眼鏡，趕緊戴了起來。他四處摸索，甚至將被毯丟到一邊，站了起來。
沒有！沒有！沒有！
前一刻還握在手裡的十分重要的書，忽然之間就不見了。
老頭子想起來自己在忽然失去意識前，看見小白走進廁所。會是他拿走的嗎？
他看向兩個睡袋，狼還在被窩裡沈沈地睡著，小白的位子卻空了。他走進廁所查看，小白不在廁所。他又四處查看了一次，發現小白原本在充電的手機和滑板都不見了。
他走了。老頭子立刻閃現出不祥的預兆。他怎麼會不說一聲就忽然走了呢？！
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書！正當他這麼想時，背後卻傳來冰冷的涼意。
「你在找什麼嗎？」鎖定他的追逐者說。
3
我順著樓梯，來到二樓的臥房。
屋內完全是黑的。幸好從一樓撿到了還能用的手電筒。
用手電筒照視著屋內的一切，我的心跳不斷的加速。
臥房裡只有一張撲滿灰塵的雙人床；兩個床頭櫃、一個古色古香的小茶几、一個女人的木頭化妝台、一對夫妻的衣櫥、一個嬰兒床。
看似非常簡樸的房間，但那扇暗灰色的窗簾卻像一大塊有著巨大抓痕的醜陋碎布；四周的牆面出現數十個詭異的巨大凹谷和千萬條的可怕裂痕，就像某種力氣極大的怪物曾將重物狠狠擲向牆面，要它支離破碎。
嬰兒床是倒的，四周的其他家具要遭受各種撞擊、抓扯……
我實在無法想像什麼樣的東西能彼此毆打到如此地步。
但是最令我害怕的，還是地上用白線劃著犯罪現場的兩具屍體輪廓。
一看便知道是兩具大人的屍體，他們是我在後院的石碑上看到的那對夫妻的名字。
我沒想到他們死了，而且是死在他們最甜蜜的歸宿。在如此昏暗的燈光之下，我幾乎可以想像他們死前的景色，以及濱臨死亡的感覺。
我鼓起勇氣，往前走一步。
離我最近的那個用白線描繪出來的死者位置。他的姿勢是側躺的，拱著背，張著四肢，似乎死亡前是非常痛苦的死法。
而它的旁邊放了一個牌子，上面寫著：( 夏波特‧艾維 )
我又走向另一具。她死前的位子是那個打開的櫃子正前面。
以白線所描繪的姿勢，我仔細猜疑。我想她死前是臉朝下的死亡姿勢。而且她的右手是直直伸向前方的，正好只差幾公分就摸得到衣櫥。
所以在她死前的最後一件事是正要打開或是關上衣櫥？
她旁邊的牌子寫著：( 甘露兒．池恩 )
顯然這裡發生了一件慘案。令人悲傷的慘案。
但是……如果這對夫妻好幾年前就死了。那麼他們的小孩呢？那個差點要成為我的哥哥的人呢？
( 咿── )想到這，在我背後的門突然傳來尖叫似地緩慢開門聲。
4
狼墜落在意識矇矓、畫面含糊的夢裡。耳邊不停的聽到一個女人喃喃自語的聲音，他像是被催眠一般被打壓著，不知過了多久，身體終於感覺到一股變化。有人非常慌張、用力的在拉扯他。
他終於黑暗深沉的夢饜中甦醒，緩慢地張開眼睛，眼前所見的是自己熟悉的小木屋的梁柱屋頂和一張戴著鏡角有裂痕的眼鏡，如死灰般蒼白的臉龐。
「狼，大事不好了！幫幫我！」即使他是今天才認識老頭子，也敢保證他從來沒表露出這麼擔憂和迫切的表情。
「幹嘛？」狼帶著還沒睡醒的迷濛意識，緩慢從棉被中坐起來，揉著右眼皮。
「有人偷走了我的公事包！！」
「什麼？」
「我．的．書．被．偷．了！！」老頭子一字字的大聲說，好彰顯他有多著急。
「這麼鳥不生蛋的偏遠之地，怎麼會有小偷？」
「她帶著我的書逃走了！！」
狼皺著眉頭，上下打量老頭子的身體。他的身體怪異的扭向一邊、額頭冒著冷汗、顴骨一大塊的瘀傷、眼鏡碎了一角。「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他臉色發白。「因為有人把我從小木屋上推下去。」
「什麼？」狼這下感到清醒了，這小木屋離地面可是三樓的高度。
「我是說真的。我在地面痛得大叫，你都沒有醒來，我可是忍著痛一階階的爬上來叫醒你。」
狼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他以為會平躺在身邊的小白，但是旁邊的床位是空的。
「小白去哪裡了？」
「我不知道，我一醒來他就不見了。」
狼看著老頭子忍著疼痛而慚愧落魄的眼神，也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還好吧？」
老頭子搖搖頭，額頭狂冒著冷汗。「我的腿好像斷了。」
「什麼？！」狼大叫。
老頭子再次搖搖頭。「沒關係，我不要緊，現在重要的是一定要找到我的書！」
「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小白又不知道跑去哪！」
「狼，你聽我說！」老頭子用力的抓著他的肩膀，表情看起來很痛苦。「我知道現在突然跟你說，你一定很難理解。但是......」他困難的吞嚥口水。「我本來要走了，但是卻留下來是因為......我看見了......追逐者，她們有三個。」
「什麼？追逐者是什麼？」
老頭子抓住他手在發抖，激動地吶喊：「她們是帶我們去零界的！狼，你從來都沒想過自己的身世嗎？！」
狼嚇的愣住，瞪大眼睛看著他。
「我本來以為她們來是針對我。但是我錯了，我們的相遇不是湊巧！我們要一起去零界！小白他一定已經先去了！所以我拜託你，先不要顧慮他了，也不要管我的傷！我必須要拿回我的書！一定要拿回來才行！」
狼不知道他該說什麼。突如其來的事情讓他一知半解。
「那......我們要去哪裡拿回你的書？」
「你老家......」
狼的心跳加速。「你是說？」
「對。」老頭子點點頭。「拜託你……狼。」
狼緊咬著牙，恐懼在思緒兩端拉扯。「老頭子，我不願意進去是有原因的……」
老頭子放開他的肩膀，身體因疼痛而懺抖著，他垂下了眼皮，破碎的眼鏡滑落下他的鼻梁。「好吧，那我知道了，我自己去……」
他站起來，接著往前邁開腳步，但走路的姿勢卻相當詭異，他幾乎是只依靠左腳在走，右腳一拐一拐的努力跟上。
「老頭子……你的腳？」
「沒關係的……就算腿斷了，只要能搶回來書，我可以撐下去。」
「你……」狼注視著他如殭屍般歪扭的步伐，欲言又止。
他拖著他的腳踝，一手抓著牆，走到流理台那打開櫃子，拿了一隻手電筒，接著走到門口準備一階一階的爬下去。
就在他顫抖的腿踩上第一個階梯，忍著疼痛彎著身體準備爬下去時，狼出現在門口，踮著腳尖半蹲在上頭，他抓住了他的手，嚴肅漆黑的眼睛盯著他。
他深呼吸了一大口氣。「走吧。」
他們從梯子下來，兩隻手電筒紛紛打開。老頭子在小木屋底下發現一跟長木棍，應該是多年前建造小木屋遺留下來的。他將它當作拐杖使用。
他們往老房子漸漸逼近，狼的腳抖的厲害，無聲、黑暗的怪物在他的腦袋裡浮現，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他們來到屋子門口，每吞吐一口氣，都能嗅聞到腐敗的霉味以及那段無人生還的記憶。狼停了下來，感覺到自己懦弱的眼眶竟然有點濕潤。「不行，我做不到。」
老頭子轉過身來，拿著手電筒照向他。
「我……我的爸媽……」
他站在房子前的草披上。全身像是發了羊癲瘋一般地瘋狂打顫，心跳快的似乎要爆炸了，矜持不住的腦袋又回億起那始終不願意想起來模糊記憶，那是半夜做惡夢時才會再次聽到的嘶毀人心的吼叫聲。
「沒有小偷闖進來這種事，他們不是被一般人殺掉的……」
( 叩叩！ )狼說到這，屋內突然傳來有人大力拍打玻璃的聲音。
老頭子再次轉過去，手電筒的光照向傳來拍擊聲的方向。
兩人不約而同地驚嚇到，瞪大眼睛地看著那扇窗。
一位長著非常眼熟的女生。
她的嘴被一雙秀著金色花紋的手套嗚住，驚嚇過度的眼睛佈滿血絲，眼淚從她的眼眶不停的流出來，她的手被人向後綁著。一張臉出現在她的左側，那個人的面容被白色的巨大連衣帽遮住，露出一張鮮嫩地女人的小嘴。那個綁住她的女人穿的全身白，在漆黑的屋子裡透著詭異的白光。女生恐懼至極的臉邊哭邊凝望著他們，接著用她的頭撞擊玻璃，( 叩叩！ )就像剛才她呼叫他們的方式。
老頭子透過有金色花紋的手套認出她。她不是追逐者，她是天師。
天師突然笑了，漂亮的小嘴張開向兩邊上揚，接著很快速的一路裂到臉頰顴骨上。兩人來不及嚇的尖叫，那個女生也無法再次用頭撞擊玻璃向他們求助，只見那女人像是沒有腳一樣拖著她向後飄去，消失在窗口。
狼和老頭子完全愣住，然後兩人大叫。
「我的天阿！我的天阿！」狼慌張的吶喊。「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狼看起來整個人慌了，那一瞬間放下之前所有的害怕，直接衝到屋宅門口。這時他們才注意到長廊的旁邊放著一台白色的腳踏車，他扭身對老頭子喊到：「老頭子！我認得這台腳踏車，剛才那個女生是我同學阿！」
「我知道！我知道！」他顯得也很緊張，努力拄著拐杖大步往這走來。「我之前也見過那個女生！」
「什麼？你認識？」
「現在沒時間解釋了！快把門打開！」
狼抓住冰冷的手把，不停的扭，手把『喀喀喀』的回應。
「門上鎖了！」他對老頭子說，他努力的大步走過來，腳痛得讓他冒冷汗。
「如果門上鎖了，就把玻璃擊破吧！這是最快的方法！」
「你確定嗎？」
「只能這麼做了。」他堅定的點頭。
狼終於痛定了心要闖進自己的家裡，他用雙手握緊手上的手電筒。
( 叮鈴叮鈴…… )旁邊的白色腳踏車上的鈴鐺突然自己響起。
「欸？」
腳踏車的輪子自己動了起來，快速的從房子旁邊的小徑騎向後院。狼的腦袋裡也管不著腳踏車自己動起來是多麼詭異的事，不加思索的就跟著腳特車衝了過去。
「狼，你等一下！」老頭子在後頭喊。
他跑到後院去，看見白色腳踏車安然無恙的靠在圍欄上。
後院滿是已經長到小腿高度的雜草，一個巨大的石碑卻立在正中央。
當老頭子吃力的跟上去，看見狼背對著他，一步步的往石碑走去。
他也愣了幾秒，接著緩慢的走過來。兩個人一起看著上頭的文字。
( 夏波特．艾維
與
甘露兒．池恩 之墓。 )
「我………我一直不知道他們的墓就在這裡。」狼激動的說：「原來他們一直在距離我這麼近的地方，我竟然一直沒有過來探望他們。」
在旁邊聽著狼的聲音就知道他快要落淚了。老頭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他看著上面的兩個名字。
毫無疑問，那是零界的名字。狼的父母是那個世界的人。
狼忽然跪了下來，任由泥巴沾染他的褲管和膝蓋。老頭子不打算阻止他。
他張開雙臂抱住巨大的石碑。那塊石頭是冰冷的，經過風水雨打佈滿了泥垢與苔癬，但是狼一點也不在乎。
「爸、媽......我來了，我終於鼓起勇氣來了。我來探望你們了。」
他的眼角留下兩行眼淚，那是塵封了十六年的記憶。
創作內容
《零界1》第十三章 ─ 死亡的屋宅
零界-系列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