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班次的間隔有這麼頻繁嗎?
沒有多餘的時間探究,列車已倘開了車門,甚至我呆站了一會兒,都不見警示音響起,彷彿在靜候著我上車一般。雖然空曠的可怕,但起碼有幾個人零星分布在車廂內,令人稍稍放下心。
我吞了吞口水,不知怎地心跳有些加速,怯怯地跨進了車廂內,車門像是感應門似的立刻關上,我回頭一看,看見了緊閉的車門,更看見了車門玻璃上倒映的自己,一臉的徬徨。
就像是被巨獸吞噬的餌食一般,只能無力地服從命運。
我猛地撇過頭,甩開自己那荒唐的想法。趕緊走向最近的靠邊位置,一屁股坐下去。
不經意抬眼一瞥,右斜方一樣靠邊的位置也坐了人,平凡的上班族。
莫名地鬆口氣,我下意識地翻出口袋的手機,打算一路當個低頭族直到下車。
十一點零七分。
沒想到自己對時間的感覺已如此駑鈍,在上車前的那番折騰,也不過一分鐘。
行駛的列車在隧道間呼嘯而過,撕裂了空氣,像極了某種生物的叫吼。但卻不可思議地如同一首催眠曲,配合著車身上下的晃動,令人感到身處在搖籃之中,薄弱的意識不斷地被動搖。
我掙扎著,死撐著沉重的眼皮。
曾有過多次前車之鑑的我,儘管拼命警戒著自己保持清醒,深怕一張開眼便過了站。
但終究,敵不過夢寐似藤蔓般地爬滿了全身,我已然闔上眼,沉沉睡去。
彷彿在水中載浮載沉,突地被暗流給沖湧而上,下一秒又被重力帶往深處。宛如回到了那遙遠的、仍在母胎中的時期,不可能殘留下來的安心感,竟如此熟悉,令人留戀。
好想,就這樣一直被保護下去,永遠不要出來。
『不要睡!!!』
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中年女聲在腦海中迴盪。
誰在說話?
媽媽⋯⋯?
可是媽媽她⋯⋯
早就去世了啊?
形成這個疑問的同時,我也驚醒了。
揉著惺忪的眼,眼角餘光瞥見右斜方那個靠邊的位置,已不見上班族的身影。
下車了吧?
下車……不會吧!?
一個不好的預感閃過心頭,彷彿當頭棒喝般,腦袋瓜就算再不情願,也得瞬間清醒。
也許是不小心睡著了,手機竟大剌剌地躺在右邊的位置上,我鬆了口氣,在心裡咒罵自己的粗心,一邊急欲得知現在時間,擔心自己是否又坐過了站,飛快地拿起手機,滑開了屏幕。
十一點零七分——
下一秒,十一點零八分。
才剛過一分鐘而已。
怎麼可能……有人下車?
我猛然從手機上抬起頭,不用說上班族了,前一個車廂、後一個車廂皆是空無一人,我倉皇地起身,差點站不住腳,扶著旁邊的鐵管,定睛一看,全部的車廂——
都沒有人。
涔涔冷汗滑過我的太陽穴,寒意從背脊緩緩延伸至腦門,連牙關也擋不住開始打顫。
在入睡之前,分明是十一點零七分,到下一站少說也要三分鐘的時間,怎麼可能有人下車,甚至是一個人都沒有!?
咬著牙,伸手摸向自己的臉頰,兩指掐著頰邊肉,在準備用力捏下去之前,站牌燈的光芒一閃而過,列車進站了。
車輪煞止,離自己最近的車門外,一名披著長髮的女人垂首等候著,她身後的場景是如此熟稔,卻莫名有種怪誕感,像條沉睡的蛇令我不敢輕舉妄動,不由得停住了手邊的動作,怔怔地看著車門開啟,看著女人姍姍走進車廂,高跟鞋叩叩作響。
我的視線先是從她暗紅似血的鞋面緩緩上移,墨色的長洋裝、晶瑩如玉的頸項,再來是她那頭及腰的、比夜還黑的長髮,相映著那蒼白似月的肌膚形成對比,渾身散發難以形容的邪魅,一雙黯淡不見光彩的眼瞳,過之而不及的深沉彷彿引人踏入伸手不見五指的——
黑暗。
我下意識地想逃,身體這時卻不受大腦控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車門關閉。
女人在正對方的位置緩緩落坐,對上我空洞而恐懼的雙眸,兩片同樣暗紅似血的唇瓣一陣蠕動。
「可憐的孩子……」
我移不開眼,也做不到任何動作,更遑論是換位置,任由女人的話語迷惑著心智。
可憐?誰?我嗎?為什麼?
一定是夢吧?
絕對是夢——
『哐啷——!!!』
車身像是輾過什麼異物般地,突來的撞擊聲伴隨著劇烈的晃動將我甩向空蕩的那一邊,我靠著一旁的鐵管支撐著,卻沒料到接下來的反作用力推著我撞上連接鐵管的那片堅硬玻璃,暈眩感齜牙咧嘴般地襲來。
糟糕!
閉上眼之前,在逐漸縮小的視野中,如同拉下百葉窗的縫隙一般,我窺見了女人。
她為何而憂愁?
又為誰而憐憫?
心裡的疑問,卻只有那令人抗拒的黑暗,以死寂回答了我。
※
我再次驚醒。
不管一旁車輛燁然炫目的光芒如何刺眼,視若無睹的我還是執意翻出了口袋中的手機。
十一點零二分。
我抬頭望向就在不遠處的捷運入口,距離最後一班列車只剩下三分鐘,用跑的也許趕得上……
從黏膩的液體中撐起身子,意外地雙腳竟輕盈許多,沒有時間多去思量的我二話不說地拔腿就跑,決定放手一搏。
狂奔的身影後,一輛警車旁,幾個人圍成了一個圓圈,有些拿著對講機,有些正在對一旁車輛的駕駛問話,僅有一名,對著中央沒有動靜的軀體不斷施作急救。
一分一秒過去,一路鳴笛的救護車飛馳而來。
趕到的醫護人員上前察看後,沒有多久便搖了搖頭,扯開嗓子。
「上擔架!OHCA、OHCA!」
另一方面,不應該出現的手機橫躺在遠處的草地上,碎裂成蜘蛛網狀的屏幕詭異地亮了起來。
十一點零七分。
全文完。
---
OHCA:到院前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