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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的詛咒 (The Curse of Yig) H. P. Lovecraft

作者:幻滅之喜│2017-05-14 21:51:03│巴幣:9│人氣:417
伊格的詛咒 (The Curse of Yig)
作於1928年
譯者:竹子
搬運:幻滅之喜


譯者聲明:
本譯者英語水平有限,多數採取意譯為主,不敢稱精準,只求忠實。精通西文、看過原版者自然可發現該版的誤譯不符之處,務必請一一指正;或有寫文高人,塑造氣氛之大師也請點撥一二,在下也誠惶誠恐,虛心受教。如發覺用詞怪異,描述離奇之現象雖當追究譯者責任也須考慮克蘇魯神話本身多有怪異修辭手法的問題。故如有考據黨希望詳細考證,可向譯者尋求英文原文,或者共同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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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g is Yig.





1925年,我去了一趟俄克拉荷馬州,希望收集一些關於蛇的傳說,卻帶著將會糾纏我一生的、對於蛇的恐懼離開了那裡。我承認自己的反應其實相當愚蠢,因為我的所見所聞全都能做出自然而正常的解釋;可儘管如此,這件事情卻一直左右著我。倘若整件事情單單只有那個古老的故事,我或許不會受到如此強烈的震撼。作為一個美洲印第安人民族學家,我早已對各式各樣誇張怪異的傳說習以為常;而且我也知道,倘若提到稀奇古怪的想像與杜撰,頭腦簡單的白人們所創造的“民間故事”甚至能勝過那些紅皮膚印第安人自己的傳說。但我卻忘不了自己在加斯里市中那間瘋狂的精神病院裡親眼看見的東西。

我之所以會想到去造訪那間精神病院主要是因為有幾個當地最為年長的定居者告訴我能在那裡找到某些非常有價值的東西。本來,我打算去當地考查那些關於蛇神的傳說,可不論是印第安人還是白人都不願意去談論這些東西。自然,那些因採油熱潮初來乍到的外地人肯定對這些傳說一無所知;而當我向那些紅皮膚的印第安人與年長的先拓者們提起這些傳說的時候,他們無一不流露出了顯而易見的恐懼神情。最多只有六、七個人提到了這座精神病院,而且當他們提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也無一例外地壓低了聲音,變得謹慎小心起來。不過這些悄聲提及這間精神病院的人向我保證,麥克尼爾醫生會向我展示某個非常恐怖駭人的殘遺,並且告訴我一切我想知道的事情。他可以向我解釋為何對於俄克拉荷馬州中央地區的居民來說,伊格——這個半人形的眾蛇之父——會是一個讓人懼怕同時也被人們所迴避的角色;也可以告訴我為什麼當印第安人開始舉行秘密儀式,令秋日的白天與黑夜令人毛骨悚然地充斥著偏遠山區傳來的、無休止的手鼓聲時,那些年長的移民者會跟著不寒而慄起來。

由於多年以來我一直都在蒐集關於印第安人蛇類崇拜發展歷程的資料,所以憑著這方面的敏銳嗅覺,我像是追蹤足跡的獵犬一般來到了加斯里市。根據那些考古學研究及神話傳說清晰明確透露出來的言外之意,我一直都覺得偉大的羽蛇神——也就是墨西哥土著所崇拜的那個良善聖蛇——有著一個更加古老、也更加陰暗邪惡的原型;而最近幾個月的時間裡,通過一系列從瓜地馬拉到俄克拉荷馬州平原地區的研究與調查,我幾乎已經能確切地證實這種觀點了。可我手中的所有材料全都不夠完整,卻又撩人心動——畢竟蛇類崇拜的周圍總是環繞著恐懼與鬼祟。

在這種情況下,當我意識到這條似乎能夠引出豐富信息的全新線索逐漸顯露出端倪的時候,便懷著不加掩飾的熱切與渴望找到了這間精神病院的負責人。麥克尼爾醫生是個有點上了年紀的老人,身材矮小,鬍子刮得很乾淨。而他的言談舉止讓我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涉獵廣泛的學者——不僅精於自己的本行,而且還在自己行業領域之外的其他分支也有著不凡的造詣。可當我表明了自己的來意之後,他變得嚴肅認真起來,同時也顯得有些懷疑。他仔細檢查了我的證件,然後認真地閱讀了一位年事已高而又和藹可親的前印第安人聯絡官[注]交給我的介紹信,接著陷入了沉思。

[注:ex-Indian agent 指代表聯邦政府與印第安人部落進行接洽的政府官員。]

“呃?所以,您已經研究過關於伊格的神話了。”他嚴肅地思索著。“我知道有許多俄克拉荷馬州的民族學家都曾試圖將它與羽蛇神聯繫起來,但我覺得他們都沒能地如此深入地追查出二者之間的過渡部分。對於一個像你這樣看起來如此年輕的學者來說,這的確是件了不起的工作。你肯定有資格拿到我們所能提供給你的一切資料。”

“我猜穆爾少校或者其他人都沒有告訴你我這兒有什麼東西。他們不喜歡談論它,我也一樣。那是場非常可怕也非常不幸的悲劇,但僅此而已。我不認為這其間有任何超自然的東西在搗鬼。在你見過它之後,我會告訴你有關那個東西的故事——那是個悲慘、同時也邪惡可怕的故事,但我不會說那是什麼魔法。這件事情僅僅說明了掌控著某些人的信念究竟有多麼強大而已。我承認有時我會覺得渾身發抖,不僅僅是生理上的,但白天的時候我便會壓住所有情緒,保持鎮定。唉,畢竟我已經不再是個年輕人了。

“言歸正傳,你可以將關在我這兒的那個東西稱作伊格詛咒的受害者——一個活生生的受害者。我們一般不會讓那些護工看到它,不過他們中的大多數都知道它就在這兒。我只讓兩個穩定可靠的老伙計餵養它,並給它打掃宿舍——原來幹這活的有三個人,但老史蒂文斯幾年前死了。我猜用不了多久,我就得再找一個群新人來打理這些事情;因為那東西似乎不會變老,或是發生什麼變化,而我們這些老伙計卻不能一直活下去。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倫理觀念會允許我們讓它得到仁慈的解脫,不過這事很難說。

“你開車進來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建築東側上那塊單獨安裝著毛玻璃的地下室窗口?它就待在那裡。我會親自帶你過去。你不需要做出任何評論或意見。只要通過門上那扇可移動的嵌板往裡面看一眼就可以了,並且最好祈禱上帝不要讓房間裡的光線變得太亮。在這之後,我會告訴你整個故事——或者說,我所能拼湊出來的全部故事。”

我們安靜地走下了樓梯,來到似乎已經廢棄了的地下室,接著沉默地穿過了長長的走廊。然後,麥克尼爾醫生打開了一扇漆著灰漆的鐵門,但這僅僅只是一道隔板,在這之後延伸著另一條走廊。直到最後,他在一扇標著B116的門前停了下來,打開了門上那個需要他踮起腳尖才能望進去的觀察小窗,然後反覆用力敲擊了幾次塗著油漆的金屬板,似乎想要喚醒裡面的居住者,或是其他什麼東西。

就在醫生打開小窗的時候,一股模糊的臭味飄了出來。與此同時,我隱約覺得他的敲擊聲似乎得到了回應——就像是一種低沉、嘶嘶般的聲響。接著,他示意我站到他的位置上,向觀察窗裡看一看。我遵從了他的指揮,卻無緣無故地逐漸顫抖起來。外面那扇貼近地面、安裝著柵欄的毛玻璃窗戶只能透進一絲微弱而模糊的蒼白色光線;因此我花了幾秒鐘仔細查看這間令人反感的惡臭獸穴,然後才注意到那個被關在房間裡的東西。它在覆蓋著稻草的地板上蠕動爬行著,不時地發出一陣陣微弱、空洞的嘶嘶聲。而後,那個陰影中的輪廓開始逐漸清晰起來;緊接著,我意識到,地板上那個不斷扭動著的東西隱約像是一個俯臥著的、近乎人形的東西。在這一刻,我猛地緊握住了門把手,當作一點支撐,竭力避免就此昏厥了過去。

那個移動著的東西幾乎有正常人大小,沒有穿著任何衣物,也沒有任何毛髮。在昏暗陰森的光線中,它那茶褐色的背脊似乎隱約顯露出覆蓋著鱗片的跡象。而那些分布在肩膀附近的皮膚則有些接近褐色,並且綴著斑點。它有著一個非常古怪的扁平頭顱,但當它抬起頭對著我發出嘶嘶的聲音時,我看到那對珠子般黑色的小眼睛竟可憎地像是人類的眼睛,不過我沒法忍耐著繼續考究下去。可是,那對眼睛依舊固執得近乎恐怖地牢牢盯著我,所以我不得不喘著粗氣關上了觀察窗的隔板,任由那隻生物在門後陰森的光線中繼續扭動著,爬行在鋪滿稻草的地面上。我當時肯定有些踉蹌,因為當醫生帶著我離開那裡時,我留意到他始終溫柔地扶著我的手臂。而我則一直結結巴巴地反覆問著:“可——可是,老天在上,那是什麼?”

麥克尼爾醫生把我帶到了他的私人辦公室,讓我躺在他對面的一張靠椅上,然後向我講述了整個故事。雖然傍晚天空的金色與深紅逐漸變成了入夜時分的暗紫色,可我依舊一動不動地坐在靠椅上,充滿了畏怯與恐懼。每個電話的鈴聲與每個蜂鳴器震顫都讓我覺得憤恨憎惡;而當護工與實習醫師們不時敲開房門,將醫生短暫地召至辦公室外時,我都會忍不住要詛咒抱怨起來。當夜幕降臨時,醫生打開所有的燈,這一舉動讓我極感欣慰。雖然我是個科學家,但當我身陷進那令人喘不過氣的恐怖迷亂時,早已淡忘了那種一心想要研究資料的熱情。這種恐懼又著迷的感覺彷彿就像是孩子在怯畏地談論那些流傳在壁爐邊的女巫傳說一般。

伊格,那些生活在中央平原上的部族口中所提到的蛇神——這位可能後來演變成南部地區廣受崇拜的羽蛇神或庫庫爾坎[注1]的神明——是一個半人形的古怪魔鬼,極其任性善變、反覆無常。但他並不完全是邪惡的,並且通常會善待那些願意對他和他的子孫——蛇——保有適當敬意的居民;但每到秋季,他就會變得異常飢餓貪婪起來,必須要借助適當的儀式才能將他驅走。這也是為什麼八、九、十月份的時候,在波尼族人、威奇托人與喀多人[注2]的故鄉會接連好幾個星期不停地響起手鼓敲打的聲音;這也是那些巫醫為什麼會像阿茲特克人和瑪雅人一樣,用口哨與嘎嘎的聲響發出奇怪的噪音。

[注1:Kukulcan,瑪雅人對羽蛇神的稱呼。]
[注2:三者均是生活在北美中部平原地區的印第安部族。]

伊格冷酷無情地眷顧著他的子孫,這是他主要的特點——這種垂愛是如此的強烈,甚至讓紅皮膚的印第安人在面對擁聚在當地的劇毒響尾蛇時幾乎害怕出手保護自己。暗中流傳的駭人故事暗示了當凡人們蔑視他,或是故意傷害他那蜿蜒爬行的子嗣時會遭到怎樣的復仇;他最偏好的復仇便是在適當地折磨過受害者之後,再將自己仇敵轉變成一條帶著斑點的蛇。

醫生繼續告訴我,過去,在印第安人的領地裡伊格並不像現在這樣神秘。那些生活在平原上的部族不像荒漠游牧民與普韋布洛族人[注1]那樣謹慎小心,他們時常相當隨意地與第一任印第安聯絡官談起他們的傳說以及那些在秋季舉行的儀式活動,並且讓大量相關的知識與傳說散播到了臨近的白人聚居地裡。但是,就在1889年圈地運動[注2]如火如荼展開的時候,傳出了一些非常離奇的事情,並帶了極大的恐慌。一些似乎真實可靠得令人毛骨聳然的證據支持了那些駭人的謠言,並使它們一直流傳了下來。印第安人認為新來的白人並不知道應該怎樣與伊格相處,所以之後的移民按著字面意思接受了這套說法。所以時至今日,沒人能夠再讓生活在俄克拉荷馬州中部的老居民——不論白人還印第安人——在給出隱約模糊的暗示之外多吐出一個關於蛇神的詞句來。但緊隨其後醫生又加上幾乎毫無必要的強調,聲稱唯一真正被證實過的恐怖事件也只是一場可憐的悲劇而非某些巫術魔力產生的結果。那是一件非常現實與悲慘殘酷的事情——儘管它的最後部分引起了大量的爭論。

[注1:原文為Pueblos,pueblo一詞本身有印第安人村落的意思,但考慮到是大寫所以還是認為他指的是普韋布洛族部族]
[注2:歷史上美國曾多次開放原本嚴格限制所有權的土地,供給第一批抵達的移民以促進中西部地區的開發。其中以1889年俄克拉荷馬州的圈地運動,即文中提到的,最為有名。]

麥克尼爾醫生停頓了一會,清了清喉嚨,才開始繼續講述那個具體的故事。而當這場舞台大幕徐徐升起的時候,我略為感到一絲興奮。整件事情自1889年春天沃克·戴維斯與他的妻子奧德麗離開阿肯色州向新開放的國有土地上移民的時候開始,最後在威奇托人的聚居地裡結束——那處聚居地就在威奇托河以北,現在的喀多郡境內。那兒如今有了一個叫做賓格鎮的小鄉村,並且通了鐵路[注];但就別的方面而言,這個地方卻不像俄克拉荷馬州的其他區域那樣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那兒現在依舊綿延著一片農場與牧場,物產豐富,因為它並不靠近任何儲量豐富的大油田。

[注:在與畢夏普合作的另一篇小說《丘》中同樣提到了這個地方,這個村莊就在“丘”的附近。同樣地《丘》也在小說中提及了這篇小說講述的故事。]

沃克與奧德麗從奧扎克斯地區的富蘭克林郡出發,駕著一輛搭蓋有帆布頂篷的四輪馬車,趕著兩隻騾子與一隻名叫“沃夫”、派不上什麼用處的老狗,帶著他們所有的家當上了路。他們是典型的山區鄉民,年紀輕輕,或許比其他大多數人多了一點兒雄心壯志,希望能離開阿肯色州的辛苦勞作,過上有著更好報酬的舒適生活。兩個人都很瘦削、皮包骨一般;男人很高,有著一頭黃棕色的頭髮,以及一對灰色的眼睛,而女人則要矮一些,膚色略深,一頭黑色的直髮意味著還有一點兒印第安人血統。

總的來說,他們並不起眼,與其他那些在同一時間湧向新疆域的幾千名先拓者沒什麼差別。只有一件事情與其他人有所不同。沃克極度地害怕蛇,甚至幾乎會因此引起癲癇的症狀;有些人將之歸結為某些胎兒時期的原因,另一些人則聲稱有一個印第安人老嫗用關於他宿命的陰暗預言嚇唬過小時候的他。但是不論原因為何,它帶來影響卻極為明顯;因為儘管他勇氣過人,但只要有人一提到蛇就會讓他面色蒼白,近乎暈厥過去,甚至只要看一眼即便是纖細小巧的標本也會讓他驚駭得接近癲癇發作的邊緣。

戴維斯夫婦於1889年年初啟程踏上了移民之路,希望能趕在春季耕作開始前趕到他們自己的新土地上。但他們旅行得很慢;因為阿肯色州的道路狀況很糟糕,而在保留地[注]裡則全是綿延起伏的山丘與遍布沙礫的紅色荒漠,根本沒有任何可供通行的道路。而當地形逐漸變得平坦時,離開故鄉山區帶來的沮喪與低落甚至比他們所意識到的更加強烈;但是,他們不久便發現印第安事務廳裡的人相當和藹可親,而大多數的定居當地的印第安人看起來也很文明友善。偶爾,他們也會遇到其他的先拓者,並且一般會用粗俗的玩笑與詞句相互表達友好的競爭行為。

[注:原文為 the Territory ,懷疑是指the Indian Territory,印第安人保留地 ]

由於季節原因,當時還看不見多少蛇,所以沃克並沒有因為他那易受刺激的特殊弱點而吃到多少苦頭。同樣,在旅途剛開始的那一段時間裡,並沒有什麼印第安人講述的蛇類傳說困擾著他的心緒;因為從東南部移民過來的印第安部族並不像他們西面的鄰居那樣擁有這麼多古怪而狂野的觀念。但命運弄人,當他們抵達克里克郡上奧克馬爾吉時,戴維斯夫婦第一次從一個白人口裡聽到了有關伊格的暗示;這些暗示對沃克產生了令他胡思亂想的古怪影響,並導致他從此之後便開始無節制地詢問起各種問題來。

不久,沃克的幻想逐漸發展成了一種非常嚴重恐懼心理。每次夜間扎營時,他都會不知疲倦地做好最為誇張的預防措施,隨時清理掉任何他能找到的植被與灌木,並且只要有可能便會避開那些有著大量礫石的地方。對他來說,每一叢矮小的灌木,以及巨大岩板上的每一條裂縫裡似乎都躲藏著不懷好意的毒蛇;而倘若有人並不明顯來自某個定居點或是來自哪輛移民火車,那麼他就會覺得對方有可能是蛇神——除非他能夠靠得足夠近,證明事實並非如此。幸運的是,在這個時候並沒有什麼麻煩的遭遇去進一步動搖他那脆弱的神經。

當兩人前進到基卡普郡附近時,他們發現想要避開亂石堆扎營變得越來越困難了。直到最後,這種舉動終於變得不切實際起來,而可憐的沃克只得開始天真地嘀咕著自己在孩童時期學來的驅蛇咒語當作權宜之計。期間有兩三次,他們真的瞥見了一條蛇,而這些景象並沒能為飽受恐懼折磨,努力保持鎮定的沃克提供多少幫助。

在他們開始旅行後的第二十二日傍晚刮起了一場猛烈的大風,為了兼顧兩頭騾子的安全,夫婦倆不得不尋找一處有遮蔽的地方扎營;為此,奧德麗說服了她的丈夫,將營地安扎在了一面聳立於加拿大河支流乾涸河床上的高大懸崖下。沃克並不喜歡那裡的碎石岩岸,但也決定破例一次;由於地勢容不得四輪馬車靠近,所以沃特繃著臉將牲畜們牽到了可以提供庇護的斜坡邊。

當奧德麗著手檢查馬車附近的礫石堆時,她注意到那隻虛弱的老狗正在古怪地嗅著周圍的地面。於是她學著丈夫的樣子,拿起了一把步槍開始四下搜尋起來。之後不久,她便感謝老天自己搶在沃克之前發現了那副景象。因為若是讓他看到了那些出現兩塊巨大卵石所夾縫隙裡的東西便絕不會有什麼好事。她看到一團東西在縫隙間緩慢地蠕動著,這無疑是一窩剛孵化出來的響尾蛇,儘管只能看到一堆盤結糾纏的蛇身,但那可能是有三、四條單獨的蛇共同纏繞起來的。

由於急著避免沃克再度陷入麻煩的驚駭之中,奧德麗沒有多作猶豫,她堅決地握住了槍管,用槍托一遍又一遍地搗在那堆翻滾扭動的東西上。那景象讓她感到了極度的嫌惡,但卻還沒真正上升到恐懼的程度。最後,當她意識到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的時候,奧德麗轉過身來,用紅色的沙土與近旁枯死的野草擦拭清理乾淨了即興當作木棍使用的槍托。她覺得自己必須在沃克繫好騾子折返回來之前掩蓋好這個巢穴。老沃夫——那條與他們一同隨行、混雜了牧羊犬與郊狼血統的蹣跚老狗——已經消失不見了,而她擔心那隻狗會去把自己的主人給領過來。

緊接而來的腳步聲證實了她的擔心。幾乎就在下一秒鐘,沃克看見那一切。奧德麗撲上前去抓住了丈夫,免得他一時間嚇昏過去,但他只是輕微地搖晃了一下。接著,純粹的恐懼從他那張面無血色的臉上逐漸消退開去,慢慢轉變成了某種混合了畏怯與憤怒的神情,他開始用驚恐顫抖的語調呵斥起了自己的妻子。

“老天在上!奧德,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你沒聽到他們一直在說那個蛇魔伊格麼?你應該告訴我,然後我們可以繼續去別處。難道你不知道這而有一個蛇魔,即使傷害他的子孫也會遭到什麼下場嗎?你以為那些印第安人在秋天的時候全都跳著舞,拍打他們的鼓是為了什麼?我告訴你,這片土地是被詛咒的——附近的每一個人都說過我們這樣的局面會帶來什麼結果。伊格統治著這裡,他每到秋天就會出來搜捕他的獵物,將他們變成蛇。為什麼!奧德,整個加拿大河[注]兩岸沒有印第安人會因為愛,或者錢殺死一條蛇!

[注:原文是Canayjin,由於寫的英文口語的詞所以不知道具體是哪個地方。翻了翻地圖發現cana字頭的似乎只有這條河。]

“老天啊,你自己都做了什麼,搗死整整一窩伊格的子孫。他會抓住你的,早晚會的,除非我能從印第安巫醫那裡買到一個符咒。他會抓住你的!奧德,你要知道,天堂裡有一個神——他會在夜晚出來將你變成一條爬行的斑點蛇的!”

旅途的後半部分沃克一直在嘀咕著那些恐嚇般的斥責與預言。他們在紐卡斯爾附近渡過了加拿大河,並於之後不久遇見了第一批真正的平原印第安人——這是一群裹著毛毯的威奇托人。他們的首領在威士忌的魔力下隨意自由地說出了許多東西;而後可憐的沃克又用了一夸脫[注]這種奇妙液體從印第安人首領那裡學來了一種冗長囉嗦卻可以用來抵禦伊格的保護性符咒。等到那一周結束的時候,戴維斯夫婦終於來到了威奇托地區那塊指定給他們的土地上;接著,他們便馬不停蹄地開始圈設邊界、進行春季耕作——甚至都沒來得及開始建造他們自己的小屋。

[注:容量單位,美制夸脫等於946毫升。]

那片土地非常平坦,並且時常有強風陰沉地從上面吹過;雖然地表上的自然植被星星點點,四下散落,不過在經過耕作後卻很有希望變得極其肥沃。紅色砂岩分解後產生的土壤中偶爾會露出一些花崗岩巨石,這些四處鋪展、巨大平坦的岩石讓地表看起來像是一片人工鋪設的寬闊地板。這一帶似乎沒有什麼蛇,也不太可能有蛇的巢穴;所以奧德麗最終說服了沃克在一片空曠、暴露出來的平坦石板上架起了一座只有一間房子的小木屋。有著這樣一塊地面以及一個大號壁爐,他們或許能抵禦哪怕最為潮濕的天氣——不過,夫婦倆很快便發現這一地區並不是特別的潮濕。修建房屋的圓木是他們駕著馬車從最近的森林帶裡運來的——雖說是最近,但那些森林也需要向著威奇托山脈走上幾英里才能抵達。

儘管距離他們最近的鄰居也在一英里開外的地方,但沃克仍舊在其他一些移民的幫助下建起了一座有著寬敞煙囪的小木屋以及一間粗糙簡易的馬棚。作為回報,他也幫助其他的協助者建造了類似的小屋。就這樣,友誼的紐帶逐漸在這些新聚在一起的鄰居間產生了萌芽。沿著鐵路向著東北方向走上三十英里或更遠一些才能抵達埃爾里諾,除此之外,近處沒有什麼地方能算得上是個城鎮。儘管移民們都散落在這片曠闊的地界上,但不出幾個星期,他們之間的聯繫就變得非常密切起來。印第安人大多數時候都沒有什麼惡意,其中一些還逐漸在大牧場裡安頓了下來;但當他們被那些刺激性的液體點著後,就會變得有些吵鬧好鬥起來——雖然政府已經禁止了酒精交易,但這些刺激性的東西總有辦法找到他們。

在所有那些鄰居之中,戴維斯夫婦覺得同樣是來自阿肯色州的喬與莎麗·康普頓最能幫得上忙也最為意氣相投。時至今日,莎麗依舊在世,人們都稱呼她為“康普頓祖母[注]”;而她的兒子克萊德,雖然那時候還是個被抱在懷裡的嬰兒,現在卻已經成為當地的領導者之一了。莎麗與奧德麗過去經常相互拜訪,因為她們的小屋只相隔了兩英里;在春夏季節那長長的午後,她們會相互交換許多流傳在老阿肯色州的故事傳說,以及許多關於新故鄉的謠言。

[注:同樣是《丘》一文中的人物。]

莎麗非常同情沃克怕蛇的弱點,也試圖提供一些幫助,但她的舉動可能加重而非緩解了奧德麗因為丈夫持續不斷祈禱與預言伊格的詛咒而產生的緊張心理。莎麗對於有關蛇的陰森故事有著不同尋常的了解,並且用某個公認的著名故事給奧德麗造成了深刻得有些可怕的影響——這個故事聲稱有一個生活在斯科特郡的人被整整一群響尾蛇給咬了,結果毒素讓他的身體可怕地膨脹了起來,直到最後砰的一聲爆裂開來。自然,奧德麗沒有將這件傳聞軼事轉述給她的丈夫,並且也懇求康普頓夫婦不要讓這個故事在附近的鄉村裡傳播開去。依照喬與莎麗的信譽來說,他們應該極為忠實地履行了這一懇求。

沃克很早就開始了他的谷物種植,並且在仲夏的時候收割了大量生長在這一帶天然牧草,進一步提高了自己的收成[注]。在喬·康普頓的幫助下,他打了一口井,用來供應一定量的優質飲水,不過他準備往後要再打一口自流井。這段時間他並沒有因為蛇而遇到太多嚴重驚嚇,但他依舊將自己的土地盡可能地打理得不適於這些蜿蜒蠕動的訪客的居住。此外,他還常常騎著牲畜前往那些威奇托人的主要村落,走進那些錐形茅草小屋扎堆的地方,長時間與老人和薩滿們談論關於蛇神的事情,以及該如何平息他的憤怒。雖然印第安人總會有各種各樣的符咒來交換威士忌酒,但他打聽到的大多數消息都完全無法令他感到寬慰。

[注:原文是 improved his time ,依稀記得time有收成、收獲這種用法,但又找不到出處了。]

伊格是偉大的神。他是邪惡[注1]。他不會忘記。到了秋天,他的子孫就會變得飢餓而狂野,伊格也會變得飢餓而狂野。玉米豐收的時候所有部族都會用藥物來抵禦伊格。他們會給他一些玉米,穿著合適的衣服跳舞,發出口哨聲、咯咯聲和鼓聲。他們不停地敲打鼓來驅趕伊格,並且召喚泰爾華[注2]的幫助。泰爾華的子孫就是人,就像伊格的子孫是蛇一樣。戴維斯的女人不該殺死伊格的子孫。等玉米豐收的時候,讓戴維斯念許多次符咒。伊格就是伊格。伊格是偉大的神。

[注1:原文是bad medicine,《丘》中也出現過這個用法,可能來源印第安人的英語口語。準確意思未知,大概的意思就是“壞的,邪惡的”之類的意思]
[注2:Tirawa,出自北美印第安人波尼部落的神話。其中泰爾華是波尼神話的創世神。]

到了玉米收獲的月份,沃克已經成功地讓他的妻子陷入了一種近乎神經質的可悲狀態。他反覆禱告與抄借咒語的行為逐漸變得讓人厭煩起來;等到印第安人的秋季儀式正式開始的時候,風從遠處帶來的手鼓聲更加增添了一份不祥的氣氛。這些模糊不清、總是悄然游走在曠闊紅土平原上的砰砰聲足以將人逼得發瘋。它為什麼永遠都不會停止呢?白天黑夜,一周又一周,它總是無窮無盡地更替著,就像裹挾著它的紅土狂風一樣綿延不斷。奧德麗比他的丈夫更加憎惡這些聲音——因為對沃克來說,這種聲音起碼還提供了某種保護作為補償,讓他覺得自己正待在一座巨大的、能夠抵禦邪惡的無形堡壘裡。在這種感覺之中,他收獲了自己作物,並修繕了小屋與馬棚,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冬季。

那年秋天特別的溫暖,除了進行簡陋的烹飪之外,戴維斯夫婦幾乎沒怎麼使用沃克精心修建起來的那座石頭壁爐。那些漂浮著塵土溫暖的反常雲層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折磨著所有移民的神經,但奧德麗與沃克卻要比其他所有人更加飽受折磨。那些徘徊不去的、關於蛇之詛咒的念頭,以及遠方印第安人手鼓敲打出的、無窮無盡的怪異旋律彙聚產生了一種糟糕的效果,使得任何額外的奇異事物都變得完全無法忍受起來。

儘管氣氛緊張,在農作物完全收割之後,移民們在幾家小木屋裡舉行過幾次歡慶的聚會——這種古怪的、幾乎和人類農業工作歷史一樣古老的豐收儀式依舊在現代社會天真而單純地延續著。沃克家以東三英里外住著來自南方密蘇裡州拉斐葉特·史密斯,他是個還算不錯的小提琴手;他的曲子讓喜慶的人們忘掉了那些在遠方單調敲打著的手鼓。等到萬聖節臨近的時候,移民們計劃著組織另一場聚會——他們不知道,這一次聚會本該遵循某些比農耕歷史更加古老的傳統;早期雅利安人的拜鬼儀式在歷經過漫長的歲月後仍舊存活在午夜隱秘樹林中的黑暗裡,並在隨後那一天中的那些歡快的戲劇面具中隱隱透露出模糊的恐怖。那年的萬聖節在星期四降臨,所有的鄰居都一致同意聚集在戴維斯夫婦的小木屋裡舉行他們的第一場萬聖節狂歡。

十月三十一日的時候,被釋了魔法般一直保持溫暖的天氣終於迎來了變化。那天的清晨陰鬱而沉悶,臨近中午的時候,一直持續不斷的大風從炎熱轉成了陰冷。由於沒有事先防範這突如其來的凜冽寒風,人們顫抖得更加厲害了,就連戴維斯家的老狗沃夫也疲倦地拖著步子回到了室內,趴在靠近壁爐的地方。但遠方的鼓聲依舊在敲打的,也沒有哪個白人居民願意停下手頭工作,放棄他們自己的狂歡儀式。早在下午四點的時候,馬車便紛紛來到了沃克家的木屋前;而傍晚時分,在一場難忘的烤肉聚餐之後,拉斐葉特·史密斯的小提琴為那些在寬敞但卻擁擠的大房子穿著奇裝異服舞蹈跳躍著的人們獻上了相當合適的伴奏。這些年輕人沉溺在這個季節所特有的那種歡樂而空虛的氣氛中。偶爾,老狗沃夫會和著拉斐葉特手中咯吱作響的小提琴——這個它從未見過的奇怪器件——所發出的某些特別陰森古怪的曲調一同發出陰沉的嚎叫,給人一種脊背發涼的不祥感覺。不過,這場嬉戲的大多數時間裡,這隻憔悴的老狗都在睡覺;因為它已經度過了有著濃厚興趣的年紀,並且大多數時間都活在自己的夢中。湯姆與簡妮·瑞各比還一同帶來了他們的牧羊犬澤克,但兩隻狗並沒有顯示出友好往來的跡象。澤克似乎因為某些東西而顯得古怪不安,整晚都在奇怪地四下嗅著。

奧德麗與沃克是一對好舞伴,直到現在康普頓祖母依舊市場回憶起他們那晚跳舞的情形。在一時之間,他們似乎忘記了自己憂慮。沃克刮掉了鬍子,仔細修整過自己面容,看起來令人驚訝的清爽和利落。等到十點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盡興,客人們開始相互握手告別,反覆保證今天每個人都過得很開心,然後便一家接一家地離開了。當牧羊犬澤克跟著湯姆與簡妮登上馬車時突然發出了奇怪的嗥叫,但兩人以為這只是牧羊犬因為要離開聚會返回家中而感到遺憾;可奧德麗認為它肯定是被遠處的手鼓聲給惹惱了,因為遠方傳來的敲擊聲在他們盡情歡嬉後的確顯得有些陰森可怕。

那天晚上冷得刺骨,沃克頭一回往壁爐裡添了一根大圓木,並用灰將木頭蓋了起來以保證它能一直悶燃到早晨。老狗沃克在紅色的火光中拖著身子走了幾步,然後再次陷入了它一貫的昏睡之中。奧德麗與沃克也太過疲倦,完全沒有心情再去思索那些咒語與詛咒,只是一頭栽倒在做工簡單粗糙的松木大床上,早在壁爐架上的廉價鬧鐘走過三分鐘之前就已經陷入了沉沉的睡眠。而在遙遠的地方,那些可憎手鼓敲打出的韻律依舊在刺骨的夜風中跳動著。

這時,麥克尼爾停頓了一下,摘掉了他的眼睛,彷彿如果他能讓客觀世界變得模糊就能讓那些懷舊的記憶變得清晰一般。

“你很快就會理解,”他說,“我很難拼湊出客人走後所發生的一切事情。不過,起先,還有機會,讓我能夠試著做一些拼湊工作。”接著,在沉默了片刻之後,他便繼續開始講述接下來的故事。

奧德麗做了一些關於伊格的恐怖噩夢,在夢中,伊格有著一副撒旦的面容——就像他在那些廉價雕刻上看到的一樣。在經歷過這樣一連串的迷幻夢魘後,奧德麗突然驚醒了過來;接著,她發現沃克已經醒了過來,獨自坐在床上,似乎正在緊張地聆聽著某些東西。而當奧德麗試圖開口詢問什麼東西吵醒他的時候,他用幾句低語阻止了妻子。

“聽!奧德!”他低聲說。“你聽見有東西在嗚嗚聲,嗡嗡聲還有沙沙聲?你覺得那是秋天的蟋蟀嗎?”

的確,小木屋裡可以清晰地聽見他所描述的聲音。奧德麗試著辨別這聲音,卻立刻發現那聲音有著某些東西讓她覺得既恐怖又熟悉——想起它的念頭就徘徊在記憶的邊緣。接著,除開那聲音,遠方手鼓發出單調的敲擊聲也永無停歇地穿過陰沉半月普照著的黑色平原傳了過來,喚醒了一個可怖的念頭。

“沃克,難道說是,是,伊格的詛咒?”

她能感覺他在顫抖。

“不,好姑娘,我不覺得他會這樣過來。他的樣子像是個人,除非你看到他的穿著,灰鷹酋長是這麼說的。有些害蟲會在這樣的冷天出來——不是蟋蟀,我估計,是某些……類似的東西……我最好還是起來,在它們過來或是爬到櫥櫃裡之前,把它們都趕出去。[注]”

[注:原文是—not crickets, I calc’late, but summat like ’em. I’d orter git up and stomp ’em out afore they make much headway or git at the cupboard。估摸著大概是這個意思]

於是他下了床,摸到了掛在附近的提燈,然後從釘在提燈附近牆上的火柴錫盒裡取出了火柴。奧德麗坐在床上,看著火柴的火光點燃提燈逐漸散發出明亮穩定的光芒。接著,當他們的雙眼開始掃視整個房間的時候,就連簡陋的房梁也在他們一同爆發出的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中搖晃不已。因為在提燈那初生的光亮的照耀下,房間平坦的石頭地面上翻滾扭動著一團帶有褐色斑點的響尾蛇。它們滑動著爬向火光,甚至昂起自己它們那令人嫌惡的扁頭恐嚇性地盯著已被恐懼擊垮了的提燈人。

奧德麗僅僅只在一個瞬間看見了這幅景象。那些毒蛇大大小小,多得數不勝數,顯然有著幾種不同種類;甚至就在她觀望的時候,已有兩三條蛇豎起了它們的頭,彷彿準備襲擊沃克一般。她沒有暈過去——但沃克卻跌倒在了地上,同時也弄滅了提燈,將她再度投進了一片黑暗裡。他沒有再次尖叫出來——恐懼已將沃克徹底地麻痹,他就像是被從短弓射出的無聲羽箭擊中了一般,直直地倒了下去。而對於奧德麗來說,整個世界似乎都在怪異地旋轉著。

任何自主的動作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意志與真實感都已經離她而去了。她無力地向後倒在自己的枕頭上,希望自己能很快醒過來。接著在一段時間裡,她的腦海裡並沒有湧現出任何實際的、關於所發生事情的感覺。接著,漸漸地他開始一點點懷疑自己早已清醒;她不停地抖動著,儘管混雜在一起恐慌與悲痛變得越來越強烈,讓她渴望大聲尖叫,但某些禁止的魔咒卻讓她變得啞了一般。

沃克已經死了,而她卻無能為力。他死於蛇,正如同當他還是個孩子時,那個老女巫所預言的那樣。可憐的老狗沃夫也沒能幫上忙——可能它甚至都沒能從自己那衰老的昏睡中清醒過來。而現在,那些蜿蜒蠕動的東西肯定已經向著她爬來了,每一秒一秒都在黑暗中向她爬來,甚至已經黏滑地纏繞上了床腳,流上了粗糙的羊毛毯子。她神智不清地趴在衣服下面顫抖著。

這肯定就是伊格的詛咒。他在萬聖節之夜送來了自己那恐怖的子嗣,而它們先帶走了沃克。為什麼——難道他不是無辜的麼?為什麼不徑直衝著她來——難道不是她殺死了那些小響尾蛇麼?接著她想起了那些印第安人所提到的詛咒的方式。她不會被殺死——只會被變成一條帶著斑點的蛇。啊!所以她會變得和她在地板上看到的那些東西一樣——伊格派來了這些東西,為了抓住她,為了將她變成它們的一員!她試圖嘟噥出沃克教過她的符咒,但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點聲音。

鬧鐘嘈雜的滴答聲蓋過了遠處手鼓那幾乎將人逼瘋的敲打。蛇已經爬了很長一段時間——難道它們有意延緩動作為了刺激她緊張的神經?偶爾,她覺得自己感覺到有著某種從容而狡詐的東西壓在床單上,但結果每一次到頭來都是她繃直的神經在機械地顫抖而已。鬧鐘在黑暗裡滴答作響,而事情的進展慢得超過了她的想像。

那些蛇不可能要花這麼長的時間!它們也許根本就不是伊格的使者,僅僅是一群在岩石下築巢,或是被火光吸引過來的普通響尾蛇。它們並不是衝著她來的,或許——或許,在嚇死了可憐的沃克之後,它們就覺得已經夠了。那麼,它們現在會在哪兒呢?走了?卷在火邊?依舊在受害者那向下倒伏的屍體上爬行?鬧鐘滴答作響,而遠處的鼓聲依舊在跳動著。

一想到她丈夫的屍體就躺在身邊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奧德麗就覺得一股純粹的生理恐懼穿過了她的全身。那個莎麗·康普頓所說過的,過去斯科特郡上那個男人所遭遇的事情!他一樣被一大群響尾蛇咬了,他會發生什麼事情呢?毒素在腐蝕血肉,膨脹整具屍體,最後那個鼓脹的東西會恐怖的爆裂開來——隨著砰的一聲可憎地爆裂開來。這事情也會發生在地板上的沃克身上嗎?她本能地覺得自己將會聽到某些非常恐怖,甚至自己都不敢說出來的聲音。

鐘繼續滴答作響,與夜風從遠方帶來的鼓聲一同保持著某種嘲弄、譏諷的拍子。她希望那是一只報時鐘,起碼這樣她就能知道這段恐怖的守夜還要持續多長的時間。她詛咒那些讓她一直保持清醒的粗糙纖維,也想知道最終黎明會給她帶來怎樣的解脫。也許鄰居們會經過——無疑某些人會來拜訪——他們最後會不會發現她依舊理智、清醒著呢?她現在是不是還理智、清醒著呢?

當她病態地傾聽著時,奧德麗幾乎立刻就留意到了某些東西;某些她在相信那一切之前必須用盡自己的每一份意志去證實的東西;而一旦證實,她不知道該對此表示歡迎還是畏懼。那些遙遠的鼓點聲似乎停止了。它們一直都要將她逼得發瘋——但沃克不是一直都將它們視為一座堡壘,可以抵禦那些自宇宙之外、無可名狀的邪惡事物麼?在與灰鷹以及威奇托的巫醫們交談之後,曾低聲地複述過她什麼?

她一點兒也沒有為這新的、突然降臨的死寂感到高興!這其中有著某些不祥的意味。孤單敲打的響亮鐘聲似乎變得異常起來。用著自己最後一絲清醒的行動,她拉開了蓋在自己臉上的被子,在黑暗中望向窗戶。在月落之後,一定轉晴了,因為襯著背景的星空她清楚地看見了那個方形的小孔。

接著,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下傳來了一個令人驚駭、難以言述的聲音——啊!——那裂開皮膚發出的沉悶而腐壞的砰聲,以及黑暗中毒液流出的聲響。老天!——莎麗的故事——那污穢的臭味,這吞噬撕扯著一切的死寂!這一切都太過強烈。令她發不出聲的咒語被怦然打破,而寂靜的黑夜迴蕩放大奧德麗所發出的全然歇斯底里的尖叫。

她並沒有因為驚駭而昏迷過去。如果真是這樣該多麼仁慈。在她尖叫的回音中奧德麗依舊望著前方星光照亮的方形窗戶,聽著那恐怖鬧鐘發出的彷彿預示著毀滅降臨的滴答聲。她聽到另外的聲音了麼?那窗戶是不是還是一扇完整的窗戶?她沒有辦法去權衡她感覺到的跡象,也沒有辦法分清楚現實與幻覺。

不,那窗戶並不完整。某些東西正在侵蝕它下方的邊緣。那鬧鐘發出的滴答聲也不是房間裡唯一的聲響。毫無疑問,房間裡有一陣陣厚重的呼吸聲,那聲音既不屬於她也不屬於可憐的老狗沃夫。老狗沃夫睡得非常安靜,而它醒著時候發出的喘息聲奧德麗絕對能聽得出來。接著,奧德麗在星光的襯托下看見了某個黑色、些許像是人類的可憎輪廓——一團有著巨大頭顱與肩膀的東西起伏著緩慢摸索向她走來。

“呀!呀!滾開!滾開!滾開!蛇魔!滾開!伊格!我不是有意要殺死它們的——我害怕他被它們嚇到。不要過來,伊格!不要過來!我不會再傷害你的子孫——不要過來——不要將我變成斑點蛇。”

但那有些醜陋的頭顱與肩膀只是蹣跚地向床走來,寂靜無聲。

奧德麗腦海中的一切突然繃斷了,在一瞬間她從一個畏縮的小孩變成了一個暴怒的瘋女人。她知道那兒有把斧子——就掛在提燈附近的木樁上。那斧子很近,她能在黑暗裡摸到它。在她進一步清醒之前,斧子已經到了她的手裡。她爬向床腳朝著那個恐怖頭顱與肩膀每一刻都在摸索著靠過來的方向。若這時有一絲光線,她絕不會願意看到那副景象。

“接著!你這怪物!接著!接著”

她尖叫著大笑,當她看到窗戶外的星光逐漸轉變成了黎明時分昏暗、預兆性的蒼白時,她發出的咯咯聲越來越響亮。

麥克尼爾醫生擦了擦額前的汗,再次戴上了他的眼睛。我等著他繼續講述,而當他保持沉默時,我輕柔的問。

“她活下來了?你們發現她了?一切都有解釋?”

醫生清了清喉嚨。

“是的——她活下來了,某種程度上說是。事情也有了解釋。我告訴過你這裡面沒有什麼魔法——只是一場殘酷、可憐、實際發生的悲劇。”

莎麗·康普頓最早發現了這件事。她於第二天下午駕車來到戴維斯夫婦的小屋想與奧德麗討論聚會的事情,卻看見煙囪裡沒有煙。這有些奇怪。雖然那天又變得非常暖和起來,然而奧德麗一般會在那個時候進行烹飪。騾子們在馬棚裡發出了飢餓的聲音,而且也沒有任何跡象顯示老狗沃夫在門邊通常待著的地方曬太陽。

總之,莎麗並不喜歡她所看到的景象,於是她猶豫而膽怯地下了車,敲了敲門。她等了一會兒,卻沒有得到回應,於是她試著推了推用劈開的原木製成的大門。鎖似乎沒有扣上;於是她慢慢地推開了門。接著,看到屋裡的景象後,她暈眩著退了出來,喘著氣,抓著門框試圖保持自己的平衡。

當他打開門的時候,傳出了一股可怕的味道,但那並不是讓她昏厥的東西。真正讓她暈眩的是她所看見的東西。因為在那間陰暗的小屋裡發生了可怕的事情,三個令人驚駭的東西留在地板上,讓走進來的人既畏怯又迷惑。

那隻大狗躺在爐火已經燒盡的壁爐邊——獸癬與年紀在它身上留下的紫色壞疽赤裸地暴露在皮膚上,整個屍體因為響尾蛇毒液造成的病態鼓脹給撐破了。它肯定被整整一大群毒蛇咬過。

門的右邊是一個男人被斧頭劈砍後剩下殘缺屍體——覆蓋著一件睡衣,一隻手裡還緊緊抓著被砸爛的提燈。他身上並沒有任何顯而易見的蛇咬傷口。在他的身邊有著一把隨手丟棄的斧頭,草率地丟在一邊。

同時還有一個眼神空洞、在地板上扭動著的東西。那曾是個女人,但卻已經變成了一個又啞又瘋的怪物,只會嘶嘶、嘶嘶、嘶嘶的發出聲響。

此時,不論醫生還是我都動手擦掉了從前額流下的冷汗。他從自己桌子上的一個小瓶裡倒出了些東西,啜了一口,然後將另一只玻璃杯遞給了我。我只能顫抖著愚蠢地繼續問道:

“其實,沃克起先只是昏了過去——尖叫吵醒了他,然後那斧子殺了他?”

“沒錯,”麥克尼爾醫生拉低了聲音。“但他一樣是因蛇而死的。他的恐懼起了效果——一方面讓他昏了過去,另一方面使得他給自己的妻子填滿了瘋狂的故事,導致她覺得自己看見蛇魔的時候開始揮起了斧子。”

我思索了一會兒。

“所以,奧德麗——奇怪的是伊格的詛咒似乎的確在她身上生效了?我想那些嘶嘶作響的蛇的印象已經完全根植在她的腦海裡了。”

“是的,起先還有些清楚的吐詞與說話,但後來就越來越少了。她的頭髮從根上開始變白,就好像生長一樣。後來漸漸脫落。皮膚上也逐漸產生了斑點,直到她死的時候——”

我驚跳著打斷了他的話。

“死?那麼,樓下——樓下那個東西是什麼?”

麥克尼爾面色陰鬱嚴肅地說。

“它是她在九個月之後生下來的。原來有三個——另兩個更加可怕——但只有這一個是活著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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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2 篇留言

聖騎獵師
耶~伊格是我最喜歡的克蘇魯神祇WWW

所以沃克應該是先被蛇嚇昏,
接著伊格的響尾蛇咬死老狗,
然後伊格在這段時間把奧德麗給上了,
最後奧德麗醒來,尖叫吵醒沃克,
已為沃克是伊格所以把他殺了。

05-15 00:31

幻滅之喜
蛇咬狗的時間應該是最早發生的‧‧‧吧?
應該是先殺狗再進房間,在空間上的順序比較合理[e20]
伊格這段還真是‧‧‧技術性好高的手法啊![e31]05-15 02:14
聖騎獵師
不過我覺得醫生有點睜眼說瞎話...
地下室就已經一隻半人半蛇的東西在那邊了...

05-15 14:51

幻滅之喜
就‧‧‧‧‧‧選擇性的接受不會讓自己崩潰的部分吧[e21]05-15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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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Iayanami00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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