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女孩的失蹤2
1
她們消失之後，這個家原本混亂的模樣也一併消失了。破碎的碗盤、翻倒的傢俱、死亡後血跡斑斑的大蛇的遺體也不見了。這一切像是我自導自演般的幻想。
神經在我的腦袋內『咚咚咚』地狂跳，兩頰一股炙熱的發燙，我感到全身無力，不知所措的當下更是讓我差點落淚。
憎恨、難堪、混亂的情緒攪合在一起，我的身體似乎被掏空了一大塊。
我靠著牆，頹廢的跌坐在廚房地板上。
⋯⋯不趕快克服自己的恐懼，是無法成為優秀的魔法師的喔！⋯⋯妳的媽媽和一位朋友都不見了對吧？⋯⋯
小女孩說的話一直重複迴盪在我的腦海裡。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幾分鐘又或者是幾個小時，我緩慢地站起來往二樓走去。
冬月泡的那壺茶還在桌上，但已經冷掉了。我一邊喝著冷掉的茶一邊冷靜地思考著，我沒記錯的話冬月的父母應該都已經出差了，那表示我至少得在他們回來之前把人找回來才行，不過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肯定沒有人會相信我，這表示我得靠自己把他們找回來。外星人、冬月還有我母親⋯⋯
走回到一樓的廁所，裡頭整潔乾淨一點血痕也沒有。
我東看西看，在浴缸裡找到我遺留的東西，那支長鐵釘。
轉了一下長鐵釘的另外一面，我突然注意到有一抹乾枯的血痕殘留在上面，它粗糙的痕跡是個暗紅色的小蛇的標誌，仔細看的話我感覺那個小蛇頭像是指標的箭頭，尖端指向釘頭的方向，而釘頭指著廁所的門口。
我皺著眉頭凝望了許久，最後從廁所走出來又踏出家門口，釘頭在我的手掌上整個轉向，我倒抽了一口氣，往它對準的方向看去⋯⋯那裡有一座小山丘。
2
外星人在那一層樓的各個房間參觀，一些房間內放著許多武器的展示品，每個武器隔在玻璃櫃裡都會在旁刻上介紹它的性能的牌子，上面總是不斷出現『天使工廠』四個大字和一堆她從沒看過的專業字詞，乃至于完全陌生的文字。
外星人越看越是感到不對勁，她忽然回想起今天自從踏進來黑天使的私人豪宅那一刻起就有許多她感到怪異的事情。
包括那些來到豪宅參加派對的佳賓或是有錢的客人，他們興奮的在廣闊的各個走道和樓層參觀、購物、狂歡，於是每當外星人經過時，總能聽到那些古怪的語言。
某些不是完全聽不懂，一些人會夾雜幾句英文、日文、中文對話，起碼是分辨出來的語言。但那些圓滑、低沉、流暢的特殊腔調卻從沒聽過，原以為他們是外國人。但是聽久了外星人似乎也能在腦海裡讀懂他們的對話，她感到很困惑，希望不是自己瘋了才好。
再來是他們的外貌，這裡的每個人似乎都混血。
很少見到標準的東方與西方之差，他們嘴裡吐出的話也與他們的外型完全聯想不到。例如一個偏向東方人的臉，卻長著一對綠眼睛和金眉毛，說出來的話渾像是夜晚不停咕嚕咕嚕叫的貓頭鷹。
外星人放不下內心的這些煩惱，搭乘電梯回到了一樓。
「妳說要出去是什麼意思？」黑天使坐在整個交誼廳最貴氣的長沙發上，翹著腿，右手捧著一杯紅酒，左右兩邊的那些名流貴族紅著臉頰，呈現半醉或是全醉的狀態，總之是沒在聽兩人的對話，自顧自的裝瘋賣傻。只剩下她身後的那兩名保鑣：一名黑人和一名白人，依舊直挺挺的站在她後面，他們似乎是跟黑天使形影不離的。
「就是……想出去外面看看。」外星人聳聳肩，假裝沒注意到黑天使似乎有點憤怒，盡可能的用無助的語氣看看能不能博取同情。
「我說這位小姐，妳知道這是一樁綁票嗎？我是綁匪，而妳是被我綁的。我沒讓妳整晚都被我拴起來，還讓妳在我的私人豪宅逛來逛去，已經是我給妳最大的恩惠，結果妳現在告訴我妳要出去，明目張膽的表示妳要逃跑？！」
「我沒有要逃跑，只是想去外面看看，如果妳擔心我逃跑的話可以派人看守我。」
「告訴我妳想出去看看的理由。」
「因為我覺得……」不太敢直視黑的雙眼，總覺得會被殺掉。於是她巧巧飄移目光，看向她周圍那些喝得爛醉的朋友。
「好吧，我就直說了。我覺得這個地方有點怪怪的，我只是想確定我現在在哪裡，我們沒有搭飛機不是嗎？只是開車過了一個隧道。可我現在好像在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地方？難道是我的錯覺嗎？別告訴我是我瘋了。」
黑天使緊閉著她俏麗的嘴唇，碧藍的雙眼直視而來，宛如一雙冰冷的雷射束光直穿透過腦門。
兩人僵局數秒，她突然笑了，帶著一點輕視的冷笑。她輕輕的啜飲一口手中的美酒，接著露出修長的指甲，併攏，從外往內揮著。
黑天使命令她過去。
外星人躊躇了一會，搖搖頭拒絕。
她又笑了一次，再次揮揮手。
外星人站在原地回答：「NO。」
黑天使微微的皺眉，似乎開始有點不爽。白皙美麗的手就停在那。
她的兩名保鑣站在沙發後面，黑天使的斜後方兩側。他們也連連搖頭，嘴裡細唸著什麼，卻不敢發出聲。不斷誇張的揮舞著動作，好像她再不過去將會有大事發生。
外星人移動沉重的腳走過去。
黑天使粗魯的踹開在她旁邊喝醉的女嘉賓，留了一個空位給她。
她畢恭畢敬的坐下。黑天使用那隻端著酒瓶的手勾住她，紅酒在玻璃瓶內微微晃動。她臉靠的離她極近，碧藍的目光將她緊緊鎖住，平穩的呼氣聲和幽甜的香水使人想緩慢的脫離她的魔掌卻又怕被發現。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她在耳邊輕說道。
「什……什麼？」
「我的世界就是這個樣子，一切都很唐突……而且刺激。」她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臉靠的極近，像是打算要把她吃了。
「可以給我實在一點的答案嗎？」
「那就等早晨到來吧，我母親明天一大早就來了，她會跟妳解釋。」
外星人在黑天使的臂窩裡滿是壓抑的嘆氣聲。
「黑天使，介意我問妳一個問題嗎？」
「儘管問。」
「為什麼今天要開派對阿？」
「今天是我生日。」
「阿？！妳生日？！」
「是的，」她伸出另一隻手。「我的生日禮物呢？」
「我哪知道今天是妳生日阿！我今天才認識妳耶！」
「竟然沒準備禮物阿？那妳就以身贖罪吧。」
「阿？妳認真的嗎？」
「我看起來像是開玩笑嗎？」黑天使邪惡的笑著。
外星人打了一陣哆嗦。「我突然有點累，而且我肚子餓，介意我先找地方休息嗎？」
「好吧，我先讓妳休息。」她移開勾住她的那隻手，扭頭對身後的保鑣說道：「叫人安排一個空房給她吧，順便弄一點伙食過去。」
「很抱歉，大小姐，可能沒辦法。」白人保鑣說道。
「為什麼？」
「大小姐，請您看看現場……」他伸出一隻手，指示黑天使看看眼前的狀況。
已經有將近一半的人數如死屍般醉倒在地板或是沙發上，另一半的人則像僵屍般搖搖晃晃的胡亂舞蹈，現場的溫馴酒氣壓過一切的氣味，連呼吸都能感到一陣微醺。
「本來預定要居住在我們8、9、10樓的空房的貴賓只有一百人左右，但是依目前的狀況來看，可能將會有更多的精神狀況欠佳的貴賓也無法搭車回去了，所以應該是沒有空房可以給她住了。」
「這樣阿……」黑天使優雅的再次喝一口紅酒。「那她今天睡我的房間吧。」
「阿？」
「叫人送一點伙食過去，順便通知門房警衛和電梯服務員，她可以進我的房間。」
「阿？我睡妳房間嗎？我晚上跟妳睡？」外星人驚訝的彎眉毛。
「妳有什麼不滿嗎？這世上可是有千萬的男人巴不得一生能有一次這樣的機會。」
「這不是那個問題，何況我也不是男的……」
「喂，妳可別忘了，」她不懷好意的眼神、邪惡的微笑。「妳要以身贖罪。」
3
回到家中，我快速的將頭髮綁成了馬尾。
騎乘著我的腳踏車，將長鐵釘捆綁在腳踏車的龍頭上，尖端朝著外側，它如指南針一般的循著終點而轉彎，我逆著風使勁的往前踏，正巧再次經過冬月的家門，看見一位身穿著紫色大衣的婦人正拿著鑰匙轉動家門，我嚇的緊掐煞車，前輪向前傾了一些險些將我摔出去。
「阿姨！阿姨！」我身跨在腳踏車上慌忙的對著那名婦人大喊。
她轉過身來，一身蒼白的皮膚、纖瘦的身子，果然是冬月的母親。她疑惑的眼神看向我，不像是困惑我那麼大聲的喊她，而是宛若完全不認識我的表情。
我將腳踏車停妥在人行道上，小跑步奔過去。「阿姨，您不是去出差了嗎？」
「出差？我去哪出差呀？」她對我眨了幾下陌生的眼光。「話說回來，小妹妹，妳是誰啊？」
「嗯？」這下我愣了一會。「阿姨，妳不記得了嗎？我是冬月的朋友呀。」
「冬月？誰是冬月？」
「哎呀，這我們之間的稱號啦，她的真名是⋯⋯」我的腦袋霎時空白，如同一道黑影閃電般竄過。「是⋯⋯」
她看我吱嗚的說不出話來，擺出更加陌生的臉色。「小妹妹，妳是不是認錯人了？」
我看她推開住家的鐵門準備要進屋子裡去，更加慌張的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我是您女兒的朋友呀！」
她擠下眉頭，臉龐更加的嚴肅。「女兒？我沒有女兒。」
如雷劈般的鎮靜向我擊來，我瞪大雙眼。「呃⋯⋯？怎麼會？您沒有女兒？」
「小妹妹，我想妳認錯人了。」接著她對我露出陌生的臉色，逕自走進屋內。
爆炸般的衝擊在我的內心轟然作響。
我的身體陷入迷茫般的顫抖，阿姨應該是不會開這麼惡劣的玩笑，我不死心地拿起電話撥打了一串電話號碼。
「喂？！」
這個聲音是外星人的爸爸，外星人曾經告訴過我，萬一她害我陷入了什麼麻煩，可以打電話找她的爸爸，但也只限於那樣的危機時刻才可以撥打。
電話另一頭的背景音樂全是喝酒嬉鬧的吵雜聲。
「喂？你好，我是您女兒的朋友，我想......」
「蛤？！女兒？妳打錯電話了喔！我沒有女兒！」他打聲嚷嚷著說，立刻就掛了我的電話。
通話中斷的鳴聲像是賞了我一個熱辣的巴掌，上一刻還見到的人如今形同虛幻。
這是個可怕的警訊聲，我不敢想像這代表什麼後果，接下來會消失的人是誰呢？我意想著面容猙獰的惡魔對著我嘲諷，緊接著聯想到那位穿著白袍的詭異小女孩的笑聲。
我跨坐上腳踏車，沒命似的用盡全力往前方踩去。
一路向北的方向駛去的時候，我四處望著周邊的景象。我走在臨海的街道上，往左側看去就能望見大海，而走在街道上的路人，與馬路上來回的車輛看起來就如平常。
一邊騎乘著腳踏車我不斷注意著長鐵釘所指的方向，它真如指南針一般會受到其他磁場微弱的干擾，不過大致的方向是向北。
臀部離開座椅，我身體向前更加使勁的踩踏向前，清冷的風在我的耳邊與臉頰吹過鑽進我的衣內，平時會感覺十分的舒爽的時刻如今只讓我感到寒冷。
天空上的雲朵不斷地在我的上空竄動，彷彿時間更加的快速向前，右側的大馬路上與我相反方向的車輛經過時與馬路的摩擦聲以及劃破空氣的聲響似乎比以往更加劇烈。
我的頭莫名的有些暈眩，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我忽然想起了畢業典禮那天。
他坐在我的位子上，悠哉的翹著二郎腿的姿勢歷歷在目。為什麼會突然想起他呢？我感覺有一股強烈的力量拉著我的思緒往那個方向走。
那個男孩 − 狼。
他曾經是我的同班同學，小時候曾經十分親密過。但是人總是會變的，在初次見面後，變得時常一起玩的契機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但我還記得時常會做的一個惡夢，惡夢裡母親會帶我去一個偏僻的屋子，那裡有座巨大的石碑。母親會說：「那裏埋的是別人的爸媽。」接著會談起一名跟我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問我想不想要一位哥哥，每次都是一樣的對話。
然後會騎著重機帶我穿越峽谷，在漆黑的山洞裡遭到可怕的怪物襲擊，她逐漸逝去生命的眼睛會盯著我，說出最後一句台詞。每次都是一樣的結果。
因為那是夢，所以我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只能在恐懼的冷汗中醒來，每次都一樣。
為什麼那個夢會讓我聯想到他？
畢業典禮那天，站在一旁望著的我看著他離別的霎那，又想起他說的那句話：『好棒啊，妳還有家可以回。』
哎！對了！我緊急煞車，因為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狼的爸媽呢？
雖然正常的同班同學不會過問別人家裡的情形，但是我和他小時候一起玩過。
我好像從來都不知道他家裡的情況......
他當時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我沈重地嘆了一口氣，提步往前，牽著我心愛的腳踏車，前方的道路變得更加的清晰明亮，海岸邊上的夕陽灑了下來。時間逼近黃昏了，我得半瞇著眼睛努力對抗光線才能持續向前走去。
落陽透著睫毛與眼角間的縫隙試圖闖進來，海岸邊舒爽的涼風又再次撫過我的秀髮。我準備跨上腳踏車，繼續騎車往前。
「妳覺得接下來不見的會是誰呢？」我對著自己喃喃自語說著，冬月消失之後小女孩對我的說辭。
「嘿！這位女孩兒！」
我停了下來，和我搭話的是一個身穿著西裝的男子，他從我的右邊冒出來，雖然穿著西裝，額頭上卻纏著繃帶，看起來十分狼狽的樣子。「抱歉把妳攔下來。請問妳有看見兩個男孩，一個騎著腳踏車、一個溜著滑板，載著另外一個戴著眼睛的男孩嗎？」那個男子說。
我很確定我沒看到，但我還是想了一下。「那三個男孩長什麼樣子？」
他想了想，搖搖頭，露出抱歉的神色。
「抱歉，那我可能沒見過。」
「啊⋯⋯這樣啊。」
「請問......你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那個人自己也笑了出來。「我的鑰匙被他們偷了，雖然我幸運的在下坡道附近的水溝蓋找到被他們丟掉的鑰匙，但我好像有更重要的東西被他們偷了。」
「更重要的東西？錢包嗎？」
他尷尬的笑著。「很重要的東西......但我卻逐漸想不起來了......」
那名這麼說著，瞳孔灰樸樸的完全喪失了光彩，他就像是『靈魂沒和身體同在一塊』，這位先生可能沒注意到他在失神吧。頭上纏著繃帶，是不是在哪裡受傷了？
「我啊⋯⋯」他開始自顧自地說著：「從剛才開始就好像一直在找誰，但是我想不太起來，對方好像是在我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人，但我卻連他的臉都不記得。只能約略想起偷走我鑰匙的那三位男孩。」
我眨了眨眼睛，他的現象和東月的媽媽以及外星人的爸爸好像。原來⋯⋯在此時此刻也有我不認識的人正在消失。
「啊，這個嘛⋯⋯我相信你會想起來的，我祝福你。」我當著自己的臉說謊。
那個人用他無神的眼睛望著我，對著我微微地一笑。「謝謝妳，妳繼續往前吧。」
我繼續向前漫漫而行，準備踏上腳踏車時，忍不住又回過頭看了一眼。
那名男子在沿海的人行道上停下，他靠在欄杆上凝望著大海，灰樸的眼睛隨著海波面閃了一道白光。
接著眼神又黯淡了下來。
創作內容
《零界1》第九章─女孩的失蹤2
零界-系列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