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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HSRS 知更鳥

結夏安居 | 2017-05-07 11:22:18 | 巴幣 0 | 人氣 189

HSRS
資料夾簡介

  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我不在乎。
  我只要看她一眼,萬般柔情,湧上心頭。

  ——《洛麗塔》


  --


  她在夢裡醒來。



  反射性地將巨劍送入準備攻擊自己的敵人胸膛中,當溫熱的鮮血濺灑上她隱隱透著灰敗的臉龐時,烏鴉迷惘地眨了眨灼燒著森藍幽光的眼,睽違已久的,重新以自己的雙眼看著這個世界。



  ……這裡是什麼地方?



  她不是剛在溫徹斯特跟麻雀、大藍鷺他們告別,準備跟知更鳥一起搭船前往昔德蘭嗎?為什麼她會在這裡?一旁像是被火焚燒過的殘破村莊與地上的屍體又是……怎麼回事?



  清醒來的那麼突然,毫無預兆,就連一點真實的感覺也沒有。各式各樣的景象與眼前的一切不斷重疊又分離,混淆著現實與記憶,令她有種作了一場很長的夢,即使醒來仍然像在夢中,難以分辨虛實的感覺。



  她看見了故鄉的草原,看見浸浴在美麗的金色星河裡,被漫天繁星所歌詠的銀色月亮,看見和自己一起離開故鄉成為加入傭兵團的好友,也看見了在女巫師(Mambo)與名為巫妖(Lich)的惡魔合力舉行的儀式下,那些自最深處的地底爬出、自地上重新爬起的屍體(Undead)們……





  她看著漫天的雪花也無法將其覆蓋的殘破村莊,以及在她腳下,以屈辱的姿勢跪倒於血泊與泥沙之中……不久前還有著鮮活氣息,然而此刻不過只是具尚有餘溫的屍體的男子。他的手上還緊緊握著把沾有老舊泥漬的巨大鐵尖鏟。

  她們離開溫徹斯特時,春天不是才剛過去嗎?



  ……對了。知更鳥呢?



  她明明讓知更鳥好好跟在她身後別亂跑,現在外頭不比以前安全,誰也不曉得死亡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樣子來臨,也許是遊蕩的軍隊、也許是偽裝成任何模樣的惡魔、也許是那些總躲在暗處想著怎麼弄到更多屍體好熬煮人脂蠟燭的邪惡巫師、也或許是自詡公正正義的上帝為了制裁異端而降予的懲罰……這個世界彷彿陷入了瘋狂,誰知道現在外面到底還能發生什麼。



  明明說好一起行動……不對,是自己怎麼可能讓她一個人外出?她那麼弱小,是傭兵團中最弱的存在,連稍微重一點的劍都握不穩,若是碰到危險怎麼辦?她連逃跑都能絆到腳!如果沒有自己陪著,她要怎麼辦?



  她得想想……好好想想。她記得在聽說昔德蘭那的狀況比這裡好多了以後,她和知更鳥決定離開……反正領主都跑了,她們不走難道還留著替領主看守他的田地嗎?然後呢?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這是哪裡?知更鳥呢?烏鴉皺眉,一手按著自己的額角,那裡似乎少了一段記憶。



  「啪!」



  拳頭大的雪球從後方擊中她的頭,使得她脖子歪了一歪。



  她垂眼看著掉落在地上的石頭骨碌碌滾走。

 

  「——怪、怪物,滾出去!」半邊身體躲在樹叢後,左手還握著個雪球的人類孩子臉上淌滿了眼淚與鼻涕。他身後的女人一臉驚恐地將他抱起,轉過頭往身後的樹林跑去,那孩子卻以充滿仇恨的眼神瞪視著她大喊:「滾出去!滾出村子,妳這個噁心的不死怪物——」



  雪球再次丟出,被她伸手抓住後用力握碎。



  崩壞的雪塊從拳頭兩側掉落,留下帶著稜角的石頭將她緊握的手心硌傷,然而她卻感覺不到疼痛,也感覺不到寒冷。烏鴉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肌膚像是褪色般,不再呈現出健康的膚色,反而變成了一種透著頹亡氣息的淺色慘青……她緩緩將掌心打開。



  被石頭稜角硌破的傷口約拇指指節大小,在將石頭拔出後,甚至可以看見裡頭被擠壓刺穿的肉,卻看不到應該流出的紅色血液。



  從傷口滲出的,是稀少到連匯聚成血滴都無法,只能以血絲形容的黑色血絲。



  於是她明白了為什麼那個孩子會叫她「怪物」。



  隨著擁有意識的時間越長,她逐漸能夠分清,進而將腦內失序混亂的記憶整理歸序,並在重組記憶時一點一點想起──或者該說得到了不存在於腦海中,但確實屬於她的記憶,將空白的那一段補起。



  離開城鎮後,她和知更鳥便在前往港口的途中遇見了混在人類部隊(假如他們真的是「人類」)之中,引領著他們進攻的惡魔。即使想逃,在名為魔法……或者巫術的壓倒性的力量面前,她們根本沒有逃走的機會,竭盡全力的抵抗,也只是將惡魔玩弄並且凌虐她們的時間稍微延長一點罷了。


  她們懷抱著尊嚴與榮譽戰鬥至嚥下最後一口氣。


  她們儘管死亡也無法阻止惡魔對她們尊嚴與榮譽的踐踏。


  在女巫的詛咒與巫妖的儀式之下,靈魂被鎖在死去軀體中的她們,變成了沒有自我意識,只懂得殺戮並聽命於惡魔的……怪物。


  神遺棄了祂的子民,將黑暗與苦痛降下人間,以死亡作為懲罰或獎賞,讓人睡去或者醒來,開啟死者已閉的雙眼……使聖光不再眷顧祂的子民,使她們淪為與聖光相違背的亡者(Undead)。


  護衛他人者,在黑暗的命令下,帶領災難與恐懼回到每一處有生命的地方,將死亡散佈給曾發誓護衛的一切。


  ……倘若這就是永生,倘若這也是永生。她將以餘生憎恨天上的父與一切生靈。


  烏鴉閉起眼,所有被她殺害的人的臉孔,那些卑微的求饒及高貴的斥罵、扭曲的表情、令人作嘔的腐朽與鐵鏽味、自滾燙逐漸冷去的血液……一如不散的亡靈,清晰而淒切的在她的腦中、她的眼前一遍遍回放。隨著不屬於「自己」的記憶被回想起來,烏鴉領悟到,儘管不是出自於自己的意願,殺害了那麼多無辜生命的,確實是這雙手。


  驕傲的背脊被湧上的愧疚與悔恨壓彎,烏鴉跪倒在地,纖長的睫毛輕顫。她將臉埋入掌間,痛苦的低吼從她的口中溢出,化成了一個不被允許出現在現世的名字。


  「——!」


  她的聲音沙啞、空洞而詭異,所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在訴說死亡。然而伴隨著她的痛苦低吼,佈滿屍體與焦土的雪地上卻伸出了一隻隻腐爛的手,掙扎著想要破土而出。


  只剩下骨架的坐騎受到召喚踱步而來,停在她的面前,以鼻子親暱的蹭了蹭她,撒嬌的動作與她記憶中的一般無二。烏鴉抬頭看向遙遠雪山後那片壟罩在雲霧層疊下的東方天空,瞇起了搖曳著森藍幽光的眼。


  將她們的靈魂塞入不朽的亡軀之中,以惡法控制她們的惡魔就在那片天空下的某處,她感應的到。惡魔的力量正在減弱,儘管他仍舊是強大的存在,但已無法再控制她……或者她們。


  復仇的時候來臨了。


  她站起身將巨劍從屍體中拔出,在甩去上頭沾染的血肉殘渣後將劍插回背後的劍套中,接著將兜帽拉上,只露出鼻尖以下的臉,然後騎上了她的坐騎,往惡魔所在的遙遠東方而去。


  她想想——她會先裝成自己還被控制著的模樣騙取對方的信任,等到他力量衰退至最弱或者露出空隙時給予他致命的一擊。噢,當然,為了避免意外發生,即使很想折磨一下惡魔,但她會速戰速決的。快速、俐落,並且確實的殺死他。


  想著想著,她露出了一個惡毒的笑。


  如此甜美。


  ※


  烏鴉用了很長——不僅僅是對人類來說,即使對怪物而言也相當長久的時間,久到足以讓滄海換過桑田、鐵鑄的龍在地上以及地底暢行無阻、巫師與煉金術士們紛紛退下舞台,「魔法」被比魔法更加神奇的「科技」給取代——她用了許多個百年去計謀、欺騙,終於在虛弱的惡魔毫無防備時暴起,成功將惡魔斬殺於劍下,粉碎了他滿載著慾望與野心的骨匣,換來了惡魔的一句詛咒。


  惡魔說:妳將永生徬徨,妳將永生後悔,妳將永生活在求而不得的痛苦之中。妳所尋找的,都將被眾神藏起;妳所想要、妳所祈禱的一切,都將死亡與腐朽。


  她嗤之以鼻。


  倘若詛咒真的有效,那麼她早就為自己、為知更鳥報仇了。


  但惡魔的話,對她來說同時也是一絲希望。


  烏鴉將惡魔的收藏品——那些以被他殺害、進而作成像她這種怪物的「人」的骨頭製造出來,只有指頭大小的迷你骨匣收起,在結束了她長久以來的仇恨後,再次開始了不知何時才有結果的旅途。


  她不曉得手上的這些骨匣是屬於誰的,也許裡頭有她和知更鳥的,也許沒有;也不知道知更鳥是否還活著……哪怕是作為沒有自己意志的怪物活著。但凡事總得有個念想,她總得親自走上一遭,親手將希望一個個擊破,才能告訴自己這個世界只有絕望。


  ……這種時候才覺得是個怪物並非全然不好。至少這樣畸形扭曲的永生,給了她足夠的時間,讓她有勇氣一意孤行的追尋著一個或許根本不存在的「可能」。


  烏鴉嗤嗤笑著。


  多諷刺。她是永生的怪物,是渴求而無法歸於塵土的亡靈。然而她卻說著「希望」,好像在她身上,真的還有那種東西存在似的。


  她嗤嗤笑著,一把火將惡魔的居所燒了乾淨。


  ※


  「噗。」

  手臂長的匕首被筆直地插入地底,發出了刺在鈍物上的悶沉聲音。

  浸潤於月光之下,刻銘在匕身上的符文逐漸散發出銀藍色的光輝,在黑夜裡忽明忽滅,將影子投向深林之中。

  烏鴉朝影子投向的方位看去,握住匕首柄的手往下一壓,直至刺耳的尖叫聲自地底、自林中傳出,匕身完全沒入土裡才將手鬆開。

  她站起身,垂眼看著潮濕的黝黑泥土慢慢滲出血色,冒著一個又一個的小小氣泡,並在沸騰的血色土壤重新歸於死寂後邁開腳步,踏著堅定的步伐朝被暮色壟罩的深林走去。


  暮色的森林中有風聲蕭蕭,破碎在林間葉裡,像是尖銳刺耳而小心翼翼的笑聲。




  濕潤的泥土帶著濃臭的腐土與爛草氣味,一層又一層厚實的覆蓋在知更鳥的口鼻上,竭盡所能想將她胸膛裡的最後一口氣給擠出來。

  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珍惜著充斥腐朽以及鐵鏽味的氧氣。
    
  低垂著深深暮色的森林裡,除了樹上嘶啞的冥鳥與躁動的屍體外,誰也不曾留意到這座無名墳崗上的動靜。
    
  她努力朝上將手伸出,伸的比高更高。

  終於將泥土刺穿的指尖在接觸到吹拂而過的風時先是縮了一下,接著再次掙扎了起來。
    
  沾染著泥土,穢濁而蒼白的手從被緊緊夯實過的地底擠出,遠看過去,一如初生的幼筍。

  當自林間灑落的月光照映在蒼白的手臂上,散發出玉石般瑩潤、柔和的光芒時,她死死維繫著,哽在喉間的那一口氣,也隨著竭盡的力氣消散了。
    
  彎曲著五指大張巴掌的手臂緩慢的傾倒下來,一點一點從破土而出的那個洞口又倒縮了回去。

  比起長出時的困阻不易,手臂在縮回洞中時,幾乎說的上是順遂的。幾個轉瞬之間,就只剩手掌還露在外頭,指尖垂軟的從地面上劃過,在漸漸被拉回洞中時無力而虛弱的向上張著—--
  
  而後被人一把握住,緊緊的攢在手中。


  黑暗中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嘆息,音色如砂礫粗啞荒涼。


  「……啊啊……」

  「——終於、終於……找到妳了……」

  「——知更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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