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右手握著柄長劍,原本雪白的劍身如今沾滿腥紅,似玫瑰的汁液滑至劍尖,凝聚成滴,落到地上那攤血池中。
我往躺在腳邊的弟兄望去,他嘴唇微張,瞪大的眼眸早已沒了生氣,但它就像無聲的指控般不斷在我耳邊環繞,要我負責、要我去死。
要我守護他們已經無法在去保護的東西。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硬是將我從那飄渺的幻境中拉回,我緩緩抬起頭,看著一名穿著厚實戰甲的人跨過了門檻,朝殿內走來。
不知何時起,原本包圍自己的蠻族人竟已讓出一條大道供那人通過。我從那蓋住整張臉的面甲中感受到一絲冷冽的殺意,他揹了把巨大的雙刃斧,黑色甲冑咯咯作響,一直到血泊前才停下。
「投降吧,大殿已被我軍侵占,你繼續孤守此處亦等不到任何救援了。」面甲下傳出男人的低沉嗓音,那語調聽起來不像是懇求,而是命令。
「你可知這是何處?」我用那粗啞的嗓音問道,右手擺劍向前,左手湊至劍柄末端。「這裡可是陛下的收藏閣,你們這些蠻人休得放肆!」
那人冷哼一聲。「你們的皇帝已經死了。大殿的御林軍已盡數投降,你莫要糾纏不休,快快歸入我軍,我的耐性也是有極限的。」
陛下死了。
我抿起下唇,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注滿鐵鏽味的空氣。是啊,早在大殿被攻佔之時,我就該想到他定會被這些蠻人殘忍地虐殺──或是驕傲地自縊吧。
那人抬起頭來望著四周,然後嘆了口氣。「收藏閣啊?這裡的確收了些不錯的藝術品。瓷瓶、畫作、詩文,」他重新看著我,一字一句清楚地說:「只要你投降,我保證不動這裡的東西。」
我皺眉,不解地問:「為何如此待我?」
「我很喜歡你的傲氣,所以歸降於我吧。」看我面無表情,他舉起黑色手甲,伸手指著我身後的東西。「我再說一次:『我不會動這裡的東西』,包含你後面那個大花瓶。」
我感覺心跳慢了一拍,眼睛震驚地瞪大雙眼。儘管看不見那人面甲底下的表情,但他肯定看穿了我為何堅守此處……也許正在內心嘲笑我的愚忠吧?
「如何?」他又問。
我左手搭上了劍柄末端的圓珠,靜靜地闔上了雙眼。過去發生的往昔如書畫般從眼前掠過,但在每幅畫裡都有一名女子站在那裡。
她身上披著金色的薄紗,底下僅是件簡單的白色袍裙。別於宮中嬪妃公主們的奢侈繁華,她更喜歡簡單樸實。
記得那天她是這麼說的。
我讀了些詩卷,有些故事很美,一對佳人往往都能成雙成對。
我好羨慕他們。
然後她望著我,皺起眉頭。
你倒是說些什麼啊?
我雙手抱拳,低下頭來。
恕屬下直言,詩卷中的故事多半為詩人所創,它們並不全然可信。
呵,不過你我是這般處境,所以這些故事才更讓我嚮往。
也正因如此,所以我才更羨慕詩卷裡的人,渴望自由……
那天,我只能呆呆地愣在那裡,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
昔日光景不再,我猛地瞪大雙眼,雙手緊緊握著劍柄,暴喝一聲,舉步跨出了血泊,朝那穿著戰甲的蠻人奔去。
縱然希望渺茫,但這一切為了她傾心嚮往的自由。
為此,我甘願付出所有。
「唔……」
一柄長矛貫穿了胸甲。
我雙腳一軟,直接跪倒在地,原本緊握的長劍從手指間滑落,它在石磚地上鏗鏘一聲,然後漸漸被殷紅的血液給覆蓋。
「可惜。」那蠻人如是說,然後左手揮了揮,原本列隊在側的蠻人們開始大肆破壞。
我耳邊聽到了瓷瓶在地上破碎的聲音、聽見了圖畫被撕扯的撕裂聲……我內心懊惱,但卻沒了力氣,側身倒在自身的血泊裡。
我屈身躺在那,勉強可以看見位於收藏閣正中的大花瓶,我感覺眼皮很沉,隨著胸口血液的流失,它的重量也隨之增加。
我看見蠻族人拿著手中的武器敲破了花瓶,在零碎的瓦片中,能看見一名穿著白袍的女子藏身於其中。
姍櫻……
「戰、戰士長!」
「果然有人藏在裡面,是不是我們一直尋不著的姍櫻公主?」那人問道。
「是的,但她、她……」
戰士長不耐煩地大吼:「婆婆媽媽的,快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蠻族人驚恐地回過頭來,嚥了嚥口水說:「她自盡了。」
接下來我聽不到這些人說了些什麼,只知道那原本潔白無瑕的裙袍染上了一抹不搭配的鮮紅,它從胸口一路綿延至下擺,就像在白紙上潑了紅墨般。
但我卻覺得安心,此生我貫徹自己的職責,已負她太多太多。
讓我在九泉下好好補償妳……
然後我感覺自己被黑暗籠罩,陷入永眠。
*
我疲倦地睜開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掛在天花板上那支在旋轉的電扇,陽光從敞開的窗戶射入房裡,這更讓我感到疑惑,奇怪?現在幾點了?鬧鐘怎麼都沒有響?
我反射性地舉起左手,看著手腕上那隻黑錶,媽的,才下午四點,離上班還有四個多小時,我沒事起那麼早幹麻?
更奇妙的是,我一點睡意都沒有。明明中午才剛上床睡覺而已……所以這代表我只睡了四個小時,結果卻神采奕奕?這是什麼巫術?
我坐直身,沉重地晃了晃腦袋,既然人都醒了,時間還早,不如就去外面晃晃或找些吃的吧。
從床邊的椅子隨便拿了件衣服和褲子套上以後,我打了個呵欠,走進浴室胡亂刷了個牙,抓起掛在牆邊的鑰匙便走出了自己已經住了兩年的租處。
我走到騎樓下,把自己的摩托車牽了出來,發動後便直直朝著市區方向前進。
看著那熟悉的路段、在人行道上跑步的中年人們,亦或是帶著小孩出來散步的小家庭……沒錯,這一切還是那麼平常,包含我等等還得去上班的事,每天都是如此。
但我為什麼又忘記自己夢到了什麼?
每一次在夢中我總是覺得身歷其境,能感受到痛苦、煎熬,甚至是……感情。但只要一醒來,就啥都忘了,怎麼搞的?
我打著方向燈,靠右停了下來,然後抬起頭望向座落於市區中央新蓋的歷史博物館,它看起來就像是古希臘的建築一樣,遠遠望去就能看見那稜稜角角的石柱。
反正現在也不餓,就進去殺殺時間吧。
我把摩托車放好,付了門票錢,伸手推了旋轉門後便走向那充滿冷氣的天堂……舒服。
然後我停下了腳步,望向那站在一個古文物面前的女子背影。她染了頭淡褐色的長髮,身上穿了件沒有額外圖樣的純白色外套,在藍色牛仔褲下套了雙褐短統靴。
在博物館大廳的人潮中,儘管偶爾有人駐足,可唯有她就是一直站在那裡,雙手插著外套口袋,看著展示的文物,就像人體雕像般動也不動。
我走了過去,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我看著那被玻璃窗隔開的古代遺產。那看起來像是一個被敲碎的花瓶底座,在周遭還展示了幾塊瓦片。
我眉頭微微蹙起,不自覺地脫口而出:「那底座怎麼有……汙垢?」
「那是血。」
我一怔,扭頭往旁望去,發現那女子也正看著我,她帶著一副黑色粗框眼鏡,瀏海中分,儘管表情看起來十分嚴肅,但……卻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我對天發誓我絕對不認識這女人。
「妳怎麼知道?」我問。
「那是薩贊國姍櫻公主的血,傳聞她躲在這裡面,在負責保護的士兵們陣亡以後,用防身的小刀在裡面自殺了。」她轉過頭看著那文物,靜靜地說道。
「自殺。」我摸了摸下巴,嘴裡喃喃:「是想隨其他人而去嗎?」
「可能是其中一位將領吧。」她好像聽到了我說的話,繼續解釋:「聽說有薩贊國中有一名將軍跟她從小便認識,兩人之間無話不談,成了彼此間最親密的朋友,卻因為階級而無法有更進一步的關係。」
這根本就是小說情節吧?我不耐煩地翻了翻白眼。
「所以……」她停頓了下,繼續說:「也許上天注定了他們得用這種方式,才能延續未了的情緣。」
我轉頭看向她的側臉,問道:「妳為什麼一直在這裡?既然都進來了,怎麼不去看其他的文物?」
她視線沒有離開花瓶,語氣很是淡然。「因為它所代表的故事讓我覺得很美,雖然夢幻了些,但我覺得……也許人與人之間就是需要這麼一點浪漫來薰陶,這樣我們才不會太過現實。」
太過現實啊?我笑了笑。「雖然這樣說有點幼稚,但正因為現實,所以才讓我們更懂世界,不是嗎?」
她瞥了我一眼,思忖了會,然後輕輕地勾起嘴角。「也正因為現實,所以這些故事才更讓人嚮往……」
「才更浪漫。」我反射性地接著說。
我們四目相望,我想我從那純黑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絲潛藏的笑意。
然後我們很有默契地一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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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不是我第一次寫愛情故事,但上一次卻要追朔到國中的時候了…那是在台論寫的愛情小品,現在都不在了。
這篇依然是古靈憶系列的故事,它描寫了在楹穗離開、薩贊國大殿被攻陷以後,於皇帝私設收藏閣的小品故事。
女主角的名字取自「紅色櫻草」和「鐵杉花」,根據我去維基百科找的資料,前者象徵無悔的愛,後者則是無悔。
看似差不多,但前者「無悔的愛」在我心裡是針對那位將領的感情,儘管因為宮中身分地位不同而無法修成正果,但她從不後悔;
後者的「無悔」則是在收藏閣中選擇自裁的決定,此生她愛上了男主,於是在死後選擇和他一同夢歸九泉。
這是篇很不現實的故事,基本上在我的愛情觀裡是不成立的XD
但我還是寫了出來……就像文末說的,希望每個人都能擁有一些浪漫。
這樣我們才不會太過現實。
-LKK 2017 . 05 .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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