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愛的憂慮‧
艾希歐躺在大小不過一坪大的小嬰兒床中,發出其他嬰兒都會的噗嚕聲,拙蠢地朝著凝視自己的人噴口水、露出發自內心的開心笑容。
伊澤瑞爾已經站在嬰兒床邊看了這個孩子好幾十分鐘了,卻甚麼感覺都沒有,他沒有因為每個看到都會忍不住直呼『好可愛!』的小生命願意展現出親近自己的友善而感到欣慰或是換成其他人類時會產生的情緒。
……他甚麼都感受不到。
「你該睡覺了。」
今天依然是失敗的一天,終於得以從國神的工作中抽身放一天假的探險家,一整日都和自己的兒子待在一塊兒,但他看這小傢伙的眼神始終只有疑惑跟研究,尤其是這孩子天真的行為,最讓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初生的嬰兒對於從沒見過的世界,所有的事物對他們來講都很新鮮又新奇,艾希歐連一顆冰塊都能玩上好幾個小時直至它化成水、過程中還不斷開懷大笑,然後再看著拿冰塊給自己的『母親』,用莫名喜樂的眼神不斷告訴媽媽,這東西讓他超快樂!
晚餐後的空檔,卸下刺客外衣的伴侶跪在地上玩著比例過小的木頭小火車,不斷在艾希歐的面前推來推去,笑聲從一個變成了兩個,即便這男人的行為剪去了與嬰兒玩樂的畫面的話,對任何成人來說都是愚蠢又幼稚的,但他們卻永遠樂此不疲。
……無法理解,從古至今亦是。
伊澤瑞爾坐在自己那屹立在德瑪西亞城中、有著濃濃皮爾托福風格的房子屋頂上,一股惆悵讓他忍不住仰望星空,內心的黑洞越擴越大,不論用甚麼去填卻總也填不滿,他嘗試用以前的殘暴、無情及冷血去補那靈魂深觸的空虛、那貪婪地彷彿甚麼都無法接受的空洞,卻一點用都沒有……。
……他覺得自己壞掉了。
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做任何事都只遵從自己的本能和慾望,一切的行為都只為了毀滅而生、所有創造出來的事物都只為了毀滅而存在。
他會猶豫……在任何的決策之前都得麻煩去考慮這會犧牲掉多少人命、犧牲掉多少個重要或不重要的人、事、物,然後只能換得多少的回報與代價,他變得總是無法迅速下決定,一堆無關緊要卻又無法放開的問題總是在關鍵時刻纏在他的腦袋裡,讓自己的思緒打結,變得朝令夕改、優柔寡斷。
他試著去傾聽自己內心那最真誠的聲音,本能催促著他必須得快點恢復以往的模樣,但當他開始想去回憶自己原本的面目時卻發現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他把最真實的自己給忘掉了,不知不覺地就這樣遺忘掉,彷彿一點都不重要一樣。
一滴淚悄悄地落下,雖然他的面容依然沒有任何表情或情緒印在上頭。
「你在哭嗎?」
他的聲音延著刻有誇張雕飾的牆面攀了上來,探出頭來的神情裡充滿了憂慮及即刻的關心。
「沒有。」
他習慣性的撒謊道,他其實也分不清楚那滴淚是否該分類成哭泣。
「說謊。」
他堅信地反駁道,並走來坐在自己的身邊。
「怎麼了?」
「沒有感覺。」
「沒有感覺?」
「我感覺不到任何東西……。」
「如果我現在把你撲倒然後上你、把你幹到一直尖叫然後再問你這樣有沒有感覺,會被你揍死對不對?」
他用一個很認真的臉說了一個玩笑,但裡頭確實有著一絲微詢問的味道,是的,他也改變了許多,他對自己的愛隨著相處時間越久,那情感就越漸原始且總是滿溢得像永遠不會滿足一樣。
「我最討厭諾克薩斯人了。」
禮貌上自己確實該回些話,但也想不到甚麼好說的了。
「是呀,我也覺得自己這樣挺討厭的,哈哈……所以……你說你感覺不到任何東西是指甚麼?」
他尷尬地乾笑幾聲,然後為自己的無聊道歉著。
「……難不成是跟在醫院裡一樣──」
當意識到可能是曾經讓其著急的病魔時,他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神情也變得憂慮且嚴肅。
「伊澤──」
「不是外在的感覺……。」
他不知道該如何用言語形容自己現在的狀況,也不曉得說給現在這唯一唄在自己身邊的人聽之後他是否能了解,完全沒辦法為自己的情緒作主。
「我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在跟你和艾希歐在一起的時候。」
他依然對他坦誠了內心中的想法。
「……」
他望著觀星的人,沉默了幾秒後開口。
「沒關係啦,你又不是──」
「這很有關係!」
明明他都說沒關係了,也不曉得自己在激動個甚麼勁,在對方準備安慰自己時感到半秒鐘的欣慰,隨即襲上的是一種自己無能為力的憤怒、對著他亂發脾氣。
「我沒辦法再從跟人類之間的家家酒感受到任何情緒!我感受不到當初我們期待已久的孩子的那份喜悅!我對我自己的小孩沒有任何關愛和憐憫的心!我看著他的時候,腦袋只有一片空白!」
「……」
「說真的,我開始覺得這個決定是錯的……!」
「怎麼會呢?艾希歐──」
「我是毀滅之神啊!幾百個世紀以來我都在避免著成為義神的奴隸,繁衍後代對我們來說是一種罪、是一種背叛、我無法遵守我的原則!我……」
不管是思緒還是心情,全部都亂成了一團。
「……我壞掉了……塔隆,我徹底壞掉了……。」
伊澤瑞爾在發洩完之後整個人脫力地坐回地上,將自己的顏面埋藏在雙腳間試圖躲藏起來。
一雙再熟悉不過的臂膀像以往那樣擁了上來,他的聲音貼在自己的耳旁,彷彿母親哄著孩子的搖籃曲一般。
「沒關係的,不管你對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否已經沒有任何情感,或是對我們的孩子沒有愛也無所謂,我永遠都愛著你,伊澤瑞爾。」
「你是笨蛋嗎……?就算我現在離開你也沒關係?直接就這樣把你拋下都沒關係?」
「是的,我會很難過,也許會傷心絕望到想死掉,但如果那樣你會覺得好一些的話,你就去做吧。」
他試著再爭執些甚麼。
「你知道其實我本來有好幾次就要成功了嗎?毀掉這整個世界、整個瓦羅然大陸!可是我都沒有……下手……。」
「我相信如果大家知道的話他們都會很感激你的手下留情的。」
「那不應該是這樣!就算現在我只要動一根手指,所有的一切就會馬上不見!」
邪神推開了人類,威脅似地在他面前舉起了左手並伸出食指,他使盡全身的力氣向他耍狠。
但在他的眼裡,他只看到了求饒……。
一股罪惡與愧疚湧了上來,淹沒了刺客的心。他知道是他讓眼前的人變得如此模樣,他知道是他讓他沒做成他想做、也應該做的事,他在顧慮著他、而拖緩了自己的人生大業,但他卻無從給予相對應的補償、無法償還他相同的代價。
「……我可以跟艾希歐道別嗎?五分鐘就好?」
刺客允諾了邪神的威脅,只向他祈求了最後一件渺小的事。
「毀掉了世界也沒關係嗎!?」
他又開始疑惑了,他恨這份困惑!但他卻依然被這股百思不解的困惑再次牽著鼻子走。
「沒關係啊,這本來就是你該做的不是嗎?大家同時死掉的話,也不會有人恨你或抱怨啊,知道這個秘密的我反正也不會活著,你不用怕有人洩露出去。」
「也許我們不該有小孩……」
明明對方對自己那異於常人、人類無法理解的思想感到讚同,他卻自動向對方妥協了,把範圍縮小到只剩下三個人的地步,然後說出了一般人都會覺得很可惡的話……。
「……」
刺客的表情明顯糾結了一下,最後還是平著心向自己陷入恐慌而渾然不覺的伴侶開口:
「孩子是你生的,你想對他怎麼樣都行。」
他很認真地說道。
「可是你……」
「真的,我很感激你選擇了我,給我機會感受一下普通人的生活,除了感恩之外我沒有其他的話想說了。」
那張原本潰堤到碎掉的表情,轉變成一股百思不解的疑惑。刺客為了證實自己的心意沒有一絲虛假,便領著探險家回到屋中,到那已從空著的倉庫改建成充滿色彩的溫暖孩子房。
兩人站在嬰兒床面前,望著裡頭呼呼穩眠的嬌小生命,殊不知自己將要大難臨頭了。
「給你,動手吧。」
為了分擔罪孽,刺客將自己的愛刃交到伴侶手上,這樣一來兩人都將承擔這個罪過,沒有一方會受委屈,往後也絕對不會有任何爭執。雖然刺客知道自己的表情有些落寞,但他給他的眼神卻依然很堅定。
伊澤瑞爾瞇細那從屋頂就一路濕到現在的眼眶,望著睡在裡頭的兒子,直至現在他還是甚麼感覺都沒有,對於下一秒要做的事甚至一點憐憫和哀傷都不曾出現過,心中疑問仍駐。
……問題的癥結真的在這裡嗎?
鋼刀已經放在嬰兒微微起伏的身軀上,那天使般的小小睡顏仍沒有醒來,彷彿他信任著自己的父母會永遠呵護自己一輩子一樣。
見著遲遲不下手的伴侶,刺客屏住了氣,讓自己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緩緩地朝下推去,一抹剖腸的血花瞬間染紅了整個微搖的嬰兒床,開了伊澤瑞爾的眼界。
嬌小的生命之火沒有多久便熄去,一聲咽嗚都沒有,幾乎可以說是在沉睡中離去。
一股鮮嫩的芽苞在探險家的內心中緩緩發開,雖然他整個人是愣得出神,但身邊的伴侶可以看見他眼神中那細微的變化,他從一股即將逝去的沉痛吶喊轉變成一種普通人無法理解的欣喜。
……他似乎從弒子的行為中找回了甚麼東西。
幾分鐘後那輕易被捻熄的生命因為血統的關係再度回歸,艾希歐睜開那一度黑化的雙眼,幾秒後又恢復原本那天藍的漂亮瞳色,望著自己被刀刺破的軟肚,好奇地抬頭看著自己的雙親,發出疑問的嗝嗝聲。
「……你是因為知道我們的兒子不會死才這麼做的嗎?」
伊澤瑞爾突然意識到後便帶著絲微不悅的語氣瞥瞪貼在自己身後擁著自己、不斷獻上親吻的黏膩伴侶說。
「一半是吧,可是我也知道你一定知道要怎麼做才能把他給弄死,不論結果如何,我都接受。」
塔隆忍不住吻著彷彿從溺水中救回的探險家,他的唇瓣每次落下時都帶著滿滿的感恩和激情,對於方才邪神對於背叛自己內心的挫敗與弒子的行為及想法,一點過問和評斷的想法都沒有。
「等等……你太……超過了……!哎……!」
刺客幾乎把探險家整身給埋入懷中,困得他非常難以行動,鋼刀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一雙腳被逼靠到嬰兒床邊,被另一雙給壓得要喘不過氣來……。
「我最討厭諾克薩斯人了……!」
「我也愛你,親愛的。」
他用自己的身體堵住了他的唇,讓他再也沒辦法說苦;他用自己的靈魂塞滿他的腦袋,讓那些會困擾他的焦慮無法再次佔有他的思緒……
❤ ❤ ❤
「噢……還好你們的身份特殊,不然可能會被逮捕的……」
仍留著一頭棕色長髮、曾經令刺客所痴迷的她,邊有些尷尬地對這個小故事作出了結論,邊幫探險家整理著過長的頭髮。
「你知道的……殺小孩甚麼的……呵呵……」
即便知道他們一家三口依然好好地幸福美滿過著日子,但聽完她還是為小小的艾希歐捏了一把冷汗。
「……隨便啦,反正就算人類要我們抓也抓不到啊,哼……。」
可是仍有一些讓國神氣餒的甚麼東西纏繞著他,她可以從他憔悴的神情上看出這點。
「不過很意外呢,可以看到你如此不一樣的一面,感覺很新奇呢!而且……又普通……」
「蛤?妳甚麼意思?」
伊澤瑞爾不悅地問道,目光聚在鏡子中映出的設計師身影,她的身材只比以前還沒有孩子前略微福了一些而已,外形保持得還算漂亮。
「我是不太清楚你的感覺啦,畢竟我不是你……但是從你說的聽起來……我覺得你好像很期待塔隆生氣、一直想惹他的感覺……」
「甚麼?我幹麻要做那種事?」
「可能是因為你太受不了他的愛了,你覺得這不可能是真的,所以就一直想做壞事刺激他、故意要他說他討厭你的話?」
「那是我聽過最荒唐的解釋了!」
「你從一開始的害怕,變成希望他最好生氣呢!」
「那才不是害怕!那是──啊!人類果然不會懂啦!」
「你很害怕如果讓塔隆知道,你對艾希歐沒有愛的感覺、你沒有那種有了孩子的開心心情,最喜歡小孩的塔隆,會因此對你生氣、指責你是一個很差勁的伴侶吧……?」
探險家嘴都張了一半還想繼續駁斥著甚麼,卻發現一句話都吐不出來。然後進入了幾分鐘滿臉困惑的思考之後,恍然大悟似地僵在椅子上,微微低著頭看起來很不甘,好像在自責自己怎麼沒發現這麼簡單的事、又不想承認似的。
「哈哈哈哈哈……伊澤瑞爾好可愛……!」
「甚麼東西啦!」
「戀愛了呢……國神大人,呵呵呵~」
「……」
她真誠著笑容中帶著滿滿的祝賀,更加映襯著他的略含難為情的面容。
「伊澤~」
那讓人既煩躁又溫暖的聲音推開了髮廊大門傳了進來。
「我把剛剛來我們家要抓你去上班的嘉文推到下水道裡關起來了,我們等一下去逛街吧~」
而且一手的懷裡還抱著被棉花糖黏滿臉、被這一舔即化的奇怪食物弄得問號滿頭的小艾希歐。
「該死,這個白痴的諾克薩斯人。」
但鏡子仍沒有漏照一秒那只出現一下子、充滿欣慰的苦笑。
=名為愛的憂慮‧完=
----------------------------------------------------------------------------------------------------------------------------
不知道為甚麼就想寫一下這種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片段劇情( ・`ω´・ )
有時候自己明明在意得要死,卻一直沒發現真正讓自己這麼煩惱的點到底是甚麼,然後做了一大堆的蠢事都撫不平自己的心,結果一個路過的人或朋友問了很像白痴的問題之後,才發現自己真的是很白痴......這樣的感覺wwwwwww
順便幫一下未來的宇宙篇鋪一下伏筆((幹!一堆伏筆鋪不完哎你!
算是有點扭曲的太妃糖吧這篇,然後佐料是有腥鏽味的『蕃茄醬』這樣:Q...
因為配合的MP3太多,所以只主推薦這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