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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中怪屋 (The Strange High House in the Mist) by H. P. Lovecraft

作者:幻滅之喜│2017-05-03 15:03:31│巴幣:11│人氣:636
霧中怪屋 (The Strange High House in the Mist)
作於1926年11月9日
譯者:玖羽
搬運:幻滅之喜




清晨,霧氣會從金斯波特(Kingsport)遠方斷崖下的大海中升起,繚繞的霧氣會滿載著來自潮濕草地和海怪洞窟的夢幻,從深邃的大海飄向它的雲朵兄弟身邊。其後,雲朵會在詩人們的房屋的陡峭斜頂上靜靜地撒下夏雨,同時也將斷續的夢境撒入他們的腦海;這些詩人的人生中充滿了關於古老而怪異的秘密的流言、充滿了只在長夜群星間流傳的不可思議的事情。當故事不斷交織在特裡同(triton)①的洞穴、當覆滿海藻的諸城裡的海螺吹出習自舊日之神(Elder Ones)的狂野曲調時,彌天的大霧就會帶著傳說升上高空,如果這時有人從岩邊望向大海,他只能看到一片溟濛的白霧,彷彿腳下的斷崖就是世界的盡頭,彷佛航標上的莊嚴鐘聲②正在仙境的虛空裡回蕩。

在古老的金斯波特以北,高聳的奇妙岩山層疊著漸次升高,最北的那一座竟像冰冷的灰色風卷雲一般高懸天際。它那孤獨而荒涼的頂端伸入無盡的天宇,恰在這裡,海岸線彎曲成一個銳角,偉大的密斯卡托尼克河裡挾著森林地區的傳說和新英格蘭丘陵的略帶離奇的記憶,穿過阿卡姆周邊的平原,奔流入海。就像其它地方的漁民仰望北極星那樣,金斯波特的漁民會仰望這座高崖,根據大熊座、仙后座和天龍座被遮擋或露出的情況計算夜晚的時間。對他們來說,這座斷崖也是蒼穹的一員,事實上,當濃霧遮蔽群星或太陽的時候,它也同樣會消失不見。有些懸崖特別受漁民喜愛,這座因為怪誕的輪廓被叫作“涅普頓③老爹”,那座由於層疊的柱狀階梯被稱為“堤道”,如此等等;但最高的這座懸崖卻讓漁民們感到害怕,因為它離天空太近了。結束航程、進入港口的葡萄牙水手會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劃出十字,當地的年老美國佬認為攀登它比死亡更可怕——如果有人真的能爬上去的話。然而,卻有一座老屋建在崖頂,夜幕降臨之後,人們可以看到燈光從狹窄的玻璃窗裡透出。

那座老屋一直就在那裡;金斯波特的居民們說,住在那座房屋裡的人會與從深海升起的朝霧對話,當斷崖變成世界的盡頭、當航標上的莊嚴鐘聲在仙境的白色虛空中迴蕩的時候,他大概能在大海中看到某些奇特的東西。因為這些謠傳,至今沒有人拜訪過那座令人望而生畏的懸崖,當地人甚至不願用望遠鏡向它瞭望。夏天來避暑的遊人倒是會用望遠鏡快活地向它遠望,但他們能看到的無非是古老的、貼有木瓦的灰色尖頂、幾乎與灰色地基相接的屋簷、以及黃昏時分從屋簷下的小窗裡發出的黃色微光。遊人們不相信有人連續幾百年住在這座房子裡,但無法讓土生土長在金斯波特的人認同自己的看法。就連那個可怕的老人——那個住在位於水街的古舊房屋裡、會和玻璃瓶裡的鉛擺交談、用幾世紀前的西班牙金幣購買食品雜貨、把石頭偶像擺在庭院裡的可怕的老人④——也只能說,當他的祖父還是孩子時,那座房屋就是那樣了。要知道,他所說的時代已經遙遠得難以想像,當時此地還是英王陛下的馬薩諸塞灣省⑤,總督可能是布里奇、雪萊、鮑納爾或伯納德中的一位⑥。

某個夏天,一位名叫托馬斯·奧爾尼(Thomas Olney)⑦的哲學家來到了金斯波特,他在納拉干西特灣(Narragansett Bay)⑧附近的一所學院教授呆板沉悶的課程。身材發胖的妻子和歡蹦亂鬧的孩子和他一起過來;因為積年累月地看著一成不變的事物、思考循規蹈矩的想法,他的眼中滿是疲憊的神色。他曾站在“涅普頓老爹”的王冠上眺望霧氣、也曾試圖通過“堤道”的巨大石階走進神秘的白色世界。連日清晨,他都會躺在崖頂,望向奇妙虛空彼方的世界盡頭,耳邊是若隱若現的鐘聲和也許來自海鷗的狂野鳴叫。而當霧開雲散、大海在汽船的黑煙中顯露身形的時候,他會嘆息著回到鎮裡。他喜歡步過上下山坡的狹窄小道,喜歡研究搖搖欲墜的離奇山牆和被怪異立柱支撐的大門——這些房屋曾為多少個世代的健壯漁民遮風擋雨。他甚至與那位從不喜歡陌生人的可怕的老人談過了話,並受邀走進老人那座令人恐懼的古舊房屋,在那屋中,低矮的天花板和蟲蛀的鑲板常在幽暗的深夜聽到令人不安的獨語。

當然,奧爾尼肯定會注意到那座無人敢去探訪的灰色老屋——那座建在位於北方、與迷霧和天空融為一體的不祥懸崖上的老屋。那房子總是孤懸於金斯波特的天空,關於它的神秘流言也總是在金斯波特曲折的小巷中回響。那個可怕的老人曾喘息著告訴他,他的父親曾經講過,在一個晚上,閃電從那座有陡峭斜頂的房子疾射向陰雲密布的高天;奧納(Orne)奶奶住在船街的一座擁有複狀斜頂、爬滿地衣和常春藤的小屋裡,她用嘶啞的嗓音轉述了她的祖母從別處聽來的事情:從東邊的濃霧中,某些東西會拍著翅膀飛出,徑直進入那房子僅有的一扇窄門——這扇門緊貼臨海的懸崖,只有坐船到海上才能看見。

奧爾尼對新奇事物的狂熱使他終於做出了一個可怕的決定。他既沒有像金斯波特的居民那樣被恐懼嚇住,也沒有像一般的避暑客那樣陷入怠惰,儘管所受的教育非常保守——抑或正因如此,因為枯燥乏味的生活會使人生出對未知事物的渴望——,他發誓要登上那座無人敢於接近的北方山崖,拜訪那座懸於天際的、怪異的灰色老屋。他的理智向自己解釋:那座房屋裡的住戶來自內陸,他們是從密斯卡托尼克河入海口那邊平緩的山脊上爬上去的;他們也許知道金斯波特人不喜歡他們的住所,抑或因為朝向金斯波特一側的山崖過於陡峭,他們爬不下來,因此他們只去阿卡姆購物。奧爾尼順著較矮的峭壁來到這座傲慢地上達星辰之間的高崖下,立即斷定人類是無法從它險峻的南側上下的。它的北面和東面有數千英尺高、垂直於海面,因此,只剩下朝向有阿卡姆所在的內陸的西面可以攀登了。

八月的一個早晨,奧爾尼出發,去尋找通往那條難以攀達的高崖的道路。他先沿著宜人的小路向西北前進,經過霍普(Hooper)家的池塘和老舊的磚制火藥庫,來到山脊上的牧場,從這裡能夠俯瞰密斯卡托尼克河,也能遙望位於好幾里格之外的阿卡姆,它那喬治式風格的白色教堂尖頂清晰可見。他在此處發現了一條通往阿卡姆的林中道路,但並未發現他所期望的、可以去往海邊的小徑。密斯卡托尼克河入海口兩旁高高的河岸全部被森林和野地占滿,不要說人類活動的跡象,就連一道石牆或一頭迷路的奶牛都沒有,目力所及之處,都是高高的野草、參天的巨木、纏雜的荊棘——在遙遠的往昔,印第安人第一次目睹這裡時,這裡大概就是這樣了。奧爾尼繼續緩慢地向東攀登,左側的河口在他下方越來越遠,而大海離他越來越近。他發現自己的前進已經十分困難,不禁想,住在那疎外之地的居民怎樣去到外部世界,他們是否經常前往阿卡姆的市場。

接下來,樹木變得稀疏,他看到金斯波特的山丘、古老屋頂和塔尖在右下方的遙遠之處出現。這裡已經比中央山(Central Hill)⑨還高,他只能勉強認出公理會醫院旁邊的古老墓地,謠傳那片墓地之下存在著可怕的洞窟⑩。他的前方是稀疏的青草和藍莓樹叢,再往遠看,就是裸露的岩山和那座可怕的灰色房屋的尖頂。現在山脊已經變得十分狹窄,奧爾尼孤單地站在高空中,不由得一陣目眩。他的南側是能俯瞰金斯波特的可怖懸崖,北側則幾乎垂直在河口上方,有將近一英里高。突然,一道深約十英尺的裂縫出現在他眼前,他不得不手腳並用、沿著傾斜的岩壁爬到裂縫的底部,然後再冒險從對面岩壁上的一條天然形成的隘道爬上去。那座怪異的房屋裡的居民就是這樣在大地和天空之間通行的!

當他爬過裂縫時,朝霧開始纏聚起來,他這才看清了前面那座在凶險的高處兀立的房屋。它的牆壁是和岩石一樣的灰色,在彌漫大海的乳白色迷霧襯托下,它高聳而骯髒的屋頂顯得格外清晰。他發現,在房屋朝向陸地的牆壁上沒有門,只有兩扇用鉛格子分割的骯髒小窗,其樣式是十七世紀流行的牛眼窗。雲霧和混沌包圍了奧爾尼,他即使往下望去,也只能看到無垠的白色空間,彷彿只有他與這座怪異的、令人不安的房子一同置身於天穹之中。他悄悄地繞向房子的正面,發現正面的牆壁正與懸崖的邊緣齊平,除非從空中走過,否則不可能進入那扇窄門。他感到一種無法完全歸咎於此處的高度的恐懼;非常怪異的是,屋頂的木瓦已被嚴重蛀蝕,但卻沒有塌落,殘碎的磚石也依然維持著煙囪的形狀。

在愈發濃重的霧氣中,奧爾尼躡手躡腳地沿著北側、西側和南側的窗戶轉了一圈,挨個試著打開,卻發現它們都被鎖住了。但他卻隱約為此感到高興,因為越是看著這座房子,他進入其中的想望就越淡薄。這時,一個聲音讓他突然站定不動;他聽到門鎖被打開和門閂被抽動的聲音,接著是一陣長長的咯吱聲,就像是一道沉重的門扉正被緩慢而小心地推開。聲音是從奧爾尼看不見的房屋臨海一側傳來的——位於那一側、高於海面數千英尺的那扇窄門向著充滿茫茫迷霧的虛空開啟了。

接下來,房屋裡響起了沉重的、故意踏出的腳步聲,他聽到窗戶被打開的聲音。首先是與奧爾尼所在的南側正相對的北窗,然後是轉過一個方向的西窗,下面就該輪到南窗了,而他就站在南側低矮的屋檐下;必須承認,他一想到自己的一面是這座令人嫌忌的房子,另外三面都是高高的虛空,就感到很不舒服。當近旁的窗欞開始傳來摸索的響動時,他又悄無聲息地轉到西側,站在一扇已經打開的窗戶旁,身體緊緊地貼著牆壁。房屋的主人顯然已經回來了,但他既不是從陸地的方向上來的,也很難想像是坐氣球或飛艇回來的。又響起了腳步聲,奧爾尼沿著房屋的邊緣向北挪去,但在找到能藏身的地方之前,他就被一個柔和的聲音叫住了。於是他明白,自己必須面對房屋的主人了。

從西窗探出的,是一張生滿黑髯的寬大臉龐。他的雙眼閃著磷光般的光輝,那彷佛是聞所未聞之物給他留下的印記⑾。但他的聲音卻十分輕柔,還帶著奇妙的古風,因此,當他伸出一隻褐色的手、幫奧爾尼越過窗沿時,奧爾尼沒有畏縮,在他的幫助下翻進天頂低矮的房間,置身於黑色橡木鑲板和雕花的都鐸式家具之中。屋主的穿戴古意盎然,奧爾尼總覺得在他身邊飄浮著大海的傳說、飄浮著高聳槳帆船的夢境。關於他所講述的匪夷所思之事,奧爾尼記住的不多,甚至連他的名字也已忘記,但感覺他既陌生又親切,並且充滿了來自時空那不可計測的虛無的魔力。屋裡似乎蕩漾著微微的綠色水光,奧爾尼看到房間盡頭的東窗沒有打開,厚厚的磨砂玻璃就像舊瓶子的瓶底,把繚繞著迷蒙霧氣的虛空關隔在外。

這位大鬍子男人看起來還很年輕,但他的眼睛就像是見慣了古老的神秘。從他那涉及許多令人驚奇的古代事物的譚說看來,村民們的傳言是正確的:早在下方的平原上建起任何一座能夠仰見他這沉默之屋的村莊前,這個人就在與海霧和雲朵交流了。一天就要過去,奧爾尼仍在聽他講述那些關於太古的時代和遙遠的土地的傳聞——面對從海底裂縫中蠕動而出的褻瀆之物,亞特蘭蒂斯的諸王如何與它們戰鬥;波塞冬神殿覆滿海藻、被列柱支撐,船隻若在午夜瞥見這座神殿,就會知道自己偏離了航向。泰坦的時代也被他重新憶起,但主人在談到那個眾神乃至舊日之神都尚未誕生的、朦朧而混沌的時代,以及只有蕃神能在座落於岩漠之中、離史凱河對岸的烏撒很遠的哈提格·科拉山的山頂起舞的事情⑿時,變得有些膽怯。

這時,門被敲響了——那扇朝向白色雲霧彌漫的深淵打開、飾以門釘的老橡木門被敲響了。奧爾尼大吃一驚地站起,但大鬍子男人示意他安靜,然後悄然無聲地走近木門,從一個極小的窺孔向外看去。他一定不喜歡自己看到的東西,因此用手指按在唇上,悄悄沿房間繞了一周,關上並鎖閉了所有的窗戶,這才回到客人身邊,在一張古老的高背椅上坐下。然後,奧爾尼看到一個奇怪的黑色形體逐次在昏暗小窗的半透明玻璃後出現——這位來訪者在離開之前,好奇地圍著屋子轉了一圈;他很高興房屋的主人沒有應門。在大深淵(the great abyss)裡存在著某些怪異之物,將幻夢探求的人必須小心,不要攪擾或接觸什麼不該碰見的東西。

漸漸地,陰影開始聚集;先是小塊陰影鬼鬼祟祟地潛藏在桌下,然後更加大膽的那些開始在裝有鑲板的黑暗角落裡出現。大鬍子男人做了一個奧妙的祈禱動作,然後點燃了細琢著奇怪紋樣的黃銅燭台上的那些長蠟燭。他頻頻往門那邊看去,彷彿在期盼誰的到來;終於,猶如回應他的視線,一陣特別的敲門聲響起,這聲音一定遵循著某種萬分古老、萬分神秘的暗號,因為大鬍子男人聽到聲音後,並沒有看窺孔,而是直接拉開巨大的橡木門閂、抽出門栓,將沉重的木門大敞向星空和迷霧之間。

緊接著,一陣模糊的和聲傳來,頓時,大地上所有被淹沒的大能者(Mighty Ones)的夢境和回憶一齊從深淵飄進了房間。任金色的火焰在蓬亂的髮梢邊戲躍,奧爾尼頭暈目眩地向他們致敬——在那裡的是手持三叉戟的涅普頓、歡鬧的崔萊頓和夢幻般的海中仙女(nereid);海豚們平穩地背負著一個邊緣有小鋸齒的巨大貝殼,在貝殼裡的,就是那位皓首蒼顏、尊容莊重的大深淵之主,至高者諾登斯(Nodens)。崔萊頓的海螺吹出了詭異的音調,海中仙女也敲響了潛藏在黑暗海底洞窟中的未知生物的怪誕貝殼,發出奇怪的聲響。白髮蒼蒼的諾登斯伸出一隻長滿皺紋的手,幫助奧爾尼和房屋的主人進入貝殼。隨後,海螺和殼鼓發出狂野而令人敬畏的喧嘩,這難以置信的行列盤旋著飛向無盡的天空,騷嚷的歡呼被雷鳴的回聲淹沒。

金斯波特的居民們整夜遙望那座巍然的高崖——風暴和濃霧幾乎完全遮掩了它,人們只能從縫隙中偶爾瞥見;當那些小窗裡的昏暗光芒在午夜消失的時候,他們開始低聲議論,是不是有什麼恐怖之事或慘事發生了。奧爾尼的孩子們和胖妻子一起向浸信會的那位平和恰當的神明祈禱,希望這位旅客能借到傘和膠鞋,除非雨到早上就停。終於,朝陽在簇湧的雨霧中從海面升起,浮標上的鐘聲在白色虛空的漩渦中莊嚴敲響。到了中午,就在精靈角笛的響聲從海上傳來的時候,奧爾尼乾著身子,輕快地從懸崖上攀爬下來,回到了古老的金斯波特,但他的眼神彷彿依然望著遙遠的彼方。他不記得在那位仍不知道名字的隱士的小屋裡夢到了什麼,也說不出是怎麼從那座從未有人踏足過的懸崖上爬下來的。奧爾尼只把自己的經歷告訴了可怕的老人;之後,老人在長長的白鬍子下面咕噥著奇怪的話,說他很肯定,這個從懸崖上下來的人已經不完全是爬上去的那個了。在那灰色的尖屋頂下面,或是在不祥的白霧中的難以想像的某處,徘徊著這個曾經是托馬斯·奧爾尼的人的迷失的靈魂。

從那時以來,哲學家的白髮增加了。他依然過著死板單調的日子,勤奮工作、進食、睡眠,毫不抱怨地履行著公民的責任。他已經不再憧憬遙遠山丘的魅力了,也不再為那宛如幽深大海裡的綠色暗礁一樣的秘密而感嘆了。一成不變的人生不再會讓他感到悲傷,墨守成規的思想已固化到足以終結想像。他善良的妻子越來越胖,孩子們也逐漸長大,變得越來越平凡、越來越對社會有用,奧爾尼會在所有必要的場合,準確地為他們露出自豪的微笑。他的眼中不再躍動著不安的光亮,只有在深夜、當往昔的夢境縈繞在腦海時,他才會聽到莊嚴的鐘聲、聽到遙遠的精靈角笛在吹響。他再也沒去過金斯波特,因為他的家人不喜歡那些可笑的老屋,而且抱怨那裡的排水太糟糕了。他們如今在布里斯托爾高地(Bristol Highlands)⒀擁有一幢整潔的別墅,那裡沒有高聳的峭壁,鄰居們也都是充滿現代氣息的城裡人。

然而,怪談卻在金斯波特擴散開來,甚至那位可怕的老人也承認,連他的祖父都沒有講過類似這樣的事情。現在,每當狂囂的北風吹過與天空融為一體的高聳老屋,就會打破長久以來一直令金斯波特的海邊雇農感到不安的源頭——那座房屋不祥的沉默。老人們說,從房屋那裡傳來了悅耳的樂音和歌唱,更有越來越響的、簡直超越地上一切歡喜的笑聲。他們還說,那些低矮小窗在夜裡放出的光輝更加明亮,猛烈的極光比以往更頻繁地降臨到崖頂,北方的天空顯出藍色的光芒,那裡有冰凍世界的異象。與此同時,被流光溢彩的奇幻背景襯托,那座險峻的高崖和房屋變成黑色的剪影,顯得玄妙非常。清晨的霧氣也比以前更加濃厚,而今就連水手也難以肯定,那在海中悶重地鳴響的,到底是不是霧鐘的聲音。

但一切之中最糟的,莫過於在金斯波特的年輕人心中,自古以來的恐懼開始枯萎,他們開始越來越多地在夜裡聆聽北風帶來的淡淡而悠遠的聲音。這新聲音有著歡樂的節拍,和音樂一起的是語笑喧闐。他們斷言說,既然能發出這麼動人的聲音,那座斜頂陡峭的房屋裡的住戶一定不會給人帶來傷害或痛苦。他們甚至不曉得海霧給極北那座神鬼化生的高崖之頂帶去了怎樣的故事,就希望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好得知究竟是什麼東西在霧氣最濃時敲響了那扇朝崖外虛空打開的門。長老們唯恐有朝一日,年輕人會一個接一個地將那高聳天邊、難以攀達的峰頂尋求,從而得知歷史悠久的秘密,那秘密就隱藏在貼有木瓦的尖頂之下,是岩石、群星及金斯波特的古老恐懼的一部分。他們並不懷疑這些喜歡冒險的年輕人會回來,但害怕光芒從他們的眼中消失、意志從他們的心裡離去。他們不願看到古樸的金斯波特與它的陡坡小巷、與它的陳舊山牆一道,年勝一年地頹墮委靡下去,與此同時,在那從大海向天空而行的迷霧及迷霧的夢境會暫且歇息的、未知而恐怖的高崖之屋,卻有一個又一個新的聲音加入,使笑聲變得愈加高亢、奔放。

長老們不希望年輕人的心離開老金斯波特舒適的壁爐和有著複狀斜頂的酒館,也不希望懸崖上的笑聲和歌聲愈發響亮。因為,就像那聲音從大海、從北方新出現的光芒那裡帶來了新的霧氣一般,或許還會有別的聲音帶來新的迷霧和光芒;他們擔心,或許老神們(the olden gods)——為了不讓公理會的教長聽到,人們只敢在低語中提到這些存在——會從深邃的大海或冰冷荒野中未知的卡達斯升起,在那座適合它們的不吉懸崖上定居,自此便與平緩的丘陵和谷地、與安靜而單純的漁民為鄰。作為樸素的普通人,他們並不歡迎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因此長老們並不希望這些事情發生。另外,可怕的老人還常常想起奧爾尼提到的、令那座房子裡孤獨的住者懼怕的敲門聲,以及他透過鉛框牛眼窗的奇特半透明玻璃所看到的、從霧氣裡好奇地向屋中窺視的那個黑色形體。

但這些事情或許只有舊日之神才能決定;晨霧依然會在那座令人目眩、上建一座老屋的孤崖周圍騰湧,儘管沒有人能看到,但在斜頂陡峭、屋簷低矮的灰色房子那裡,夜晚會出現鬼祟的光亮,北風會講述怪異的狂歡。繚繞的霧氣會滿載著來自潮濕草地和海怪洞窟的夢幻,從深邃的大海飄向它的雲朵兄弟身邊。當故事不斷交織在特里同的洞穴、當覆滿海藻的諸城裡的海螺吹出習自舊日之神的狂野曲調時,彌天的大霧就會帶著傳說升上高空;而金斯波特就依偎在較為低矮的懸崖上,頭頂高懸著那座令人敬畏、宛如哨兵的巨岩,如果這時有人望向大海,他只能看到一片溟濛的白霧,彷彿腳下的斷崖就是世界的盡頭,彷彿航標上的莊嚴鐘聲正在仙境的虛空裡迴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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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注:
①:希臘神話中的半魚人。
②:即霧鐘。有些航標上裝有發聲裝置,用於在能見度不良時為船舶指示航道。
③:羅馬神話中的海神,相當於希臘神話中的波賽頓。
④:參見《可怕的老人》http://www.douban.com/note/453352462/。
⑤:馬薩諸塞灣周邊地區從1629年起成為英國政府認可的正式殖民地。1692年,英國設立“馬薩諸塞灣省”(Province of the Massachusetts-Bay),轄區包括後來美國的馬薩諸塞州、緬因州和加拿大的新斯科舍省(新斯科舍於1696年分離),直到1776年美國獨立。
⑥:皆為馬薩諸塞灣省總督。喬納森·布里奇(Jonathan Belcher),1730-1741年在任;威廉·雪萊(William Shirley),1741-1749、1753-1756年在任;托馬斯·鮑納爾(Thomas Pownall),1757-1760年在任;弗朗西斯·伯納德(Francis Bernard),1760-1769年在任。
⑦:奧爾尼是普羅維登斯市一條主要街道的名字。
⑧:普羅維登斯市旁邊的海灣。
⑨:馬薩諸塞州薩默維爾市的一座小山。
⑩:參見《魔宴》http://www.douban.com/note/188833638/。
⑾:參見《白船》http://www.douban.com/note/410765079/。
⑿:參見《蕃神》http://www.douban.com/note/187155149/。
⒀:在羅德島州東部,鄰近普羅維登斯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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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2 篇留言

♥熱夏消沉的徐徐♥
好的翻譯作品必須鼓勵個
字數這麼多~辛苦了^^

05-06 19:28

幻滅之喜
嗯‧‧‧‧‧‧我負責的只有繁簡轉換和糾錯,真正辛苦的不是我呢[e33]05-06 19:35
♥熱夏消沉的徐徐♥
是我眼睛太大惹(つд⊂)抱歉
不過也很感謝你搬作品過來唷
推科普><

05-06 19:38

幻滅之喜
我在正事外的興趣而已‧‧‧不過也謝謝捧場了[e12]05-07 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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