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為什麼，知道，那名字
正當杜帕爾緩緩地在黑暗中下降時，遠遠走在前面的佩佩羅裴正看著樞機主教固布魯克的背。幾乎沒出一點聲音的小房間，就像是隔離於世界。
一間受微光照明，分不出是白是銀，有著不可思議色彩的房間。
房間滿滿排列著不像是修道院地下室會出現的機械，而固布魯克正在其中心，做著某種調查。
佩佩羅裴先在一旁觀望。佩佩羅裴多少是有見過機械，但由於都是些不僅看都沒看過，連用途都無從想像的東西，便不做輕率的行動。
但是，當中有幾具映在眼簾的機器，感覺也很像是在帕魯派房間看到的機械。
「真不愧是人稱佩佩羅裴的男子。到了這地方依然能保持冷靜。」
至此，一直保持無言的樞機主教固布魯克終於開了口。
「樞機主教固布魯克，差不多該請你說明了吧。你帶我來這邊，是打算怎樣？真的有脫離危機的方法嗎？」
佩佩羅裴在持劍的手上使力。
法袍在染成孔雀藍的布料上施以金飾，比起看上去還要重得多；拖著法袍，固布魯克轉身。
「等等啊，佩佩羅裴。過不久，演員就會到齊。喏、看吧。」
固布魯克的視線指著佩佩羅裴的後方。佩佩羅裴稍微轉腰，瞥了一眼確認。在那裡，
「杜帕爾……是嗎，你來了啊。」
佩佩羅裴因為自己所看重的男子到來而安了下心。若是杜帕爾，就不可能會漏看那標記，他甚至對回應所想所願的杜帕爾，感到可靠和安心。
「啊啊……」
但是杜帕爾的聲音很奇怪。微微顫抖，是害怕嗎？臉上的表情讓人看起來不像是平常的他。
杜帕爾的雙眼，因捕捉到固布魯克而搖晃不定。
「……祭司？」
「正是。」
固布魯克的赤紅嘴巴，像峨嵋月般忽然伸長，笑了。
「祭司？杜帕爾，你在說什麼？」
「他、在這裡、在這座修道院，作為祭司，照顧我和帕魯派殿下……」
「你說什麼？」
「哼哼，沒錯。我曾經是在這裡受孤兒們仰慕，闡釋愛的祭司。而且，還曾經是侍奉王，與神對話的樞機主教。而且，杜帕爾。我還是催生出你，生養你一小段時間的父親。」
「！？」
杜帕爾震驚於這番無法忽視的話，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佩佩羅裴判斷那樣子是因為固布魯克而動搖，聲音變得粗魯。
「這是怎麼回事，固布魯克。你說那件事，和脫離這次普拉的危機，是有什麼關係！？」
「哎呀別急別急，佩佩羅裴。用不著你急，末日還是會自己找上門來的呀，嘻嘻嘻……」
佩佩羅裴對那像是玩弄人一樣的說詞，還有對在這危急狀況下像是在享受般舉手投足的固布魯克，都感到焦躁不安。
「杜帕爾，回去了。不能再浪費無謂的時間。」
佩佩羅裴重新面向杜帕爾，正要踏出步伐。
「給我等一下……」
但是，杜帕爾有件事非得要問固布魯克不可。
「說是我的父親……是什麼意思……？」
「別聽他的蠢話，杜帕爾。」
佩佩羅裴正想要抓住杜帕爾的肩膀，杜帕爾卻拒絕了他。佩佩羅裴又為了勸杜帕爾，而讓兩人視線相對，但是，
「我想知道啊！」
杜帕爾用聲音壓制佩佩羅裴。
「佩佩羅裴，我要待在這邊。這男的有些內情。你就先請走吧。我之後會再報告整件事情的。」
杜帕爾的眼裡不知何時寄宿著堅定的意志。至少對佩佩羅裴來說，那雙眼充滿值得信賴的光芒。
無須多言，佩佩羅裴決定站在杜帕爾身旁。
固布魯克看見兩人便淡淡地笑了笑，低語道：
「想知道嗎？那麼，就得先說說你們到底是什麼，還有這個世界。」
像是緩緩爬上耳朵般的聲音，讓人極度不快。
不能夠再涉入下去了。
警鐘敲響在杜帕爾內心。但是，杜帕爾，選擇了。
「告訴我。」
固布魯克調整呼吸，然後定睛凝視。
「佩佩羅裴，無法守護帕魯派殿下。」
固布魯克結結巴巴地開始說道：
「佩佩羅裴，乃服從神旨者。乃將巫女，將帕魯派殿下，作祭獻神者。」
「什麼意思？」
佩佩羅裴表示厭惡。那是當然。
被說自己是為了葬送所愛之人而存在，沒有人還能夠對此保持平靜。
「但是，杜帕爾。若是你的話，便能顛覆那命運。」
「欸……？」
杜帕爾沒想到話鋒會突然轉向他，不禁瞠圓了眼。
「你為什麼能夠變得如此強大？你沒有感覺到過超過自身界限的生命能量嗎？還有其他喔。在你成長，然後第一次碰見帕魯派殿下時是怎麼想的？你不是預感到一定要守護她嗎？那是當然的。你仔細想想，你是於何時何地出生，又是怎麼活過來的？好好傾聽在那身體深處，做成你身體的DNA吧。」
固布魯克看起來相當開心地說著。那聲音因為終於實現夢想的喜悅而顫抖。但那對杜帕爾來說，是詛咒。
「你、你少說在那邊胡言亂語，什麼DNA啊！」
DNA。曾經有所耳聞。形成每個個體的，像設計圖一樣的東西。那東西，在所有岩人，不，在所有生命的裏面。不僅如此。不管無機物或有機物，都有那東西存在，是一切的起源。
固布魯克說要傾聽那聲音。杜帕爾覺得自身由來的曖昧被擺到了檯面上。而且。
「你和卡佩爾，相處得好嗎？」
固布魯克連珠炮般的話語，讓杜帕爾的手腳凍結。
「你為什麼，知道，那名字……？」
杜帕爾終於被逐漸逼入死巷。
理應存在於杜帕爾腦裡，卻不存在的，被葬送在濃重黑暗的記憶。固布魯克則知道那份記憶。
杜帕爾的掌尖麻痺，顫抖。連是不是握著劍都變得曖昧。
佩佩羅裴理解不了兩人的狀況，插不了嘴。而且，杜帕爾因為固布魯克說的話而動搖，就算要救他，佩佩羅裴也明確感覺到現在奪去固布魯克的自由，並非上策。因為聽起來，站在眼前，詭異而不知底細的初老男子，也掌握著帕魯派和佩佩羅裴的將來。
樞機主教對這個狀況，笑道：
「果然，是命運，不，是宿命嗎……。你從懸崖掉落，受到了瀕死的重傷。放著不管的話，就是死。不，就算管了，也是或生或死的鬼門關。你以為如此重傷的你，能夠在這樣荒涼的修道院得到治療嗎？」
「……」
杜帕爾屏氣斂息，催促接下來的內容；問了，搞不好就回不去了。可是，不得不問。
「你想，說什麼……？」
「接續你生命燈火的是帕魯派殿下。要不是她發現那股力量，要不是你接觸了她，在抵達修道院之前早就死了。即使到了，傷痕累累的肉身，也已經無法再度起身了。那是場希望極為渺茫的賭注。但是，我贏了。」
還看不見全貌，但是，沒有人能夠插話。
「DNA。」
樞機主教固布魯克，就像覺得那是什麼非常貴重的東西一樣，一邊對虛空張開兩手，一邊繼續獨白。
「我移植了沉眠在帕魯派殿下深處的DNA，重組出了杜帕爾，你的存在。」
「……重組？」
不論佩佩羅裴和杜帕爾，都不知道那詞彙的真相。
但是從那詞彙本來的意思來看，是由將曾經失去的，或者是壞掉的東西，或者是存在被否定的東西，重新塑造成某樣東西。察覺到語意是如此。但是，佩佩羅裴有不甚清楚的地方。
「為什麼，就選上了帕魯派的DNA……？帕魯派沒有生命能量。因為那件事是徹頭徹尾的謊言是吧，固布魯克。蘊藏在她身上的能量超乎想像。我看到了。甚至蘊含著改變世界的可能性……沒錯吧？」
固布魯克笑了。一臉像是「你終於注意到啦」的樣子。
「我將會得到那份備品。那不只是我，對世界來說也實屬僥倖。」
「備品……？」
固布魯克用冰冷的目光看著杜帕爾。那不是看人的目光。
「不過，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如帕魯派殿下這般蘊藏『可能性』的DNA，是不會那麼簡單被收進弱小的容器。所以，還必須要有另一種DNA。作為足夠注入帕魯派殿下DNA，強大、高貴，優秀容器的DNA。」
聽到那番話，杜帕爾感覺全身的溫度逐漸滑落。
固布魯克的話語在腦中表現，而在那光景的中心，看得見拉長勇猛威嚴的披風狀岩翅，威風凜凜的後背。
沒錯，他，在這座普拉裡。
強大，高貴。接受一切的包容力。
身上有著火熱滾燙的正義心，頑強而輝煌的男子。
現在，他就在身旁。
「……佩佩羅裴？」
「哈哈哈，正是。杜帕爾，你正是相互加乘佩佩羅裴的DNA，和帕魯派殿下的DNA，被重組的存在【備品】。」
佩佩羅裴和杜帕爾面面相覷。
總有種感覺，兩人有所相似。
但是那也只是和他人有所相似的一部分，還不如說像是種同志情誼。
「我是，由帕魯派殿下和佩佩羅裴的DNA？……重組？備品？那，真正的我究竟……？」
不管杜帕爾吐露出多少話語，也無法把像在缸底的沉澱物般的遺念一吐而快。
佩佩羅裴將劍指向固布魯克。
「說，固布魯克。把帕魯派獻給神的話，會發生什麼事？」
「我說了吧。這場史無前例的危機。造訪的加魯斯時刻即將迎向結束。為此，你必須善盡身為神的隨從的責任。 」
樞機主教固布魯克一說「就告訴你們神的真相吧。」小房間的牆壁便隨著「噗吁」空氣漏掉的聲音，分裂成兩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