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拜託你！遠見前輩！」
「就算妳拜託……跳舞什麼的……」
樂園晚餐時間，在大多客人都點餐之後，芹突然把真矢拉到廚房旁的角落，低聲拜託什麼。
「這種事我真的很不擅長啊……」
因為很難得會有讓真矢困擾的狀況，正在廚房吧檯內沖咖啡的一騎也特別關注。
「這次真的是很難得的機會，爺爺也想做到最好，可是人手真的不夠啊……」芹看起來非常傷腦筋。
「發生什麼事了嗎？」一騎問。
「嗯……一騎前輩知道嗎？一個月後島上要舉辦婚禮。」芹說了兩名一騎並不熟識的人的名字。「後來討論之後，決定婚禮儀式要用『神前式』，就是最傳統的那種。」
龍宮島是一艘方舟，除了乘載眾多物種免於毀滅外，還保存了對人類而言也相當重要的資產──文化。
在非戰爭時期，島上的人們，會盡可能地用傳統的日本習俗來安排節慶。
「神前式的話，有要跳『巫女舞』祈福的段落，日月的巫女舞至少要兩人啊，但是里奈說什麼也不肯跟我一起跳。咲良前輩的身體，也還沒辦法負擔那麼長時間的舞。」芹嘆氣。「所以只能拜託妳了！求求妳！遠見前輩！」
「遠見不能跳嗎？」一騎好奇，明明真矢的運動神經很好，也很擅長跟人配合。
「不是會不會跳的問題，只是想到在台上，會同時被那麼多人盯著看……果然不行！」真矢想到那個場景，縮縮脖子、用力搖頭。
雖然拒絕了，真矢好心地給出其他建議：「不是還有卡農嗎？也許卡農可以呢。還有廣豋的姊姊舞小姐，也是個很熱心的人吧。」
「卡農前輩嗎……身高的話應該是可以跟我配對，我今天去問問！謝謝妳，遠見前輩！」見真矢真的沒有意願，芹也無法勉強，努力想著還有沒有其他人能幫忙。
芹走後，真矢鬆口氣。看著窗外的艷陽，微笑：「神前式嗎。只有在小學的課本上看過，有點期待。」
「嗯。」一騎整理流理台內的杯盤，點頭附和。
以前或許會沒有太大的興趣吧。但現在對龍宮島的居民──特別是身為與殺戮最接近的駕駛員們來說，只要是和平日常會出現的一切，都讓人感到雀躍。
「一騎君的話，說不定會跳得很好呢，巫女舞。」突然，真矢像是可以想像到那樣的畫面一樣說著。
修長纖瘦的手腳、白皙的皮膚、黑曜石般的黑髮。穿著純白襯衣與紅色緋袴，雙手各持金色搖鈴與白扇。腳步輕盈而優雅，只要不點破那是在發呆，其實氣質相當空靈，那樣的一騎。真矢忍不住呵呵輕笑。
「啊……？我是男的喔。」不知道真矢在想什麼，一騎提醒。
「我知道。只是……嘻。」避免自己繼續想像下去，真矢趕緊去忙著接待加點的客人。
「遠見還真是想了有趣的事。」夜晚打烊後的樂園，被禁止夜間喝黑咖啡的總士，啜著加了不少牛奶的焦糖色咖啡。
「怎麼連你也這麼說？」一騎擦拭著流理台上的水滴，不能理解。
「因為你比較像母親的關係吧。」撇開優秀的前任王牌駕駛員身分，真壁紅音也是個給人相當古典感的美人。
「我是男的喔。」二度強調。
「現在的身材，穿上女裝還不會被發現。」
一騎露出困擾的表情。
「開玩笑的。」總士推了下眼鏡，看著手中平板電腦上的簡報，低語：「如果我們不是現在這個模樣，那我們會是什麼關係？」
一騎手邊擦桌子的動作一頓，沉默片刻後搖搖頭：「不知道。」
＊ ＊
這一日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
「等等進參儀式的隊伍就要過來了唷。」弓子牽著美羽的手，爬上神社長長的階梯。爬到頂時，已經聚集了許多湊熱鬧的人。
「進參？」美羽疑問。
「就是新郎跟新娘，走到神社本殿的路途唷，告訴大家典禮要開始了。沒有親戚關係的人是不能在裡面看儀式的，進參是我們在禮成前唯一能看新娘子的機會！」
「真的？在這裡就看得到嗎？」美羽抬頭看著母親，期待的問。
「對呀。妳聽，進參的隊伍過來了。」弓子指著步出別殿的隊伍方向。
在雅樂隨行的演奏中，穿著白無垢的新娘與新郎，在齋主與巫女的引導下，穿過鳥居。
往本殿的石道沿途，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島民，人人都想一睹新娘的風采。
結親的隊伍莊重而雅致，在悠揚的樂聲中又有神聖高潔的氣氛。
「好美……」
「白無垢好端莊啊！」
「村田家的大小姐氣質真是好……」
許多人細語讚嘆，沉浸在和平喜悅的氛圍中。
「美羽看不到！」美羽淚眼婆娑地，但是身高不管怎麼墊腳尖都不可能在人群中看到前方石道上的景色。
弓子把包包掛到肩上，彎腰試著要把女兒抱起來。雖然以自己的臂力可能也無法支撐太久，弓子總是盡可能滿足美羽的願望。
在這之前，一雙大手已經先把美羽撈起、放到肩膀上。
「哇！好高好高！」美羽跨坐在男性寬闊有力的雙肩上，因為高處的景色開心地歡呼。「謝謝！一騎哥哥！」
看到是一騎，弓子鬆口氣：「抱歉呢，一騎君，每次都麻煩你。」
「沒什麼。」揹著美羽的一騎微笑，腳步盡可能靠近人群的最前方一點。
三歲小女孩的重量，對一騎來說輕盈到幾乎可以忽視，就算再多一倍體感上也差不了多少。
「皆城君果然也來了呢。」看到一騎身旁的總士，弓子揮手打招呼。
「K計畫是今年重要的文化資產計畫之一，有到現場驗收成果的必要。」總士一身制服筆挺，儼然是來工作的模樣，跟周圍的節慶氛圍格格不入。
「真是的，皆城君不管什麼時候都這麼認真。」弓子掩嘴輕笑。這時一騎肩上的美羽，指著隊伍前方：「啊！看到芹姊姊跟卡農姊姊了！」
一騎順著美羽指著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在進參隊伍前頭的地方，穿著繡金徽紋巫女裝的芹與卡農。
芹早就習慣了神社巫女的工作，即使現在身穿正裝也非常自然。卡農看起來就非常緊張，在眾人的注目下，連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腳。紅髮的巫女讓人感覺非常新鮮，引來不少細微的議論，雖然都不是負面的評價，還是讓卡農更緊繃了。
「等等別太欺負她。」總士推推眼鏡。
「咦？怎麼連你也這麼說，我可沒有欺負過她啊？」一騎狀況外的困惑。
明明只是想去稱讚「妳這樣穿很好看」而已，是欺負嗎？
「是欺負。」
「絕對是欺負。」
一騎無心的將想法脫口而出，不知何時站到後方的劍司與咲良，都十分默契的還抱著雙手、點頭肯定。
「從一騎嘴裡說出來，就是欺負了呢。」劍司嘆息，連總士都看出來了，當事人的一騎，還遲鈍到這種地步。
「咦？為什麼？」一騎覺得自己非常無辜。
無視一騎的提問，劍司表情看起來非常認真嚴肅地思考著其他問題：「話說回來，白無垢真是好啊。不過輕飄飄的白紗禮服也很棒……咲良，妳喜歡哪一種？」
「哈？啊？為什麼突然問我這種問題？」面對這個提問，咲良臉頰一紅，
「當然是因為咲良，不管穿哪種肯定都很好看啊──啊！」劍司被一枴杖狠狠打在屁股上。
「貧嘴！」咲良哼了哼聲，轉頭就走。耳根紅透的樣子，罵得實在沒有半點狠勁，只讓人看到罕見的嬌羞一面。背後跟著摸摸屁股趕忙追上的劍司
「是欺負呢。」弓子說。
「是欺負。」總士。
「什麼？」一騎不解地看向總士與弓子，天然王牌駕駛員，仍舊通常運轉中。
在進參隊伍完全進入神社本殿後，一騎將美羽放下還給弓子，看牽著手回去的母女，似乎要為稍晚參加的披露宴做準備。
總士靠坐在神社階梯的石製矮牆上，抬頭看著無雲晴朗的藍天喃喃自語：「於此起誓，將共同孕育不變的愛情與信賴，同心協力建構美滿的家庭，回應社會的期待，行走於光明的人生正道之上。」
「那個是？」一騎問。
「神前式夫妻誓詞的其中一段，完整的誓詞非常長。」
「夫妻全都要背起來？」
「當然，畢竟是對神的誓言。」
「……結婚儀式還真複雜。」一騎不怎麼擅長背誦，光想就頭暈。
「所以才籌備了這麼久。」總士起身走下台階：「我回亞爾維斯一趟，你也有披露宴的支援任務吧？早點開始準備比較好。」
只是被拜託幫忙而已，說是任務有點……一騎本想強調，不過想到總士就是這種個性而作罷。「嗯，晚點見。」
揮別總士，一騎往另一個方向走著離開神社，腦中迴響方才總士所唸的誓詞。
「於此起誓，將共同孕育不變的愛情與信賴……嗎。」
＊ ＊
「一騎君，這鍋湯的調味就拜託你了。」
宴席場地旁的後場廚房，不大的空間內擠滿了許多人，卻一點也不雜亂，井然有序的分工合作。
「是。」穿著圍裙的一騎接過湯勺，看顧著火爐上的高湯。
「怎麼了嗎？一騎前輩。」跟著一騎來幫手的暉，見一騎若有所思的表情疑問。
雖然暉自認還沒有真矢那樣，光看一騎的表情變化，就能建立起對話的強大程度，不過相處的日子久了，也漸漸分辨得出來，一騎表情究竟是在發呆，還是真的在思考之間的細微差異。
「不……沒什麼。」一騎回神，拿著小碟子盛起些許湯汁試味道。「只是剛才聽到了婚禮的誓詞，有種『原來結婚是這麼沉重的事情啊。』這樣的感覺。」
「那不是當然的嗎？是希望能陪伴一生的對象呢。總覺得一騎前輩，在這方面的事情，像小孩子一樣啊。」暉手上料理刀切著配料，忍不住失笑。
一騎灑下許調味料進鍋，因為被後輩說了像小孩子有些窘迫。
「一騎前輩難道沒有在意的女孩子嗎？像是卡農前輩、或是遠見前輩……？」特別是後者，暉小心翼翼的問。
「……？為什麼會突然提到她們？」一騎攪拌著湯汁，顯然完全沒進入話題的重點。
暉身體一歪，抹了抹額頭上不存在的汗水：「不，沒什麼……」
「動作快點，時間要趕不及了。」一騎在弄好湯後，也拿起料理刀幫忙切蔬果擺盤。雙手動作快得跟溫吞的模樣半點不相符。
日落時分，神殿外披露宴的舞台上，手持金色搖鈴的芹與卡農，各在舞台的半邊，跳著代表去晦與祝福的巫女舞。
並肩在台下一騎身旁的總士，已經換上了便服，一同站在人群的最後方看著台上的兩名少女。
注視清麗莊重的舞蹈，因舞動而在半空中劃出白色半圓的振袖，如同白鶴的翅膀般美麗而高潔。看著眼前的景色，一騎想到什麼的喃喃開口：「巫女……」
「嗯？」總士轉頭看向一騎。
「上個月，談到巫女話題的時候，總士問我：『如果我們不是現在這個模樣，那我們會是什麼關係？』。那時候我回答了『不知道』吧。」
「確實有這回事。」總士想起。「所以？現在想要改變答案嗎？」
「大概……算是改了，也不算改了。」
「喔？」總士露出頗有興趣聆聽的表情。
「現在我的答案，還是『不知道』。」一騎搔搔臉頰，像是因為這個答案有些不中聽而羞怯。
「總士變成其他的模樣、聲音、性格，我對總士的心情會不會改變，我不知道。因為，在我眼前的，是現在的總士啊。除此之外的事，我不知道。」
並不是沒有「無論對方變成什麼模樣，都能依舊懷抱這份感情」的自信。
只是若說出那樣言語的話，感覺好像一定程度上就否定了「現今存在於此」的總士。
一騎努力地透過笨拙的話語，想要傳達這樣的訊息。
「因為是總士問的問題，不自覺就想了很久。結果最後，還是只能想出這種答案……很奇怪嗎？」
「不，很有你的風格，是不得了的答案。」總士推了下眼鏡。「一騎總是能讓人驚訝。」
「這是……稱讚嗎？」一騎困惑。
「貨真價實的稱讚。」
「那總士的答案呢？」
「大概，跟你一樣。」
「狡猾。」
「這我就當作稱讚收下了。」
「我可沒有在稱讚喔……」
在日落的光輝下與雅樂的伴奏中鬥嘴，今日也是珍貴和平生活中的一天。
創作內容
【蒼穹】樂園‧日常 (6)
原創短篇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