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內容

0 GP

【遊戲王/吸血鬼AU】捕捉月光   (CP:黑約x二十)

作者:月狐下希│2017-04-30 22:37:27│巴幣:0│人氣:454


這是個舊與新衝突的時代,古老的傳說被科學知識取代,名為「現代文明」的巨大怪獸乘上蒸汽火車,伴隨驚天動地的氣笛聲高速前進。

老一輩的人們還無法忘懷對日落的恐懼,新世代的年輕孩子,卻覺得自己征服了夜晚,徹夜狂歡。
關於夜,那些曾讓人戒慎恐懼的傳說,已經逐漸被淡忘。





捕捉月光‧第一章



亞德里安城是距離首都倫敦,蒸汽火車搭上四天就能抵達的城市之一,距離漁獲豐富、進出口頻繁的英吉利海峽不遠,是許多重要貨物的轉運站。這樣的城市理所當然的繁榮與光鮮亮麗,往來的海外旅人與收購貨品的富商,使這裡即使入夜也仍熱鬧非凡。

亞德里安的西邊郊外,有一座被橡實木樹林圍繞的大宅,亞德里安的居民眾所皆知,那是為這城鎮帶來繁榮重要指標之一的安德森家本家。

說到安德森家,不只亞德里安人清楚,連首都倫敦的貴族、富商圈也相當有名。先代就擅長尋找稀有礦物的礦脈,現在當家的手中,國內外已經掌握了至少二十條的礦脈資產,出產的礦物除了金、銀這類貴金屬,還包含了紅寶石、紫晶石、鑽石、翡翠……等美麗的礦產,為了開採這些資源的工作機會,也養活了數千名礦工背後的家庭。

在亞德里安的珠寶設計公司與交易所,就是安德森家龐大的產業之一。這樣的安德森家,是名符其實的富豪。

當然對於這家族的當家,外界當然有諸多想像,特別是在他們很少出門見光的狀況下。

吸血鬼當然是無法見光的。

「約翰!約翰!」

身穿一席鮮紅晚禮服、皮膚白皙的豔麗美女,撥弄著垂落頰邊的翡翠色長髮,金色高跟鞋踏在法國絨製的地毯上,腳步迅急地在大宅中前進,往胞弟的房間直衝而去。

「都月亮曬屁股了,給我起來!」卡蜜拉說著的同時,門也不敲直接掏出鑰匙打開房門,用尖銳的鞋跟怒踹房間中央緊閉的黑色棺柩。

「………」昏暗的房中一如往常般的寂靜,純黑到連反光都沒有的棺柩聞風不動,讓人懷疑即使裡面有人,可能也真的死透了。

「臭小鬼!給我起來!」短暫的沉默後,看似弱不經風的嬌豔美人頭上冒出青筋,用纖纖細手輕而易舉地抬起至少要三四個成年男人才扛得動的實木棺材蓋。

久未掀開的棺材揚起了些許灰色的細塵,卡蜜拉伸手撈起其中睡得跟死人沒兩樣的少年,一點姊弟憐憫之情也沒有地單手把人扔往牆壁上摔。

一聲巨響,撞到牆壁後掉在地上的少年,終於發出沙啞的聲音:「……吵死了。」

「還嫌吵?你知道你睡多久了嗎?」卡蜜拉兩手插腰,看著弟弟柑橘色的瞳孔沒好氣地問。

約翰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後扳著手指:「嗯……兩個禮拜吧?」

「是十個月!十個月!你從去年聖誕節睡到現在了!」卡蜜拉抓著約翰的後領,往外頭的走廊拖著走。「連蝙蝠都沒你冬眠的久!」

更正,一般吸血鬼會用沉睡來渡過無聊且漫長的時間,但並不會因為季節寒冷而冬眠,約翰是個例外,因為……

「我討厭冬天嘛,那麼冷。」乖乖被當布袋拖著走的約翰大大打了個哈欠,不痛不癢的帶過他不只睡過了冬天,連春天、夏天還有秋天都快睡掉的事實。

「我可憐的約翰,看看你睡得氣色多差,臉都變黑了。」把人拖到書房丟在沙發上,卡蜜拉用力捏著約翰的臉頰。當然約翰的臉不是真的黑,這句話轉換成人類的意思大約是「臉色白得跟紙一樣」。

「那就勞煩偉大的姊姊,餵飽飢餓可憐的我吧。」約翰張嘴亮出尖銳的虎牙,就要往卡蜜拉手上咬,不過卡蜜拉一瞬就收回自己的手讓約翰撲空。

「不──行──我只餵食可愛的男孩子。」卡蜜拉看著自己丹紅的指甲,似乎在考慮如何妝點會更加亮麗。

「反了吧,是只用可愛的男孩子餵食自己。」偷襲未遂,約翰收回變的銳利的尖牙,原本變得特別尖銳的犬牙,神奇地縮短成正常人類的尺寸跟形狀。

無精打采地擺擺手,其實對用卡蜜拉餵飽自己這件事,約翰也不是那麼感興趣。

「嘖、嘖、嘖。」卡蜜拉搖搖手指,「能餵食可愛的男孩子是夢想,食用可愛的男孩子是日常,這才是享受的人生啊。」

悄聲:「正太控。」

「你說什麼?」低八度音。

「不,什麼都沒有。」約翰識相地把視線轉到書房門口,正巧有人「咚咚」地敲響門扉。

一身管家服飾的齋王正端著氣泡水,跟似乎是剛外出歸來,還西裝筆挺的艾德在卡蜜拉應聲後進入。艾德看到約翰似乎很訝異:「哎呀!真罕見,有人終於起床了?」

「早安啊。」約翰無賴的揮手,其實他也不清楚現在是晝是夜,厚重的窗簾層層把書房落地窗外的陽光阻隔住,就算是日正當中恐怕半點陽光也進不來。作為害怕陽光的吸血鬼居所,這樣的佈置也是理所當然。

「現在已經是黃昏了。」艾德掏出懷錶讓約翰看,不客氣地在大宅主人身旁的座位坐下。

齋王則把手中的托盤放到桌上,將玻璃瓶中的氣泡水分別倒入三杯高腳杯中。約翰看了看艾德,又看了看齋王:「你還沒把艾德變成吸血鬼?」

齋王溫和地笑了笑:「還不是時候。」

卡蜜拉跟約翰是天生的吸血鬼,父母是吸血鬼、祖父母也是,代代相傳的血統也沒有刻意維持純正,只能說剛好就是這樣罷了。由兩名吸血鬼生下的孩子就會是天生的吸血鬼,至於把人類變成吸血鬼的辦法也不是沒有,不過倒沒有人類傳說中的簡單。

被吸血鬼咬了就會變成吸血鬼、被黑貓跳過棺材蓋就會變成吸血鬼,如果要變成吸血鬼有這麼簡單,那大概遍地都是了。

要把人類變成吸血鬼,除了要有吸血鬼的幫助外,還需要許多繁瑣又複雜的儀式。除非有錢好辦事,很少吸血鬼會沒事做這種閒工夫。

齋王是個例外,數年前,原本還是人類的他得了絕症,命懸一線之際,少年的情人艾德不知道從哪得知了安德森家有吸血鬼的傳聞,富貴之家的艾德願意散盡所有家產,只求保齋王一命。

原本卡蜜拉跟約翰是不在乎那點蠅頭小利,但也忘了當下答應把齋王變成吸血鬼的確切理由──八成只是因為無聊吧。

總之,將齋王收編成自宅的吸血鬼管家後,附帶買一送一的多了個被逐出家門的艾德。

就此之後,艾德‧菲尼克斯變成了艾德‧安德森,表面上成為安德森家的少年養子,並繼任成為家主,掌管著安德森家族旗下企業的營運。實際上也不過是個跑腿的,作為安德森家白日的招牌,真正的經營與掌權仍是安德森姊弟。

對此艾德也不怎麼在意,在險些失去一生的摯愛後,能繼續與齋王在一起生活就是人生中殘存的最大願望。在菲尼克斯家接受的菁英教育,艾德對事業的確有不少野心,但那種野心在乎的是追逐、享受成就的過程,對帶來的財富、權力這些成果倒是不怎麼在意。再說,安德森姊弟從沒虧待過他。

「別等到七老八十了才要變,到時候跟影丸那個老頭一樣,就算變成吸血鬼了,還得拖著那把老骨頭。」人類就算變成吸血鬼,身體狀況也不可能回春的。約翰壞嘴巴地碎唸。「難道是齋王的口味特別,不喜歡年輕漂亮的?嘖嘖嘖,真是不得了的嗜好啊。」

艾德優雅的喝下半杯氣泡水:「我現在變成吸血鬼的話,安德森家的事業就沒有人能幫忙奔波了。回到以前只用書信往來、夜間沙龍這種可疑的商談方式,再過不久吸血鬼獵人就會找上門了吧。」

塗著丹紅豆蔻的指甲油,卡蜜拉提議:「既然覺得艾德年輕漂亮的話,在日落前當前菜咬一口怎麼樣?」

「為什麼我要咬男人啊?硬梆梆的,何況這傢伙看起來血就是苦的樣子,肯定難吃。」聽見卡蜜拉的提案,約翰俊臉噁心的扭曲,眾所皆知,不吸男人的血是他的信條。口感不好、抱起來也不舒服,通常味道也不怎麼樣。

「你的口味被質疑了喔。」被當作盤中飧品頭論足的艾德非但不生氣害怕,反過來笑著調侃站在自己身旁的齋王。

「人人口味不同。」齋王溫和一笑,隨即轉向約翰:「是日落時分了,少爺要外出嗎?」

「沒辦法,肚子餓了。」約翰舔舔唇邊殘留的氣泡水、起身穿上外套。「只好去城裡找個可愛的女孩子,如果運氣好還能找到處女就好了。」

處女血是吸血鬼眾所皆知的美餐,但可愛的女孩子總是受歡迎,挑嘴如約翰也只能碰碰運氣。

「不考慮可愛的男孩子嗎?也許味道意外地合你胃口喔?」卡蜜拉隨口一提,就被約翰給瞪了,無所謂地聳聳肩、翹著二郎腿繼續修整指甲。

「別把人咬死了,處理起來很麻煩。」艾德看著約翰拉開厚重的窗簾布、打開落地窗,不耐煩地揮手趕人。餓過頭的吸血鬼會把人咬成乾屍不是新聞,不過在這個人命不值錢的年代,亞德里安少了個人艾德也不是真心在意,單純就像嘴上說的處理起來麻煩。

「路上小心,少爺。」站姿筆挺的齋王鞠躬,一陣夜風從窗內吹入撫過眾人頰邊,書房內約翰已經不見人影。



*   *    *



亞德里安到了黃昏時分依舊非常熱鬧,特別是艾利維亞酒館,更是許多人下工後飲酒作樂的好去處。

艾利維亞酒館雖名為酒館,可不像路邊巷弄中的小酒館。面積之大還可分成東側與西側,橫跨四條街道左右逢迎,占地連城中最高級的歌劇院都得退讓三分。除了東側的酒吧外,西側還附設有賭場,讓技癢的顧客可以小試身手。

時間尚早,東側的酒吧還未喝開,周末時分西側的賭場就已經喧騰熱絡。撲克二十一點的賭桌前,人潮是最擁擠的。

賭桌後方,年輕的荷官十分引人注目。穿著賭場統一配給的白襯衫與黑背心,成熟的打扮掩不去年少青澀的稚氣,實際上少年也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混有東方血統的少年,看來又更難讓人猜測到實際年齡,與同賭場中其他遊戲賭桌後方,老練的荷官們模樣大不相同。

「唷!大叔!今天也來挑戰了嗎?」看到熟客,十代笑著高揮手臂,對人群前方一名金髮上班族模樣的顧客打招呼。元氣十足的少年嗓音讓聽見的客人都感覺現在似乎尚未日落,一日的精采才正要開始。

被點名的客人也不客氣地在桌前坐下:「哼!當然,我不相信你小子每次都可以這麼好運。」

「那就來試試吧,今天的賠率也是一比一百唷。」似乎很欣賞金髮大叔的挑戰精神,十代拿出一整疊的金色籌碼放上賭桌,引起周圍一陣驚呼。

在艾利維亞酒館,一枚金色籌碼代表的是一千英鎊的現金,一比一百的賠率,則代表只要使用十英鎊的白色籌碼下注,贏過莊家的話就能得到一枚金色籌碼。

一般二十一點是不會有這麼大的賠率,但十代顯然是個例外。

在亞德里安眾所皆知,艾利維亞酒館的荷官十代在牌桌上從未輸過。一開始小輸勾起賭客的投機心、因而投入更多賭注,是普通荷官慣用的手法,但十代從來沒有這麼做過。

『雖然努力想輸掉,但就是會贏啊。』這樣無心狂妄的發言,恐怕全國的荷官跟賭客中,只有十代說得出口。

艾利維亞酒館的老闆就是看上十代這一點,專為他另闢了特殊賠率的賭桌。高報酬的賠率、號稱絕對不敗的荷官做莊。

退卻的人有,但更多的是寧可一試的賭客。再怎麼說,不耍老千的情況下進行這種機率遊戲,能不斷連贏實在太神奇。賽翁總有失馬的一次,大多好勝者都想賭上那微乎其微的機率、或試圖找出使詐的馬腳狠狠敲詐,不惜一擲千金。

隨著酒館老闆數錢數到手軟,十代的名聲也漸漸擴散開來,進而讓十代只要開桌就是場場爆滿、挑戰者無數。可惜至今為止,撲克女神仍只對十代微笑。

「那就來試試吧,可不會手下留情喔。」棕髮少年自信的一笑,眼簾下與年紀不相仿的銳利眼神,讓人清楚這並不只是單純的遊戲。一疊撲克牌隨著手掌滑動,在賭桌上展開漣漪般優雅的扇形。桌前的空位也很快就被賭客給坐滿,輪番上陣挑戰。

十代喜歡這份工作,不單是因為老闆給自己的報酬優渥,更重要的是玩撲克牌很有趣,一副牌在手,遇上不同的人,出的牌就有千變萬化的可能性,讓十代深深著迷。

十代原本是亞德里安孤兒院收養的孤兒,在孤兒院的那段日子不壞,有得吃、有得睡、有人一起玩,只要向熟識的大媽們提供勞動,也可以得到不錯的報酬,他對環境的要求不高,除了沒有父母外他跟一般的孩子一樣毫無憂慮。

在他十歲那年,資助孤兒院的貴族老爺突然撤手人寰。找不到新的贊助人,孤兒院在一夕間倒閉。

那時跟自己總是玩在一起的青梅竹馬,同時也是艾利維亞酒吧老闆之子的優貝爾,在家門口不吃不喝待了三天三夜,跪求父親收養無處可歸的十代,但仍以失敗收場。

為了不讓病倒的優貝爾再為自己傷神,十代一聲不響地離開,到了城市最偏僻陰暗的角落求生。從一個自稱是鍊金術師的人那學到了撲克的遊戲規則與技巧。靠著一組撲克牌與強悍的好運,以賭博賺取生活必須的物資,勉勉強強存活了下來。

被迫一夕長大的感覺不怎麼好受,在黑暗街頭中,這種生存方式不免也惹上一身是非。

幾年後──大約也就近一年前的事,艾利維亞酒吧的老闆主動到黑街找上十代,似真似假地為當年無能為力收養十代的事表示歉意,並用豐厚的報酬邀約十代到酒吧為他工作。

對於老闆現實的態度變化,那時的十代早已在黑街打滾的生活洗滌歷練下,看開所謂的人情冷暖,若要說有什麼讓十代放不下的,大概也只剩摯友的優貝爾而已。所以十代答應了老闆的邀請,離開與荒郊、野獸、疾病與黑暗為鄰的黑街,到艾利維亞酒吧工作。

「二十點。」白皙的手指掀開明牌下的暗牌,十代微笑著通殺了賭桌對面沮喪的賭客們。

「真讓人不甘心啊,再來一輪!」一名桌上攤著十九點牌面的亞麻髮色男士一臉懊悔,幾乎要把手中的紳士帽捏皺,一旁的人也同樣鼓譟著。

十代收起桌面上的殘牌與籌碼,笑著搖頭:「很可惜,今天的牌已經用光了,明天請早。」

一晚只可以用六副牌是老闆為十代訂下的規則,當這六副牌都派發完,就代表十代一日的工作結束。被激起好賭心的客人們被吊著胃口,再怎麼手癢也只能擇日上門挑戰,或找上周圍其他賭桌掏出籌碼繼續遊戲。

在後場看著窗外才剛升起的滿月,十代大大伸了個懶腰:「今天還真早啊。」

走進荷官用的更衣間脫下黑色背心、解開袖釦,打算就這樣回家去睡覺的十代被後方門扉用力推開的巨聲驚得回頭。

只見一名藍髮的漂亮少年雙手撐著膝蓋、像是跑得很累一樣大口喘著氣,抬頭看到十代還在,如獲大赦地鬆口氣:「太好了!你還沒走!」

「怎麼了?急急忙忙的。」十代上前扶住喘得咳起來的美少年,手勁溫和的拍著單薄的背脊順氣。

「抱歉,十代,可以請你幫個忙嗎?」藍髮少年揮去下顎的汗,笑著請願。

若要說,世界上有什麼十代無法拒絕的事,最沉重的一件肯定就是眼前這名少年──優貝爾的請託。

優貝爾是艾利維亞酒吧老闆的獨生子,同時也是東側酒吧的鋼琴師。自小就跟十代玩在一起,平常乖巧懂事又聽話,是人人稱羨的好孩子。人生至此唯一一次的任性,就是為十代不吃不喝的那幾個日夜,那時正好是冬季最嚴寒的幾日。優貝爾因此染上了肺炎,非常幸運的才撿回一命,但身體狀況已無法像正常男孩一樣可以盡情追趕跑跳。

因此對於優貝爾,十代總是有永遠消磨不完的愧疚跟耐心。

「怎麼?酒吧那發生什麼事了?」十代等優貝爾順過氣才問,會這麼急忙得過來找自己肯定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是醉漢打架鬧事的話肯定也輪不到自己處理,但優貝爾都特地找來了,肯定是需要他的幫忙。

「最近流行感冒很嚴重不是嗎?今天又有很多侍女都倒下了,父親正為了人手不足煩惱。」優貝爾皺眉說出苦惱,看來目的很明顯了。

「這樣啊,我這就去幫忙。」十代聽到有人需要幫助,連忙把解開的袖口跟領口重新扣回原位。

雖然顯眼了點,不過這身打扮也是艾利維亞的制式服裝,十代穿這樣去幫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但優貝爾卻拍了拍他的肩膀。

「十代,酒吧那缺的是『侍女』。」優貝爾強調。

「我知道啊,總之就是幫忙送酒跟端菜的吧?」十代不懂優貝爾看自己的眼神在暗示什麼。

「十代,酒吧那缺的是侍『女』。」優貝爾加重語氣再說了一次,「沒有人想看男人的屁股喝酒。」

「……開玩笑的吧,我是男的。」如果是優貝爾這樣在城中出名的美少年就算了,自己反串成侍女能看嗎?十代真心地疑惑。正色道:「還有,就算穿上女裝,我的屁股也還是男人的屁股。」

「沒問題的,十代很可愛。只看臉的話。」優貝爾比出大拇指。

「……我怎麼覺得這句話讓人有點火大。」

「你的錯覺。好了好了快去準備!只要幫忙到午夜就可以,拜託你啦。」像是知道十代不可能拒絕自己的要求,優貝爾推著十代的背往侍女們使用的更衣間去。



*   *    *



一名綁著馬尾的棕髮少女,提著托盤走在各個餐桌之間,身上正穿著艾利維亞酒吧砸下重金請名師設計的侍女服。

白色襯衫上蓬鬆的短袖肩飾被蕾絲綴滿,黑色馬甲圍繞在腰際更顯少女的線條婀娜,引入法國目前正掀起時尚潮流的迷你裙,膝上二十公分處晃動的蓬鬆紅色裙擺,勾出侍女俏麗活潑的特質。更別提那在民風還不足夠開放下,大截露出的白皙雙腿有多引人遐想。

這身侍女服不論穿在哪家女孩身上都非常引人注目,但被棕髮少女穿著似乎就是特別醒目。

放下來後應有到腰部那麼長的棕髮,正被高高綁成俐落的單馬尾,靈動的眼睛蘊藏著些許羞澀不安,只施上淡妝的清麗臉蛋與其他侍女濃妝艷氣四射的氣質截然不同。

修長的四肢雖然動作輕盈俐落,但踏著十公分高的鞋跟似乎還不太習慣,捧著托盤不時險些跌倒的笨拙模樣讓人更加愛憐,使得凡少女經過之處,調戲的口哨聲不絕於耳,酒吧中的男男女女幾乎都忽視了這名少「女」胸前似乎太過平坦了些的事實。

「生面孔?新來的啊!」一名醉漢看到少女的臉後兩眼放光,熱情的吆喝著,同時手也很『熱情』的往少女臀上招呼過去,

「……只是臨時來幫忙的。」少女被鹹豬手一掌捏揉,險些嚇得跌倒,趕緊轉身退後迴避、小小聲地回答。失措害怕的青澀模樣,讓剛才伸手的醉漢背後挨了不少責備又羨慕的眼刀,本人則毫不自知地,因為摸到美女的柔臀而開心地呵呵癡笑。

好想死……。縱使在黑街求生多年,向來正向樂觀的十代也沒有這一刻如此想殺人、或殺了自己過。

正如優貝爾所說的,酒吧人手嚴重不足,每個侍女上酒菜都得像跑百米一樣,提著托盤酒杯忙得團團轉。

在東奔西跑、忙得頭昏腦脹的狀況下,十代已經無從分辨,自己這身行頭中,究竟是腰身上勒緊得讓人幾乎無法呼吸的馬甲、還是頭上又長又重的假髮、涼颼颼的短裙、抑或者是讓他不斷拐到腳的高跟鞋──哪個比較可恨。

更別提手上托盤中裝滿啤酒的大酒杯究竟有多重,真虧那些侍女姊姊可以蹬著跟鞋、單手托上那麼多酒杯保持平衡、還俐落靈活地奔來跑去履如平地。

原來當女孩子是這麼痛苦的事情,十代決定往後要抱著十二萬分的敬意,對待那些看似柔弱的侍女姊姊們。

下次就算是優貝爾叫他代班,打死也不肯再來了!面對這堆不斷想吃豆腐的豬哥,就算口袋裡的小費塞到滿出來,也沒辦法開心起來。別人賺的是血汗錢,他賺的是血淚錢啊……

只能暗自祈禱時間趕快渡過的十代,沒有注意到酒吧的角落有個獨飲的人影,用特別審視的眼光盯著「她」看。

約翰喝著對吸血鬼來說索然無味的啤酒,偏橘的琥珀色視線,緊盯著十代忙碌的側影看,舔了舔嘴無法否認被眼前的人兒勾起食慾。

可愛的女孩子就是用看的就能讓人食指大動,雖然胸部的發育程度,遠沒達到約翰能接受的最低標準,不過看在臉蛋長得可愛的份上他可以稍稍忽視。

決定今夜的目標,約翰起身結帳,往門外廊上走去的同時,無聲無息消失在酒館的某個轉角。

從入夜到午夜,從頭至尾都沒有人認出「她」是男的,這件事讓十代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覺得悲慘

唯一值得開心地,就是優貝爾守信用地到了午夜,客人數量漸少之後就乾脆地放了自己。拋開手上的托盤跟啤酒,十代逃命一樣、飛也似地往酒館外暴衝而去。

當然因為在黑街打滾過平常警覺性很高,但這時候的十代也已經沒有餘力察覺,背後一道黑色的人影也隨之尾行在後。

十代跑過黑暗蜿蜒曲折的巷弄,腳步不穩的衝刺還撞到了幾個夜歸的路人,險些被當成扒手。慌忙地跌撞著到酒館不遠處四層房舍,這是他跟幾個酒吧員工向老闆便宜合租的房子,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獨立房間。說是家,該說是員工宿舍還更恰當,不過不管怎樣這都是十代目前唯一的住所。

以酒吧的營運時間來說,這時候還算早,大夥幾乎都還在工作中,以至於公寓裡空無一人。

幾乎是跌倒一樣地撞進自己在四樓的房間,十代衝進房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腹上黑色馬甲的繩結鬆開,用力深呼吸幾口氣,力道重的幾乎要咳起來。

「咳、哈啊!差點以為要死掉了!」十代直接趴倒在窗邊的床上,粗魯地踢掉腳上臨時借來的精巧跟鞋。

全身像是運動過度一樣痠痛得要命,一沾上床後疲倦感飛也似的襲來,別說脫下身上這身可笑的衣服,連抬手把假髮扯掉的力氣也沒了。十代只好決定明早再來善後這一切,現在他只想睡。

這樣決定後,十代翻身成大字形、眼睛一閉就陷入睡眠,而窗外的黑影看到這景象也不客氣地直接打開窗、溜入十代寢室。

雖然居民不清楚,在亞德里安生活的吸血鬼其實不少。為了把那些未夠班,卻有種盯上自己獵物的吸血鬼打跑,稍微多花了約翰一點時間。

亞德里安的萬聖節遊行很有名,特別是在吸血鬼間,但今年外地吸血鬼的數量是不是又特別多了點?約翰三秒內放棄這個他還不知道解答的問題。多花了點熱量把那些武力弱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吸血鬼踹飛,現在他餓得只想用眼前的小美人填飽肚子。

近看也很可愛。一身黑衣的約翰站在床邊,看著十代的睡臉打上九十分的高分,覺得剛才為了護食,多餘的筋骨活動有點價值了。

似乎不覺得身上散發滿滿疲憊氣息的十代會醒來,又或者是即使醒來也有壓制的自信。約翰不客氣地伸手解開白色襯衫胸前的紅絲帶蝴蝶結、打開領口的鈕扣,讓頸部與肩膀交界處最軟嫩的區塊暴露出來。

脖子上一瞬間的刺痛讓十代驚醒,感覺到身上像是被什麼壓制住一樣非常沉重,動彈不得的感覺讓十代心中警鈴大響。

但隨即湧上的脫力伴隨著暈眩感,使十代即使勉強張開了眼睛,在黑夜中也只能看到模糊的黑色人影,下一刻又陷入沉眠。

銳利的尖牙自柔軟的肌膚中抽出,伴隨些許甘美的血腥氣味,約翰滿意地舔舔嘴。這人兒的味道比自己預期中還要美好,肯定可以排上自己心目中的前三名。他得非常克制自己,才能忍住把少女吸成乾屍的食慾衝動。

但有件事情讓他非常疑惑──約翰收回壓在十代胸前的手心。再怎麼悲劇性的平胸,這女孩摸起來的觸感也不對勁。

無法忽視這個在意,約翰非常不雅觀地掀起十代的短裙,隨即沉下臉色。

「我遇到變態了嗎……?」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資格說別人,約翰手撫下顎思考。

第一次咬到男人算不知者無罪,但第二次的話就違反自己的原則了。可是這味道實在太好,幾乎想見得到往後自己會多念念不忘,這下究竟該為眼前的美食放棄自己不狩獵男人的堅持,還是就當這晚沒咬過這可愛少年就此忘記?

『不考慮可愛的男孩子嗎?也許味道意外地合你胃口喔?』幸災樂禍的女聲自腦海中發聲,剛才出門前才聽過的聲音,回想起來還十分清晰。

「烏鴉嘴的女人。」想起卡蜜拉的話,約翰煩躁的抓著頭髮,看著窗外漸落的月,決定回去自家再慢慢思考。

一閃身,約翰消失在關上窗的房內,空間中只留下淡淡的古龍水香,夜的帷幕悄悄拉上。













 

 

捕捉月光‧第二章



「嗚……」

十代的房間內,大量的陽光從玻璃內透進、將整個房間照亮。已經是正午時分,在烈日強光曝曬下窩捲在棉被中的十代,驚醒過來猛地張眼坐起身、姿態警戒地張望自己的房間。

床邊的窗戶緊閉著,用來堆放雜物的書架上,少數值錢的物品一樣沒少,衣櫃也沒有被翻動過的跡象。用來藏錢的牆壁夾層內容物完好如初,反鎖的房門也沒有破壞的跡象。打開窗戶向下看,這位於四樓高的房舍是周圍最高的建築,加上外牆沒有樓梯,要從窗戶進來,以正常人類的身手根本是不可能的。

到處沒有人來訪過的痕跡,十代看著自己身上的衣衫,扣子扣得完好、紅色緞帶打成的領結依舊牢固漂亮,只有因為翻身而壓出些許痕跡。

「錯覺?夢?」十代咬著拇指,昨晚那有人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跟危機感太過真實,讓警戒心很高的十代,實在很難相信只是單純的夢境。

但現在腦袋跟四肢都像是灌了鉛塊一樣沉重又暈眩,讓人無法好好思考,或許只是太累產生的錯覺?

十代轉身,看到鏡子裡的自己臉色蒼白得詭異,還有這身衣服──無論如何還是先換下來再說吧。一邊如此想著的十代解開紅色領結,脫下襯衫的時候卻看到脖子上有兩個間距約一二吋的紅色的小點。

「被蟲子咬的?」伸出漂亮的手指摸了摸,不過並不會痛就不去理會。十代換上寬鬆的便服,棉麻材質的灰色長衫跟皮製外套,跟昨晚成熟模樣的衣飾相較,現在看起來更像個一般隨處可見的青少年。

十代扶著樓梯扶手走下樓,人生第一次體會到貧血的感覺卻又不清楚原因,腦袋暈得像是隨時會重心不穩摔倒一樣。

正巧在一樓拿麵包到交誼廳來的優貝爾,看到這樣的十代擔心地靠近詢問:「怎麼了?臉色好差。」

讓優貝爾摸著自己的臉頰,十代搖搖頭隨口塘塞:「沒什麼,大概昨晚太累了吧。」

「才忙一晚就這樣,你也太弱了吧。」優貝爾嘴上挖苦,雙手溫柔地將手心分別貼上十代的額頭跟自己的額頭測量體溫。畢竟感冒正流行,被傳染就糟了。幸好沒有發燒的樣子……才這麼想,漂亮的藍色瞳孔銳利地看到寬鬆圓衣領下的可疑痕跡。

優貝爾拉開十代的衣領:「十代,這個是?」

「嘛……大概是蟲子咬的吧。」十代摸摸那兩個小紅點,看起來不怎麼在意,優貝爾卻不覺得那是簡單的蚊蟲咬傷。

「難道十代被吸血鬼襲擊了?」優貝爾皺眉說出猜測,馬上就被十代大笑著打斷。

「噗哈哈哈哈!騙人吧?你真的相信那種騙小孩的鬼故事?」十代毫不顧忌的笑彎了腰,眼角都快把眼淚笑出來。讓優貝爾也被笑得有點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吶吶地反駁:「那才不是鬼故事呢,是真的有吸血鬼存在……」

「就算萬聖節快到了,也不用說這麼可愛的話吧!」十代無視優貝爾臉上,逐漸從羞恥上升到憤慨的怒氣,戳戳臉頰。

「是真的有吸血鬼,我小時候有看過!」優貝爾不服氣地說,隱約還記得是個穿著紅色禮服,很艷麗的女性吸血鬼、張大尖牙要襲擊自己。若不是那時候母親聽到動靜進門,自己就要被咬了。

「好、好,你相信有吸血鬼就有吸血鬼。」擦掉眼角的眼淚,笑過頭的十代喘著氣,剛才還很蒼白的臉色回溫了一些。

「別用那種安撫小鬼的說法。」優貝爾捏住十代的耳朵用力一擰,剩餘的笑聲馬上轉變為慘叫。

稍後,十代坐在交誼廳桌邊,摸著自己被折騰得紅通的耳朵,拿起馬克杯喝起牛奶。

「還不舒服嗎?這樣的話晚上就別工作了,我去跟父親說。」優貝爾看著十代,雖然氣色稍有恢復,不過離平常體力旺盛的模樣還有點距離。

「不,我會去。」用力咬下一口硬梆梆的法國麵包,十代口齒不清地說道。「你不喜歡拜託老闆,就不要勉強自己。」

優貝爾雖然是酒館老闆的獨生子,但父子倆關係並不好,是酒館員工眾所皆知的事。老闆對待員工跟下僕極為苛刻,大多數時候都是優貝爾在排解照顧大夥的困難。就像昨晚,也是優貝爾在為生病的酒吧侍女們奔走,否則老闆大概會要那些重病的侍女帶病上場吧。

聽到十代的話,優貝爾低下頭、用力捏緊握拳的手:「等我們存夠錢……」

「嗯,一起到其他地方生活吧。」十代這麼回答優貝爾未完的話,看著窗外的視線似乎在遠望更遙遠的地方。

這是他們共同的秘密與夢想。等哪天他們存夠了足以在鄉下買下莊園的錢,就偷偷離開這裡,十代可以不必使用容易招惹是非的賭博維生,體弱的優貝爾也可以在沒有冒著黑煙的蒸汽火車、工廠與礦場、空氣更好的地方生活。

不過這種像是即將新婚夫妻的談話,如果被其他人聽到恐怕又要被誤會了。

十代與優貝爾交情好到幾乎可稱之為親密的關係,讓不少人曾經誤解他們不單純。畢竟優貝爾的模樣偏向陰柔,而十代除了不在的那幾年,一直都是以保護者的姿態站在優貝爾身邊。

十代與優貝爾或許是沒發現,或許是覺得那樣的流言滑稽的可笑,所以未曾特別澄清過──八卦流言這種東西就是當事人怎麼證實,都是多說無益。

但如果真有人追問他們是不是情侶的關係,兩人大概只會相視失笑,然後搖搖頭回答:『只是朋友而已。』吧。

他們是比朋友更親密、比家人更重要,值得託付彼此性命與靈魂的──摯友。



*   *    *



黃昏時分,在即將開門營業的酒館更衣室中,穿上鋼琴師制服的優貝爾,正動著漂亮靈巧的手指,幫十代打上荷官制服的花式領結。同時告誡:「如果還頭暈一定要跟我說,還有那個吸血鬼有可能會再回來襲擊你,小心一點。」

「還在說這個啊……」無奈地垮下肩膀,雖然知道優貝爾不會對自己說謊,不過十代對於這種怪事還是斥之以鼻。「如果真的有那種東西再來襲擊我,這次就換我打飛他!」擺出磨拳擦掌的態勢,十代對自己在黑街練出的身手很有自信。



今晚的賭桌前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看到那個人的瞬間,十代的直覺到危機一般鈴鈴作響,體內屬於野性的生存本能像是突然甦醒,被那個人看著的時候,有種彷若被黑豹盯上一般的危險感覺。

在亞德里安中,年輕貴氣的紳士不少,但氣質如此詭譎的人,十代還是第一次看到。

嘴邊勾著優雅卻又輕挑的笑,看起來與十代年紀相仿的少年身穿一襲剪裁簡單的黑色西裝,拿下頭上的紳士帽,少了帽緣陰影的遮掩,少年的臉非常俊俏,像是連眼尾的餘光都會勾人一般。雖然跟俊朗的十代是截然不同的味道,也讓許多路過的侍女留下了不少視線。

騷包。看著碧綠少年的笑容,十代暗自吐槽,留下了不怎麼樣的第一印象。

而約翰會再度來到這裡的原因很簡單,想要知道眼前這個散發可口味道的少年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此而已。雖然這個緣由看似簡單,但包含了不少連自身都難以解釋的情緒波動。

比如說,無意中探聽到了昨晚酒館大多侍女病倒的事件,大約猜出了栗髮少年以那身裝扮,恰巧出現在餓了一年的自己面前的原因。

比如說,十代的出現跟聲名大噪,大約也就是在自己一年前去冬眠後的事。

比如說,撲克二十一點也是自己的拿手遊戲,要說起『不敗』的頭銜,他可不會輕易退讓,而少年的存在就是激起自己許久沒有蠢動的好勝心。

比如說,少年的臉不管怎麼看都很可愛,或許自己真有點一見鍾情也不一定──

種種的巧合,約翰唯一聯想到的理由是──命運。

……不得不說,因為本身就是現今科學無法解釋的異常存在,吸血鬼這個族群,其實大多數還挺迷信的。

當然,就算被挑起了興趣,約翰也沒缺到隨便一個人都可以,想要和十代好好「玩一玩」,就變成理所當然的事。

「晚安,第一次來嗎?」十代手上忙著洗牌,露出職業性的和善微笑問著坐在自己正前方的約翰。

「沒錯,去年去了一趟倫敦才剛回來,沒想到老家這裡就出現了這麼有趣的一個地方,讓我很興奮呢。」要說裝和善,約翰也不會輸給任何人。俊臉一放柔,略顯憨厚的笑臉,若無視那身屬於大戶人家質地良好、剪裁合身的高級西服,和十代鄰家少年的氣質還真有幾分相近,不知情的人還可能會誤以為他們是早已熟識的朋友。

「那麼,我就為遠到歸來的少爺說明這裡的規則吧。」十代在桌邊眾人的目光下洗完六副牌疊放一起,將一張與撲克同樣大小的紅色卡紙交到約翰手中。

約翰接過紅色卡紙後,隨機在牌堆靠近四分之三的地方插入卡紙。這是防止老千的方式之一,讓荷官不能靠老千手段隨便加減牌數影響勝負。

十代支手將牌堆以扇形圓弧狀展開,一邊說道:「跟一般二十一點的規則沒有不同,明牌與暗牌加起來超過二十一點的點數就算輸,在二十一點內,只要點數比我大就是贏了,如果是平手的話,按照傳統規則也是莊家贏。我的賭桌賠率是一比一百,如果是能拿到三張七同時贏過我的幸運兒,賠率將可以翻倍到一點五倍,了解嗎?」

撲克二十一點的遊戲,並不只是單純的機率遊戲,「比大小」這個看似簡單的規則,其中除了運氣與直覺外,還包含了記憶力、演算力的應證。

「沒問題,我已經迫不及待了。」約翰比出請的手勢,讓十代開始發牌。

今天扇形的賭桌前一如往常坐滿五個客人,按照規則在所有客人停止要牌後,荷官才可以抽自己的牌。十代抽出了自己的第一張暗牌,看到牌面卻愣了愣。

「哈哈真抱歉,不知道怎麼著有鬼牌混進去了,讓我作廢吧。」十代像桌前的賭客亮出剛抽到的鬼牌,顏色詭異滑稽的小丑圖案,使得牌面有種陰暗的歡樂感,十代將之放入廢牌區。

一般做為賭桌使用的撲克會用未拆封的新牌,不過鬼牌是會被幕後工作人員事先抽起來的,除了規則上鬼牌沒有用處外,對荷官是一種招來壞運氣的象徵。畢竟是靠運氣吃飯的職業,就算是不怎麼迷信的十代,看到不應出現的鬼牌也動搖了一瞬。

但,一定不只是鬼牌的關係。

不知道為什麼,被眼前不知名少年柑橘色的視線盯著,就讓十代全身發毛。

就算如此,十代也能強壓下這份令人膽顫的恐慌感專注於眼前的勝負之上。

約翰的出手非常豪邁,隨便一擲就是超過百英鎊的籌碼,途中還有好幾次的牌局不斷追加賭注,似乎對自己手中的牌非常有信心。

確實約翰從第一局開始到接近結束的第十九局,也不斷跟十代的點數打成平手,沒有一局例外。

十代表面上保持冷靜,但也暗自心驚,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狀況過。像是被毒蛇緊盯著,想甩也甩不開,一個疏忽或分神,就會被徹底吞下肚。

漸漸地,隨著牌堆中的牌數減少,以及兩名少年的對決越見精彩,賭桌旁的觀眾增加起來,賭桌前其他賭客也紛紛抵擋不住兩人氣勢上的壓力提早離席。不知不覺中,十代桌前的賭客只剩下約翰一個人。

一旁所有的觀眾,都從無形中緊繃起的氣氛感覺出來,約翰也許會是第一個打破十代不敗傳說的那個人。

「你,真是有趣。」被十代贏走了大概數千英鎊,黑衣少年的表情卻沒有任何不悅,瞇起的橘色瞳孔反倒像是終於遇到棋逢敵手的對象而相當開心。

「你也是,這麼讓人緊張的感覺可是久違了。」十代手背抹去下顎的冷汗,真心敬佩眼前的少年,能把他逼到這種地步,這可不是一般業餘賭客能做得到的事。

若不是看在少年賭注下的夠大,擺明是追求刺激的份上,十代幾乎都要以為是哪個大城的荷官來踢館了。

不同於方才互相較勁意味濃厚的對決,暫時停手的兩個人閒聊著緩和氣氛,讓許多緊張得停住呼吸的觀眾稍微喘口氣。

「那真是光榮,我的名字是約翰‧安德森,如果願意的話,請告訴我你的名字。」約翰這麼說著,非常有興趣地盯著十代看。

約翰的視線太過踰矩了,雖然有這樣的感覺,但十代也只能保持平常的待客之道:「遊城‧十代,跟大家一樣叫我十代就可以了,安德森先生。」

「那你也直接叫我約翰,十代……嗎,東方人的名字,真是奇特呢。」仔細咀嚼著特別的發音,十代的五官與瞳孔顏色看來確實與本國人有些不同,原來是這個原因。所以是東方人的血都比較好喝嗎?也許下次可以專門找東方的美人來試試也不一定。

不知道約翰腦裡盤算著的,是吸血鬼族群中稱之為「美食主義者」的思想,而自己正是那塊肥美的肉。十代似乎也沒有直呼約翰名謂的意思,客套地回話:「只是混血兒而已,沒什麼特別的。」

約翰則完全沒有理會十代用客套劃出距離感的伎倆,突然站起、上身跨過賭桌,被十代暗自稱之為騷包的臉,離十代的臉只剩不到一吋的距離。

近得十代幾乎嗅得到約翰身上的古龍水香,約翰陶醉地開口:「糟糕,你好可愛,我好像愛上你了。」

突如其來的大膽告白,讓圍觀的賭客倒抽了口氣。他們驚駭的點倒不是十代被同性告白這種事,而是上一個用這種輕挑語氣吃十代豆腐的人,據說當場就吃了十代一拳,在醫院躺了整整一個月,斷掉的肋骨才康復完全。至於上上個,臉頰腫了整整半個月才恢復人樣、牙齒還掉了一整排。更不用提上上上個,那油肚肥腸的傢伙好像前天的早餐都當場吐出來。

別看十代四肢纖細的模樣,在黑街生存練出來的搏擊技巧,都是以命換命、致命一擊的殺傷力,就算十代再怎麼留手、僅止一擊,那傷害性都不可小覷。

在觀眾們默契十足的抽氣聲後,許多女性賭客已經遮住自己的視線,不敢想像約翰的俊臉會被打成什麼模樣。

但空氣停滯了數秒,卻沒有聽見預期的哀號或慘叫,實際上什麼也沒發生。十代不只沒有出手,還對這樣輕薄的話語沒有任何反應。

難道是因為約翰長得帥所以有差?這實在是不公平待遇啊!

沒有查覺到周圍觀眾莫名陷入憤慨不平的情緒,十代淡淡冷靜的應答:「安德森先生真是幽默,可惜這裡不是娼館,一定有更適合的女士適合你。」

剛才那一瞬間十代的確有出手攻擊的打算,但剎那的眼神交會,直覺告訴他約翰不是他能打得贏的對象,貿然出手攻擊肯定會落得更糟糕的下場。

實際上確實是如此,人類就算身體機能再怎麼發達都不可能是吸血鬼的對手,若十代剛才出拳的話,約翰恐怕會隻手接下這一拳、接著把十代拉向自己吻上吧。那看起來就會是十代迫不及待地投懷送抱的場面。

在方才感覺到十代殺氣的瞬間,約翰就想到了這個應對的招數,而十代卻出乎意料地收起敵意沒有行動,讓約翰有些可惜的「嘖」了一聲。想在十代那柔軟的唇上香一個,恐怕比預期中還要困難。

「可惜這不是玩笑,怎麼樣?晚上的工作結束後要不要去我家作客呢?」約翰明顯沒有放棄他偉大的搭訕計畫,坐回座位上提議。

「可惜我也沒有在開玩笑。」十代想也沒想的就拒絕了。他既不是娼婦,也不是夢想能飛上枝頭當鳳凰的酒館侍女,更沒有跟男人發生任何關係的興趣。

對約翰緊接而來完全沒有退縮的死纏爛打,十代在心裡無力的嘆口氣,突然覺得這一夜真漫長。

「真無情呢,不過這種高傲的樣子我也很喜歡。」被這樣擺明的拒絕,反而讓約翰新鮮感十足地更亢奮。「那麼,賭桌上的事就在賭桌上解決怎麼樣?如果這最後一局我贏了,今晚就和我約會。如果我輸了,這就是你今晚的小費。」

約翰豪氣地拿出一枚換取後卻從沒壓下注的金色籌碼,果不其然看到十代猶豫地輕皺起眉。所有的賭場規則都差不多,荷官所贏得的賭金是屬於賭場的收益,而除了固定薪資外,客人的小費也是荷官重要的收入來源。

為了讓賭客開心地付小費,許多荷官會在撈一筆賭金後讓有錢的賭客小贏一點,開心的話小費自然給得豪邁,但這潛規則對不能放水的十代明顯無法適用。

那老闆討人厭歸討人厭,但給十代這棵搖錢樹的底薪不差,不過面對黃澄澄的金幣,對迫切需要金錢的十代而言,也是相當有吸引力。

在周圍讚嘆約翰勇氣的鼓譟聲下,眼看今晚不可能平靜收場了。猶豫片刻,十代點頭:「……好吧,但只賭這一局。」

「太好了,這一局我會贏的。」像是早料到十代會答應,約翰滿臉笑意,似乎還有幾分狡詐。

「這可難說。」被強迫上場的感覺有些不爽,十代可不覺得自己會輸。更正確地說,是不能輸。

兩名少年臉上雖然都戴著微笑,但在濃烈的對決氣氛下,那兩張笑臉彷若面具,虛假地有些不真實。

賭客中,許多原以為已經很熟識十代的人都暗自心驚,沒想到那看似開朗直率的少年還有這樣的一面。

約翰在賭桌中央放上幾枚可有可無的籌碼,十代再度開始發牌。約翰除了第一張暗牌外,還要了兩張牌,分別是梅花七與方塊七,如果那張暗牌也是七點的話,十代有很高的機率就這樣完敗了。

在眾人屏息以待的,看著十代抽出一張牌、二張牌、三張牌、四張牌,到第五張牌的時候終於停下,讓旁觀者鬆一口氣。牌數越多,壞牌的機率越高,以二十一點的規則來說並不是好事。

雖然他們暗自希望十代的不敗傳說能被人打破,這樣代表他們某天也有那個機運,但和十代相處久了也有感情,並不真的期望栗色少年是在這種賭注下敗戰。

看十代停下抽牌的動作,約翰自信滿滿地掀開蓋牌,果然是一枚黑桃七。

「真是可惜。」十代笑容愉快,在眾人的目光下翻開暗牌,恰好二十一點。平手,莊家贏。

「啊──果然輸了嗎?」約翰失望的垂下肩膀,氣餒的眼神有那麼一瞬間讓人聯想到,用無辜目光討食卻失敗的小狗。

「感謝你的慷慨,安德森先生。」十代笑容燦爛,不客氣地收起約翰下注的籌碼,以及那枚作為小費的金色籌碼,緊接著馬上飛快收拾牌桌收工大吉,拋下還在裝可憐的約翰,頭也不回的跑回後場。

「大豐收大豐收。」雖然遇到個怪人,但並不影響十代與強者對戰的愉快心情,更不用說賺到等同自己整整兩個月薪資的小費,優貝爾一定會很高……

呃,優貝爾一定會很──慘了。

十代的思考只到這裡為止,因為一雙冷涼的纖手從後方爬上十代的脖子、緊緊掐住,美麗少年平時中性的悅耳的聲音,現下卻如同索命厲鬼一樣低沉的令人發毛,一個字、一個字叫喚自己的姓名。

「遊、城、十、代……」

對十代來說,比任何吸血鬼、狼人、木乃伊都還要可怕的東西──抓狂的優貝爾。









 

捕捉月光‧第三章



「你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啊!你不是最清楚那種有錢人都是些有奇怪興趣的變態嗎?居然還答應那種危險的賭注!」

天還未亮,十代在自己的房間裡,在雙手叉腰站著的優貝爾面前,知錯地低著頭罰跪,因為完全可以理解優貝爾的擔憂,所以更無法反駁優貝爾的憤怒。

額頭被優貝爾的食指戳得通紅,看向來伶牙俐齒的優貝爾,對自己氣結到說不出話來的表情,十代自然可想而知藍髮少年的憤怒與擔心。

雖然沒有在旁目擊一切,優貝爾光聽到旁人的轉述也足夠讓人驚恐。他們是需要錢沒錯,但在生活穩定的現況下,優貝爾並不希望十代付出任何過度的代價。

積蓄累積地緩慢也沒關係,只要最後他們能平安離開這裡就足夠了。這原本是兩個人的共識,但優貝爾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十代潛意識中的冒險精神。

「嘛……反正我都贏了嘛……」有深刻在反省,但十代還是低著頭咕噥一句,被優貝爾唸得太久,跪的腳都麻了。

「……」優貝爾轉過身背對十代,雙手支撐在窗戶上、肩膀顫抖著。

完蛋了。

看見優貝爾的模樣,十代立馬就為剛才的抱怨感到後悔。「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因為當下那個狀況客人們也很亢奮,如果不好好善後也很麻煩才會──總之!以後絕對不會再答應那種要求了,我跟你保證!」

「十代……」

「我知道的,所以就算是賭注,我也不會再這麼做了。」十代硬是撐起已經發麻到快沒感覺的雙腿,雙手按上優貝爾背對自己的肩。

墮落是一條以希望為餌食,實際上卻只會向下沉淪、無法重新接觸到希望的路,在黑街求生過的十代再明白不過這一點。

「如果你真的反省了,昨晚的事情我就當作無法避免的意外。」優貝爾轉過身面對十代,表情看來已經冷靜下來了,但隨即說了一句讓十代背脊發涼的話。

「但記住了,你走上哪一條路,我就會與你隨行。」藍髮少年的微笑十分美麗無害,但十代可不會小看那背後的認真。

「你應該也明白,在那些人眼中,我與你有同樣的價值。」優貝爾雙手摸著十代的臉頰、視線緊盯著十代的瞳孔認真道。

優貝爾跟十代向來是亞德里安裡,酒客與賭客們眼中的風雲人物。十代的傳奇有多麼出名就不必老調重彈。優貝爾可是城中連貴婦紅顏都會忌妒八分的美麗少年,除了出色的外表、優雅纖弱的氣質,琴藝的才華也非常出眾。寫出的樂譜不乏被重金買下的傳聞,不輸倫敦那些有名的音樂家。屈身於一間低俗酒吧當鋼琴師,有多少人望興嘆息。

若有辦法征服這樣優秀且出色的兩人,那些被優貝爾稱之為變態的貴族富商們,捧著大筆金子也不會放過這種良機吧。

十代握緊雙拳,在優貝爾的注視下點頭:「我知道了。」

如果十代走向不該走的黑暗跟歧途,那麼不管是為了什麼,優貝爾亦會跟進──這對十代來說,無疑是等同以命相逼、最可怕的威脅。

他們就是這種接近扭曲關係的……摯友。



*   *    *



另一方面,深夜的安德森家大宅,約翰在進門後,沿路丟下頭上的紳士帽、圍巾、大衣、西裝外套與領巾,而幫約翰開門的齋王則是相當習慣的樣子,亦步亦趨地走在背後依序撿拾。

約翰一語不發地走進卡蜜拉的工作室──桌上與地上散落許多礦場開採而來的高級珠寶,有尚未打磨的原石,也有已經經過精密切割、在光線下散發美麗光芒的寶石,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金塊跟銀塊。

這是卡蜜拉除了襲擊美少年外少有的興趣之一:首飾設計。

約翰進門時,卡蜜拉正拿著小型的火焰噴槍將細長的金線加熱便於塑形,模樣專注到對於胞弟異常的沉默不聞不問。

約翰坐到工作室一角的沙發上,從口袋中拿出一條不知打哪摸來的紅色緞帶,放在修長的手指上把玩。

很巧合地,這條緞帶跟艾利維亞酒吧的仕女服領結一模一樣──恐怕連原本的持有人,都跟約翰腦袋裡想的人一模一樣吧。

或許是第一印象使然,約翰覺得紅色非常適合那個同時具有爽朗與傲氣,兩種截然不同氣質的少年。

真想試試看,讓十代穿上鮮紅色的禮服,卡蜜拉喜歡的那種如火般的紅太亮眼了,最好是更深沉的顏色,宛如新鮮血液的暗紅,一定非常適合他。

將緞帶放在鼻間吸取著上頭殘留的氣息,約翰叫喚:「喂,老姊。」

「嗯?」卡蜜拉手頭上忙碌著,心不在焉的發出哼音。

「我好像戀愛了。」

「人類?」對於胞弟雲淡風清地說出驚人發言,卡蜜拉手上的動作幾不可見地一頓,隨即繼續動工。

「對。」

「……那真是太不幸了。」終於從塑形金線的工作上抬起頭,卡蜜拉不怎麼吉利的感嘆。

對吸血鬼來說,愛上人類並不是一件值得慶祝的美好未來,因為有太多的不確定因素與風險,多的是與愛情小說背道而馳的悲劇故事。

「哪家的美女?」了解自己的弟弟是外貿協會的資深會員,這是卡蜜拉唯一感興趣的事情。天生的吸血鬼除了濫情外,對與美麗事物的重視也像是刻在基因裡一樣。

「男的,一個很可愛的男孩子。」約翰咬住那條緞帶、雙手悠哉地向上深了個懶腰,表情像是在思量下一步該如何狩獵的黑豹,看似放鬆,眼神卻認真與專注。

「恭喜你,要抓回來嗎?」卡蜜拉重新開始手頭上的作業,用鑷子替金線挽出一朵精巧美麗的玫瑰。

按照安德森家吸血鬼的習性,看到亮晶晶或是喜歡的東西就是要帶回家,追根究底而言,跟烏鴉那種沒大腦的生物真沒啥兩樣。

「也是呢,這是個好主意,不過我還想多跟他玩玩……如果能看到他被憤怒、恐懼、悲傷包圍的表情,一定很好看。」想到那名傲氣的少年,若流露出這種模樣,連血液都會變得甜美可口吧,光是想像,約翰就裂嘴露出尖牙、陰森的微笑。

「真是變態呢。」卡蜜拉真心讚嘆著,就算在吸血鬼中,約翰這種扭曲的愛情觀偏差值恐怕也是數一數二。

約翰看來心情十分愉快,臉頰磨蹭著紅緞帶:「多謝褒獎。」

話說回來,雖然作為約翰糧食與床伴的對象不計其數,不過這還是約翰頭一次跟卡蜜拉說到關於戀愛的話題,以前的對象大概連名字跟長相都沒記清楚過吧。

也就是說──這名年輕吸血鬼真正的戀愛經驗恐怕是,零。

至於正常的戀愛思想值大約是,負一百。



*   *    *



「十代,你有好好在聽我說話嗎?」

金色長髮的美人兒在酒吧的員工休息區內,雙手叉腰,有些不悅地叫喚聽自己說話到一半,就看著窗外恍神的十代。

「啊……明日香,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就……」今晚的工作剛結束的十代,還穿著荷官的制服,跟明日香談話著。

自從那一晚後已經過了一週,約翰並沒有再度出現在十代的賭桌前。不得不說這讓十代大大鬆一口氣,倒不是害怕挑戰,但要是每晚都被約翰這樣用壓力十足的氣息參與賭局的話,嚇跑其他客人,他的生意都不用做了。

但取而代之,這幾日只要過了黃昏進入黑夜,十代就一直覺得有人在背後盯著自己看。

走在擁擠市集中的時候也好、走在暗巷中的時候也罷,那種戰慄感都如影隨形的跟著十代。有時感覺那種氣息非常接近、幾乎要碰到他的背脊或肩膀,但一回頭卻又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人影。

幾次之後,沒有讓十代覺得是自己太過神經質,反而是精神越來越緊繃。

雖然他的確是時常引人注目的對象,但那種不懷好意的、獵人般露骨的視線讓十代渾身不對勁,卻又遍尋不到那視線的來源。

「真是的!虧我是很認真在跟你說事情呢。」侍女領班的明日香看來氣鼓鼓地,手上的托盤差點要往十代頭上打下去。

「我認真有在聽啦,就是那個萬丈目先生跟你求婚的事情不是嗎?那有什麼不好,萬丈目先生是有名的富豪家族,而且看起來對你是認真的。」說著的同時,十代目光還飄向休息室角落,那堆萬丈目剛派人送來的九百九十九朵紅玫瑰花束上。

上頭還沾著些許露水的溼氣,嬌豔欲滴的新鮮香氣,那少說要好幾百英鎊!真是大手筆!

過去的十代單純無物慾,只要有飯吃、有覺睡,日子就滿足了,金幣的價值跟可愛他不懂,頂多知道那是能換麵包跟禦寒衣物的玩意兒。不過到黑街滾過一圈,還有與優貝爾約定下的夢想,現在的十代對那些看起來很昂貴的東西,才總算稍微有點概念。

當然,短時間內還是比不上優貝爾那種以眼為秤,過目的東西就能精算出其價值的深厚功力。

穿著俏麗貼身的侍女制服,明日香曼妙玲瓏的身材比例一覽無遺。站姿端正、談吐有禮,明顯出身於好人家的教養,與一般俗艷的酒館侍女非常不同,美貌更是擁有艾莉維亞之花的美稱。加上精明又不失柔軟的服務身段,把麻煩酒客橫行的酒館區,打理得服服貼貼。這樣優秀的女性,會被富商看上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不得不承認酒吧老闆討人厭歸討人厭,但找來的員工都是一流的人才。

「再說,想要還完家中的負債離開這裡,回到大學完成學業是你的夢想吧?如果是那個萬丈目,一定會支持你的。」十代認真地說,第一眼看到萬丈目,就覺得那男人是個不錯的傢伙。雖然也不是不能理解感情層面上,對嫁給陌生的富商,明日香會有的掙扎。

唯一讓十代不懂的是,擁有這種煩惱,應該找女性朋友商討比較好吧?為什麼找上他啊?

「不要跟我哥哥說一樣的話!再說結婚什麼的……我明明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明日香抱緊胸前的圓形托盤,紅著臉低下頭。

「喜歡的人?誰?」十代遲鈍地歪著頭。「是酒吧裡的人嗎?」

「對、對啊,」向來有話直說的明日香難得扭捏起來,看著十代開始思考的表情,少女的眼神有期待、擔心跟雀躍。

「會讓明日香喜歡的人……酒館裡的男性……」十代努力深思,想要猜出究竟是誰,讓明日香寧願放棄追尋夢想的機會,也想表達情意。

「啊!難道說……」十代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難、難道什麼啊!」明日香忐忑地紅透臉、雙肩一縮,難道十代終於理解她的暗示了……?

「難道說是優貝……好──痛──!」十代還沒說完就被明日香懷中、鐵製的雕花托盤打上正臉。

「真是的!果然不能期望你這個大笨蛋!」明日香丟下被自己砸得變形的托盤,頭也不回地離開休息室。

少女眼角流出灑落在空氣中的水霧,並沒有落在十代的視線外,但按著自己差點被整個拍扁的臉,少年顯然裝作沒有看見。

在明日香奪門而出後,正好經過門外的優貝爾像是早有預料地搖搖頭:「何必讓明日香發這麼大的脾氣呢?聆聽她難得的坦率再好好婉拒的話……」

「那是不行的,她跟小禮不一樣。」十代盤腿坐在地上,捏著自己險些被拍扁的紅鼻子,感嘆:「因為她是很堅強、同時也很內斂的一個人,那麼做反而會讓她受更重的傷,卻沒有發洩的出口。」

聽十代說出這樣的話,優貝爾溫柔的笑開:「你也成長了呢。」

「如果有一天,你也愛上一個人,請一定要告訴我。」優貝爾從背後抱住十代,就像小時候他被壞孩子欺負時,十代總是會打跑那些孩子、再揹起哭到沒力氣的他回家。

感受著背脊上令人懷念的溫暖,十代對於優貝爾的話語,垂下眼簾:「……除了你之外,我在這世界上已經沒有能夠相信的人了。」

在黑街生存的日子太過可怕,讓人連遺忘都難以做到。母親能將親生孩子當作砧上魚肉販賣、兄弟為了一片指甲大的金箔能相殺相害、連互許終生的戀人,將欺騙作為情話,義氣相挺的朋友,也會趁你不備時自背後捅上一刀。

在那環境下,終歸『信任』只不過是包裹毒藥的糖衣。縱使他離開了黑暗的街道,重返一般人的社會,也相信世界上真的存有人與人間無法動搖的真心,但那種對他人的警戒心,已經注定將伴隨十代一生。

連信賴的感情都很淡薄,愛情這種東西,理所當然更加遙遠了。

不想再提到讓十代難受的事,趴在十代背上的優貝爾話鋒一轉:「十代,最近你的樣子有點奇怪。」

像剛才和明日香對話時的閃神,就連與優貝爾談話的時候,十代也會有些心不在焉。而且那種不專心並不是對話題沒興趣,無法集中注意力的恍惚,而是像某種坐立不安的毛躁感。心思細膩如髮的優貝爾,怎麼可能沒有發現十代的異常。

「果然,我是不可能瞞過你的。」十代無奈地乾笑,放下抓頭的手表情嚴肅:「我好像被人盯上了。」

聽十代這麼說,優貝爾眼神也認真起來:「誰?」

「還不清楚,不過我會解決他的。」十代向來對自己的警覺性跟觀察力有很高的信心,但如果他都不能找出那可疑視線的源頭──想到優貝爾先前說過的,吸血鬼的存在,突然多了很高的可信度。

但十代不打算告訴優貝爾這種猜測,原因無他,若對象真的是這種傳說中可怕的怪物,說出來,也只會讓優貝爾徒增擔心。

「我相信你。」不知道十代口中的對象可能是個吸血鬼,還是一枚貨真價實的痴漢吸血鬼……以正常人類的身手,優貝爾對十代的自保能力十分信任。

優貝爾點點頭,把自己的重量壓十代背上:「但如果需要幫助,一定要告訴我。我無法成為你的劍,但我會竭盡全力的作為你的盾,為你擋下一切傷痛,直至死亡將我帶離這個世界。」

這份溫暖與重量,讓十代難得放鬆地瞇起眼睛。吸血鬼也好,惡魔也好,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試圖破壞他得來不易的安寧生活。若真有那麼樣的怪物,他也會將之斬除。

兩個人都沒有發現,這樣親暱的互動全被窗外一雙柑橘色的眼看進心底。



*   *    *



靠運輸為大宗產業的亞德里安臨近河道與湖泊,水資源比起一些偏鄉或內陸地區更加豐富,城市內到處都有可以取水的水井,但畢竟汙水道、自來水管這類文明產物,尚在時間的鐵軌道上匍匐前進中,一般平民要取得大量的水揮霍使用還是有限制的。

以上這些,影響深遠的一件民生大事之一就是──洗澡。

大抵上,在這年代能使用裝得進人那麼大的浴盆洗熱水澡,是富有人家或貴族才能擁有的享受。平民在平時,大部分只用少量的水打溼毛巾做身體清潔,在更鄉下的地方,農夫們可能一年洗不到一次澡。

所幸酒吧員工們合租的這間公寓條件不差,有可以燒熱水的地方,也有適合當浴室的房間,雖然沒有女性夢寐以求的大浴缸,也稍嫌簡陋,但堪用則行。

唯一的壞處就是通風用的窗戶大了點,幸好浴間在三樓,要偷窺還是沒門的──這是以正常人類來說,而吸血鬼顯然不在這範疇內。

十代沒有想錯,那個一入夜就開始尾行他的痴漢,的確是個吸血鬼。

發現這個窗戶的時候約翰有多興奮連他自己都嚇到了,不過接連跟蹤十代回到公寓,埋伏好幾天,幾乎看遍了酒吧侍女的春光。以往這些都是會讓自己食指大動的獵物,但現在他感興趣的只有一個目標,偏偏那個目標就是不出現。

難道是接連幾天的尾行讓十代察覺了自己的意圖?或是那個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藍髮少年壞了自己的好事?

滿肚子陰謀論的吸血鬼其實想太多了,單純只是因為公寓人多,浴間就這麼一間,大家輪流盥洗是理所當然的事,而十代的時間剛好在白天,如此而已。身為一個吸血鬼看不到白天的美景,也是理所當然的。

當偷窺狂,顯然有違堂堂安德森家家主的格調,但變態都變態了索性變態下去是卡蜜拉對胞弟無情的評語。

這一天不曉得是約翰的幸運或不幸,休假一天的十代陪優貝爾逛完市集,看浴間沒人就提早進浴間盥洗。

約翰原以為看到男人平板的身形會讓自己多少有點排斥、至少腦袋會清醒點,但約翰想錯了。

浴間中燒得滾燙的熱水,與剛打上來的冰涼井水傾倒進浴桶中混合為一,變成溫暖舒適的水溫。

在水氣蒸騰成霧的空間中,十代從外到裡脫下自己身上的衣物、打溼毛巾,柔軟的布料擦過臉部跟手臂,隨即用水瓢汲水澆在頭頂上,栗色短髮的髮尾濕潤的滴著細小的水柱,清澈地水珠滑過線條優雅的後頸蜿蜒而下。

隨著盥洗動作,沒多久少年柔軟的肌膚與髮梢上,都散發著薄荷皂塊清爽的香味,熱水的催化下,白皙的肌膚透出像粉紅香檳一樣瑰麗的色彩。

明明剛才隨手抓過一個可愛女孩進食的約翰,瞬間又覺得自己像是餓了一整年一樣飢餓難耐。

「……」

感覺到背後某種強烈視線的十代突然一陣惡寒,但轉頭往窗外看去什麼都沒看到。覺得自己是男性,應該沒有仕女姊姊們有偷窺的價值,但背脊發涼的感覺實在揮之不去。

十代在浴間內找了找,最後拿了條被放置在角落櫃子裡的大浴巾充作臨時窗簾掛上、遮住外頭漂亮的夜景,以及某名無恥吸血鬼的視線。

遠在六十公尺外煙囪後頭的約翰嘖了一聲,就算吸血鬼視力再怎麼良好,也沒有附加穿透能力。

約翰覺得自己現在餓得可以把一個人給吸乾,但往下方熱鬧擁擠的街區放眼望去,除了十代以外有讓他張嘴慾望的男男女女一個都沒有。

也許該結束這個遊戲了?

想想尾行這一周下來十代的反應確實夠好玩,不管是約翰刻意放出氣息、還是收斂起氣息想偷偷靠近都會被發現,每每十代回頭時瞪大杏眼的臉孔,都讓約翰想到警戒的小野貓,寫滿驚恐、不安,以及動物天生的、對於天敵直覺性的懼怕。

雖然那些情緒,在下一瞬發現背後無人時就會被堅強的壓下,表情收斂不起波瀾,但那剎那就讓約翰覺得足夠有趣。

不過,有點玩膩了。這麼想著,約翰擅自決定結束這單方面開始的戲弄,果然像卡蜜拉說的,吸血鬼的天性就是想把喜歡的東西帶回家。

說到這個,北區那個年輕的新生吸血鬼聽說最近也撿了有趣的東西回家──嘛,那不是重點。

六十公尺,對一個吸血鬼而言不過是全力跳躍的距離,當在一樓的優貝爾聽到物品破裂的巨響跑上樓時,浴間裡只留下滿地破碎的窗戶玻璃,就算跑到窗戶旁向外頭的夜空查看,亦無十代的身影。



















 

 

捕捉月光‧第四章



當十代醒來時,置身在一個非常柔軟的床舖上。迷濛的視線中映照的是陌生的天花板與水晶吊燈。意識到自己不在熟悉的環境,十代驚嚇的坐起身。

「這裡是……?」十代看著周遭,在水晶吊燈的映照下,拉上厚重窗簾的房間內光亮如晝。除去十代身下的床鋪,房內還有一些雕工精美的桌椅家具,從面積與裝潢來看,是個富貴人家的房子。

唯一突兀的,是房間角落放置著一具被敞開的漆黑棺柩,裏頭是空的,但那樣不屬於生者的物品,離自己所在的床非常接近,讓人下意識地趕到不安。

十代對於昏迷前的印象,只有窗戶破裂的聲響、以及後頸的劇痛──綁架,大概是這種狀況唯一的解釋。

十代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發現自己身上穿著的是純絲製成的白色上衣與長褲,高級衣料帶來的柔軟觸感是十代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只能苦中作樂地苦笑:「至少綁匪給的待遇還不錯……」

「喔,你醒了啊。」輕鬆愉快的嗓音憑空自背後、且是近在耳邊出現,十代嚇得回頭就是一拳過去。

險些打到臉的拳頭,被約翰頭一偏輕易躲過,始作俑者抓住十代的手腕牢牢禁錮,食指按上十代正欲開口的唇,約翰一臉輕鬆地像是午茶前的閒聊:「有話等我吃飽再說,不要考驗餓著肚子的吸血鬼有多好的耐性。」

吸血鬼!雖然早有預料這種可能性,但真正被證實,仍是讓十代驚愕的瞪大眼。

在十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的途中,約翰早已不客氣地解開純白睡衣的領口,張嘴往柔軟的頸部咬下。

在十代睡著的時候進食顯得無趣了點,約翰特地等到十代醒了才開動,等待果然是有價值的。

懷中因為皮膚的刺痛而僵硬的纖細肢體,在那更之下、更深層的情緒是對未知事物的恐懼。抿緊唇瓣,呼吸淺得只透出些許短促的鼻息,雖不代表順從,但無力反抗的姿態也讓約翰心情足夠愉悅。

緊迫盯人的一周,帶來的成效果如約翰所預期。人類不可能習慣恐懼,但恐懼已經如影隨形時,人們就會對恐懼之源臣服。就像萬物之於黑夜,無法驅趕夜所帶來的危險,就只能消極地點上火光,與夜晚共存。

只是約翰不知道,當人類恐懼跟緊繃到達極限的時候,除了哭泣與發抖外,還會有另一個較為罕見的反應。

待約翰吃飽喝足的收起尖牙時,擊上正臉的一拳,直接把高大的約翰打得滾下床尾。

出拳的十代維持著打到約翰的姿勢、瞪大了眼,原只是想抒發被當作食物的一肚子怨氣與壓力,壓根沒料到這種程度的攻擊會奏效。

「哈哈!果然十代很有趣!」摀著腫起來的臉,約翰從地板上站起身,發出讓人背脊發涼的陰涼笑聲。

「安德森先生,請務必、清楚的,跟我解釋你綁架我的原因,要錢的話我可是沒有。」十代冷著臉摸著頸上發麻的傷口,忍住貧血的暈眩感,咬牙切齒地瞪著約翰。那張騷包到讓人印象深刻的臉,讓人想認不出來都難。

「我想聽你的聲音叫我『約翰』。」有人無視氣氛,厚顏無恥地提出要求,同時自床尾爬近十代。

更清晰的『砰』一聲,十代一臉看到蟑螂的厭惡表情,腳底板毫不留情地用力踹在剛被自己揍過的鼻樑上,力道之大使得約翰再度摔下床。

如果看到一張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臉,仍不屈不撓的活像索命惡鬼往自己靠近,十代的反應就不難讓人理解了。

看十代像對待害蟲的態度,約翰誇張的啜泣起來,不過十代完全不領情的緊盯著約翰,讓人聯想到防備心很重的野貓,再隨意靠近恐怕就會被爪子襲擊。

三番兩次接近未果之後,約翰只好暫時放棄靠近十代好好親近的想法──當然另一名當事人一點也不想被親近。

只見約翰安分地盤腿坐在大床的床尾上,臉上腫得像豬頭的傷沒兩分鐘就恢復成原本的模樣。在抒發完怒氣與懼怕,十代也冷靜下來安靜地觀察著。

「好吧,從哪開始說起呢。」約翰拿出一條手帕,擦掉臉上剛被揍出來的鼻血,真心希望十代是用別種方式讓他流鼻血的。

以為約翰終於要說正經話了,十代一臉警戒地聽著。

「我很中意你,要不要考慮跟我結婚?」

下一刻,約翰的臉上又中了一記肘擊。在發現約翰超乎常人的自癒能力後,十代下手的力道也不留情起來。

「真是對不起,安德森先生,麻煩你再說一次好嗎?」裸足跨下床鋪踩上針織地毯、走到趴在地上裝死的約翰身邊。與有禮的言詞相反,豐沛的怒氣讓十代一點也不像剛餵飽一隻成年吸血鬼的人,一腳踩在約翰的後腦勺上,摩拳擦掌的拳頭關節咖滋咖滋作響。

會被吸乾、還是被切來當牛排享用都無所謂了,反正那自頭開始也不是自己能掌握的事。只要看開這一點,十代的行動就變得大膽起來,順從自己的衝動行動──例如把約翰暴打一頓。

在門外正要敲門的齋王聽到了房內的熱鬧聲響,除了約翰的哀號聲外,隱約還聽得到骨頭碎裂的聲音。齋王只意思意思的敲了敲門板,就擅自推門而入。

毫不意外看到正被施暴的自家少爺,齋王淡定的無視,逕自將盛裝茶壺與牛奶、點心的餐車推進房內,靠到窗邊的茶几上擺放點心塔與紅茶。:「失禮了,紅茶放在這裡可以嗎?」

理所當然正『忙碌』著的兩個人沒閒情理會他,齋王也無所謂肘聳聳肩。

橫豎吸血鬼生命力旺盛打不死,而十代看起來就是不把約翰打一頓不會解氣的模樣,齋王乾脆就任由他去,何況他看約翰也挺享受這種新鮮刺激,還是不要插手比較好。

更重要的是,光是把十代帶回宅邸來這一點,就讓宅邸內的卡蜜拉、艾德、齋王等人清楚知道,約翰這次肯定是認真的。畢竟安德森家的家規就是『東西能外食就不要打包帶回家』這種環保無比的觀念。

齋王沒有打算得罪可能會未來的主人之一的十代,加上約翰平常的言行也足夠欠打,喜歡上這樣剽悍的對象,也只能說是天要收他。

在十代揍得腿痠拳頭軟之後,齋王還貼心地從旁遞上一杯沖好放涼的溫紅茶,十代也自然而然地接過茶杯、坐到茶几旁坐下、仰頭一飲而盡。

「所以,這裡是哪裡?」放下茶杯的十代翹起腿,已經放棄從約翰口中問出像樣的答案,丟下被打得稀巴爛的約翰,轉頭問齋王。

「這裡是亞德里安郊外的安德森家本宅,距離城裡大約半小時馬車的車程。不是什麼荒郊野外,請不用擔心。」齋王從善如流地回答十代的問題。「至於為什麼要帶你回來這點,我想還是讓少爺親自跟您解釋比較好。」

「我要回去。對跟蹤我、偷看我洗澡、綁架我,然後還吸我血的吸血鬼,沒什麼好說的。」十代冷眼看著從地上爬起來的約翰,完全無法指望有辦法從這隻變態吸血鬼身上,得到什麼有用的訊息。對站在自己身邊,散發非人類氣息的齋王也同樣沒有任何信任。

替十代空了的杯中斟滿紅茶,齋王一臉遺憾;「我沒有辦法替少爺的任何行為致歉,不過只要少爺或小姐沒有下令,我、蝙蝠們、還有庭院與後山的狼犬們,是不會讓你離開這座宅邸的。對於這點希望你能見諒,也不要做出會讓自己受傷的行為。」

「就是這樣。」神速恢復的約翰,不知哪時候坐到茶几旁十代對面的位置上,吐著舌頭,輕挑地附和齋王的話。

因為溫潤的紅茶香靜下心來,十代淡然肘問:「會殺了我嗎?」

「不會。」約翰伸手摸上十代面無表情的臉頰,滿意地看到十代惡狠狠瞪向自己的視線。他沒少被瞪過,不過頭一次覺得被一個人這樣專注肘看著也不錯。

「真是太悲慘了。請告訴我不是每個吸血鬼都有這種惡趣味。」貧血加上剛才的激烈運動,十代累得被迫放棄抵抗約翰在自己身上做出的任何舉動。

「真壞的嘴巴,我越來越喜歡你了。」約翰撫弄著十代臉頰的手指摸上柔軟的唇,笑著的聲音像是在盤算什麼,讓人不寒而慄。

「關於這點請放心,少爺的變態就算在吸血鬼中也絕對是個特例。」齋王微笑著回答十代的問題,完全不客氣的出賣約翰,而約翰似乎也沒有受到半點打擊,無所謂地聳聳肩。

十代忍住咬掉約翰手指的衝動,就算剛才那樣再怎麼對約翰施暴,十代並沒有因此變得不懼怕約翰──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十代很清楚,那只是約翰忍讓自己的表象。若約翰認真起來,恐怕不消幾秒就可以讓十代死於非命。

至於而這份容忍的限度為何?約翰的行為舉止太過脫離常理,十代一點也不想費神去猜測。

『活著出去』這個願望的前提是必須活下去,冷靜下來的十代不打算再試圖觸碰約翰的底線。

「要怎麼樣才會讓我出去?」拍掉約翰不斷騷擾自己臉頰的手掌,十代單刀直入地問。

「這個嘛,答應當我的『伴侶』,我就會讓你自由出入這個地方。」約翰攤開手,也很爽快肘回答。

「在那之前,我覺得你應該跟這孩子解釋對吸血鬼而言『伴侶』的意義比較好。」十代皺著眉頭,正猶豫要不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答應下來的時候,門口突然出現的銀髮青年,用與齋王有幾分相似的動作敲了敲門板,走進房間。

齋王看到青年,上前接過艾德手中沉重的木製提箱,有些擔心意味肘問:「我說過,只要搖鈴我就會去開門接你的吧。」

「有什麼關係,外面現在可是正午,我也有宅邸的鑰匙可以自己進來。再說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點重量我拿的起。」艾德輕快地回應齋王的話,逕自拉開茶几旁的空椅坐下。很感興趣肘說道:「我是艾德‧安德森,跟我說說你們在談些什麼吧?我可不想在事後,看到有吸血鬼因為失戀而大哭呢。」

「如果被十代甩了我絕對會很難過。」約翰露出裝可憐的表情,手指抹著眼角不存在的,鱷魚的眼淚。

「我很想現在就甩開你。」十代毫不留情,以來到這裡之後最真誠的心意回答。

艾德聽十代對約翰的話,大概也猜到了七八分現況,這些吸血鬼就是麻煩的讓人傷腦筋,反之十代冷靜的態度讓艾德很中意。「遊城十代?那個城裡的有名人嗎。不愧是能讓約翰喜歡的人,我開始欣賞你了。」

「哼。」若不是知道艾德跟齋王的羈絆之深,剛才那句話,就會被心胸狹隘的約翰列為情敵的宣戰佈告。

艾德喝起齋王貼心替自己倒上半滿牛奶的奶茶,知道約翰大概在這方面什麼也沒說清楚,只好解說給十代聽:「關於『伴侶』的事,我建議你最好考慮清楚。雖然吸血鬼一般來說沒什麼操節,不過『伴侶』對吸血鬼而言是唯一、且最獨特的存在,只要口頭上答應就算締結,效力卻相當於我們人類的結婚誓約。」

「吸血鬼也需要結婚?我可沒聽說過。」剛才約翰也的確有提到『結婚』這個字眼,讓十代不解的皺起眉。

「雖然很難以理解,不過沒錯。正因為吸血鬼擁有異常漫長的生命,他們與人類的價值觀也不同,新的人、新的血液、新的樂子、新的興趣,吸血鬼必須在不斷的尋求變化才不會無聊到活不下去,但又希望能夠在變化中尋找到『唯一』──這是我的理解,不過因為我還沒變成吸血鬼,也沒辦法真正清楚告訴你身為吸血鬼的感受,但關於身為吸血鬼的『伴侶』我可以盡我所知的陳述。」

「具體一點來說吧。」歇口氣,艾德放下手中的瓷杯,指著齋王說:「我是齋王的『伴侶』,這代表齋王在我死前,不能吸其他人的血,而且就算再怎麼失控,齋王也不會把我的血吸乾或殺了我。」

看十代表情有些疑惑,艾德能理解的聳聳肩:「這其中不存在什麼咒語、魔法那種強迫性的東西,硬要說的話,就是吸血鬼無法違抗的天性,跟渴了要喝水一樣理所當然。看起來像是單方面對吸血鬼的制約吧?但也代表齋王將生命交付予我,我自然也不能隨意離開齋王的身邊。答應成為吸血鬼的伴侶,可是要有被吸血鬼被糾纏一生的心理準備,如果你還沒有那份覺悟,最好到死都不要答應約翰的要求。」

「你到底在幫誰啊。」約翰單手支著臉頰,不滿肘發聲。被艾德這麼一說,十代就算卸下防心,肯定也不會輕易答應。

「我只是做我應該做的事,不管怎樣十代都有知曉的權利。」享受手裡瓷杯中的茶香,或許是在爾虞我詐的商場打滾得久了,艾德並不希望任何的悲劇發生在自己周遭。按照約翰的愛情表現走下去,對上十代這樣的人恐怕會玉石俱焚吧。

「謝了,我還以為這房子裡的盡是怪人。」十代看起來像鬆了口氣,他需要和正常人談話。齋王勉強算一個,約翰的話還遠遠不及格。

「不用客氣,反正這傢伙八成也是用很亂來的方式把你帶回來的吧,你的去留並不是我能決定的事,不過如果需要寫信給家人報平安,我可以代為送達。」艾德不吝嗇對宅邸未來的居住者伸出援手。

至於某名吸血鬼的戀愛之路,大概只能求上帝保佑了。

在十代委託艾德轉交一封信給優貝爾之後,約翰看起來很不爽,恨不得把那封信燒掉的表情顯露無遺。十代不知道那封信對小家子氣的吸血鬼而言,根本是戀人送給情敵的情書。

「安德森先生,我記得我們只見過兩次吧?不……或許是三次?」十代瞇起眼,想起自己穿著女裝、人生中最不堪的那一晚。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叫我的名字?」約翰很在意,十代的刻意疏遠讓他感到焦躁。

相較於約翰的焦躁,問題再度被忽視的十代沉重到想嘆氣:「我應該跟艾德問清楚,吸血鬼跟人類有沒有語言代溝的。」

「如果你叫我的名字,我就好好回答你全部的問題,而且保證誠實。這對吸血鬼來說是不可多得的機會喔。」約翰單手支著下顎微笑,十代的每個表情都很有趣,百看不膩,特別是抓狂或沮喪的反應。不在乎自己跟小學生同等級的愛情表現,約翰提出另一個但書:「不過十代也要老實回答我所有的問題。」

「我拒絕的權利?」

「當然是沒有。」

十代憤慨地嚼起桌上的野莓塔,像是把酸甜的野莓果粒當作約翰的腦袋用力咬掉。然後是抹滿蜂蜜的司康、奶油麵包、鮮奶泡芙、烤布丁,依序吞了桌上大半的點心。

用海量的甜味填滿空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後,十代又灌了一杯紅茶。在約翰雙手撐著兩頰、期待無比的目光下,十代深呼吸一口氣叫喚:「……約翰。」

「再一次。」約翰笑咪咪地要求。

「約翰。」

「再一次。」

「約翰。」耐著性子。

「再一次。」

「約翰約翰約翰約翰。」十代乾脆跟著幼稚起來。

「再一次。」

「……」十代拿起茶壺、打開壺蓋,把剩餘的紅茶全都潑到約翰愉悅的笑臉上。

約翰一點也不介意自己滿頭的紅茶,十代叫喚自己名字的聲音,悅耳得麻痺了他剩餘的智商。

十代果然不管做什麼都好可愛!

俗話說戀愛中的人類會變成笨蛋,看來吸血鬼也難逃一劫。

「好了,你想問什麼?」約翰笑容燦爛到很噁心,大概十代說要天上的星星,約翰也會樂得飛上天去摘給他,只可惜十代從來不是這麼有浪漫細胞的人。

「為什麼是我?」十代單刀直入地提出問題的根源,雖然他沒做過太多稱得上善良的好事,但上帝也不必這麼玩他吧。

約翰歪頭想了三秒,笑道:「如果說是命運,你相信嗎?」

約翰本已經做好了再被施暴的心理準備,意外地,十代卻像是接受了一樣,摸著痛起來的頭:「我上輩子一定做了什麼罪不可赦的事。」

「還以為十代會翻桌大吼『你在說什麼鬼話!』這樣,沒想到十代意外地浪漫呢。」約翰欣賞地彈指。

「這不代表我突然愛上你了。」十代手指戳上約翰的額頭,把逼近想要親上來的頭顱推開。

既然知道不會被殺掉,也跟唯一掛心的優貝爾報完平安,十代隨遇而安的跟約翰練起瘋話。

「果然十代也覺得遇上我是命運的邂逅吧,我們真是心有靈犀。」約翰嘻皮笑臉地曲解十代不表態的感情,心情無比愉快,緊接著危險地瞇起眼、話鋒一轉:「那麼,那個叫優貝爾的傢伙,是誰?」

約翰一提到優貝爾,十代稍微放下的防心馬上又拉起警戒,卻又因為方才的承諾,不得不老實回答約翰的問題:「……優貝爾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誰都不能取代他。」

約翰毫不掩飾眼神中縮緊的瞳孔迸發出的殺意,十代冷靜地接著陳述:「大約是他死了,我也不會想活下去──這樣的關係。」

「嘖!」約翰不滿地嘖嘴,因為十代看著窗簾緊閉的落地窗、望向城中方向的眼神,分不清自己究竟的情緒是羨慕還是忌妒。

等等,羨慕一個柔弱無力的人類?約翰驚覺自己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想法。

「為什麼?」約翰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提問,他迫切想要知道十代的全部。

十代花了幾秒理解約翰的問題,放下手中空盪盪的茶杯思索。

「這是很無聊的故事。」十代嘴角勾起苦澀的弧度,沒想到這個從未跟人提起過的無趣過去,第一個聽眾居然是個想跟自己求婚的、瘋狂的吸血鬼。微妙的衝突感讓他想笑,卻又因為約翰口中的『命運』無力的笑不出聲。

「我剛出生就被父母丟在孤兒院門口,身上只有一張羊皮紙寫著我的名字,因為是東方的文字,那時候孤兒院裡的人都不知道怎麼唸,也不確定那是不是名字,總是『喂』啊、『小傢伙』的叫我,直到六歲那年認識優貝爾。」

想到過去快樂的時光,就算是十代,也忍不住露出緬懷的表情:「那傢伙也是個天真的笨蛋吶,嚷著『不知道名字太可憐了』這樣的話,每天拉著我去河港跟火車站,想要找到看得懂羊皮紙上文字的東方旅行者。沒想到幾個禮拜後還真的被他找到了,那之後我們就成了朋友。」

為了讓約翰放下對優貝爾的敵意,十代從小時候的故事開始講述。在孤兒院的日子、幼時一夕巨變的日子、少年時在黑街的日子、最後回到正常社會的日子。

漫長的陳述從正午到夜晚,期間齋王已經進房來沖上三次新的熱茶。

一反稍早煩人的聒噪,約翰沉著安靜地聽完十代的過去,露出不解的神色。

約翰不懂,那個人類說到底什麼忙也沒做到,不管是小時候在雪地中的跪求,亦或是這一年間的生活,十代依然是壓抑著、靠自己的力量在痛苦中掙扎而生。

「除了名字的事以外,不是什麼都沒有幫上忙嗎,那個優貝爾。」人類就是這麼渺小又無用,既沒有力量,也沒有改變困境的能力。這樣什麼都無法拯救的人,卻被十代視為最重要存在,約翰真是酸透了。

「已經幫到了,他確實拯救了我。」十代發現眼前奇怪的吸血鬼,沒有自己預料中那麼可怕,除去有點──好吧,是非常變態這點外,或許,也非常孩子氣?

「沒有他的存在,『我』就不會是現在的『我』,他幫我找到只屬於我的名字,在那之前沒有名字的我,常常覺得自己好像不存在於這個世界……黑街的事情也是,就算身在那裏,但只要看著城內的方向,就知道有一個人正在思念我、擔心我,所以我必須活下去,而且不能墮落下去。」

優貝爾是他的燈火,若是沒有看著燈光前進,他就會走往黑暗的深處。

「我不太會說話,不知道怎麼說才會讓你理解他對我的重要性。只能告訴你如果沒有優貝爾,我現在或許早就成了小偷、強盜、殺人犯,或為了求生得輕鬆一點,做出更多可怕的事。至少,不會是被你撞見那種模樣,現在還能坐在這裡跟你說故事。」

搔搔臉頰,十代驚覺自己不知不覺中對約翰說了很多。什麼時候他也變成了傷春悲秋的人?

……又或者是因為,對象是約翰的關係?

十代有些懵了,明明對一個軟禁自己的吸血鬼,他不該如此沒有防備。但面對約翰,心中固若金湯的城牆鬆動卻好像鬆動了一塊。

「……哼,如果是十代拜託,我不會殺他。」約翰冷哼出聲作出承諾,雖然不能完全理解,不過從十代談論過去的眼神跟表情,約翰隱約知道動了優貝爾的下場,恐怕不是他能承擔的。

約翰的妥協並非沒有好處,至少換到一個十代露出的、全然沒有厭惡之意的微笑。









 

 

捕捉月光‧第五章



扳指算算,十代被抓到這裡已經有一周了。

這段期間內,如同齋王說的,只要不靠近宅邸最外圍的圍牆跟大門試圖離開,十代的行動大抵上算是自由的。

如果十代走到庭院外的圍牆,草皮上護衛的狼犬們就會圍繞在他身邊打轉。面對這些露出亮晶晶的尖牙、兩腿站起來比自己還高的大型狼犬,十代只能不甘願地打消逃跑的念頭。

在安德森宅邸內生活並不無聊,除了約翰無時無刻都可以來一段肉麻的情詩告白騷擾外,卡蜜拉、齋王跟艾德都會不時來問他有沒有特別的需求,肚子餓有東西吃、冷了有衣服穿、無聊有書看,約翰外的人,意外的也都是玩撲克牌的高手,用不同的遊戲規則、不同的對象打發時間,倒也不算差。

而目前身上跟衣櫃裡的幾套衣服,都是約翰親自去城裡的裁縫店挑挑揀揀採購來的,大多都是以紅色為底色的衣物,例如這身秋裝,以黑色長袖束口襯衫為底,套上染紅的喀什米爾羊毛背心勾勒出纖細的身型,小牛皮製的手工鞋妝點出年輕紳士的優雅。

十代的樣貌本就引人注目,套上這身高檔衣物也只是更襯托出本身就不俗的清新氣質。

至於約翰是怎麼分毫不差地知道自己的身材尺寸,這點十代拒絕去深思。約翰滿意的目光已經夠讓他渾身不對勁了。

這些種種讓十代有種覺得自己似乎不是被綁架來的,反而像是來渡假的怪異感。

不知不覺間,十代也慢慢從約翰跟其他人口中的言談,知道安德森家興榮背後的悲哀,還有約翰的過去。

或許是造物主為了平衡吸血鬼漫長的生命,吸血鬼的自然生育力極低,也沒有與人類混血的案例存在。像卡蜜拉與約翰的雙親,恩愛了一千多年也才這兩個孩子。相較之下,把人類轉化為吸血鬼的還簡單得多。

但天生的吸血鬼會繼承上代、甚至是上上代的力量,一出生就比由人類轉化而來的吸血鬼,具有更強的身體能力。

千年前,安德森家的祖父母那輩就擅長偽裝成人類、與人類共生,作為礦工成日窩在不見天日的地下隧道挖掘黑乎乎的煤礦等礦物,輕易掩蓋了不能見到太陽的事實。

一次的偶然會下,挖到珍貴無比的鑽礦,安德森祖父趁機用吸血鬼異於常人的觀察力與長久累積的知識,透析了礦脈的走向、含有稀有礦物的地質徵兆,以此為契機,開啟了安德森家上千年的礦產事業。

一日的夜晚太過短暫,大多數吸血鬼都討厭遠行與遷居,要在長途旅行中找個能完全遮蔽日光的地方十分困難。不管因為什麼樣的原因成為吸血鬼,穩定的居所,與不會受到吸血鬼獵人傷害的庇護都是重要的,即使是天生反骨的吸血鬼,其中也不乏期望擁有安定生活的族群。

安德森家吸納了這些渴望歸處的吸血鬼及其眷族,在世界各地為他們工作,管理礦工、開墾礦物、尋找礦產,然後將稀有的燃料、寶石、水晶打磨後賣給富有的人類,打點貴族富商們身上富麗堂皇的行頭,然後用大把大把的銀子,堆疊起吸血鬼獵人也不敢貿然出手的繁榮家族。

歷代繼承安德森家的家主,無疑也扛起了穩定這份興旺的責任。

以吸血鬼來說,五十歲的約翰還很年輕,對吸血鬼漫長的生命而言還只是剛會走路的小娃娃,不過上兩代優秀的血統,讓約翰相當於天生就繼承了一千歲吸血鬼力量。比約翰再年長百餘歲的卡蜜拉就更不用提了,全英國力量足以匹敵姊弟倆的吸血鬼恐怕也屈指可數。若聯手合擊,恐怕連傳說中三千歲的大吸血鬼都得纏鬥上好段時間。

兩人的高傲源於安德森家令人自豪的力量、血統與歷史,稱之為吸血鬼中的貴族也當之無愧。

不過照艾德一針見血的說法,就是:得罪安德森家?光用錢就能砸死你!

但對十代而言,約翰口中的五十年只是一個很漫長又無趣的故事,比自己短短十八歲的生命更加乏味平淡。

在約翰出生的時候,卡蜜拉已經是兩百來歲亭亭玉立的美少女,雙親不負責任地把照顧家族與約翰的責任丟給卡蜜拉後就跑往海外,美其名尋找新礦脈,實際上想也知道是跑出去玩。

雖然卡蜜拉看起來也不太正經,卻是個嚴厲的代理母親與家庭教師,教導約翰作為吸血鬼,以及讓安德森家繼續存活於世界上一切所需的法則。

當然這些都不影響約翰跟卡蜜拉的姊弟之情,不過卡蜜拉也不清楚是從哪個環節開始把弟弟給養歪了──或許只能歸咎給吸血鬼天生的性格扭曲吧。

面對往後漫長的生命中,只有無盡的責任與義務,縱使有卡蜜拉陪伴,對年輕的約翰來說,未來的路途也只是連月光也沒有的一片黑暗。

所以約翰喜歡沉睡,每當隔一段時間醒來,世界又有更多新鮮的人事物刺激他活下去的動力。而卡蜜拉也意外溺愛地任由約翰去,只要家族能延續,支撐者是她或者是他,對卡蜜拉而言都無關緊要。

聽了安德森家的故事,身為少數這樣深入吸血鬼一族的普通人類,十代無疑是困惑的。

吸血鬼的可怕、邪惡,與他所聽說過的傳聞截然不同,至少安德森家族是個特例。

有多少吸血鬼,正用他們的方式在適應這個世界,與白日世界的種族們和平共處,創造出了與人類世界相仿如鏡的夜晚文明?

向來使用直覺判斷的十代,不覺得自己適合思考這個困難且龐大的問題,但約翰的存在讓十代越來越困惑。



雖然力量夠大的吸血鬼,白天也可以不用睡覺,不過夜晚還是精神最活躍的時候,本來就是夜貓子的十代也漸漸被潛移默化,變得不見日出不歡。

吸血鬼沒有十代想像中的晝伏夜出,事實上,只要不照到太陽就行了,如果需要,他們甚至可以幾天不睡,這導致約翰幾乎每分每秒都無賴地黏在十代身邊,就像現在。

「放開我。」十代無奈地翻白眼,瞪著從背後抱住自己的約翰。吸血鬼特有的低溫讓人聯想到蛇,被一隻大蛇纏繞住的感覺不怎麼好。

一言蔽之的話就是,很冷。

約翰壓根不打算理會十代的要求,抱著懷中暖呼呼的人兒,無視十代掙扎的慘叫聲舒服地揉來揉去。如果有這麼暖呼呼的十代可以抱的話,他整個冬天不冬眠也沒關係。

「不要。」約翰無賴地貼著十代的側頸,鼻尖磨蹭肩頸交界處軟嫩的肌膚,這裡散發出的甜美香氣讓約翰很想再咬上一口,不過連做好心理準備的十代都感到意外的是,約翰並沒有這麼做。

自從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後,約翰沒有再吸過十代的血,連言語行動上也沒有跟自己索求。

十代觀察,從某幾夜消失特別長時間的頻率看來,約翰還是有出門覓食。

約翰不吸自己的血,這個事實讓十代有些錯亂。照艾德說的話來看,還沒答應成為約翰的伴侶前,約翰並不是非他不可,但這麼輕易的就被放置在一旁,十代又有些莫名的不是滋味。

對於約翰不時突襲上來的親暱擁抱與臉頰上的吻,十代也漸漸的沒有一開始那麼排斥。這些改變讓十代有種對自己很陌生的感覺,就算環境可以改變一個人,但這些改變的太過迅速。

在約翰身邊的十代,已經越來越不得不去思考,關於人類與吸血鬼的區隔、自己對約翰矛盾的情緒,從一開始的厭惡,慢慢產生了什麼樣的化學作用?

若是約翰再認真問十代一次關於伴侶的問題,十代清楚,面對這個內心冷清孤單的吸血鬼,自己或許會真的產生動搖。

他在動搖什麼?

而,他又能做到什麼?

十代覺得自己需要獨處,好好冷靜思考一下,幸好這不難──只要在白天走到屋子外就行,約翰不可能在日落前出來襲擊他。

曬著莫名久違的陽光,十代坐在安德森家庭院的栗子樹下。看著蔚藍的天空,率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好久沒見的太陽,而是:這是約翰沒有看過的景色。

白日天空的藍、空氣被日曬的溫度、青草光合作用下散發的芬芳,這些對十代而言是習以為常,但對約翰不曾感受的東西。

夜晚的世界也很美麗,但吸血鬼無從選擇,被排除在這世界的另一半之外。

十代發現自己又往奇怪的方向思考,思緒被約翰的身影填滿,徹夜未眠的腦袋有些焦躁,乾脆躺下來稍微睡個午覺。

日落後,從屋內走出來的約翰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十代枕著一匹狼犬的肚子仰躺在樹下熟睡,那些本該到處溜搭巡邏自己地盤的狼犬們,則一隻隻圍繞在十代身邊一起打瞌睡。大狼犬們厚實的毛皮貼在熟睡的少年身上,讓約翰連十代會不會感冒的擔心都省了,甚至有隻睡得肚皮朝天,說有多爽就有多爽。

聽到約翰的腳步聲,幾頭窩在十代身邊的大狗只是張開眼睛看了看,顯然黏在十代身邊,牠們連一根腳爪都懶得動。

野性直覺是很準的,內心溫柔的人總是能得到動物們的喜愛,而能讓天生被訓練得兇暴的狼犬們如此放下戒心的十代,讓約翰在另一個層面上更感興趣。

「十代,醒醒。」約翰蹲下身搖著十代的肩膀,十代立刻像驚醒一樣張開眼睛。

抬頭看到約翰的臉,以及約翰背後變黑的天空,沒料到自己睡了這麼久的十代有些呆住,煩躁地抓了抓後腦,居然還沒有思索出一個像樣的想法就耗去一整天。

「煩惱的十代也很可愛。」約翰兩手捧頰,看著十代煩躁的想殺人的表情,沒神經的說出感想。

對眼前吸血鬼的掉線發言已經見怪不怪,十代摸了摸身旁親人的大狼犬,坐起身時看到約翰身後站立著的高大的馬匹。

從眼睛、體毛到鬃毛都是純黑色的馬匹,十代還是第一次見到。似乎已經是匹成馬的黑馬非常高大,黑得發亮的毛髮沒有一絲糾結,看起來被細心照顧得很好。

「你要出去?」看著裝上馬鞍的黑馬,韁繩的另一端正牽在約翰手中,十代問到。印象中約翰去亞德里安城內這種距離時,沒坐過馬車或騎馬,難道是要遠行?

雖然十代也很想離開宅邸,不過目前看來還是很困難。

「沒有,只是突然想帶十代去後山散步。」約翰手指往在宅邸屋子的後方,一整片被森林覆蓋的高地,那整片山坡到之上的山頂都是安德森宅邸的範圍。

在入夜之後進山對普通人來說是危險的,夜行性的野生動物怎麼想都有些嚇人,不過對夜視能力良好的吸血鬼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知道自己沒有權利拒絕約翰的邀請──拒絕大概會被煩死,十代認命地在約翰的幫助下跨上馬背。

因為長年居住在亞德里安城內,十代沒有騎過馬,因為突然變高的視角有些興奮,手摸摸溫順黑馬的鬃毛。

約翰摸著黑馬的腦袋,一邊例行檢查載具:「第一次載我以外的人吧?要乖乖的吶,彩虹。」

「彩虹?」十代看著身下純黑的馬匹。

「嗯,這孩子的名字。」約翰單腳踩上馬鞍蹬,一使力也輕鬆躍上馬背,用雙手環抱住十代的姿勢拉住韁繩。

「奇怪的名字。」十代吐槽,雖然說這名字很美,但放在一身黑的馬兒身上,就是說不出的怪異跟難以理解,跟約翰本人一樣。

「是嗎?我倒覺得很適合。」約翰輕踢彩虹的側腹,訓練有素的黑馬聽話地慢慢渡步往後山的山道入口。

「彩虹說穿了,不過是白光被水氣分割開來的色散現象,反過來說各種顏色的光重疊在一起就變成白光。顏料卻相反,不管哪種顏料,越多顏色混在一起就越接近黑色。」約翰盡可能用簡單的方式敘述十代可能不知曉的科學知識,年輕的吸血鬼在長久的精英教育下,遠比一般人類更博學。

「彩虹原來是這麼複雜的東西嗎?」約翰的解說讓十代聽得一愣一愣,連看個漂亮的東西都要想這麼多,聰明人還真辛苦。

「十代不用知道的那麼複雜也無所謂,我只是覺得黑色在另一種意義上是最接近彩虹的顏色。」在往山坡的通道上,約翰要十代抓好後揮動韁繩,讓彩虹舉蹄奔跑起來。

是安德森家族特別配種培育的品種,其夜視能力一般普通馬匹根本無法比擬,馳乘在呼嘯而過的景色中,配合約翰呼吸的節奏,在植物根莖錯綜複雜的山道中,下蹄沒有半分猶豫。

十代緊抓著馬鞍,耳邊秋季冷涼的夜風、規律地讓人身心雀躍的馬蹄,背後緊貼約翰的前胸,對一些人而言可能是浪漫,但當在一起對象是跟約翰的時候,十代還是忍不住會想,自己是不是要被殺人棄屍了?

對於會這樣想,卻提不起半分抵抗想法的自己,十代無奈地搖搖頭。越是相處,越發現約翰對他的影響大得詭異。

為什麼是約翰?這樣自問著,卻得不到像樣的答案,腦中打轉的是約翰對自己說過的那個沉重字眼──『命運』。

「在發呆嗎?十代?」不知何時彩虹的腳步已經到了後山的山頂上,約翰早就下了馬,摸著彩虹的側臉跟耳朵。

十代已經恍惚很久了,不過約翰沒有打算告訴看起來很煩惱的十代。

越煩惱,代表十代越在意自己的存在,約翰可是很樂見其成。

十代是一個很堅強的人,正因為如此,用強迫的手段是無法讓十代去傾聽自己心裡的聲音。約翰不介意多花點時間軟化那層堅硬的外殼,稍微意外的是,十代或許比表現出來的更喜歡他也說不定。

「……沒什麼。」笨拙地扶著約翰下馬,十代抬頭看到的,是滿天彷彿觸手可及的星光。

山頂已經離亞德里安有約數百公里的距離了,沒有城市內的燈火光害,也沒有蒸汽火車排出的黑色廢氣,森林裡的夜空遠超乎十代想像的清明。

丈青色的夜空襯出亮白色的星光,閃爍的星辰像是隨時會墜落而下的裸鑽,絢麗奪目的光彩。

十代腦袋找不到適合的形容,目瞪口呆地伸出手往天空去,似乎這樣就可以抓取到近在眼前、閃爍的星。

面對絕佳的夜景驚呆的十代,呆站在岩石凸出的高處。稍微退開一段距離的約翰,看著以星空為背景的十代,瞇起柑橘色的眼露出微笑,像是很中意眼前如畫的場景。

再怎麼漂亮的夜間景色,約翰也早已看膩,但當眼前的景象有十代在,一切卻又彷若有全新的不同。

從十代瞳孔中星光的倒影,遠比直視夜空中的星辰漂亮迷人。

對於自己對十代的癡迷,約翰已經無可救藥的覺得沒有抗拒地必要,無趣的生命中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人,不管起點是命運的操弄,或是鬼迷心竅都無所謂,他所喜歡的,就是眼前外表冷硬、內心溫柔的少年。

約翰伸出手,從後方環抱住佇立於夜風中的紅色身影。

「……」十代在約翰的擁抱中低下頭,每當距離如此貼近,就會清晰感覺到吸血鬼緩慢脈動下靈魂的熱情。

十代曾經覺得,約翰對於自己的喜歡與愛意根本毫無道理,自己變得奇怪也毫無道理,只徒讓一切都變得扭曲,無法回到正軌。

但愛戀與思慕中,又有什麼道理可言?

這片星空下的他們如此渺小,與其考慮的腦袋混亂,十代決定順著自己的直覺走。

「十代?」約翰看著十代突然掙脫開自己的懷抱,還來不及產生失望的情緒,唇上柔軟的觸感,讓約翰覺得自己有生以來沒這麼驚喜過。

十代手放在約翰的雙肩上、稍微墊高腳尖,蜻蜓點水的吻在約翰唇上留下餘溫。

看約翰瞪大眼,露出少有的癡呆表情,十代結巴的想解釋:「這是……這個只是…那個、夜景的謝禮……」

十代不知道自己在不坦率些什麼,話出口後幾乎恨不得咬掉舌頭。臉頰染上緋紅的模樣,讓約翰決定用吸血鬼最原始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喜悅。

頸上一瞬的刺痛讓十代嚇了一跳,被約翰強健的手臂緊抱住的感覺有種下一瞬會窒息的預感,耳邊聽到約翰亢奮的呼息,十代認命的閉上眼調整呼吸。

「為什麼不吸我的血?」

知道十代問的是前幾天下來的事情,享用完晚餐的約翰舔舔嘴,依依不捨的在自己咬出的小孔上舔著冒出的血珠。裝無辜地道:「十代太好吃了,我怕會上癮。」

「……我是牛排嗎?」約翰的回答讓十代扶著額頭,不知道該再打約翰一頓,還是讓自己腦袋泡泡河水好清醒點。

在黎明前重新上馬,約翰心情大好的抱著懷中的十代回到本宅旁。在馬窖門口下了馬,十代則跟著約翰進入馬窖中。

裏頭除了彩虹外,還有幾匹成馬,吸引住十代的,是一匹跟彩虹完全相反,全身雪白的馬兒。十代站在乾草槽旁,看著也望向自己的白馬,很有興趣的伸手,看看白馬會不會親近過來。

「小心被咬,那傢伙可傲了。」幫彩虹解下馬鞍,約翰頭也不回地告訴十代。

「你脾氣不好嗎?」十代趴在木製柵欄上,好奇地對著白馬說話。白馬自然不會回話,蔚藍色的眼睛靜靜望著十代。

「牠本來是要給艾德的馬,不過牠不怎麼喜歡艾德。」約翰聳聳肩,輕易的帶過根本不只不喜歡,而是艾德每次靠近,都要冒著被踢飛的危險這項事實。

一轉身看白馬搖頭晃腦的將腦袋蹭上十代伸出的手心,與對待艾德大不相同的態度,讓約翰嘖嘖稱奇:「牠好像很中意十代嘛,那就送給十代吧。」

家賊難防,若卡蜜拉知道約翰這麼輕易就把價值數萬英鎊的純血名馬後裔送出去,大概會馬上衝出來掐死這個賠錢的弟弟。

「咦?我不要。」十代一秒拒絕約翰的贈禮,像是聽得懂人話的白馬,人性化地露出受傷的表情、大鼻子頂撞十代的臉頰以示不滿。

「啊,我不是不喜歡你啦。」雙手摸摸白馬的腦袋安撫,用傷腦筋的表情解釋:「我不會騎馬,再說我也沒有錢養這麼大的馬……」

「那十代在這裡的日子就幫忙照顧牠吧。」約翰也不勉強,反正他的東西就是十代的東西,雖然十代目前還沒有這份認知,不過能留下十代的牽絆多多益善。

「可以嗎?」十代摸著白馬,雖然覺得約翰八成不安好心,但他在這不用勞動、也不用工作,無所事事的生活確實讓他閒得發慌。

「就當作剛才那個吻的回禮。」約翰笑容壞心的提醒,果然看到十代背對過他,只能看到發紅的耳朵。











 

 

捕捉月光‧第六章



「那裏是個危險的地方,就算是我們也無法保證能夠全身而退,可能無法保護你的安全,即使如此你也堅持要去嗎?」

「嗯,拜託你們了。」



*   *    *



在安德森家的第二周,十代看到了染滿草地的鮮血。

「怎麼會……」十代有點作嘔的單手摀嘴,看著被血腥味包圍、草地上不成人形的屍首。

原本只是在黃昏時分,日光沒這麼強烈的時候,想帶著『新生』──那匹被約翰託付照顧的白馬出來庭院散步。

突然間,向來亦步亦趨跟著十代的狼犬群們,一個個警戒的豎起耳朵,露出尖牙吠叫著往庭院牆內的一角跑去。

等十代牽著新生趕到時,那名翻牆而入的入侵者已經被撕裂得不成人樣,成了狼犬們口中的鮮肉。從被丟在一旁的利刃來看,顯然來意不善。

「小偷?」十代不是沒有看過死人,黑街中多的是病死、餓死、或因各種原因被殺害的屍體丟在路邊,但這種死於野獸口中的死法血腥的驚人。十代安撫著因為血腥味躁動的新生,撿起屍首的配劍、將新生牽回馬窖後回到屋內,跟約翰與卡蜜拉說這件事。

「那個標記,是教會的獵人吧。」卡蜜拉接過十代撿回的劍,瞧上一眼後就像是看到垃圾一樣,將造價不斐的銀劍丟到一旁。

「教會的獵人?」十代坐到桌邊空的單人沙發上。這樣說起來,是聽約翰跟齋王說過關於吸血鬼獵人的存在。

「聽到那個三千歲的老妖怪在萬聖節要來的傳聞,現在亞德里安城內已經亂得要命,那傢伙還不辭辛勞跑到這來做什麼?」坐在一旁的約翰放下手中寫滿印度文字、對大部分英國人而言如同無字天書的商業文件,想起從卡蜜拉口中聽到的消息隨口說到。

「約翰,紳士對待長輩要有禮,怎麼可以叫大吸血鬼老妖怪呢?」卡蜜拉呵呵的嬌笑,像是拿口無遮爛的弟弟沒轍,但手中寫滿德文的文件背方,纖手握著的鋼筆尖銳筆頭卻直指約翰的心窩,教訓意味十分濃厚。

縱使安德森家是這塊地盤的地頭蛇,但她可不希望年幼無知的弟弟惹火即將造訪的大吸血鬼,那真的是怎麼死得都不會知道。

「嘖,比我們大了快三十個世紀,不是老妖怪是什麼?」約翰低聲咕噥著,看來沒有打算挑戰卡蜜拉的威嚴。轉頭對十代說到:「不用太在意那個,晚上齋王會去收拾的。」如果在那群狼犬嘴下,還有東西能收拾的話。

卡蜜拉攤手補充:「對,一年到頭總是會有幾個沒經驗的年輕獵人,覺得在白天招惹吸血鬼就不危險。」

當他們吸血鬼都是笨蛋嗎?既然知曉自己的弱點,就不可能不防範,成了冤魂也只能怪自己笨。

「獵人……嗎。」十代捧著氣泡水的水杯喃喃自語,縱使和約翰等人熟識,也不難理解這個職業所存在的意義。夜晚的世界,從來跟『危險』兩字脫離不了關係。

齋王輕敲書房的門板開門,對房中的主人們叫喚:「小姐、少爺,客人到了。」

約翰放下手中的文件,突然說道:「十代,這裏等等會變得危險,先回房間去。」

聽到客人到訪,以為只是要談生意的十代本來就打算離開,但聽到約翰口中說出『危險』兩個字,卻又有了不同的意義。

「……我知道了。」十代點點頭自書房離開,單獨在走廊上,到無人的地方稍微撥開厚重窗簾看向屋外,在入夜的夜色中,果真看到了幾名客人提著油燈,從正門堂而皇之地進入。

對於如此坦蕩登門的客人,訓練有素的狼犬群像是一點也不感興趣,雖然維持戒備、但保持在一定距離外的遠眺著。

隊伍的人數有五人,帶頭的是一名擁有沉靜氣質的東方青年,後方跟著一名同樣擁有東方面孔的漂亮少女,以及一名看起來很高大的男人、一名很矮小的男人。吸引十代目光的,還有一名跟在他們身邊,用棕色斗篷罩住全身、只看得到一點下巴的人。

除了第五個人神祕了些,另外那四人都豪不忌諱的露出腰間、背後配戴的兵器,坦蕩到反而不會讓人覺得是上門來幹架的。

雖然知道約翰跟卡蜜拉也不是好惹的,十代直覺還是有種說不出的在意,偷偷留在書房外的走廊轉角,直到那行人進到會客用的書房。



書房內,只有帶頭的青年在齋王的領坐下禮貌性地坐下,其他人都戒備的站在男人的背後。

對此緊繃的氣氛,坐在卡蜜拉身旁的約翰興致濃厚地打量幾名顯然是獵人的年輕人類,就算是用來突擊他們的新花招,也足夠有趣。「你們是教會派來的獵人?頭一次收到獵人想登門拜訪的拜帖,我們可都嚇了一跳呢。」

「很可惜,我們並不代表教會或任何派系,至少現階段還不代表。」東方青年的聲音讓人聯想到槭木製的大提琴,圓滑、穩重、經過歷練的穩重與莊嚴。

「請容我介紹,我們是獵人隊伍5D’s,我是隊長不動‧遊星,我身後的是我的夥伴:傑克、克羅、秋,以及與我同行的友人。」遊星含糊巧妙地帶過神秘斗篷人的存在,

卡蜜拉不耐煩地揮手:「久仰大名──雖然很想這麼回答,不過你們還是有話直吧,看到吸血鬼的獵人,就像飢餓的狐狸,能有什麼好事?」

「那麼我就單刀直入地說明來意了。」遊星收斂嘴角代表善意的淺淺弧度,整上嚴肅的神色。

「我們希望能借用安德森家的力量,將亞德里安變成吸血鬼的自治區。」遊星從懷中掏出一小疊羊皮紙書寫的計畫書,簡單扼要的說明:「在計畫中,進出亞德里安的吸血鬼,必須擁有『伴侶』,或宣示在亞德里安落腳的期間只吸一個人的血、並落實記名登記。原本沒有獵人隊伍敢進駐的亞德里安,我們5D’s往後會長期滯留在這裡,負起驅逐不守規矩吸血鬼的責任,以此由我們5D’s向教會作為擔保,往後其他獵人們將不再狩獵亞德里安境內的吸血鬼。我們也會試圖說服即將到訪亞德里安的大吸血鬼亞圖姆,作為鎮壓吸血鬼方的主要力量。」

「想要我們幫忙治理整個亞德里安的夜世界?這算盤打的真精啊,獵人大人。」約翰嘲諷的笑著,看起來半點也沒有想參與這個麻煩計劃的念頭。

對約翰的冷嘲熱諷,遊星依舊堅定:「正確的說,是只有亞德里安的西區跟南區。相信你們也知曉,近年出現於北區的強悍吸血鬼──那個人雖然是轉化不到十年的新生吸血鬼,卻是由大吸血鬼本人親自轉化,擁有的力量等同於大吸血鬼的後裔,北區我們打算繼續由他治理。至於東區,將由我們5D’s自行負責巡視。」

「夠了。」卡蜜拉嬌聲輕喝:「要治理大半座城市,需要多少的人力、物力以及財力,你們有真正考慮過嗎?那可不是整日不務正業只躲在地窖的吸血鬼,還有窮酸的獵人隊伍能負擔起的代價,這對我們安德森家有什麼好處?」

約翰雖然沉默不語,不過看來也贊同卡蜜拉的話。他們安德森家之所以能夠如此綿延興旺千年,不外乎就是小心謹慎,與精明計算每分代價所能獲得的利益。

幫助這群天真的獵人?別說賺頭了,根本只有倒賠的份。就算安德森家家財萬貫,也不是這種用法。

「請別這麼說安提諾米,若不是他的掃蕩,夜晚的北區不可能這麼平靜,其他地區的吸血鬼也會更肆無忌憚的吧。」覺得有必要澄清安德森姊弟對安提諾米的誤解,遊星試圖解釋。

「家裡蹲就是家裡蹲,東方不是也有一句這樣的諺語嗎?那叫什麼……『不勞動者不得食』的。」卡蜜拉不削的揮揮手,對勤奮工作的安德森家眼中,安提諾米比偷搶拐騙討生活的吸血鬼還要令人唾棄。

看來無法輕易改變安德森姊弟的偏見,遊星不打算在這話題上打轉。

知道接下來將進入談判的重點,東方青年不著痕跡的深吸一口氣:「之所以向安德森家請求幫助,不單只因你們是亞德里安重要的經濟命脈、以及是吸血鬼這兩點。就我們的調查所知,安德森家的派系本身就是喜好安定的族群。如果有個地方,可以讓家族人員及眷屬自由進出、不受拘束與狩獵的威脅,對於你們應該不是壞事。」

「現在的我們一樣不懼怕你們教會與獵人,沒有必要參與這天真得可笑的計畫。夜晚的世界中力量就是一切,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說服我們,就必須為小瞧愚弄我等付出代價!」卡蜜拉嬌麗的臉孔扭曲變形成非人猙獰的模樣,顯然因為遊星的言語真正動怒了。

卡蜜拉身邊面無表情的約翰,同樣放出逼人的殺氣。這些獵人根本靠收拾雜魚和平得太久,膽子大到敢把安德森家當無害的小貓玩!這個月不滅了整個亞德里安的獵人,安德森家往後如何在夜世界立足?

「理由有的。」即使面對兩隻吸血鬼強烈的殺氣,擁有海藍瞳孔的東方青年依舊冷靜:「──『善』,就是我們的理由。」

「『伴侶』的存在,讓我們相信吸血鬼跟人類一樣擁有感情、擁有『心』。在成為獵人隊伍後,我們跟很多不同類型的人、吸血鬼相遇,然後在亞德里安找到了改變的契機。」想到那名某種意義上也是傻得可以的吸血鬼,遊星的目光變的更加柔和與堅定。

「就算是動物之間都能互相理解共生,那為什麼同樣擁有心、擁有感情、擁有智慧的人類與吸血鬼不能和平共處呢?更不用說有多少吸血鬼是由人類轉化而來的。」

「最後我想到的答案,是『善』的力量太少了。我們人類是無知的,所以會對吸血鬼害怕,因為在吸血鬼眼中我們確實脆弱得宛如螻蟻。恐懼削減了我們心中本該存有的理解與善意,那麼吸血鬼是否也是如此呢?因為我們太過弱小,所以吸血鬼也覺得沒有理解我們的必要性。矛盾的是,吸血鬼仍依附在我們人類的文明下生存,就算優秀如安德森家,也沒有例外。」

聽著遊星的話,卡蜜拉猙獰的表情裂了一角,約翰則是相當中意遊星的樣子瞇起眼。

「既然人類與吸血鬼是可以共生的──不,正確的說是一直以來都是處於共生的關係,那麼為什麼我們會欠缺『善』這種重要的感情?如果有一個和平的、能讓我們互相理解的安穩環境,一定會有新的可能性被發掘,我打從心中如此相信。」

「真有趣。」這句話出自約翰之口,收放自如收斂殺氣,露出詭異又玩味的笑容。

吸血鬼有心?恐怕連大多吸血鬼本身都會懷疑的句子,從人類、還是獵人口中說出,這倒是個很新鮮的話題。

沒料到遊星會準備這種已經超越天真──而是瘋狂的理由來說服他們,而且眼神無比認真。如果這個人不是個瘋子,那肯定是無人能及的天才。

「真誠的讓人噁心。」卡蜜拉發出嘖聲,已經收回剛才讓人恐懼的猙獰面孔。約翰則瞇起眼看著桌上的紅茶杯,食指敲打沙發的柚木製扶手,像是在思考些什麼。

遊星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安靜穩重的等待姊弟倆的疑問或答覆。一時之間,書房內只剩時鐘秒針轉動的聲響,氣氛陷入尷尬又沉重的沉默。

「我們都這樣拜託了,你們到底是……!」沉默的太久,遊星背後高大的傑克幾乎耐不住性子要拔出武器來,其他同伴亦同擺出戒備的姿態。

就算是遊星的阻止也無用,這對吸血鬼姊弟的高姿態怎麼看都讓人不爽啊!

火藥味濃厚的當頭,突然門外傳來齋王說話的聲響在安靜的空間中迴盪。

「十代,少爺不是要你回房間去嗎。」齋王善意但帶點責備的聲音,對著趴在門板上、用門縫偷窺書房內商談的十代。

身為新生吸血鬼,齋王都不敢說自己在經驗豐富的獵人隊伍面前算得上安全,何況是普通人類的十代?被流彈波擊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至於房內的人只是視線飄移、看了房門一眼,不管是吸血鬼還是獵人,知覺敏銳又提高警戒的他們早就發現了十代的存在,只有站在遊星身後的神祕斗篷人像是稍微驚訝的轉動頭顱。

「十代?」斗篷人遮住大半面容的兜帽下,發出十代再熟悉不過的嗓音。

「這聲音?優貝爾?」正要被齋王推走的十代驚訝的看向斗篷人,不顧齋王的阻止推開書房門扉,走向掀開兜帽的人面前。

卡蜜拉呵呵笑了一聲,看著遊星:「同行的友人?嗯哼?」

對卡蜜拉的調笑,遊星也不感尷尬:「……他在往安德森家的道路上徘徊,說重要友人被綁架了,請求無論如何都想進來看看。」

優貝爾放下偽裝的兜帽,看起來經歷了擔心害怕的半個月,變得更清瘦脆弱的美麗少年,見到十代的面容一下就紅了眼眶:「你還活著,太好了……」

「當然啊!我不是有請人送信給你說我沒事嗎?」十代伸手抹去優貝爾眼眶落出的淚滴,讓摯友哭成淚人兒不是他的本意。

「十代是大笨蛋!怎麼可能因為一封信就不擔心啊!」優貝爾用力搖著十代的肩膀,氣得臉頰紅鼓鼓的,只差沒賞十代兩巴掌:「要是你發生什麼事的話……我……」

優貝爾哽咽的說不下去,向來體弱卻堅強的艾莉維亞小老闆,最後乾脆巴在十代肩膀上哭,完全沒留意到後面有個吸血鬼,瞪他瞪的眼睛都快掉出來了。

十代拍著優貝爾的背脊,溫聲安撫:「讓你擔心了,抱歉,不過我暫時還沒有辦法離開這裡。」

「為什麼?」優貝爾抬起頭驚愕,「果然是他們把你關在這裡?」

「那個嘛……也是原因之一,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了,在我弄清楚自己對他的感情前,我不打算離開。」十代說著這句話的時候,看著約翰,讓上一秒表情看來會隨時拔劍砍人的吃醋吸血鬼,下一秒表情就變得比喵喵叫的小貓還無害可愛。

這迅速又極端的變化,讓遊星背後的四人無一不默契十足的抖了一下。

「什麼啊……那傢伙好噁心……」秋全身發毛,非常不舒服的搓著手臂呢喃。

「那傢伙?」如果是關於十代的事,管他是吸血鬼還是狼人他才不害怕。優貝爾審視的目光盯著約翰看。

懷疑的尖銳眼刀刺著約翰全身上下的每個細節,被盯著的吸血鬼少年倒是很自在的單拳支頰,任人打量。

優貝爾收回目光,看著十代:「……我不相信。我剛剛聽遊星說了,吸血鬼都有蠱惑人心的力量,如果不是被這種力量控制了,十代怎麼會喜歡那種奇怪又騷包的變態?」

「真失禮,我才沒有對十代用那種東西。」約翰不滿的嘖嘴,所以說他討厭無知又只會害怕的人類。以他的魅力哪需要那種東西?

對優貝爾的猜測十代哭笑不得。側著頭想了想,十代招招手要約翰靠過來,難得十代這麼主動要自己靠近,約翰當然心花朵朵開的應邀撲過去。

緊接著下一秒『碰』一聲,約翰被久違的拳頭顏面正擊,高大的黑色身影摔飛到書房對側的另一角

「這樣,你還覺得我像是被誘惑的嗎?」十代吹掉拳頭上的疼痛,對優貝爾燦爛一笑。

優貝爾呆呆地看著被揍飛的約翰,剛剛那個力道絕對是十代的全力一擊,然後呆滯的目光又看向游星。

穩重的遊星對十代突如其來的暴行,也稍微瞪大了湛藍色的眼睛,對優貝爾的疑問表情回應:「以我們的經驗,確實是沒有聽過被蠱惑的人,會對蠱惑他的吸血鬼施暴……」這麼說的同時,站在單人沙發背後的傑克等人也非常有默契的同時點頭,附和遊星的話。

「照常理來說,也不會有人對吸血鬼家暴吧?」烏鴉忍不住插嘴,表情扭曲的因為那個力道發出的聲響,而對疼痛感同深受一般。

更何況紅色少年的眼神非常清澈,散發剛毅又堅強的光芒,根本不像被蠱惑後神智不清的模樣。

「太過分了……十代……」從角落站起來的約翰,發出深閨怨婦般的啜泣。就算吸血鬼自癒能力再強也是會痛的啊。沒關係,就算是十代給予的痛也是愛,他能忍!

「抱歉,你們剛才談的事情我都聽到了。」知道自己大概早就被發現了,十代還是道了歉。「姑且,可以聽聽我的想法嗎?」

遊星看著十代,總覺得嗅到了意外的突破點,有禮的答覆:「請說。」

「我在這裡住了半個月,雖然是被綁架來的……但跟這裡的吸血鬼相處時,想了很多。」十代走向還蹲在書房角落面壁畫圈圈的約翰。

走到約翰身邊後,十代牽起約翰的手、專注看著柑橘色的瞳孔開口:「遊星口中,人類跟吸血鬼之間複雜的關係我不懂,吸血鬼跟獵人間的天敵生態我也是一知半解。說穿了,跟你們相比起來,我只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我只知道,我往後也想跟約翰在一起生活,不只是在這座宅邸中,甚至是亞德里安,又或者是外面更廣闊的世界,一定有很多吸血鬼跟他們的伴侶、家人是這麼想的。」

十代牽起約翰的手後拉著,走向優貝爾面前、另一手同時牽起優貝爾的手:「如果安德森家可以成為保護亞德里安的力量,如果未來約翰能跟我一起,從亞德里安開始,自由地在外面的世界行走。我不需要和其他對我來說也很重要的人分離──我想我,就有成為約翰的伴侶勇氣。」

約翰難得遲鈍的花了幾秒鐘理解十代的言語:「……十代的意思是,我們答應這個計畫的話,你就會同意成為我的伴侶?」

「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十代伸手用袖子擦掉約翰臉上、被自己揍出來的鼻血,用約翰作夢都會夢到的戀慕表情嫣然一笑。

「嘖。」這回換成一旁的卡蜜拉發出嘖聲,看約翰的表情就知道完蛋了,安德森家註定會賠在這個敗家子手裡。

但另一方面,卡蜜拉也私心考量著贊助計畫所能帶來的利益,或許跟獵人合作會笑掉其他吸血鬼派系的大牙,來找麻煩的也肯定不少。

不過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一百多年沒活絡的筋骨總要動動,順便肅清那些越來越不長眼睛的年輕吸血鬼跟獵人。再說,跟大吸血鬼站在同一陣線,安德森家在夜晚世界中的聲望也會增加吧,更不用提後續帶來的利益。

據說大吸血鬼也是個把公司經營的有聲有色的生意人,藉著這份計劃牽線,說不定往後在商場上也有合作的可能性。

金幣總是多多益善,想著這些黃澄澄、亮金金的可愛小東西,如流水般進入安德森家的金庫,卡蜜拉就熱血起來了,相較之下支出那一點贊助根本無傷大雅。

心中的算盤打的劈啪響,卡蜜拉紅唇抿成愉悅的貓嘴弧度。

所以說,吸血鬼真的是跟烏鴉同等級的生物。

「意下如何?安德森小姐。」看來因為意外的插曲搞定了安德森家的領頭之一,遊星也不打算理解卡蜜拉眼中越來越雪亮的光芒代表的意義。

「我想我們會合作的很愉快。」卡蜜拉伸出友好的手,與遊星的手掌交握,談判在意外的插曲下獲得雙方滿意的結果。

剩下來的,就是即將來到的萬聖節了,那名行蹤神秘的大吸血鬼,會如何看待這個瘋狂又認真的東方青年提出的實驗呢?



*   *    *



黃昏時分,卡蜜拉跟約翰送走遊星一行人前,大廳中優貝爾仍緊握十代的手。

「十代,這樣真的好嗎?」聽十代要繼續留在安德森家,優貝爾看起來很不安,眼眶中的水光、跟身體不安的細微顫抖,讓一旁的卡蜜拉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多漂亮的美少年,好想帶回家,啊不對,好想留下來──!

在卡蜜拉正要無視約翰的瞪視,說出留下來陪十代也沒關係的話語前,十代安撫的用力拍打優貝爾的背,把纖細的身型打到差點跌到,樂天的笑到:「不要擔心,順利的話過些日子我就會回去了。」結下了伴侶的約束,就算是天涯海角他都跑不了,何況只是回到亞德里安。

「而且。」十代面對面按上優貝爾的肩膀,額頭靠上額頭,堅定的言語掃除摯友的不安。「就算我在這裡,就算我喜歡上一個人,我還是我,什麼都沒有改變。」

聽著十代的話,優貝爾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回酒吧等你。」

「帶你到更好的地方養病還是我的夢想,不要太逞強累倒了。」十代又多說了些交代的話,才送走優貝爾跟遊星等人。

十代轉身從庭院外的大門回到屋內,毫不意外已經有隻醋意沖天的吸血鬼在大廳等他回來了。

「還在不開心?」對於吸血鬼特有的強烈佔有慾有些無奈,十代走上台階捏著約翰的臉。

約翰張嘴露出犬齒,亮晶晶的牙尖像是很不得把十代的動脈咬破。面對眼前讓他可愛又可恨的人類少年,約翰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在十代心中,確定自己確實佔有那一席之地。

收回捏著約翰臉頰的手,十代提議:「日落之後教我騎馬吧。」

「你想回城裡去?」有人的牙更癢了。

「一部分,不過主要的目的不是那個。」十代退後兩步,突然轉身背對過約翰。

十代雙腳有些焦躁的踢動紅色法國絨地毯上不存在的小石頭,低著頭用約翰聽的到的音量低語:「我想要靠自己的力量追上你的腳步。等我會騎馬之後,我們跟彩虹還有新生,再到後山的山頂去一次吧。」

似乎聽到了什麼弦外之音,約翰收起牙,一臉期待的聆聽接下來的話語。

如約翰所期待的,十代回眸一笑。

「──等到了那裏,不管你有什麼要求,我都會答應你。」

霸道印上的唇讓十代措手不及,對眼前狂喜的吸血鬼產生理解後,更多的是難以解釋的愛憐。

或許跟約翰口中的『命運』相同,他們注定認栽在對方手裡。

即使往後的長路漫漫,現下的兩人只認定彼此是未來唯一、至死不渝的伴侶。





捕捉月光‧END




引用網址:https://home.gamer.com.tw/TrackBack.php?sn=3561326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保留一切權利

相關創作

同標籤作品搜尋:遊戲王 系列

留言共 0 篇留言

我要留言提醒:您尚未登入,請先登入再留言

喜歡★eve72136 可決定是否刪除您的留言,請勿發表違反站規文字。

前一篇:【遊戲王GX】Shine... 後一篇:【遊戲王/吸血鬼AU】月...

追蹤私訊切換新版閱覽

作品資料夾

ilove487  
【讀墨】2023年台灣大眾小說人氣票選ーー《致一百光年外的你》名列候補!!看更多我要大聲說昨天16:00


face基於日前微軟官方表示 Internet Explorer 不再支援新的網路標準,可能無法使用新的應用程式來呈現網站內容,在瀏覽器支援度及網站安全性的雙重考量下,為了讓巴友們有更好的使用體驗,巴哈姆特即將於 2019年9月2日 停止支援 Internet Explorer 瀏覽器的頁面呈現和功能。
屆時建議您使用下述瀏覽器來瀏覽巴哈姆特:
。Google Chrome(推薦)
。Mozilla Firefox
。Microsoft Edge(Windows10以上的作業系統版本才可使用)

face我們了解您不想看到廣告的心情⋯ 若您願意支持巴哈姆特永續經營,請將 gamer.com.tw 加入廣告阻擋工具的白名單中,謝謝 !【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