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敲擊著鍵盤，右手點擊滑鼠控制方向。
兩邊傳出的聲音忽快忽慢地掌握著不太穩定的攻擊節奏。
說真的，對於眼前這個幾乎可以說是百分之分拿下的每日副本，倒是沒有必要非得那麼較真。何況對於像自己這樣的萬年手殘，太過勉強自己實行太過高密度的操作，似乎對於已經患上肌腱炎的右手不是件好事。
鍵盤上還殘留著些許的指溫，內心卻仍然是稍微有些冰涼的。
擱下劍靈的視窗畫面，咕噥著搜尋有沒有能夠防止自己睡著的BGM。
左手一杯水，右手點擊著鼠標，感覺到肩膀莫名痠痛。
「吶，孤僻的邊緣老人風，現在表攻撐到多少了？」
「……一千出頭吧。」百無聊賴地答覆著，內心卻仍忖度著下一個任務是哪裡，然後該怎麼分配才能把這四十個每日任務給塞完。
「唉？還不錯嘛。」
拉開耳機輕輕打了呵欠。
這種看起來像誇獎又不像誇獎的說詞，讓我有些不知該怎麼接續下去。
「還過得去吧。」
我沒有特別表達，就算機體看來還行，但自己其實像是連破天都還沒有實際打過一場。這種事情似乎也不是什麼可以拿來搬上檯面自豪的對話。
「有沒有測試過DPS可以打到多少啊？」
「武神塔和烏龜最高看到20萬吧，其他副本不知道，反正你知道九成的時間我都是單刷的，當然也看不到什麼DPS。」
自從上次更新把副本分為一般和熟練之後，我的確是挺久沒有去實際在意自己的DPS到底到什麼程度了。
誠實來說，應該是我有意無意地迴避了那樣的系統才對。
※ ※ ※
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想法的話，我不喜歡DPS系統。又或者，是不太喜歡玩家在那個系統上過度拚搏的心態。
面板上跳出的數字，或四位數、或五位數，或六位數，總會讓我想到某個很相似的東西，某個已經在我的生命裡已經稍嫌有點過時的事物。
──成績單。
說起我還在學的時候，對這張紙上所標示或紅或黑的數字，就沒什麼好感。即使我也知道那對於評估成績來說，是最簡單也最快的方式。
或許那也是我和學霸、成績優秀一詞比較疏離而自然產生的厭惡感吧？
一個個數字，赤裸裸地為自己的表現定義。
若要說這有什麼不好倒也沒什麼，但那被數據化認定的表現，不知怎麼說，在我心中感受到的，即是一種毫不留情的冰冷。
分數、總成績、排名。
凡是有競爭比較的地方，總是少不了相關的字彙。
這點，我早就已經清晰明瞭。縱使在脫離現實的遊戲中，我們仍然在很多地方，為這樣的競爭而糾結，為了讓自己不落人後而想破頭地努力。
總歸來說，競爭不是壞事。有意義的競爭，可以促使玩家的技術進步，讓人思索角色間的應對，可以激發人的可能性。
……但那只限於人們的想法還停留在「競爭」時。
當「競爭」最終變成「門檻」的時候，玩家不得不面對某種在自身群體間的物競天擇。再度把自己給窄化，也同時無情篩選掉那些還沒有成長就必須被逼得放棄的新枝幼芽。
哪裡沒有新人？哪裡沒有技術不熟練的生手？
可是對於那些還沒有充分理解這個世界殘酷的他們來說，這個世界最終給予他們的環境條件……又會是什麼？
『OO副本徵熟練速推，DPS X萬以上來。』
是的，沒有人不喜歡副本又快又順利，如果能夠輾壓的話，更是樂得輕鬆。在這樣的環境條件，我們會無意識地對於DPS的需求，開始在心中對於效率和數字變得極其敏感與尖銳。
我不得不承認數字的直觀，不得不承認它的方便。
但那和我喜不喜歡它，是兩碼子事。
或許從DPS系統實裝以來，它讓許多團隊抓出寄生在隊伍中的毒瘤，讓副本心存僥倖的划水之輩無所遁形。而實則上，它也潛移默化地隔離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把人性看得冰冷無比。
那並不是好或不好的問題。
數字只是毫無情感的表達最直接的事物，而定義它的，卻仍然是人心。
※ ※ ※
我仍會見到許多人埋怨著自己的職業。
「這個版本的輸出傷害不夠啦，都要進下水道了，還不改強！」
「某個狗職業隨便按幾個鍵傷害輸出都比我在那邊按得要死要活還高！」
時至今日，我早已不會對那些埋怨的聲音有什麼想法，卻總覺得自己內心思緒異常凌亂。
或許是遊戲本身的職業平衡錯誤了，或許是大環境的心態變化了。
我不懂為什麼定義一個職業的好壞與否，會已經簡單概括到用DPS高低來區分？而各個職業的特色，各個職業在團隊中應盡的職責卻被丟到一旁了呢？
當所有人都對能夠輾壓副本的DPS傷害了然於心，知道該用什麼組合才能讓傷害變得最大化的時候，它真正帶給我們的結果又會是什麼？
每個人都喜歡自己擁有簡單又暴力的攻擊傷害，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或許技術和配合，還有許多不確定的因素，都變得不再重要。
是的……或許就連職業彼此的特色，也都毫無意義。
但那所意味我們所動手操作，去讓我們放鬆，去期待去享受的遊戲，已經不再是遊戲，更像是一個個公式。只要填入正確的數字，我們就能夠得到自己期待的結果。而我們所填入的數字，也正是口中所說的「高輸出的職業」、「高階層的飾品武器」還有「高水平的表攻和DPS」。
然後……人們會開始放棄嘗試，放棄自己可能的極限，放棄接受失敗。
也許你會譏笑喝斥，想要打過某副本，要有多少DPS是基本條件，不達標的人去也只是給團隊其他人更多壓力，讓副本攻略變得更困難而已。
這我確實無法反駁，甚至會說這確實很合理。
但我只能說，其實這並沒有一定的對或錯。
而當你把這個遊戲看成一個公式，把那些條件看做數字的時候，我仍然只能回答你，數字是沒有情感的，它所帶來的意義，最多只有冷冰冰的現實。
我經常這樣想。
身為時常站在最前方頂著仇恨紅圈的劍士和拳士們在穩定DPS的同時，有沒有體認到除了拉穩仇恨以外，還得為隊友們創造更好輸出環境的條件？
身為近戰輸出前端的刺客，在追求DPS同時，能不能把握好主要攻勢走向，加快整體團隊輸出？或者在某些較為冗長的地圖裡，也能擔任起飛機的角色？
身為過去抓舉負責的力士和燐劍，在盡力追求DPS的同時，是不是也可以配合雙斷和抓舉的職責，努力配合上整個團隊的攻擊節奏？
身為近遠攻擊距離兼備的乾坤士，在攻擊DPS爆發的同時，是不是能徹底活用自己職業的靈活，還有成為全隊伍血線維持的安定存在？
身為技能綜合能力多變的召喚師，在努力維持DPS的同時，能不能對於突發的狀況處理，對於保護隊友和臨時救場有著熟稔清晰的概念？
身為遠程火力輸出最傲人的氣功士，在打出不俗的DPS的同時，能不能也同時顧及到主坦的仇恨建立情況，還有對於團隊保護的冰花時機？
身為團隊裡輸出人見人愛的咒術師，除了在使用降神讓整體隊友提升DPS的同時，你對於降神還有結界，甚至是降魔陣的使用時機，也都清晰嗎？
每個職業都會嘗試追求更高的DPS，但那些DPS的數值，真的代表一切嗎？
我們所見到的DPS數值，可以說是一種片面的比較。
也有的人擅長配合、有的人擅長指揮、有的人有很好的大局觀，有的人對於即時反應救場的能力很強。這些特質，在那冷冰冰的數值上，卻是無法顯示的。
而他們這些人並非都能夠找到好的歸宿，最終被團隊所嫌棄，被這個遊戲的大眾目光所排斥，最後黯然地在這個世界默默退場。
或許就和某些我們所詬病的偏頗教育一樣，到頭來，我們在遊戲中其實也做著同樣事情，用同樣的基準在看待那些不如預期我們的事物。
那又如何呢？
並不如何。
終歸那只是我主觀的想法。
說到底，也只是稍稍地覺得……有些冰冷而已。
※ ※ ※
四月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冷熱變換得太過迅速讓人不知該怎麼穿衣服。
我摸著右手腫脹發疼的指節，時常看著畫面上的人物發愣。
手指上的僵硬，很大部分層面的降低了手指的反應速度，也減慢了很多打文和解任務的速度。有的時候不得不自嘲著說：果然自己還是老了。
默默拿起水杯輕啜一口。
看見左半邊螢幕頻道晃過『OO副本徵熟練速推，DPS X萬以上來！』的訊息內容隨著後面的留言擠壓地再度緩緩沉下，我抿嘴輕輕笑了一聲。
而內心，則毫無起伏。
創作內容
【短篇】關於DPS的一二想
劍靈 (短文) (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