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著巨大馬尾的的女孩與她的貼身侍女穿過位於學院大門旁用紅磚鋪成的步行者專用通道,兩人頂著午後的烈日,沿著紅磚道持續向校園深處前進,路過教學廣場,繞過了早已看膩的女神像,再通過綠意盎然的住宿營區,終於,離目標地點…
「還有一半的路程啊…」有著巨大馬尾的女孩「薩菈」用粉紅色的蕾絲手帕擦去額頭上的汗水,一旁的莉莉絲更是誇張,舉凡能瞧見肌膚的部份,全都佈滿了汗水,好死不死,一台多人坐的豪華馬車帶著黃沙從兩人身旁疾駛而過,飄揚的濃厚飛沙冷不防的朝二人身上席捲而來,被這麼一燻,佈滿汗水的皮膚變更加難受。
「可惡,門口的居然一點面子都不給我!他們不知道我是誰嗎?」脾氣很好(自稱)的薩菈這下終於忍不住抱怨了。本以為可以駕車直接前往目的地,沒想到貨運馬車在門口就被攔下來,薩菈與莉莉絲也只能徒步前往目的地「學院議事堂」。
「這也沒辦法,送夫人回家時她好像順道把通行證也帶走了,放沒有學生證又沒有通行證的人進門,被抓到了,門口那些警衛可就得站去更遠的地方嘍。」莉莉絲像誤入沙漠的魚,全身上下散發著濃濃的死氣,即使在這種狀態下,莉莉絲還是準確的道出了重點。
為了因應不斷擴大的校區,學院的大門口其實設立了能夠直接往來各個區域的馬車驛站,讓士兵們能夠快速的回到自己的崗位上。而廣大的校區之中,自然也有驛站馬車所到不了的例外之地,而那唯一的例外,就是學院議事堂。
學院議事堂是掌管所有國防機密與軍方資料、研究的重鎮之地,不設驛站的原因一方面是不希望讓閒雜人等太過輕易接近這個充滿機密的區域,另一方面,有資格來到這裡的高官,通常都擁有個人專屬的馬車與車伕。
除了驛站之外,學校還額外提供了讓學生與訪客租借的代步馬匹;可惜的是,莉莉絲完全無法駕馭動物,除了阿魯魯之外,無論是如何乖巧的動物,只要莉莉絲一靠近,就會發瘋般的失控逃竄,連接近都沒辦法,更不用說騎乘了;而可悲的是,薩菈因為身高太過矮小,所以腳根本就構不到馬鞍,更不用說選修馬術研習這門課程了,認份的二人只能帶著滿身汗水硬著頭皮繼續朝著議事堂前進。
薩菈反手拍了拍身上的襯衫,被沙塵這麼一染,潔白的上衣頓時失色不少,薩菈看著有明顯髒污的袖口不悅的咋舌,而莉莉絲似乎連一絲力氣都不想浪費,只是垂著頭呆站在一旁。
俗話說得好,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前一台馬車才剛走,第二台馬車隨後駕到,這台馬車比前一台馬車跑得更快,被馬匹踐起的滾滾黃沙將二人完全淹沒。無論何時都保持高貴優雅淑女形象(自稱)的薩菈這次終於忍不住了:「混蛋!有馬車可以坐了不起阿,有本事下車用走的阿!」薩菈小手向前一指,對著車屁股大聲叫囂。
這一叫雖然是爽快的一吐怨氣了,但薩菈萬萬沒想到,被她這麼一喊,前方的馬車還真停下來了。
「……咦?」這下闖禍了。看著眼前的馬車,薩菈這才想起,會駕車朝這個方向移動的人,可全都是自己惹不起的大人物。
咖。
馬車的木門打開了。因為沙塵的關係,薩菈只能隱約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從車內走出,人影在原地站了一會後,才慢慢的向兩人靠近。
「怎麼辦,他要過來了!」薩菈對莉莉絲小聲說道,或許是因為害怕,薩菈的手不自覺的拉住莉莉絲的裙角,但莉莉絲無視薩菈的求助,如深耕土壤的乾枯樹木般一動也不動。
「茀蘭…」人影在兩人面前駐足,用疑惑的口吻問道:「莉莉絲,是妳嗎?」枯萎的莉莉絲一聽見聲音突然就地復活,抖開一身的汗水,挺直腰桿向著前方擺出標準的行禮姿勢。
「您好,下人莉莉絲向蕾娜副團長請安。」
沙塵散去,帶著眼鏡,留著一頭狂野長髮的高官漸漸露出她的真面目。
「這裡沒有別人,不用多禮了。」蕾娜作勢請莉莉絲把手放下。
「副團長,好久不見。」
「是阿,真的是好久不見,況且妳又穿成這樣,我差點就認不出來了。」蕾娜露出毫無架子的率性笑容。
「這個啊?剛開始真花了不少時間來適應呢,不過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莉莉絲為了展示自己的服裝,提起裙擺慢慢的左右搖晃,就像在曼舞一般。
「我就說過,這服裝很適合妳的,看妳這樣害我也想當個平凡的女人啦。」
「以副團長的能力,當平凡的女人太可惜了。更何況,女僕可一點都不平凡。」
「當然,妳可是……」莉莉絲對著蕾娜輕輕的搖頭:「不……沒什麼。」蕾娜很快的看出這小動作後方的含意,果斷停止了這個話題。
薩菈呆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兩人的熱烈互動。因為所屬軍團與修課方針的不同,薩菈幾乎沒有和蕾娜有過近距離接觸,蕾娜這兩字對薩菈而言,頂多就是個偶爾會在遠處瞧見、偶爾從別人口中聽到的名字,而莉莉絲也是這些「別人」的其中一員,莉莉絲與蕾娜相識對薩菈來說並不是新鮮事,但兩人竟能如此談笑風生,這點倒是在薩菈的預想外。
眼前的景象確實新奇,但薩菈的腦海裡現在想的是更重要的事情;在這個官階至上的戰爭學院裡,軍團長等級的高官是可以輕易掌控下屬生死的,低階的士兵因為惹腦了高官被整到毫無立足之地,最後被迫離營的案例在軍中可是不勝枚舉。雖然薩菈不覺得自己會因為這樣被迫離開軍隊,但一個不小心還是有可能讓這趟旅程化為泡影。
蕾娜軍團長會在這裡下車,應該是有聽到剛剛的叫罵聲,托莉莉絲的福,蕾娜軍團長看起來絲毫沒有不悅的跡象,就這樣裝作沒事瞞混過去似乎是個好方法。但是,要是蕾娜軍團長追究起來又該怎麼辦?比起其他的年邁高官,我與蕾娜軍團長的年紀差距並沒有很大,應該會比較好溝通,而且年紀的人對小孩的容忍力應該比較高——等等!我這樣不就承認自己是小孩了嗎?
薩菈只是在腦中盤算著下一步,卻不知不覺陷入了自我厭惡中。
唔…算了,想這麼多也沒有用,接下來小心行事就是了。薩菈深呼吸,藉著快速的左右甩頭來拋開多餘的無謂思緒。
該來的總算來了,而且還是自己人帶來的,莉莉絲朝薩菈的方向攤出手掌,熱情的對蕾娜說道:「幫軍團長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家最可愛的薩菈小公主。」
——不要在別人面前叫我公主!!
莉莉絲話還沒說完,一股如閃電般強大的衝擊瞬間衝上薩菈腦門,麻痺了薩菈的小腦袋。
薩菈摀住嘴巴,兩眼睜的跟拳頭一樣大。
——差點,差一點就要喊出來了。薩菈在千鈞一髮之際回過神,硬是把吐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這時候喊出來可不得了,一來、在外人面前大聲訓斥自己的侍女是詆毀家族聲譽的行為,二來、對方很有可能是受到自己的挑釁才下車的,如果這時還表現出高姿態,只會讓怒火燒的更旺。
「啊,這位果然就是薩菈……公主,久仰了。」蕾娜對公主這兩字似乎也有點避諱,但還是禮貌性的行了點頭禮。
聽完蕾娜的招呼,薩菈臉上僅存的血色迅速消失,額頭上的汗珠變得無比冰冷,五官也跟木雕一樣僵硬。
——怎麼連妳也叫我公主啊啊啊啊!
薩菈在心中瘋狂的吶喊著。家人也就算了,現在居然被不熟的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稱為公主,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薩菈恨不得能在一旁的沙地上當場挖洞跳進去!
即使心中有著末日降臨般的巨大冤屈,但薩菈還是努力忍了下來,站在眼前的人畢竟是長官,不做點回應是不行的。薩菈舉起微微顫抖的右手,用充滿血絲的雙眼瞪了背向自己的莉莉絲一眼,好不容易才斷斷續續的將腦中的話擠出話來:「副軍團長您好,薩菈……嗯…是我啦。」
「妳……」蕾娜把稍微下墜的眼鏡推正,伸長脖子把臉湊近薩菈:「妳的氣色不太好,是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只是、只是天氣太熱了,沒事,我沒事……」
薩菈無力的搖頭回應,在晃動的視線中,薩菈發現了一道異常的視線,一道散發著惡意的視線;薩菈慢慢向著視線的方向望去,視線的彼方不是別人,正是摀著嘴偷笑的莉莉絲。
——我、就、知、道!全都是那女人算計好的!
薩菈僵硬的面孔瞬間由白轉紅,並露出一點都不像十來歲孩子該有的扭曲面容,小小肩膀的背後似乎已經能看到像燒燙滾水般的白煙。
一切如薩菈所想,莉莉絲相當瞭解蕾娜的個性,所以在介紹薩菈時故意在稱謂上加上公主兩字,注重禮節的蕾娜也沒有讓莉莉絲失望,一字不漏的照著介紹搬出來;更正確來說,莉莉絲看到蕾娜會如此精神奕奕,不是因為兩人久未相見,而是因為可以藉著蕾娜來捉弄薩菈。只是短短幾句話就能讓人陷入人生的大危機,此等強大的惡作劇功力實在是令人感佩。
「對了,看馬車的方向,您是要前往議事廳吧?」達成目標的莉莉絲收起笑容,恭敬的向蕾娜問道。
「是啊,等等有周間會議要開,」蕾娜掏出放置於胸前口袋的懷錶迅速瞄了一眼,「我也差不多該出發了,倒是妳們呢?妳們怎麼會在這裡?」
聽聞蕾娜的發問,莉莉絲臉上突然滲出了明顯的憂鬱之色:「唉~其實我們也要去議事堂,可我不小心把馬車通行證給弄丟了,雖然薩菈小姐並不介意,但因為我的冒失,害的我倆只能頂著大太陽在這佈滿黃沙的荒地上慢慢走了,唉,想想真的很對不起薩菈小姐…」莉莉絲故意降低音量,滿腹無奈的說道。
「唔......」蕾娜轉頭看了馬車一眼:「這輛馬車是四人坐的,不介意的話,就讓我送妳們一程吧。」
「真的可以嗎?這樣不太好意思吧?」莉莉絲故作苦惱的搖擺上身,還偷偷對薩菈使了個眼色。
為了避免薩菈真的安耐不住,莉莉絲早已想好各種安撫薩菈的準備。聽到有車可以坐,薩菈的怒氣霎時就被吹得煙消雲散,作為惡作劇的補償,薩菈對此倒是相當滿意。
「怎麼會呢,反正順路,上來吧。」蕾娜轉身朝著馬車的方向走去,莉莉絲與薩菈也隨著蕾娜的背影前進,蕾娜踩上離地有段距離的輔助踏板迅速進入車內,又立刻探出頭來。
「踏板有點高,找個人在後面讓薩菈公…」
「薩菈小姐,請您先上車吧。」莉莉絲不等蕾娜把話說完,硬是用更高的分貝蓋過蕾娜,並轉身對後方的薩菈彎腰行禮。
同樣的手法只要一重複就不好玩了,莉莉絲身為惡作劇高手,對這點可是非常講究的,也正是因為這份無意義的堅持,莉莉絲總是能想到各種千奇百怪的整人方法,讓受害者措手不及。
薩菈來到了馬車旁,吃力的將左腳跨上踏板,因為踏板實在太高,屈起的膝蓋已經來到薩菈胸口的高度,於是莉莉絲伸手撐住薩菈的後腰,待薩菈右腳蹬地,莉莉絲立刻順勢向上一推,把薩菈推上進車門內。
馬車內有兩排相望的無扶手絨布座椅,車頂採用摟空的隔熱設計,即使在這樣的烈陽下,車內還是保有一定程度的清爽。雖然軍官用的馬車號稱四人坐,只要馬拉的動,一邊硬要擠上三個大人也不是沒有辦法。
如果旅行的時候也能坐這輛馬車就好了。一走進馬車,薩菈的腦中立刻就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巡視完車內的結構,薩菈就選了蕾娜的對面的空位坐下,屁股才剛碰到椅子,莉莉絲就以近乎同步的速度坐到薩菈的身邊。
三人都就坐後,蕾娜拉開自己身後的玻璃窗,轉頭對車夫下了指示,不久後,車廂開始了穩定的振動。
這下子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薩菈將頭塞進絨布與木板的直角處,閉上眼睛想偷打個盹,很快的,薩菈就在規律顫抖的馬車上露出她無邪的睡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