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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勒菲斯 (Celephais) by H. P. Lovecraft

作者:幻滅之喜│2017-04-21 07:56:16│巴幣:2│人氣:747
塞勒菲斯 (Celephais)
作於1920年11月
譯者:玖羽
搬運:幻滅之喜






在夢中,庫拉尼斯(Kuranes)看到了座落在山谷中的城市、看到了彼方的海岸、看到了能將大海一覽無遺的積雪的峰頂,還看到了塗著華麗的色彩、揚帆出港、航向遙遠的海天相接之地的槳帆船。在夢中,他得到了庫拉尼斯這個名字,當醒來之後,別人自會用另外一個名字稱呼他。他在夢中取了新的名字,這也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所有家人都已去世、孤身一人生活在數百萬冷漠的倫敦群眾中的他來說,能和他說上話、喚起他的記憶的人並不會很多。他已經失去了財產和土地,也不在乎世人對他所行之事的看法——他只是喜歡做夢、然後把夢寫下來。無論他把寫下來的夢給誰看,換來的都是嘲笑,所以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只為自己而寫,最後就什麼都不寫了。他脫離世間越遠,看到的夢就越美妙,這樣的夢就算想寫下來也是徒勞的。庫拉尼斯不是一個有現代精神的人,他的想法也完全不像其他作家那樣。其他那些作家一直想從“人生”身上剝除“神話”這件繡花長袍,讓醜惡的軀體——讓那骯髒的“真實”裸露在人們面前,但庫拉尼斯所追求的,卻只是“美”。在事實和經驗中,找不到美的存在——得知這一點之後,他就開始在空想和幻想中尋求。於是他發現了,“美”就存在於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就存在於朦朧的記憶中,就存在於幼時聽到的故事、做出的夢裡。

很少有人知道,在我們小時候所見的幻像、所聞的故事中,究竟包含著多少驚奇。因為,當我們在童年時代聽到故事、做了夢之後,我們只能在頭腦中形成半實半虛的印象,而當我們長大成人、試圖回憶那些印象時,我們已被“人生”這劑毒藥搞得遲鈍而乏味了。儘管如此,我們之中有些人依然能在夜晚看到奇異的幻影——看到充滿誘惑的山丘或花園、看到在陽光之下歌唱的噴泉、看到能俯視低吟的大海的金色懸崖、看到向沉睡的青銅或岩石之城延伸出去的平原、看到如虛似幻的英雄們騎著穿有華麗馬衣的白駒前進在樹影深邃的林間——但我們卻知道,我們會在這種時候扭頭離去,在自己變得聰明、同時也變得不幸之前,離開那些通往奇妙世界的象牙門扉。

童年時代的庫拉尼斯非常突然地看到了他的“舊大陸”。他在自己出生的宅邸裡做了那個夢——那是一幢爬滿常春藤的石建大宅,他之前的十三代先祖都生活在這裡,庫拉尼斯自己也希望在這裡結束人生。在一個灑滿月光的芬芳夏夜,庫拉尼斯偷偷從家裡跑出,穿過花園、走下台階、經過聳立在庭院裡的大橡樹,踏上那條長長的、白色的道路,走向村莊。村莊看起來非常老舊,到處都是蟲蛀的痕跡,就像開始殘缺的月亮;庫拉尼斯想知道,在村裡小屋的尖頂之下隱藏的究竟是沉睡,還是死亡。街道上的草長得有長矛那麼高,路兩旁所有屋子的窗戶玻璃就像是被打碎了似地,朦朧一片。庫拉尼斯沒有在此逗留,他就像被召喚一樣徑直走向自己的目標。他不敢違背這召喚,因為他怕這召喚可能像自己清醒時感到的衝動和渴望那樣,只是一種幻像,無法將他導向任何地方。然後,他走過村莊,走上那條通往懸崖的小路,從懸崖上能看見海峽。他終於走到了大地的盡頭——在那裡,無論村莊還是世界,忽然全都掉進了無聲的、無盡的虛無。前方只有絕壁和深淵,淵面空虛黑暗,就連破碎的月亮和隱約的群星也無法將它照亮。在信念的驅使下,庫拉尼斯越過絕壁、跳進深淵,他感到自己正在飄浮著下落、下落、下落;在深淵裡存在著黑暗、無形、尚未被做出的夢,也存在著微微閃亮的球體,那想必是已經被做出的夢的一部分。除此以外,更存在著一種有翼的、不停嗤笑的東西,它們看起來彷彿正在嘲笑全世界一切做夢的人。接著,在他前方的黑暗中好像出現了一個裂口,通過裂口,他遠遠地看到了下面那座座落在山谷中的光輝燦爛的城市、看到了遼闊的大海和天空,也看到了頭戴雪冠的高山巍峨地屹立在岸邊。

庫拉尼斯剛瞥了一眼那座城市就醒了。但他知道,自己剛才瞥見的,乃是座落在位於塔納利亞(Tanarian)丘陵之後的歐斯·納爾蓋(Ooth-Nargai)山谷中的城市,塞勒菲斯(Celephais)。在那個早已遠去的夏日午後,從奶娘那裡逃開、望著飄在村子附近懸崖上的雲朵、終於在溫暖的海風中睡去的他的靈魂,已在宛如永恆的一個小時裡拜訪了那座城市。當大人們找到他,把他叫醒並帶回家的時候,他抱怨道,自己剛乘上金色的槳帆船,正要向那位於海天相接之處的誘惑之地揚帆遠航。如今,他正和當初被叫醒時一樣憤憤不平——經過四十年疲憊不堪的歲月,他終於又找到了他那座瑰麗絕倫的城市。

但是,在三天後的夜裡,庫拉尼斯又去了塞勒菲斯。和以前一樣,他首先來到那個不知是睡著還是死去的村莊,然後無聲地在深淵裡飄落。此時裂口再次出現,他便看見了城市裡閃耀的光塔、看見了優雅的槳帆船在碧波中投錨、也看見了阿闌(Aran)山上的銀杏樹在海風中搖蕩。可這次庫拉尼斯不再只是看看而已,他就像肋生雙翼一樣慢慢地向蔥蘢的山丘上落去,最終輕輕地站到了草地上。——他確實回到了歐斯·納爾蓋山谷、回到了輝煌的塞勒菲斯。

庫拉尼斯走下鋪滿清香的草叢和鮮艷的花朵的山丘,走過那座架在泛著泡沫的納拉克薩(Naraxa)河上的小木橋——很久以前他曾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橋上。當走出沙沙作響的森林之後,他就到了通往城市大門的巨大石橋之前。在這裡,所有的一切都和過去絲毫無差,大理石的城牆沒有一點變色,立在城牆上的雅致的青銅雕像也沒有失去一點光澤。當庫拉尼斯看到城牆上的哨兵也像以前那樣年輕時,便知道他無須為自己熟知的事物可能消失而顫抖。他穿過青銅的城門、進入城市,走在鋪著縞瑪瑙的路面上,商人和駱駝馭手們向他打著招呼,就好像他從未離開過這座城市;在用綠松石建成的納斯·霍爾塔斯(Nath-Horthath)的神殿裡也是一樣,那些戴著芝蘭花冠的祭司告訴他,在歐斯·納爾蓋沒有時間的概念,這裡的人可以永葆青春。然後,庫拉尼斯通過樹著立柱的街道,走到面朝大海的城牆,那裡聚集著貿易商、水手以及從海天相接之地來的古怪的人。他久久地佇立在那裡,忘情地望著那座燦爛奪目的港口,港中的波濤閃爍在未知太陽的光輝之下,從遙遠的國度越過大海而來的槳帆船輕快地破浪而行。他同樣忘情地望著在岸邊巍然矗立的阿闌山,它低處的山坡上有綠樹搖曳,而那高聳入雲的峰頂卻覆蓋著皚皚白雪。

在庫拉尼斯心中,乘槳帆船出海、去探訪那些產生過許多奇妙傳說的遙遠國度的願望愈發高漲,於是他再次去尋找那名很久以前曾允諾過讓他乘船的船長。這個名叫阿提布(Athib)的船長還像以前那樣坐在香料箱上,彷彿不知道自己度過了多少歲月一般。就這樣,兩人划著小船,轉搭到停泊在港裡的一艘槳帆船上,向槳手發出命令,起錨航向波浪直通天空的塞雷納利亞(Cerenerian)海。他們在大海的浪花上航行數天後,抵達了海天相接之處的水平線;在這裡,槳帆船沒有停下,而是輕輕地浮起,直飛向飄浮著綿軟的玫瑰色雲朵的天空。遠在翱翔高天的槳帆船的龍骨下方,被彷彿永不黯淡、永不消逝的陽光照耀著,大地無遠弗屆地鋪展開來。庫拉尼斯能夠看到,地上到處都是陌生的國度和河流、到處都是美麗無匹的城市。終於,阿提布告訴他,旅程即將結束,天上馬上就要吹起西風,把槳帆船送到縹緲的天岸、送入那座用粉紅色大理石築就的雲城塞拉尼安(Serannian)的港口。然而,就在塞拉尼安最高的石雕塔樓剛剛映入眼簾之際,從空中某處突然傳來了聲音,接著庫拉尼斯就在倫敦的一個閣樓裡醒了過來。

自那之後,庫拉尼斯花了好幾個月,枉費心機地尋找瑰麗的塞勒菲斯、尋找能在天上飛翔的槳帆船。夢把他帶到了許多絢麗多彩、聞所未聞的場所,可沒有一個人能夠告訴他,怎麼才能找到位於塔納利亞丘陵之後的歐斯·納爾蓋。有一夜,他飛過漆黑的山脈,看見許多相隔遙遠的營火,還有一種毛糝糝的異樣生物的大群,領頭的生物正在搖著鈴鐺。其後,他就進入了這個丘陵密布的國度中的最遙遠、最荒涼、最人跡罕至的地方,在這裡發現了一道沿著山脊和山谷的走向蜿蜒曲折、其自身古老得可怕的石砌牆壁或長堤,它極其龐大,很難想像是出自人類之手,無論往哪邊看都望不到頭。當灰色的黎明降臨之時,庫拉尼斯已經越過這道牆壁,踏上一片有著許多古雅的庭園和櫻樹的土地,而當太陽升起之後,他更是看到了紅白兩色的美麗花朵、碧綠的樹葉和草坪、潔白的小路、如鑽石般閃耀的小溪、蔚藍的池塘、飾以雕刻的橋梁,以及有著紅色尖頂的寶塔。看到如斯美景,庫拉尼斯沉浸在至純的喜悅之中,甚至暫時忘記了塞勒菲斯的事情。但他很快又想起自己的目的,為了向這片土地上的居民打聽去塞勒菲斯的路,他沿著潔白的小路走向有紅色尖頂的寶塔,可一路上碰到的只有小鳥、蜜蜂和蝴蝶。在另一夜,庫拉尼斯走上一條沒有盡頭的、潮濕的螺旋石階,來到高塔上的一扇窗戶之前,從窗戶裡可以俯瞰被滿月照耀的廣闊平原、以及平原上的河流。沉默的城市從河岸的堤壩邊向陸地擴展開來,他覺得自己過去就曾知曉這座城市的特徵、或稱佈局。庫拉尼斯想,如果順著這螺旋石階一直走上去,會不會直接到達歐斯·納爾蓋;此時,恐怖的極光從地平線彼方的遙遠之地激蕩而起,照亮了早已在久遠的年代中化作廢墟的城市、照亮了蘆葦叢生的淤塞河流,也照亮了覆蓋在這片土地上的死亡。自從凱納拉托利斯(Kynaratholis)王從被征服之地歸國、招致諸神的復仇以來,死亡已經在這裡沉澱很久了。

就像這樣,在尋找非凡的塞勒菲斯、尋找能把他帶向空中的塞拉尼安的槳帆船的歷程中,庫拉尼斯目睹了許多奇妙的事物。曾有那麼一次,他在冰冷不毛的冷原(plateau of Leng)上見到了一位獨自住在史前的岩石修道院中的大祭司,那位大祭司的臉上戴著黃色的絲製面具,其樣貌難以形容——庫拉尼斯好不容易才從他手裡逃脫。在這段時間中,他越來越無法忍耐那打斷了夜晚的白晝的凄涼,為了把睡眠的時間多延長一會,他開始吸毒。大麻給了他很大的幫助,可以把他送到沒有實體存在的空間,在那裡,光輝的氣體正在研究“存在”的秘密。有一種紫羅蘭色的氣體告訴他,這個空間處在“無限”之外;這氣體從未聽說過“行星”或“生物”這類東西,它好像只把庫拉尼斯視為一個從擁有物質、能量和萬有引力的“無限”的世界來的“他者”。現在的庫拉尼斯無比渴望回到光塔林立的塞勒菲斯,為此他加大藥量,終於用盡錢財,沒法繼續購買毒品。最後,在一個夏日,他離開閣樓,無意識地漫步在街上,不知什麼時候就過了橋,走到房子越來越少的地方。於是,庫拉尼斯滿足了自己的願望:他遇到了一隊騎士,為了把他永遠地帶到塞勒菲斯,他們特意從彼方前來造訪。

這些英俊的騎士騎在五花馬上,身穿閃亮的鎧甲,鎧甲外還披掛著飾有奇怪紋章的金絲戰袍。他們為數極多,看在庫拉尼斯眼裡,簡直就是一整支軍隊;但騎士們的領袖卻告訴他,他們來這裡是為了向他表示敬意——因為他在夢中創造了歐斯·納爾蓋的緣故,他將被永遠奉為該地的主神。騎士們給了庫拉尼斯一匹馬,讓他走在整個隊列的最前頭,接著,這一行人就威風堂堂地穿過薩裡郡(Surrey)的丘陵,朝庫拉尼斯和他的先祖們出生的地方前進。說起來很不可思議,不過騎士們彷彿是在逆著時流而行:當他們在黃昏下通過村鎮的時候,經常能看見只有喬叟(Chaucer)或更早之前的人才能看到的房屋、聚落,有時還能看見別的騎士帶著寥寥無幾的隨從騎馬經過。隨著天色變得越來越暗,隊伍前進的速度也不斷加快,最後快得令人驚異,竟像是在飛翔。在黎明前的昏暗中,隊伍到達了庫拉尼斯夢裡那座不知是睡著還是死去的村莊,這裡也是他度過童年的地方。可現在這座村莊是活的,早起的村民聽到騎士們的座騎從街上疾馳而過的蹄聲,便彬彬有禮地目送他們轉向那條通往夢之深淵的小路。庫拉尼斯以前只在夜裡進過深淵,他想看看白天的深淵是什麼樣子,於是,當隊伍接近斷崖邊緣的時候,他就急切地凝神觀瞧。正當他們驅馬登上通往懸崖的坡道時,從東方某處閃現出金色的光輝,給一切景像的邊緣都鑲上一圈耀眼的光芒。深淵現在變成了一團充滿玫瑰色和天藍色的混沌的光彩,不可見的歌者正在狂喜中盡情歡唱。在歌聲中,庫拉尼斯和隨同的騎士們一起,越過斷崖的邊緣,在燦爛的雲朵和輝映的銀光裡優雅地飄落。他們幾無窮盡地飄了下去,胯下的馬兒就好像在金砂上飛奔那樣,不停地踢踏著以太;終於,光耀的霧靄逐漸散開,展露出更加輝煌的空間——在那裡,庫拉尼斯看到了瑰麗絕倫的塞勒菲斯、看到了彼方的海岸、看到了能將大海一覽無遺的積雪的峰頂、看到了塗著華麗的色彩、揚帆出港、航向遙遠的海天相接之地的槳帆船。

從此,庫拉尼斯就統治了歐斯·納爾蓋及其周邊所有的夢之國度,他在塞勒菲斯和雲城塞拉尼安交替處理政務,直至今日。在他的統治下,一切都美滿而幸福——不過,在印斯茅斯(Innsmouth)的斷崖之下,海峽裡的波浪卻嘲弄著一具流浪漢的屍體,黎明時分,他從半荒廢的村莊裡踉蹌地走出,掉落懸崖;波浪嘲弄著他的屍體,把它推上爬滿常春藤的特雷弗塔(Trevor Towers)附近的石灘。特雷弗塔已經被一位開啤酒廠的富豪買了下來,這肥胖而又無禮的富豪正在享受買下絕嗣貴族家的地產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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