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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 (The Case of Charles Dexter Ward) by H. P. Lovecraft Chapter IV

作者:幻滅之喜│2017-04-18 16:19:07│巴幣:9│人氣:330
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 (The Case of Charles Dexter Ward)
作於1927年年初
譯者:竹子
搬運:幻滅之喜


譯者聲明:
本譯者英語水平有限,該文用詞用句特別怪異,故很難精準。如發覺用詞怪異,描述離奇之現象雖當追究譯者責任,也須考慮洛夫克拉夫特先生諸多怪異修辭手法的問題。
由於種種原因,本文在很多地方都顯得有些破碎繁雜。閱讀前請保持心態平和,有所準備。


搬運:因此篇文長遠超巴哈發文容量上限,故分為四篇發放,此處為第IV章,共V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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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IV: A Mutation and a Madness
異變與瘋狂


1.


經歷過這個讓人難以忘懷的受難節之後,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裡查爾斯·瓦德開始頻繁地出現在家人的面前。他開始接連不斷地將各類書籍從自己書房搬運到閣樓的實驗室裡。在這段時間裡,查爾斯的所有舉動都表現得既安靜又理智,不過他常表現出一種像是在搜尋什麼的鬼祟神態,令他的母親感到頗為討厭。此外,根據他提出的膳食要求來看,這個年輕人還發展出了貪婪得讓人難以置信的食欲。威利特醫生聽瓦德的家人講述了星期五的喧鬧與變故,並且在接下來的那個星期二與這個年輕人在那間不再被肖像盯著的書房裡進行了一次長談。和之前一樣,這次談話依舊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結果;但威利特依舊願意發誓說這個年輕人仍是理智正常的。查爾斯在談話時承諾會盡早揭示一部分內容,同時還聲稱自己需要在別處尋找一個實驗室。至於柯溫肖像損毀一事,他並沒有特別的傷心與惋惜——考慮到他過去對畫像的熱愛程度,這實在有點兒古怪——相反,這個年輕人似乎還覺得畫像的突然崩碎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受難節後的第二周,查爾斯開始長時間外出活動。有一天那個可靠的老黑人漢納過來幫忙進行春季大掃除的時候,她提到這個年輕人而今會經常拜訪奧爾尼庭院裡的那座老房子——他過去的時候總是會帶著一個大號的旅行袋,而且常在地窖裡從事一些非常古怪的挖掘與搜索工作。在漢納與老阿薩面前,查爾斯表現得很慷慨,但卻似乎也比過去表現的更煩惱和憂鬱;這讓老漢納非常地傷心,因為她是看著查爾斯出生長大的。另外,還有人看見他在波塔克西特河附近活動。有幾個家族的朋友時常會在遠處看見他,次數之多令人驚訝。他似乎經常在波塔克西特路上的羅得斯大樓[注]與度假地附近游蕩。威利特醫生後來也在當地進行了一些問詢與調查,並且得知他一直在設法翻過豎著籬笆的河岸。他經常沿著籬笆往北走出很遠,而且要消失很長一段時間才在再度出現在他人的視線裡。

[注:原文是 canoe-house of Rhodes-on-the-Pawtuxet,Rhodes-on-the-Pawtuxet是克蘭斯敦的一處名勝,是一個禮堂,或大廳之類的地方。canoe-house就不知道是什麼。]

五月下旬,閣樓裡那種舉行儀式的聲音又短暫地復活了一段時間。因為此事,瓦德先生嚴厲地責備了查爾斯,而年輕人也有些心不在焉地向父親保證他會改正的。這件事發生在一天早晨,當時閣樓裡似乎又傳出了一段假想的對話——就像人們在那個喧鬧混亂的受難節裡聽到的一樣。對話中,年輕人似乎在與自己進行激烈的辯論和抗議,因為閣樓裡彷佛爭吵一般突然爆發出了一連串的呼喊與嚷嚷——這些叫喊出自兩個完全不同、可以清晰分辨開來的聲音,就像是在交替地要求與拒絕一般。聽到動靜後,瓦德夫人跑到了樓上,貼著門旁聽了一會兒。不過她只能聽到一些包含了少數清晰詞句的只言片語,像是“必須要紅上三個月[注1]”。而當她敲門的時候,所有的聲音在瞬間都停止了。後來父親詢問查爾斯的時候,他解釋說自己的幾個意識領域[注2]間存在著某些衝突和爭論,只有依靠高超的技巧才能避開這些問題,不過他保證自己會試著將這些衝突轉移到其他領域上去。

[注1:原文是must have it red for three months。]
[注2:原文是spheres of consciousness ]

六月中旬的一天夜晚發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那天的傍晚樓上的實驗室裡傳來了一些響動和重物捶擊的聲音,而當瓦德先生正準備上樓查看的時候,那些聲響突然停止了。接著,到了午夜,待一家人全都休息了之後,管家來到了屋子的正門前,準備鎖上大門。這個時候,根據他的陳述,查爾斯突然有些搖晃踉蹌而又狐疑不定地出現在樓梯腳邊,做著手勢表示自己想要出門去。年輕人沒有說一個字,但這位令人尊敬的約克郡人望了一眼他那雙興奮發紅的眼睛,接著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隨後,管家打開了門,讓年輕的查爾斯走了出去;但第二天早上查爾斯變回了原樣,恭順地聽從著瓦德夫人的吩咐。管家說,查爾斯注視著他的時候似乎表現出了某種邪惡的神色。可一個年輕的紳士絕對不應該用那種神情盯著一個誠實的人,正因為如此,他覺得自己沒法再在這間屋子裡待下去,多怕只多一晚的時間。瓦德夫人同意了管家的辭呈,但卻沒有太重視他的敘述。這種認為查爾斯在這天晚上變得粗魯野蠻的想法實在非常荒謬可笑,因為瓦德夫人醒著的時候一直聽見樓上的實驗室裡傳來隱約的響動聲:其中彷佛有嗚咽哭泣、來回踱步、以及一聲從絕望的最深處發出的長長嘆息。隨著時間的推移,瓦德夫人已漸漸習慣在入睡時聆聽樓上傳來的聲音,因為兒子的秘密已飛快地驅走了其他事情,牢牢地占據了她的腦海。

第二天傍晚,就像大約三個月前的那天一樣,查爾斯·瓦德早早地搶走了報紙,然後意外地損毀了報紙的大部分內容。這件事情當時沒有人放在心上,直到威里特醫生開始收集調查那些零碎的細節,尋找各個事件之間失落的聯繫時才被人們再度回想起來。醫生後來在出版社裡找到了查爾斯毀掉了的那部分,並且找到了兩則可能有價值的新聞。它們的內容如下所示:

更多的墓穴被掘
北墓地守夜人羅伯特·哈特今晨發現又有盜墓者在墓地的老園區活動。盜墓者挖開了一座墳墓,並將之洗劫一空。根據已經翻倒並被粗暴砸碎的墓碑記載,墓穴中埋葬的是伊茲拉·韋登(生於1740年卒於1824年)。盜墓者從附近的工具棚裡偷了一把鐵鍬,用它挖開了整座墳墓。

墳墓裡埋葬了一個多世紀後剩下的所有物件均被盜走,只剩下部分腐爛的木頭碎片。附近沒有車輪的痕跡,但警方在臨近地區發現了一組腳印,並進行了測量。留下腳印的是一個穿著靴子、修養良好的男性。

哈特傾向與將這一事件與三月份發現的挖掘活動聯繫起來。當時有一群人乘著卡車進入墓園,挖出了一個深洞,然後因為事情敗露而逃跑了;但第二警局的萊利警官沒有採信這一說法,並且指出兩件事情之間存在著關鍵性的區別。三月份的挖掘地並不存在任何已知的墓穴;而這次的挖掘對象卻是一處明確標記、精心照料的墓地。盜墓者有預謀地洗劫了所有的證物,而且表現出了非常古怪的惡毒行徑——其砸碎了之前還是完好無損的墓碑。

得到消息後,韋登家族的成員表達了他們的震驚與遺憾;同時也完全想像不出有什麼敵人會想要破壞他們祖先的墳墓。安吉爾大街598號的哈茲德·韋登回憶起了一則家族內部的傳說,稱伊茲拉·韋登在獨立戰爭前不久牽涉進了某些非常古怪,同時也不太光彩的事情;至於現在有什麼宿怨或秘密,他表示完全不知情。坎寧安督察被指派負責此案,他表示希望能在近期發現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波塔克西特地區狗群騷動
今天凌晨3點波塔克西特地區有許多狗突然異常地狂吠不止,當地大量居民被吵醒。騷動的中心似乎是在波塔克西特路羅得斯大樓正北面的河邊。根據大多數聽到騷動的居民的敘述,狗群嚎叫的聲音非常古怪,不同尋常;羅得斯大樓的守夜人弗雷德·勒丁宣稱騷動中混雜著其他一些聲音,有些像是人在極度恐懼與痛苦時發出的尖叫聲。隨後,一場突然降臨而且非常短暫的雷暴襲擊了河岸附近的某處,最終結束了這場騷亂。許多人同時還留意到了一種古怪而且令人不快的氣味,可能來自海灣邊的油罐;很可能是這些氣味引起了狗群的興奮吠叫。


漸漸地,查爾斯的面孔變得越來越憔悴,越來越憂慮[注1]。每每回顧起這段時候,所有人都一致同意他此時或許也希望能陳述,或者坦白一些自己掩蓋起來的、極度恐怖的內情。他的母親每晚都會病態地傾聽樓上傳來的聲音——這些聲音顯示他經常會借著夜色的掩護離開家門,外出活動。如今,大多數較為學院派的精神病醫師都聯合起來一致指控他當時可能參與了那些令人厭惡的吸血案件[注2]——報紙曾經大肆渲染過這些案件,但卻從未有人明確地發現任何已知的罪犯。由於這些案件剛發生不久,而且又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因此沒有必要再詳細地加以說明;但需要指出的是,這些案件的受害者涵蓋了各個年齡段、各種身份,而且似乎全都明確地集中在兩個地點;城市北角區瓦德家附近那座小山上的住宅區,以及波塔克西特河附近、克蘭斯敦市境內的郊區地帶。被襲擊者不僅包括晚上趕路的旅人還有睡覺時開著窗戶的居民,那些活下來的人統一提到有一個目光如炬、瘦削、輕盈、跳躍著的怪物,聲稱它會用牙齒緊緊咬住受害人的咽喉或上肢,貪婪地瘋狂吸食。

[注1:原文是hunted]
[注2:原文是the revolting cases of vampirism]

但是即便如此,威利特醫生依然拒絕將這段時期定為查爾斯·瓦德發瘋的起點。他非常謹慎地設法解釋這些恐怖的事件,並且宣稱自己擁有一些理論可以解釋這些怪事;可他僅僅只是反駁了那些猜測,並沒有做出更多的說明。他說:“我不會說明我覺得是誰,或者是什麼東西,製造了這些襲擊與凶殺,但我堅持查爾斯·瓦德是無辜的。我有理由確信他並沒有嘗過血液的味道,事實上他不斷的貧血與越來越蒼白的面色勝過任何言語上的爭辯。瓦德插手了某些非常可怕的事情,但他已經得到了懲罰,而且他絕不是個怪物或惡棍。至於現在——我不想再去思考這些了。事情發生了變化,我同意那個我們熟悉的查爾斯·瓦德隨著變化一同死掉了。至少,他的靈魂已經死了,而那個從韋特的醫院裡逃走的瘋子有了新的靈魂。”

威利特向當局反映了自己的想法,因為他經常去瓦德家照料因為極度緊繃而開始有些神經崩潰的瓦德夫人。瓦德夫人在夜晚傾聽樓上聲音的習慣逐漸衍生出了某些病態的幻想。她曾猶豫著向醫生透露這些可怕的幻想,而後者則嘲笑了她的荒唐想像——可是當獨自一人的時候,醫生卻常因這些妄想而陷入深深的沉思。這些妄想總是牽涉到某些她覺得是從閣樓實驗室與臥室裡傳來的微弱聲音,而且常常強調說那些地方會在最不可能發出聲響的時間段裡傳來模糊不清的嘆氣與哭泣。七月上旬,為了讓病人更好的康復,威里特醫生要求瓦德夫人去大西洋城居住一段時間,並且告誡瓦德先生與面色憔悴、難以琢磨的查爾斯只能寫一些內容輕鬆愉快的信件給她。而這一次帶有強迫性質、讓瓦德夫人極不情願的避讓很可能最終救下了她的性命,並且讓最終她得以繼續神智健全地生活下去。


2.


在母親前往大西洋城後不久,查爾斯·瓦德便開始找人協商購買房屋的事宜。他要購買的是一座位於波塔克西特地區的小平房。它高高地坐落在人口稀疏定居的波塔克西特河河堤上,位於羅得斯大樓上游不遠處。這是一座骯髒破爛的小型木結構建築,並且附帶有著一間由混泥土修建的車庫;但由於某些古怪的理由,這個年輕人就是認準了這座小屋,再無別的選擇。為了買下這座房子,他將房產中介商們攪得雞犬不寧,直到最後一名代理商只好幫他用高價從有些不太情願出售的物主那裡買下了這處地產。而待房子空出來之後,他立刻借著夜色的掩護,準備用一輛車門緊緊關著的廂式貨車將自己閣樓實驗室裡的所有東西全都搬運進木屋裡——包括那些他從書房裡拿走的怪異典籍與現代書刊。他在漆黑的凌晨時分將所有東西全都裝進了廂式貨車裡。貨物被運走的那晚,他的父親只記得在昏昏欲睡時聽見了一些壓低聲音的咒罵與重重的腳步聲。在那之後,查爾斯又回到了自己位於三樓的臥室,並且再沒有去過閣樓。

查爾斯將他在自己的閣樓領地裡從事的秘密活動全都轉移到了波塔克西特地區的那間平房裡,不過,這時似乎還有另外兩個人參與了他的秘密:其中一人是個面目猙獰的葡萄牙混血兒,他是查爾斯從南中央大街的水濱區找來的,看行為舉止像是年輕人的僕從;另一人則是個頗有學者派頭的瘦削陌生人,帶著深色的眼鏡,臉上留著短茬的絡腮鬍子[注],顯然是年輕人的同僚。鄰居曾試著和這些怪人們搭話,但卻完全徒勞無功。混血兒戈麥斯只會幾句簡單的英語,而那個絡腮胡子的男人——他自稱艾倫博士——也自願地跟著前者一樣沉默寡言。但查爾斯卻盡力讓自己的態度顯得和藹些,但也僅僅只能用有關化學研究的閒談挑起他人的好奇心而已。不久,當地流傳起了一些奇怪的故事,聲稱整晚都能看見光芒在燃燒;又過了些時候,在燃燒的光芒突然停止之後,當地又流傳出了一些更加奇怪的故事,有些提到他們會從屠夫那裡訂購多得與人數不相稱的肉;另一些則聲稱有人聽見一些模糊不清的叫喊、朗誦、帶節奏的吟誦以及尖叫——人們猜測這些聲音是從當地地下某些非常深的地窖裡傳出來的。毫無疑問,生活在臨近地區、誠實守信的中產階層極端憎惡討厭這家新搬來古怪住戶,無怪乎這些邪惡的閒言碎語會進一步與當時大量出現的襲擊吸血案及謀殺案聯繫起來;尤其當這些災禍似乎完全集中到了波塔克西特河及毗鄰的那些屬於埃奇伍德的街區後,這種關聯與猜想就變得更加流行起來。

[注:原文是 a stubbly full beard of dyed aspect ,那個dyed不知道什麼意思。]

查爾斯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那座平房裡,但偶爾也會回家睡覺。因此,他仍被當作生活在他父親屋簷下的一員。他曾兩次離開城市,進行了長達一個星期的旅行,但沒有人知道這些旅行的目的地在何處。另一方面,他變得比過去更加蒼白消瘦了,同時在向威里特醫生重複他那有關重要研究與不久後揭示真相的陳腐故事時也喪失了部分過去曾有過的自信。威里特經常在查爾斯父親的家裡擋住查爾斯,因為老瓦德為自己的兒子感到極為憂慮與困惑,並且希望為兒子——這個獨立而又鬼祟的成年人——在安排上得到盡可能多的健康照料。但即便到了這個時候,醫生依舊堅持認為年輕人是理智清醒的,並且列舉了許多場談話的內容來論證他的觀點。

大約九月份的時候,襲擊並吸食人血的案件出現了下降的趨勢。但在第二年的一月份,查爾斯差點牽扯上了極為嚴重的麻煩。在那個時候,人們紛紛談論說夜晚的時候會有卡車進出那座位於波塔克西特的木屋,而就在這個檔口,一場預料之外的事變暴露了那些卡車上所裝載的貨物——至少是其中的一種貨物。一伙經常從事攔路搶劫等卑鄙勾當的武裝匪徒為了打劫船運的酒精在靠近霍普谷的一處偏僻地點策劃了一次搶劫行動,可這一次這伙匪徒卻注定將會遇上某些更加令他們驚駭的事情。因為當打開搶來的貨物後,這些匪徒發現這些長方形的箱子裡裝著一些極度恐怖、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事實上,這些貨物如此駭人甚至在下層社會的居民間掀起不小的波瀾。竊賊們匆忙地掩埋了他們發現的東西;但州警局隨後聽到了些風聲,並進行了一場詳細的搜索行動。一個不久前被逮捕的流浪漢,在警方保證不會以新的罪名起訴他後,最終同意率領一支隊伍前往匪徒掩埋貨物的地點;接著,他們在那個草率掩埋的地點挖掘出了一件非常恐怖而又可恥的東西。如果這支極度驚恐的隊伍將他們的發現公之於眾,將會給整個國家——甚至國際上——的榮譽帶來極為不好的影響。在這個問題上他們沒有任何爭論與誤解,即使那些不學無術的官員也表示了贊同;接著人們急切而慌張地向華盛頓的發送了電報。

這些箱子的收貨地址上寫的是查爾斯·瓦德的那間位於波塔克西特地區的平房,因此州官員與聯邦官員立刻態度強硬而嚴肅地傳喚了他。見到查爾斯時,他們發現這個年輕人面色蒼白而焦慮,身邊還帶著兩個古怪的同伴。查爾斯向他們陳述了一些事情,似乎是在為整件事情提供一個合理正當的解釋與說明自己清白無辜的證據。他聲稱自己的研究項目需要某些解剖學樣本,所以他會列出所需樣本的種類與數量,並且向那些他自認為應當可以合法供應這些東西的代理商下了訂單。他那位帶鬍子的同僚——艾倫博士——在查爾斯的陳述的過程中提供了堅定的支持。而博士那空洞得有些古怪的嗓音甚至比他自己那緊張的語氣更有說服力;因此官員們沒有採取進一步的行動,而是謹慎地記下了查爾斯提供的供應者名字與位於紐約的地址作為進一步搜查的基礎——不過隨後的搜查卻一無所獲。需要補充的是,那些樣本很快便被安靜地轉移保存在了合適地方,而普通大眾也將永遠不會知道這些褻瀆神明的煩惱。

1928年2月9日,威利特醫生收到了一封由查爾斯·瓦德寄來的書信。他認為這封信有著特別重要的意義,並且經常會與萊曼醫生爭論信件的內容。萊曼相信這封信的內容明確地反映出一例病症得到發展的早發性痴呆症[注];但另一方面,威利特卻認為它是這個不幸的年輕人所做出的最後一段完全神智健全的敘述。他特別強調了這封書信的筆跡特徵;雖然它們的一些跡象顯示寫信人處在一種精神恍惚的狀態,但不論如何,信上的筆跡明顯是查爾斯自己的寫下的。這封信的內容如下:

[注:原文是dementia praecox,指一系列早期發生可導致缺陷的精神病。]

“羅德島州,普羅維登斯市
珀斯帕特街 100號
1928年2月8日。

“親愛的威里特醫生:——
我覺得終於到了自己揭露一切的時候了。我已經向你許諾過很久了,而你也多次追問過我。我很感激你能耐心地等待,也感激你一直堅信我的心智健全、正直誠實,並且將永遠對這一切表示感激。

“既然我準備說出真相,我就必須羞恥地承認我永遠也無法獲得自己所夢想的成功與勝利了。我沒有勝利,相反我發現了極為恐怖的事情,因此我不會在見面的時候為勝利自吹自擂,我在此懇求你的幫助與建議,希望能從一個全人類都無法想像與估計的恐怖前拯救我自己,同時也拯救整個世界。你應該還記得芬納家族的信件中所提到的那場發生在波塔克西特河邊的古老搜捕行動。事情必須要再重演一遍,而且要快。我們擔負著無法用言語表述的沉重責任——所有文明,所有自然法則,甚至可能整個太陽系與宇宙的命運都危在旦夕。我發現了一個可怖的畸形怪物,但我是為了尋求知識的目的而發現它的。而現在,為了一切生命與整個自然界,你必須幫助我再度將它推進黑暗裡。

“我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波塔克西特的房子,我們必須徹底消滅根除那裡的一切東西,不論是死的還是活的。我不能再去那裡了,如果有誰告訴你我還在那兒,切勿相信他的謊話。我會在見到你之後告訴你其中的緣由。我已經回家了,而且將一直待在家裡。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如果你能空出連續五六個小時的時間來聽我講述這些事情,那麼請立刻來找我。我需要花那麼長的時間才能說清楚這一切——我告訴你,你永遠不會有任何比這件事更加需要你專業知識的任務[注]了,請相信我。事情已經命懸一線,而我的性命與理智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環。

[注:原文是a more genuine professional duty than this. ]

"我不敢告訴我的父親,因為他無法理解整件事情。但我已經告訴他我正處在危險之中,而他從一家偵探事務所裡找來了四個幫手看守房子。我不知道他們能起多大幫助,因為他們要對付的東西非常強大,甚至就你也幾乎無法想像或承認它的存在。所以如果你還希望見到活著的我,希望聽到如何能拯救宇宙完全陷入地獄的方法,請快點過來。

“任何時間都可以——我不會離開房子。不要提前給我打電話,說不準會有什麼人,或什麼東西,試圖阻攔你。讓我們向所有神明的禱告,希望不要有任何事情阻礙這次會面。

最莊重、最絕望地敬上

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

另.若見到艾倫博士,立刻開槍殺掉他,用酸溶掉他的屍體。

不要燒掉!

威利特醫生在上午10點30分收到了這封信。在讀過信之後,他立刻騰出了整個下午與傍晚的時間用來進行這次意義重大的會面,如果必要的話,他甚至準備好讓這次談話一直延續到夜晚。他計劃四點鐘左右抵達查爾斯家;而在此之前的那段時間裡,各式各樣的古怪瘋狂的想法擠占了醫生的全部思緒,讓他只能極端機械呆板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如果換成一個陌生人,這封信的內容聽起來或許有些癲狂,但威利特已經見識過太多查爾斯·瓦德做出的怪異行徑了,因此他不能將之當作徹頭徹尾的胡言亂語視而不見。他深信查爾斯身邊徘徊著某些非常難以捉摸、歷史悠久、聳人聽聞的東西;而且,考慮到那些流傳在波塔克西特地區、議論查爾斯·瓦德身邊那位神秘同僚的流言蜚語,有關艾倫博士的建議似乎也可以理解了。威利特醫生從未見過那個男人,但卻聽說了不少關於他容貌和鬍茬的傳聞,並且不由自主地開始懷疑那副讓人議論紛紛的深色眼鏡下面到底隱藏著怎樣一雙眼睛。

四點剛到,威利特醫生便出現在了瓦德家的門前。可他卻惱火地發現查爾斯並沒有恪守自己始終待在家裡的諾言。守衛們還待在房子裡,但他們說那個年輕人的膽子似乎變大了。一個偵探說,他那天早晨曾對著電話又是爭吵又是抗議,明白地顯露出一副擔心受怕的樣子,回應著向電話那頭未知的聲音——像是“我很累了,必須要休息一會”,“我暫時沒法見任何人,你必須得原諒我”,“請推遲決定性的步驟,等到我們能相互折衷達成共識再行動”,還有“我很抱歉,我必須拋下所有事情完完全全地放個假;過些時候我會和你談一談的。”接著,在進行過冥思苦想之後,他顯然又找回了些勇氣,悄悄地溜了出去——他的動作非常安靜,沒人看見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甚至在他回來之前都沒人知道他已經出去了。大約一點鐘的時候,他一言不發地從外面走進房子裡,然後又上了樓。在上樓之後,困擾他的恐懼似乎又在一瞬間湧了回來;因為在進入書房時,有人聽見他極為恐懼地尖叫了起來,接著又漸漸拉長變成了一種透不過氣來的喘息。但是,當管家跑上去詢問出了什麼事情的時候,他出現在了書房的門邊,滿臉勇敢無畏的神情,並且沉默地做了個手勢遣走了前來查看的管家——他的舉動讓管家感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但後者還是聽從了他的命令。在管家離開後,他顯然又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書架,因為書房裡緊接著便傳來了一陣響亮的碰撞、摔落及木頭咯吱搖動的聲音;隨後,他再度走出了書房,並立刻離開房子。威里特問其他人查爾斯是否留下了什麼口信,但卻被告知沒有任何口信。查爾斯的模樣與舉止中似乎透著某些古怪,這讓管家感到莫名的不安——他還熱切地詢問醫生查爾斯的精神錯亂是否還有藥可救。

威利特醫生待在查爾斯·瓦德的書房裡徒勞地等了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其間,他環顧著滿是灰塵的書架上書籍被搬走後留下的大片豁口,接著對著北牆壁爐裝飾架上的那塊嵌板冷冷地笑了——早在一年之前,老約瑟夫·柯溫那張溫文爾雅的面孔還在嵌板上溫和地盯著下方的房間。隨著時間的推移,陰影逐漸聚攏了上來,日落時的愉快心情逐漸變成了一種逐漸滋長的模糊恐懼——在夜幕降臨之前,這恐懼如同陰影一般在房子裡盤旋。終於,瓦德先生回到了家中,在得知自己的兒子已經離開後,老人表現得極為驚訝與憤怒——畢竟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找來了保護兒子的幫手。他不知道查爾斯的約見安排,同時也向威利特保證,待年輕人回來後他便會通知醫生。在送別醫生的時候,瓦德先生表示自己對兒子的情況已經完全沒了頭緒,並且向拜訪者強調他願意盡一切努力讓兒子恢復平時的鎮定與安寧。離開書房後,威里特感到了由衷的慶幸,因為那裡面似乎縈繞著某些可怖而又不潔的東西;彷佛那幅早已消失的畫像在房間裡遺留下了一個邪物。他從未喜歡過那幅畫像;即使現在,縱然他有著粗壯的神經,但那塊空白的嵌板上似乎還是隱含著某些力量,讓他迫切地想要盡快離開那裡,呼吸外面的清潔空氣。


3.


第二天早晨,老瓦德給威利特帶來的新的消息。他告訴醫生,查爾斯依舊沒有回家;此外,艾倫博士曾與他通過一次電話,並在電話裡稱查爾斯將會在波塔克西特地區逗留一段時間,讓他不要擔心。這樣的安排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艾倫自己突然因為某些事情需要離開一段時間,還不知道何時才能返回,所以查爾斯必須要留下來長時間地監管研究工作。他替查爾斯表達了最良好的祝願,並且告訴瓦德先生,那個年輕人為計劃的唐突改變而帶來的麻煩深感抱歉。這是瓦德先生第一次聽到艾倫博士的聲音,但這個聲音似乎在瓦德先生的腦海裡攪起了某些難以捉摸的模糊記憶——他沒辦法準確地判斷這些記憶到底與什麼有關,但卻覺得它們令人不安得有些可怕。

面對著這些自相矛盾而又令人困惑的報告,坦白地說,威利特醫生已經有點兒不知所措了。無容置疑,查爾斯的來信裡的確表露出一種緊張慌亂的急切與認真,然而誰又能想到這封信的作者剛剛明確表達了自己的態度隨後就做出了與之相反的舉動來?年輕的查爾斯在信中說自己的研究已經變成了一項褻瀆神明、危險可怕的工作,並且請求醫生不惜一切地毀掉他的工作與他那位蓄著鬍子的同僚,同時還強調說自己永遠不會再回去那個地方;然而根據最新的消息,他已經忘記了所有在信裡說過的話,又重新忙活起那些秘密來。依常識來講,醫生覺得應該不再理會那個年輕人,任由他繼續這種反復無常的舉動;然而某些深層次的本能卻拒絕忽視那封慌亂急切的書信帶給自己的第一印象。於是威利特又讀了一遍查爾斯的來信。雖然信裡既充滿了言過其實的囉嗦空話又缺少完整的暗示,但它給醫生的基本感覺卻並不像看上去那樣空洞與瘋狂。它表現出了極為強烈而真實的恐懼,再結合上醫生已經知道的那些事情,這一切不由得讓人聯想起了一些不能夠用惡意揣測解釋的言外之意——某些讓人聯想起時空之外醜惡怪物的生動暗示[注]。某些不可名狀的恐怖事物正在外面游蕩;而且不論對它們的了解有多麼少,人們都必須時刻準備好採取任何形式的舉動來對付這一切。

[注:原文是vivid hints of monstrosities from beyond time and space ]

接下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裡,威利特醫生一直在思索著這個似乎強加在自己身上的困境,並且越來越覺得有必要親自前往那間位於波塔克西特的平房與查爾斯見上一面。年輕人的朋友中沒有一個人曾冒險闖進過那座被視為禁地的隱居處,甚至他的父親也是通過他選擇性給出的敘述來了解房間內部情況的;但威利特仍然覺得有必要與自己的病人進行一些直接的談話。瓦德先生曾收到了一些自己兒子寄來的、用打字機打印的、不置可否的簡短信件,並表示說在大西洋城靜養的瓦德夫人也沒有更好的消息。有鑒於此,醫生最終決定採取些實際的行動;儘管約瑟夫·柯溫的傳說,以及查爾斯·瓦德最近的揭示與警告,讓他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但他依舊大膽地向著那座位於河岸峭壁上的平房出發了。

威利特之前曾經拜訪過那個地方,但當時純粹只是因為好奇。當然,他過去從未進入過那座房子,或是通告過他的到來;不過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該走哪條路。二月末的一天午後,他開著自己的小汽車沿著伯德街出發了。一路上他古怪地想起了一百五十七年前的那支的隊伍——他們也曾神色嚴峻地走在這條道路上,準備著投身進一場可能永遠也沒人能夠理解的可怕行動之中。

穿過城市衰落郊區的旅程很短暫,不久整潔的埃奇伍德與昏昏欲睡的波塔克西特就出現在了前方。威里特轉向右邊駛進了洛克伍德街,接著在那條鄉間道路上開出了盡可能遠的距離,然後下了車,開始徒步走向北面。在那裡,那堵懸崖正高高地聳立在可愛的河灣與之上,俯瞰著更遠處霧氣繚繞、綿延不斷的丘陵。這裡的房屋還很少,所以醫生絕不會認錯那座位於他左手邊一塊高地上、附帶著混泥土車庫的孤單平房。他輕快地踏過疏於照看的砂石小徑,用結實的手敲了敲房門,接著那個邪惡的葡萄牙混血兒將門打開了一條縫,於是醫生不帶一絲顫抖地說話了。

他說,他有至關重要的事必須立刻見到查爾斯·瓦德。他不會接受任何藉口,如果遭到拒絕他就會將整件事情全都報告給老瓦德。混血兒依舊有些遲疑,而當威里特試圖推開門的時候,他用手抵住了門;但是醫生抬高了聲音,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接著漆黑的房間內部裡傳來了一陣沙啞的低語。聽到聲音的醫生徹底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感到害怕。“托尼,讓他進來”那聲音說,“我們從來都能好好地談一談。”雖然這陣低語已經足夠讓人不安了,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卻更加恐怖。隨著地板發出的嘎吱聲漸漸靠近,說話人出現在了醫生的視線裡——醫生看到那個有著古怪、渾厚嗓音的人正是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

威利特醫生極盡細緻地回憶並記錄了那個下午的談話,因為他認定這個特殊時期有著非同尋常的重要意義。到了這個時候,他終於承認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的心理狀態發生了極為重大的轉變,而且他還相信此時說出這些話的那顆頭腦與二十六年來他看著長大的那位年輕人之間存在著某些無可救藥的差別。與萊曼醫生的爭辯迫使他不得不非常具體地探討探討問題,而他明確地將查爾斯·瓦德發瘋的時間劃在了他開始用打字機給自己的父母寫信的時候。那些書信並不是查爾斯平常使用的風格;甚至與他最後一封寫給威里特的慌亂書信也相去甚遠。相反,它們看起來既奇怪又復古,就好像大量寫信者在孩提時期訪古研究時無意識地累積下來的偏好與印象在他心智猛然崩潰的時候突然翻湧了上來。書信的字裡行間看得出作者的確曾試圖讓文字變得更現代些,但信件的精神內核,以及偶爾出現的詞語,都顯得非常古老。

就連查爾斯在那座陰暗的小平房裡接待醫生的時候,他的語氣與姿勢裡也處處透著過去的痕跡。他向訪客鞠躬致敬,示意威利特坐下,然後開始唐突地用那種古怪的低沉聲音說起話來——他覺得自己應該一開始就解釋清楚這種奇怪的聲音。

“我得了肺癆”他開始說到。“這該詛咒的河邊空氣。你務必原諒我的言語。我料你從我父親那裡來,想看一看我有什麼煩擾。望你的報告莫要驚擾到他。”

威利特極度仔細地了琢磨那種沙啞的語調,並且更加細緻地觀察了說話者的面孔。他察覺到了一些問題;同時,他還想起查爾斯的家人曾告訴他那個約克郡管家有一晚上被嚇壞了的事情。他希望房間裡不要那麼昏暗,但卻並沒有向房間的主人要求打開任何一扇百葉窗。相反,他僅僅只是詢問查爾斯為何他的表現與大約一周前寫下的那封慌亂來信有著如此之大的差別。

“那正是我預備提及之事,”房間的主人回答到。“你需知道,而今我的精神狀況頗為糟糕,會說出、做出一些無法解釋之奇怪舉動。我常與你說,我就要發現一些非常重大的事情;其偉大之處讓我無法完全掌控自己的思維舉止。任何人都應當會為我所發現之事感到驚駭恐懼,但我不會推遲太久。在住在家裡那樣被看守著讓我像一個蠢材;因為已經走了這麼遠了,這裡才是我的領地。那好刺探的鄰居說了我許多不好的話,軟弱或許使我相信了他們關於我的壞話。只要行使得當,我所做之事對任何人都毫無損害。務必好心等待六個月,我所展示的東西是不會讓你白費耐心等候的。

“你或許還知道,我有方法從一些比書本還確切的東西那裡了解古老的事物,我將讓你自行判斷我通過這些門徑將在歷史、哲學與藝術方面取得多麼重大的進展。我的祖先掌握著這一切,可那些鼠目寸光、偷偷窺探的暴民們[注]卻趕來謀殺了他。這一次不能再有事情發生了,尤其不能讓那些害怕我所作所為的傻子再做出什麼事來。先生,我請求你忘掉這一切,勿要再害怕這個地方,勿要再害怕這裡面的東西。艾倫博士是正人君子,我說過他的壞話,但我要因此向他道歉。我希望他不用抽調他去別處,但他在別處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對於所有這些事情,他有著與我相同的狂熱,我猜當我害怕這些事的時候,我也會害怕他——畢竟在整件事情中,他對我的幫助最大。”

[注:原文是Toms,聯繫前後文大概是這個意思,似乎是個很口語的用法]

接著,查爾斯停了下來,而醫生卻幾乎不知道該說些,或做些什麼。他幾乎能從那張否認信件內容的鎮定面孔上感覺到一些傻氣;然而他依舊牢牢謹記著一個事實——他此刻正在進行一場離奇、怪異而且無疑極度瘋狂的對話,而那封悲慘的信件卻顯得更加自然並且更像是他所知道的那個查爾斯·瓦德。於是,威利特試圖將話題轉向更早前的一些事務,並試圖讓年輕人回想起一些往事,找回熟悉的氣氛;然而他只得到了更加離奇怪誕的結果。後來嘗試過這種方法的精神病醫生也都無一例外地得到了相同的結果。查爾斯·瓦德腦中用來儲存記憶的某些重要部分——主要是那些與身邊現代事物以及自己個人生活有關的部分——被無緣無故地抹掉了;那些他在年輕時候積累下來的眾多古物知識紛紛湧了上來,在潛意識裡形成了某種深刻的見解,同時也吞噬了關於當代與自我的部分。這個年輕人對於那些古老事物有著完整而細緻的了解,甚至會讓人覺得有些反常和不祥,而且他也在盡最大努力掩飾這種了解。當威里特想要談論一些年輕人在少年訪古時較為喜愛談論的話題時,而他卻經常完全意外地聽到了一些按理來說沒有任何凡人可能知道的見解;而當這些繪聲繪色的典故從年輕人嘴裡不經意地滑出來時,醫生感到了一陣寒顫。

查爾斯提起了1762年2月11日那個星期四,在國王街上道格拉斯先生的表演學院[注1]裡出演一場戲劇時,那個肥胖的治安官向後斜靠到假髮掉落下來的模樣;此外還提到那些男演員嚴重地刪節了斯蒂爾的《清醒的愛人》[注2]的劇本,甚至讓其中一個男演員幾乎有些高興地看到被浸禮會控制的立法機關在十四天後關閉了劇院。然而一個正常的凡人絕不該知道得如此之多。那些古老的書信很可能會抱怨托馬斯·賽賓那輛開往波士頓的長途汽車“該死的不舒服”;但有哪個正常的古物研究學者能回憶起以拜尼土·奧爾尼[注3]的新招牌(那個他在將自己酒館稱做皇冠咖啡屋後安裝上的華而不實的皇冠)咯吱作響的聲音正像是波塔克西特當地所有電台都在播放的新爵士樂片段的頭幾個小調?

[注1:原文是Histrionick Academy ]
[注2:Steele’s Conscious Lovers ,這是Richard Steele於1722年寫的一出喜劇]
[注3:Epenetus Olney]

然而,查爾斯並不會長時間的回應這種形式的問答測試。他非常概括地將與當下和個人有關的話題撥到了一邊,而在面對那些和古老事物有關的談話時,他也很快地表現出了顯而易見的厭倦神情。他的目的非常明顯——他希望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訪客感到滿意,並且就此離開,不再打算回來。為此,他提議帶威利特參觀整座房子,並且立刻帶著醫生巡視了從地窖到閣樓的每一間房間。威里特看得非常仔細,並注意到那些露在外面、可以看見的書籍實際上少得可憐,根本填不滿家中查爾斯書架上寬闊的豁口;而那空蕩蕩的、所謂的“實驗室”只是個完全不足為信的幌子[注]。顯然在別處還有一個書房和實驗室;但到底是在那裡,卻完全無從推測。威利特說不出自己到底在找什麼,也完全見不到他想找的東西,最終他離開了平房,在傍晚前回到了鎮子上,並向老瓦德報告了發生的一切。他們都同意這個年輕人肯定已經精神崩潰了,但卻覺得現在還沒必要採取任何激烈的措施。最重要的是,除了查爾斯寄去的古怪打印書信外,瓦德夫人必須對自己兒子的情況一無所知。

[注: 原文是the flimsiest sort of a blind]

於是,瓦德先生決定去親自拜訪他的兒子,而且是做一次突擊訪問。就這樣,一天晚上,威里特醫生用他的車載著瓦德先生一直開到了能看見平房的地方,接著目送他走進了平房,然後待外面耐心地等著他回來。他們在平房裡談了很長一段時間,而那位父親再度走出平房時,顯得極度的悲傷與困惑。瓦德先生受到的接待與威利特的遭遇大同小異,只不過他硬闖進平房大廳後又等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見到查爾斯,而後者出現之後立刻便用命令般的口吻遣走了那個葡萄牙人;叛逆兒子的舉止間看不到絲毫的親情。房間的燈光很昏暗,但就算這樣年輕人還是抱怨說那些光線亮得過分,讓他頭暈眼花。他根本沒有大聲的說話,只是表示說自己的喉嚨狀況非常糟糕;但他嘶啞的低語卻有著一種讓人隱約覺得不安的力量,瓦德先生甚至沒辦法將這種感覺從腦海裡驅逐出去。

就這樣,瓦德先生與威利特醫生明確地結成了同盟,決定著手盡一切努力尋找解救年輕人精神障礙的辦法。他們開始著手拼湊整個事件所能提供的每一片零星信息。他們最先研究了那些流傳在波塔克西特的流言蜚語——因為他們的朋友中不乏生活在當地的居民,所以這項收集工作相對來較為簡單。比起面對傳聞主角的父親,人們在威利特面前要公開坦誠得多,因此大多數流言蜚語都是醫生收集起來的。而根據自己聽到的所有內容進行推測,他敢說年輕人查爾斯的生活方式已經變得非常古怪了。在一般人的口裡,他和與他生活在一起的那些人依舊與前一年夏天發生的吸血襲擊事件脫不了關係;而卡車在夜間出入他家也讓許多人有了一些陰暗的推測。當地的商人提到那個面貌邪惡的混血兒帶來的古怪訂單,其中最古怪的就是他們從鄰近地區的兩家肉販那裡買下的、多得不合常理的肉和鮮血。對於一間僅僅生活著三個人的平房來說,如此之大的肉類消耗實在顯得荒誕難解。

另一件事情便是那些從地下傳出來的聲音。關於這些事情的傳聞很難做出確定結論,但所有的模糊暗示全都符合某些最基本的事實。那兒肯定存在著某些舉行儀式時發出的聲音,有時還是在平房裡完全沒有光亮的情況下傳出來的。當然,它們可能是從那個已知的地窖裡傳上來的;但是謠言堅持說那裡藏著某些更深也延伸得更廣的地穴。威利特與瓦德先生非常在意這方面的流言蜚語,因為他們還記得那些有關約瑟夫·柯溫建造地下墓穴的古老故事,並且理所當然地認為查爾斯之所以選擇這座小木屋是因為某些肖像畫後的某些文件揭露出那兒過去曾是柯溫的住所;此外,他們還多次尋找那扇古老文件裡所提到的、位於河岸上的木門,但卻沒有什麼發現。對於那幾個生活在平房裡、各不相同的幾個人,民眾們也表現了不同的態度,醫生很快便了解到,人們厭惡那個來自布拉瓦的葡萄牙人[注],害怕那個留著鬍子、戴著眼鏡的艾倫博士,並且極端地不喜歡那個面色蒼白的年輕學者。在過去的一兩個星期裡,查爾斯有了明顯的變化,他不再做出親切和善的態度,而他偶爾冒險離開平房的時候也只會用一種沙啞卻古怪地讓人嫌惡的低語聲說話。

[注:原文是the Brava Portuguese,Brava應該是中南美洲的一個地名,但是有好幾個叫這名字的地方。]

這就是他們從各處搜集來的零散材料;而根據這些資料,瓦德先生與威利特醫生進行了許多次長時間的嚴肅會談。他們努力地推演、歸納及建設性地假設了資料所包含的信息,盡力將所掌握的信息擴充到最大;並且將查爾斯近來生活上的各種已知事實——包括那封醫生後來展示給年輕人父親的瘋狂書信——與能找到的、和老約瑟夫·柯溫有關的稀少文件材料聯繫了起來。他們非常重視那些醫生在掃視查爾斯發現的文件時獲得的信息,因為解開年輕人發瘋之謎的關鍵就是他從那個古老巫師及其所作所為中發現了些什麼。


4.


可是,到頭來,瓦德先生和威利特醫生並沒有針對這一離奇的情況採取進一步的動作。一片陰霾阻礙並混淆了醫生與父親的思緒——這片陰霾無影無形,讓人無法對抗——因此他們不安地停頓了下來;而與此同時,年輕的查爾斯郵寄給雙親的打印信件也開始逐漸減少。到了下月一號,按照慣例進行財務調整的時候,在某些銀行裡工作的員工開始古怪地搖著頭相互通起了電話。一些以往曾與查爾斯·瓦德見過幾面的銀行員工紛紛趕到了平房裡,詢問起同一個問題來:為何他在這段時間裡簽收每張支票的筆跡看起來都像是笨拙的模仿和偽造。於是,年輕人聲音沙啞地解釋說他的手最近因為一次神經性休克[注]而受到了影響,已經沒辦法進行普通的書寫工作了。員工們本該會為這個解釋而安下心來,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查爾斯還說,除非花上很大力氣進行模仿,否則他完全沒辦法再用自己特有的筆跡進行簽字;為了證明這個說法,他告訴那些員工自己最近被迫使用打字機打印所有的信件,即便是郵寄給父母的信件也是如此——而他們也可以證實自己的說法。

[注:原文是 nervous shock 但是這似乎是個比較新的詞,我不確定當初用這個詞的時候是不是這個意思]

但是讓前來調查的職員困惑遲疑的並不單單只因為這一個情況,因為這算不上什麼前所未聞改變,也不會讓人從根本上起疑;甚至,即便有一兩個職員探聽到些許來自波塔克西特的傳聞,但他們也沒有多加懷疑。可是那個年輕人混亂的話語卻讓他們感到為難,它暗示著年輕人實際上已經完全失去了有關金融事務的重要記憶——雖然僅僅在一兩個月前,他還對這些知識了若指掌。這其中必然出了一些問題;儘管他說起話來連貫而又充滿邏輯,但卻絕對沒有任何尋常的理由能夠解釋這種在關鍵問題上出現的、難以掩飾的空白。而且,雖然沒有一個人與查爾斯有深入的往來,但他們也都不自禁地留意到了他在語言與舉止上的變化。他們曾聽說他是個古物研究者,但即便最無可救藥的古物研究者也不會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太多過時的短語與姿勢。總之,嘶啞嗓音、顫抖雙手、糟糕記憶以及言語舉止的變化加在一起肯定表示著某些真正嚴重的紊亂或疾病,這種疾病無疑構成了那些流傳甚廣的謠言的基礎;於是,在離開之後,這一群銀行職員決定務必要與老瓦德進行一次會談。

於是,1928年3月6日,瓦德先生在自己辦公室裡舉行了一次長時間的嚴肅會議。會議結束後,徹底迷惑的父親無助地叫來了威里特醫生,順從地聽取他的意見。威里特查看了支票上笨拙而又不自然的簽名,並在腦裡與他見過的最後那封語氣慌亂的書信做了筆跡上的對照。很顯然,查爾斯身上發生了一種根本性的深刻變化,然而這種新的筆跡之中卻又透著某種可憎的熟悉感覺。它非常潦草,並且有一種極其古怪的復古傾向,似乎按照一種與年輕人過去常用的書寫筆劃完全不同的新筆劃寫下來的。它很奇怪——但醫生到底在哪裡見過這種字跡呢?總之,查爾斯的精神失常已經變得非常明顯、確定無疑了。現在看來,他似乎不太可能處理好自己的財產,或是再繼續應付外部世界的其他事物,因此他們必須盡快處理好查爾斯的監護事宜,並尋求可能的治療方法。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們找來了許多精神病學家,例如普羅維登斯的佩克醫生與韋特醫生以及波士頓的萊曼醫生。瓦德先生與威利特醫生向他們提供了盡可能詳盡的病史材料。而這些醫生最終也在那間年輕病人不再使用的書房裡進行了磋商,並檢查了他留下來的那些書籍與文件,以便對他通常的心理角色[注]有更詳細的概念。在瀏覽過材料並檢查了那封寄給威里特的不祥書信後,他們一致同意查爾斯·瓦德的研究足以顛覆任何正常的心智——或者至少也會扭曲正常的心智——並且由衷地希望他們能看到更多與病人更密切相關的書卷與文件;但他們知道,即便有可能看到那些書籍,也需要他們拜訪平房之後才有機會考察。威里特緊張而熱切地回顧了整段病史;也就是這段時間裡,他得到了那幾個親眼目睹查爾斯發現柯溫文件的工人所作出的陳述,並且在報社尋獲了那些被查爾斯意外損毀的報紙,同時對那些報紙上所報導的新聞事件進行了對照。

[注:原文是his habitual mental cast]

三月八日,星期四,威利特醫生、佩克醫生、萊曼醫生與韋德醫生在瓦德先生的陪同下鄭重其事地拜訪了那個年輕人;他們沒有隱瞞來訪的目的,並且極為詳盡地詢問了這位被他們當作病人的年輕人。雖然醫生們在房間裡等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看到查爾斯,而當他最終焦慮不安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時還環繞著一股古怪而又作嘔的實驗室氣味,但這個年輕人的態度卻並不執拗;他坦率地承認,由於過分專注某些深奧的研究,自己的記憶與平衡受到了一些影響。而當醫生們堅持要求他轉移到其他住處時,年輕人也沒有多做反對;事實上,除開糟糕的記憶力外,他表現出了非常高的智力水平。而且,他的行為舉止差點唬住了來訪者,讓他們就此迷惑地打道回府——但是年輕人言語間反復流露出的復古傾向,以及他意識中那些明顯取代了現代觀念的古老思想,都明白無誤地表示著他已經不再是個正常人了。至於自己的工作,他向這些醫生透露的信息並不比他告訴自己家人與威利特醫生更多。而談到那封他上個月寄出的、語氣慌亂的書信時,他僅僅將之解釋為精神緊張與歇斯底里發作的結果。他堅持說這間陰暗的平房裡並沒有暗藏其他的書房與實驗室——而且醫生可以自由地參觀房間裡所有的書房與實驗室,並且故作深奧地解釋那種浸透了自己衣服、卻並沒有出現在房間裡的古怪氣味。他將那些在臨近地區傳播的流言蜚語解釋為一種在好奇而困惑的情況下創造出的廉價故事。此外,他表示自己沒法隨意地準確說出艾倫博士的下落,但卻向他的問詢者們保證,如果有必要,那個留著鬍子、戴著眼鏡的男人是會回來。最後,查爾斯向那個一直抗拒回答任何問題的布拉瓦人支付了工錢,關閉了這座似乎埋藏許多黑暗秘密的平房。他並沒有流露出任何緊張的跡象,而醫生們僅僅只留意到他好像稍稍停頓了一下,彷佛在聆聽某些非常模糊難以察覺的聲音。他的臉上明顯地流露著一種平靜鎮定的順從,彷佛自己只不過暫時離開一會兒,只要一勞永逸地做好布置與安排,便只會造成一丁點微不足道的麻煩。雖然扭曲的記憶、反常的行為以及發音與書寫能力的缺失給他帶來了許多麻煩,但他顯然相信自己那依舊極為敏銳的思維與智力足以解決他遇到的任何困難與窘迫。大家一致同意不將這一變化告知他的母親;而是的由他的父親借用他的名字繼續郵寄用打字機打印的信件。瓦德被安置在了一家平靜祥和、風景如畫的私人醫院裡。這座醫院位於海灣中的科南尼科特島上,所有參與此事的醫生都聚集到了這裡,準備對病人進行密切的檢查與問詢。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醫生們注意到了他身體上的古怪;衰弱的新陳代謝,變化的皮膚以及紊亂的神經反應。在所有檢查者中,最為煩燥不安的便是威利特醫生;因為他是看著查爾斯長大的,而且他本可以憑借著極度的敏銳洞察力意識到查爾斯身體紊亂的程度。他臀部那塊熟悉橄欖色胎記消失了,而他的胸口多出了一顆從未見過的巨大黑痣、或者黑痂——這讓威利特懷疑這個年輕人是否曾被打上過“女巫印記[注]”,據說人們會參加某些在偏遠荒地上舉行的夜間集會時打上這樣的印記。過去那段沒有秘密的日子裡,查爾斯曾經向醫生展示過一些他從塞倫鎮抄來的女巫審判記錄——而現在,這些記錄一直盤桓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那上面說:“G. B.先生那晚指認布麗姬特·S., 喬納森·A.,西蒙·O.,迪利維倫斯·W.,約瑟夫·C.,蘇珊·P.,梅赫得博·C.與黛博拉·B.有魔鬼的印記。”此外,查爾斯的面孔也讓他覺得極其恐懼不安,直到最後,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所恐懼的東西。因為年輕人右眼多了些他之前從未注意到的東西——那是一小塊傷疤或小坑,與約瑟夫·柯溫那幅剝落的肖像畫上所描繪的一模一樣,這或許說明了他們兩個人在從事神秘學研究的某個特定階段均接受了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標記儀式。

[注:女巫為了證明其身分以及進行魔法或咒法所用的必要標記。這些印記被認為是惡魔根據其意思而附加上去的。]

當所有醫生都待在醫院裡為查爾斯感到迷惑不解的時候,其他人開始極為嚴格地檢查起了所有郵寄給查爾斯或艾倫博士的信件——瓦德先生命令將所有送給他們信件都遞送到了自己的家中。不過威利特預計這一舉動不會有太多的發現,因為送信人可能會私下調換掉那些至關重要的書信,防止落入他人之手;但在三月的下旬,有一封從布拉格寄給艾倫醫生的書信還是讓醫生與查爾斯的父親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信件的筆跡潦草難辨,透著非常古老的書寫風格;雖然它很明顯不是由一名外國人書寫,但信件的風格卻與查爾斯這個年輕人說話時的言語特徵非常類似——全都古怪地反映出一種不同於現代英語的特點。

克蘭斯特拉瑟大街11號
布拉格,阿爾特施塔特區[注1]
一九二八年二月十一日
我阿摩西恩-梅塔特隆之下的兄弟[注2]:——
近日已讀到你的來信。信中提到你從所送去的鹽裡得了些東西。然所得之物並非如我所料。可知巴拿巴幫我尋到樣品時墓碑已被調換。常有此種境況發生,你定然有所察覺——像是一七六九年你在國王教堂墓地中尋獲之物,以及一六九零年H.君在老墓地中所作所為,他可能也命喪於此。我曾於七十五年前在埃及得了些東西,最後留給我一塊傷疤。一九二四年那少年過來時也曾見過這傷害。我有言在先,萬勿喚起你無法驅離之物;無論是從死鹽裡,或是從天穹之外。隨時備好那些咒語,若你不知所面對者何人,勿要繼續。時至今日,墓地十有八九已調換所有墓碑。在詢問前,你永遠沒法知道。近日,收到H.君之書信,他與士兵有些摩擦。匈牙利向羅馬利亞割讓特蘭西瓦尼亞一事[注3]令他頗為不快,若城堡裡沒有那樣多的東西,其或許會另尋住所。自然,他定與你提及過此事。下次,我會送來些在東方一山丘墓穴中尋獲的東西,你定會非常高興。此外,勿要忘記,我仍盼望見到B.F.,倘若你能尋見他,我將不甚感激。你比我更熟悉費城的G.君。若你願意,可先拜訪他,然勿要過於緊逼,以免其心生不滿。我最後還需再拜會他。

猶格·索托斯-尼伯羅-辛[注4]
西蒙·O.
普羅維登斯
J.C.先生收。

[注1:原文是Altstadt,這個詞在捷克語裡是“老鎮”的意思,在wiki上查到它是布拉格市裡的一個歷史悠久的定居區,但現在似乎已經沒有這個分區了。]
[注2:原文是Brother in Almousin-Metraton:]
[注3:由於一次世界大戰後奧匈帝國瓦解,匈牙利於1920年將特蘭西瓦尼亞割讓給了羅馬尼亞。]
[注4:原文為Yogg-Sothoth Neblod Zin,應該是一段咒語,或者禱詞。]

在這封明顯依舊有些瘋狂的書信面前,威利特醫生與瓦德先生君陷入了完全的混亂。他們一點一點地讀懂了書信的內容。如此看來,艾倫博士——而非查爾斯·瓦德——才是波塔克西特平房裡的重要人物?為何信件會在收信人那一欄裡將那個留著鬍鬚帶著眼鏡的怪人稱作“J.C.先生”?雖然沒有可靠的推論,但是事情有可能變得非常古怪恐怖。誰是“西蒙·O.”?四年前查爾斯在布拉格拜訪的那個老人?或許如此,但在一個多世紀之前,還曾有另外一個“西蒙·O.”——那個居住在塞倫,並且於1771年失蹤的西蒙·奧恩。他曾經化名西蒙·傑迪戴亞。而且威里特醫生還準確無誤地認出了他的奇怪筆跡——因為查爾斯曾向醫生展示過一份奧恩書寫的配方的影印件。在時隔一個半世紀之後,究竟是怎樣的一些恐怖與神秘、矛盾與違反自然的事物在侵擾著這簇擁著尖塔與穹頂的老普羅維登斯呢?

在完全手足無措的情況下,父親與年長的醫生只得趕到醫院裡再度拜訪了查爾斯。他們向年輕人巧妙地詢問了一些問題,試圖搞清楚有關艾倫的信息,以及布拉格之旅的詳情,還有年輕人究竟從塞倫的西蒙或傑迪戴亞·奧恩那裡得知了什麼秘密。但年輕人禮貌卻不置可否地迴避了所有的問題,僅僅用他嘶啞地低語回答說,他發現艾倫博士與過去的某些靈魂有著非同尋常的精神聯繫,倘若這個留著鬍子的男人收到了來自布拉格的信件,那麼很可能是由有著類似天賦的人寄出來的。離開的時候,瓦德先生與威利特醫生懊喪地意識到自己就像是面對著教義問答書[注]的教眾;這個被禁閉起來的年輕人沒有透露任何重要的信息,反而巧妙地用布拉格來信上的內容搪塞了他們。

[注:catechism,原本是指基督教(包括新教和天主教)中使用的一種宗教教育手冊。一般採取問答的形式來說明與闡釋教義。這個詞後來也指類似的用問答方式傳授知識的手冊或書籍。也用來指回答古板,一成不變]

但是佩克醫生、韋德醫生與萊曼醫生卻並不覺得這封寄給查爾斯同伴的古怪信件有多麼重要;因為他們知道病人總是傾向於和擁有類似怪異偏執心態的病人聚在一起,他們相信查爾斯或艾倫不過是發現了另一個身在國外、與他們情況相似的病人——這個人或許曾見過奧恩的筆跡,並且在寫信時刻意地模仿了他的筆跡,假裝自己是死者的轉世。艾倫的情況或許也有些類似,甚至他可能還說服了年輕人,讓他相信自己就是那個早已過世的柯溫所遺留下的一個化身。醫生們之前也遇見過類似的情況;基於同樣的考慮,雖然威利特在研究那些通過各式各樣的途徑無意獲得的手稿時越來越覺得查爾斯·瓦德此時的筆跡有著某些讓他不安的特點,但那些頭腦冷靜的醫生們卻不以為然。直到最後,威利特終於意識到了那種古怪的熟悉感源自何處——他發現這些字跡隱約有些像是那個早已死去的老約瑟夫·柯溫所留下的手筆;但是其他的精神病醫生則將這一情況看做是某種特定的模仿行為——此類躁狂症常會出現這種情況。總之,不論喜歡或不喜歡,他們都不覺得這是個重要的變化。在意識到同僚們的平淡態度後,威利特建議瓦德先生私自留下了第二封寄給艾倫博士的書信。這封信是四月份從特蘭西瓦尼亞的拉庫斯鎮寄來的,信上的字跡與那份哈欽森密文簡直一模一樣,甚至父親與醫生在拆開印泥看到書信時,也不由得驚異地停頓了下來。信上的內容如下:

費倫奇城堡
一九二八年三月七日
親愛的C.君:——二十個士兵上門來說起那些鄉野小民閒言碎語。還需挖得深些,免得閒人聽見。這些羅馬尼亞人教我苦不堪言。原本一頓吃喝便能換來一個馬札爾人[注1],如今這裡卻好管閒事又挑剔。上月M.君在雅典衛城幫我尋到了五鳳石棺[注2],我喚來的那人說它就在那裡,還有三個說那裡面不是人。我已將其直接送往布拉格的S.O.,而後轉交與你。它很難對付,然你知如何應對。你已不如往日聰明;如今無需時刻備好整個守衛,吃掉它們的頭[注3],若是如此遇到麻煩時暴露得更多。你已知道這情形。如有必要,你可移居他處繼續試驗,免得落下凶殺麻煩,然盼望沒有事情逼迫你進行如此麻煩的過程。聽聞你不再頻繁與那些外面的東西打交道,這讓我頗為欣慰;這一舉動始終包含極大風險,倘若它不願提供你索取的保護,你知它會如何反應。在獲取配方方面你勝我百倍,因此有人說他們已經成功,然勃魯斯相信,倘若持有正確之咒語,事情不當如此。那少年可曾反復使用它們?他變得如此拘謹挑剔著實教我遺憾。當初他在城堡生活十五月有餘,我便擔心他會如此。我想你應該知道如何處置他。你不可用咒語驅除他,因為那咒語只能用於其他咒語從鹽中喚起之物;然你有一雙手,一把刀,一只槍,墳墓並不難挖,酸液亦可用來銷毀。O.君說你與他約下了B.F.,我之後必拿到他。B.君不久將便會拜會你,他或許會給你孟菲斯之下的黑暗之物。小心你喚起之物,留意那少年。一年之內便會有地底的軍團,而我們將無所束縛。相信我的承諾,你當知道,這些事情,我與O.君比你多商討了一百五十年。

納菲恩·卡-奈-哈德思[注4]
愛德華·H.

致普羅維登斯的J.柯溫先生

[注1:Magyar,生活在匈牙利地區的一個民族。]
[注2: 原文是ye Sarcophagus of ye Five Sphinxes ]
[注3:原文是for there was no Neede to keep the Guards in Shape and eat’g off their Heads]
[注4:原文是Nephren-Ka nai Hadoth 仍然是一段咒語或禱文]

雖然威利特與瓦德先生沒有將這封信展示給其他的精神病醫生,但這並不阻礙他們私下根據這封信採取行動。再多的學術詭辯也無法解釋這一連串的事情。查爾斯曾在那封語氣慌亂的書信裡將艾倫博士視為一個可怕的威脅;而這個蓄著古怪鬍鬚、帶著眼鏡的怪人還在與兩個令人費解的傢伙進行著邪惡不祥的通信——根據書信的內容,查爾斯在外國旅行的時候曾拜訪過這二人,而他們還坦白地自稱是柯溫在塞倫時結交的同伴,或者他們的化身;此外艾倫博士本身也被認為是約瑟夫·柯溫的轉世,而且他還準備——或者至少被建議——謀殺某個“少年”。目前看來幾乎可以確定這個“少年”正是查爾斯·瓦德。顯然,這些人正在進行一場有組織、有準備的可怖活動;而且不論發起者是誰,到了這個時候失蹤的艾倫肯定已經參與其中了。因此,感謝老天,查爾斯已經被安全地關進了醫院裡,瓦德先生更抓緊時間雇佣偵探盡可能地收集與那個蓄著鬍子的神秘博士有關的一切信息;瓦德先生要求偵探們確定他的去向,並且從波塔克西特的居民那裡收集有關這個人的信息,如果可能的話最好還要弄清楚他的下落。由於查爾斯已經上交了平房的鑰匙,因此瓦德先生將其中一把鑰匙交給了那些偵探,並敦促他們搜索艾倫留下的空房間——因為病人的所有物均已打包,所以偵探們能很容易辨認出博士的房間;從那些他可能留在房間裡的個人財物中尋找可能的線索。瓦德先生在兒子的老書房裡與偵探們進行了長談,而當他們最終離開那間陰鬱房間的時候所有人都明顯地感到一陣輕鬆;因為這個地方似乎籠罩著某種難以捉摸的邪惡氛圍。或許這是因為他們都曾聽說那個臭名昭彰的老巫師,也知道這個巫師的肖像曾一度裝在壁爐飾架的嵌板中,陰森地凝視著整個房間;抑或這只是某些別的、毫無關聯的東西。但不論如何,他們全都隱約感覺到了一種無形的邪惡氣息;這些無形的氣息聚集在那個來自古老住房的殘餘畫版上,時隱時現,有時甚至湧起成為一種有形的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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