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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 (The Case of Charles Dexter Ward) by H. P. Lovecraft Chapter III

作者:幻滅之喜│2017-04-18 16:14:53│巴幣:9│人氣:267
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 (The Case of Charles Dexter Ward)
作於1927年年初
譯者:竹子
搬運:幻滅之喜


譯者聲明:
本譯者英語水平有限,該文用詞用句特別怪異,故很難精準。如發覺用詞怪異,描述離奇之現象雖當追究譯者責任,也須考慮洛夫克拉夫特先生諸多怪異修辭手法的問題。
由於種種原因,本文在很多地方都顯得有些破碎繁雜。閱讀前請保持心態平和,有所準備。

搬運:因此篇文長遠超巴哈發文容量上限,故分為四篇發放,此處為第III章,共V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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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III: A Search and an Evocation
搜尋與召喚


1.


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那樣,查爾斯·瓦德最早在1918年發現了自己與約瑟夫·柯溫的關係。因此,我們也不難想像他為何立刻就對和這個往日謎團有關的一切事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因為,對於身體裡流淌著柯溫血液的他來說,自己探聽到的每一條與柯溫有關的含糊流言都變得至關重要起來。任何一個情緒高昂、富有想像力的宗譜學者都會像他一樣立刻開始熱切而系統地收集與柯溫有關的一切資料。

但是,他早期的探究舉動卻看不出絲毫隱瞞、保密的跡象;因此萊曼醫生在界定瘋病起點的時候也覺得有些猶豫,並且認為這個年輕人在1919年年底之前還是清醒正常的,並沒有發瘋的跡象。那個時候,他常隨意地與家人談論自己的發現——雖然他的母親對於擁有一個像是柯溫這樣的祖先並不感到多麼高興——此外他也曾坦率地向那些在自己經常拜訪的圖書館與博物館裡工作的員工們說起這些事情。倘若他覺得某個家族保留著相關的私人記錄,查爾斯也會直接向他們提出請求,而且對自己的目的也毫不掩飾;此外,如果他從這些古老日記的作者與寫信人所留下的敘述中得出了某些有趣的推測,他也會與其他人一同分享這些發現。他經常熱切地表示自己非常想知道一個半世紀之前的波塔克西特農場裡到底曾發生過一些什麼事情;也想知道約瑟夫·柯溫到底做過些什麼事——而且,他還曾徒勞地嘗試確定波塔克西特農場究竟在什麼地方。

後來他偶然發現史密斯的日記與檔案,並看到那封由傑迪戴亞·奧恩寄來的書信,於是查爾斯決定去一趟塞倫,查一查柯溫在搬到普羅維登斯之前曾從事過的活動以及與那座城市的聯繫——而且在1919年的復活節假期裡,他真的去了一趟塞倫。過去他曾在這座迷人古鎮裡旅居過幾次——那片地方滿是清教徒時期留下來的破敗山牆與簇擁成片的複折式屋頂——而在這幾次旅居過程中他漸漸熟悉了艾塞克斯學院[注1]。而當查爾斯於1919年的復活節假期再度拜訪塞倫的時候,他在學院裡受到了非常親切的接待,同時也在那兒發現了大量與柯溫有關的資料。他發現自己的祖先生於儒略歷1662或63年2月18日[注2]在距離城鎮七英里外的塞倫村——也就是現在的丹弗斯——裡出生;在他十五歲那年,柯溫離家出走跑去了海邊,直到九年後才回歸故里。而當他回來的時候,柯溫的言語、穿著、舉止都變得像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英國人。回到故鄉後,他便定居在了塞倫鎮裡。那時候,他與自己的家族鮮有往來,而是將大多數時間都花在一些他從歐洲購回的古怪書籍上。此外,他也花了許多時間研究某些通過貨船從英國、法國、荷蘭等地運來的古怪化學藥劑。他曾多次旅行前往鄉下,而其中的幾次旅行在當地還引起了人們廣泛的關注與好奇。人們紛紛交頭接耳,將這些旅行與一些山丘上出現古怪野火的含混傳言聯繫在了一起。

[注1: the Essex Institute,一座位於塞倫的文學、歷史、科學博物館。]
[注2:on the eighteenth of February (O.S.) 1662–3,(O.S.)指儒略歷,這是一種由埃及亞歷山大的希臘數學家兼天文學家索西琴尼制定的歷法,後經凱撒的推廣,與奧古斯都的修訂得到了廣泛的使用,後在1582年被教皇格列高裡十三世變更為現在使用的格列歷——也就是現代公歷(兩個歷法的計算方式基本相同,只有在計算閏年的時候有細微的差別)。]

柯溫只有兩個很親密的伙伴。一個是塞倫村裡的愛德華·哈欽森,另一個則是居住在塞倫的西蒙·奧恩。人們經常看見他與這兩人出現在公園周圍,商量討論某些問題;此外,他們之間的往來也非常頻繁。哈欽森有一座位於林地外的房子,但那些敏感的人們並不太喜歡這座建築——因為經常有人在晚上聽見那裡面傳出一些聲響。人們都說他在款待某些古怪的客人,而且從他的窗戶裡透出來的燈光也會經常變換顏色。哈欽森的許多舉動都顯示著這個人知道許多早已去世的人,或是早已被遺忘的事;而這種學識在他人看來顯然也是非常邪惡不潔的。於是,在巫術恐慌剛發生的那會兒,哈欽森就消失不見了,而且再也沒有人聽說過他。那個時候,柯溫也離開了塞倫,但當地人很快便得知他搬去了普羅維登斯。西蒙·奧恩在塞倫一直居住到了1720年,直到他始終年輕、不見衰老的模樣引起了人們的注意,此後他也失蹤了。不過,三十年後,一個與他長得極為相像、自稱是他兒子的人回來繼承了奧恩的財產。這位傑迪戴亞·奧恩在塞倫一直居住到了1771年,後來普羅維登斯的居民寫了一些書信寄給了托馬斯·巴納德牧師與其他幾個塞倫鎮居民,不久後傑迪戴亞·奧恩又悄悄地離開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在艾塞克斯學院、法院以及事務登記處[注1]裡都能查閱到一些與這幾個的怪人有關的文檔,以及他們留下的部分文件。其中有些是平淡乏味的尋常文件,像是地契和買賣票據,有些則是更加惹人留意的秘密片段。在那些審訊巫師的記錄中存在著四五處明顯牽涉到他們的文字:1692年7月10日,一個名叫海普吉芭·勞森的人在霍桑法官的審判法庭[注2]上發誓說,“四十個女巫與黑人經常在哈欽森先生家後面的樹林裡集會。”;8月8日,一個名叫艾米特·郝[注3]的人在一場集會中向格德尼法官宣稱,“G. B.先生(喬治·柏洛茲牧師)那晚指認布麗姬特·S., 喬納森·A.,西蒙·O.,迪利維倫斯·W.,約瑟夫·C.,蘇珊·P.,梅赫得博·C.與黛博拉·B.有魔鬼的印記。[注4]”;此外還有一份目錄記載了人們在哈欽森失蹤後從他房屋裡搜查出的不潔藏書,以及一份沒有完成的手稿——人們輕易地認出了他的筆跡——但是稿件是用一種密碼寫成的,因此沒有人知道裡面到底記載了什麼。查爾斯複印了一份稿件,並且在拿到副本之後立刻開始仔細地破解起其中的密碼來。接下來的八月,他一直在認真而狂熱地研究著那些密文。根據他的言辭和行為,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在十月或十一月前找到了密文的關鍵。但是,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說明自己是否成功破解了密文。

[注1:原文是the Registry of Deeds,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麼機構,看意思大概是一些登記存放檔案的地方]
[注2:原文是the Court of Oyer and Terminer,這是塞倫驅巫運動展開後當地成立的一個審判法庭。於1962年6月2日召集開庭,在巫師審判進行正式的訴訟程序。]
[注3:one Amity How declared at a session of August 8th before Judge Gedney ,那個Amity How 應該是個人名]
[注4:原文為‘Mr. G. B. (Rev. George Burroughs) on that Nighte putt ye Divell his Marke upon Bridget S., Jonathan A., Simon O., Deliverance W., Joseph C., Susan P., Mehitable C., and Deborah B.’大概是這個意思,一大堆名字之前的那段話有點怪。 ]

但在那個時候,他最感興趣的還是那些與奧恩有關的材料。由於對那封從塞倫郵寄給柯溫的信件非常熟悉,因此查爾斯只花了些許時間就證實了一件事情:西蒙·奧恩的筆跡與那份書信上的筆跡完全相同的;也就是說西蒙·奧恩和那個所謂的奧恩之子其實是同一個人。正如奧恩在信中所說的那樣,他很難安然無恙地在塞倫生活上很長一段時間,因此他決定旅行去國外居住三十年,暫時放棄自己的地產,最後再以下一代的身份回來繼承這些財富。奧恩顯然曾非常謹慎地銷毀了自己的大多數信件,但那些收到了普羅維登斯的來信並於1771年展開搜捕行動的鎮民們依舊發現並保存下了少量的書信與文件——這些東西也讓他們感到頗為困惑和好奇。文件中有許多的神秘的咒語與圖表,有些出自奧恩之手,有些則出自他人之手。查爾斯仔細地抄錄了這些東西,還為其中一些拍下了照片。此外,這個搜尋者還在事務登記處的檔案裡找到了一封極為神秘的信件,並且認出信件上的文字絕對出自柯溫的手筆。

雖然沒有注明是哪一年,但柯溫的這封來信顯然不是針對那封由奧恩寄過去卻被普羅維登斯居民沒收的信件而寫的回信;根據它所提到的內容,查爾斯覺得它應該是在1750年前後寫成的。在這裡還是給出這封信件的全文較為合適,可以將它當作一個樣本來反映這個有著陰暗恐怖歷史的人在書信時的大體風格。信件的收信人一欄原本寫著“西蒙”,但又被一條線劃去了(但是查爾斯不知道到底是柯溫還是西蒙畫了這一條線)。

普羅維登斯,五月一日(Ut. vulgo)[注]

我尊敬的老朋友,向賜予你永恆力量的他獻上我的崇敬與最誠摯的祝願[注1]。考慮到之前遇到的危險境地以及在面對那種情況時的應對辦法,我突然想起一些你應該知道的事情。由於年紀的緣故,我沒有跟著你一同離開,而且普羅維登斯人也並不像海灣邊的居民這樣熱衷於搜捕那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並將之送去審判。我在試著經營船運與貨物生意,因此不能像你那樣做,況且你知道我那座波塔克西特河邊的農場下面藏著什麼東西,它可不會等著我裝成另一個人再回來接手那一切。

[注1:原文是Prouidence, I. May (Ut. vulgo),I. May雖然看起來有點怪,通過後面的一些寫法我懷疑是指5月1日的意思,Ut. vulgo不知道是什麼,如果是拉丁文,此詞是 To.commonly(as is commonly)的意思,或許是想表達“像往常一樣”的意思]
[注2:原文是due Respects and earnest Wishes to Him whom we serve for yr eternall Power. ]

但是對於那些糟糕的壞事我也不是全無準備,我之前告訴過你,我又花了很長的時間研究在最終之後再回來的方法。昨天晚上,我突然想到了你用來喚起猶格·索托斯[注1]的詞句,然後第一次看到那張臉說起了伊本·斯查卡巴歐[注2]在——。它說,《斷罪之書》[注3]的第三章詩篇[注4]中包含著鑰匙[注5]。當太陽進入第五宮[注6],土星在三分一對座時[注7],畫下火的五芒星,說出第九個咒語[注9]三次。這個咒語在十字架節[注8]與萬聖節之夜各重複一次;而那個東西會在天穹之外[注10]繁衍養育。

[注1:原文為YOGGE-SOTHOTHE]
[注2:Ibn Schacabao,一個在《死靈之書》裡提到的巫師。]
[注3: Liber-Damnatus ]
[注4:原文是 III Psalme ]
[注5:原文是Clauicle,最接近的詞就是Clavicle了,原意是“鎖骨”,後來有一版在校對時改成了“key”,結合前後文來看可能也是這個意思。]
[注6:Sunne in V House,此處使用的是黃道十二宮的說法,太陽在黃道上自西向東運行,每年環繞一周。進入不同的宮(House)就代表著不同的月份,第五宮是獅子宮7月23日-8月22日]
[注7:Saturne in Trine,Trine也是星相學中的一個概念,指在的托勒密系統中,兩顆星與黃道中心的連線夾角恰好為120度,在占星學中被認為是吉兆。但此處有錯誤,單單一顆星是無法形成三分一對座的,因此此處少說了一顆星。]
[注8:Roodemas,實際上應該是Roodmas,一個傳統的基督教節日,五月三日。]
[注9:原文是Uerse,沒有找到具體的對應,根據前後文來看應該是“咒語”的意思]
[注9:原文是Outside Spheres]

過去的種子[注]將由某個回溯歷史的人來承擔,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

[注:ye Seede of Olde ]

不過,如果沒有繼承人這一切都無法實現,如果他手上沒有鹽,或者沒有做鹽的方法,那麼這一切也無法實現;我將會在這裡弄到一切,我還沒有採取必要的手段,或找到太多。這個過程非常難以實現;它需要許多的樣本,我幾乎沒法弄到足夠的數量,即便我能從西印度群島召到一些水手。周圍的人開始覺得好奇了,但我還能對付得了。紳士比普通百姓要糟糕,他們的敘述要詳細得多,而且也更容易讓人相信他們所說的東西。教區牧師和梅裡特先生都說了一些,我很擔心,但事情目前還沒有什麼危險。化學物很容易弄到。鎮上有兩個不錯的化學家,鮑文醫生和山姆·克魯。我正在按著勃魯斯所說的繼續深入,阿卜杜爾·阿爾哈茲萊德的第七卷書也提供了不少幫助。不論我得到什麼,你都會有一份。同時,不要放棄使用我在這裡給你的那些詞句。我的是正確的,但如果你想要見到他,用上——這一頁裡的內容,我已經把它放在信封裡了。在每個十字架節和萬聖節之夜說咒語 ;如果你的血脈沒有消失,有人會在很多年後回顧歷史,使用你留給他的鹽,或是做鹽的原料。約伯記14:14。[注]

[注:聖經約伯記第14章14節:
If a man die, shall he live again? all the days of my appointed time will I wait, till my change come.
(人若死了豈能再活呢?我只要在我一切爭戰的日子,等我被釋放的時候來到)]

我很高興你又回到了塞倫,希望在不久之後能見到你。我有了一匹不錯的公馬,而且想弄一輛四輪馬車。普羅維登斯已經有一輛馬車了(是梅里特先生的),不過公路狀況還是很糟糕。如果你願意旅行,不要錯過我這裡。從波士頓走郵政路,穿過戴德姆,倫瑟姆和阿特爾伯勒[注1],這些鎮子裡都有上好的酒館。路過倫瑟姆的時候在博爾科姆先生的酒館裡停一停,那裡的酒水[注2]不錯,但在其他旅館裡吃飯,因為他們的飯菜要更好些。在波塔克西特瀑布旁拐進普羅維登斯,路邊會經過塞勒斯先生的酒館。我的房子就在鎮中大街旁、以拜尼土安·奧爾尼先生的酒館對面,奧爾尼庭院北面的頭一個。距離波士頓石[注3]大約45英里。

[注1:此處提到的均是馬薩諸塞州的地名]
[注2:原文是Beddes,不知道是什麼,看意思應該是一種酒,但不知道是啥]
[注3: Boston Stone,是波士頓的一個重要景點與地標。原來是一塊磨石,後來人們把它嵌在了馬歇爾街上的一座建築物牆面上。由於很多勘測員在勘測時都以它作為波士頓的位置,因此也變得非常有名。]

至此,以阿摩西恩-梅塔特隆之名,我是你真正的老朋友與僕人。[注]

[注:原文是Sir, I am yr olde and true ffriend and Servt. in Almousin-Metraton.似乎有點問題,暫時這麼翻譯好了。
其中“Almousin”是(其實是Almouzin)《大魔法書(Grand Grimoire)》裡用來稱呼上帝的名字之一;Metraton則出自猶太教神話,其實是Metatron。根據猶太教的傳統,它是至高天使,天堂的書記員。]

約瑟夫·C.
西蒙·奧恩收
塞倫,威廉斯巷。

查爾斯最早是從這封極為古怪的書信裡了解到了柯溫家在普羅維登斯的準確位置;因為他之前遇到的所有記錄全都沒有詳細說明這個問題。由於有跡象表明柯溫於1761年新修建的那座房子仍在原來的地址上,所以這一發現加倍地讓人激動——這意味著查爾斯過去在丹普斯山上散步訪古的時候曾經見過這座於1761年修建起來的房子,而且對它非常熟悉。他知道這座房子現在已經腐朽衰敗成了一棟破舊不堪的建築,但卻依舊挺立在奧爾尼庭院裡。實際上,這個地方距離他那位於山丘更高處的家只有幾個街區的路程。現在有一戶黑人家庭居住在那裡,他們從事著臨時清洗、打掃房屋以及照看爐火等工作,廣受人們的好評和尊敬。而當查爾斯在遙遠的塞倫市裡突然發現這個熟悉的貧民窟對於他自己的家族歷史有著如此重要的意義時,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並且決定一回到普羅維登斯就立刻著手考察那塊地方。但是他對信件中那些神秘離奇的內容感到極為迷惑,並且將它們當作某種誇張的象徵主義說辭;不過,他激動而好奇地注意到了其中所引用的聖經段落——約伯記14:14——也就是那條著名的詩句,“人若死了豈能再活呢?我只要在我一切爭戰的日子,等我被釋放的時候來到”。


2.


在塞倫之旅結束後,年輕的查爾斯愉快而興奮地回到了普羅維登斯,並在接下來的那個星期六裡對奧爾尼庭院裡的那座房子進行了長時間的詳細研究。這塊地方從來都沒有修建過一座豪華的宅邸,現在更因為歲月的磨蝕而顯得搖搖欲墜;那兒只有一座簡單樸素的木結構住宅,兩層半高,所採用的建築風格是那種在普羅維登斯地區常見的殖民地時期樣式:有著簡單的尖形房頂,巨大的中央煙囪,三角形的山牆,整齊的多利安式立柱以及精美雕刻的門廊和安裝著放射式窗格的楣窗。建築的外部做了極少量的改造,而當看著它的時候,查爾斯覺得這座房子與自己所追尋的不祥事物有著極為緊密的聯繫。

他認識現在居住在這座房子裡的黑人一家。而老阿薩與他發胖的妻子漢納也非常親切地將他領進了房子的內部。相較住宅的外表,房子內部的變化則要大得多。而查爾斯也非常遺憾地發現半數用來擺放卷軸與甕壇的精致壁爐飾架,以及外表精心雕刻過的櫃櫥襯板都不見了;許多護壁板和凸出線腳[注1]都被污損、劈開、鑿穿或者完全覆蓋上了便宜的牆紙。總之,這次考察得到的信息並不像查爾斯之前想像的那樣豐富;不過,約瑟夫·柯溫這個可怕的怪人畢竟曾在這裡居住過,因此僅僅是站在這些古老的牆體之間就足以讓他感到興奮與激動了。接著,他看到了一只古老的黃銅門環,並且發現其中一個花押[注2]被仔細地擦去了——這讓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注1: bolection moulding,西方家庭中一種常見的裝飾方式。即在某些醒目的位置周圍(例如門,或者壁爐等)安裝上像是像框一樣的突出邊緣。]
[注2:原文是monogram,是一種歐洲常用的藝術化簽名,通常是由姓與名的首字母組合而成一個藝術化圖案,用來在銘牌等地方表示某個人,同時也起裝飾的作用。由於國內沒有這種東西,所以用了個近似的詞]

從這時起一直到那個學期結束,查爾斯始終都在照著哈欽森密文的影印本破解密碼;此外他也用心收集了許多與柯溫有關的本地材料。雖然前一項工作始終沒有結果;但他倒是在後一項工作中收獲頗豐,由於有許多線索顯示在其他地方也保存著類似資料,因此他計劃在七月份前往新倫敦與紐約,循著線索去查閱那些古老的書信。這趟旅行成果豐碩,因為他拿到了芬納家的書信,並且從那裡面了解到了他們對那場發生在波塔克西特農場裡的突擊搜捕做出的可怕描述。此外,他還在南丁格爾與托伯特互通的書信裡了解到柯溫書房的某塊嵌板上繪著一幅他的肖像畫。查爾斯對這幅肖像畫特別感興趣,因為他非常想知道約瑟夫·柯溫到底是一副什麼模樣;因此他決定去奧爾尼庭院裡的那座房子中再檢查一遍,看看是否能在那些日漸剝落的厚厚油漆與破舊發霉的層層壁紙下發現部分與那些古老面孔有關的線索。

就這樣,查爾斯於八月上旬又去那座老房子裡檢查了一遍。這次他非常細緻地查看了每一間尺寸合適、有可能被那些邪惡的建造者當作書房來使用的房間,並且認真地研究了所有房間的牆面。在檢查時,他還特別留意了那些位於壁爐飾架之上、依舊完好的巨大嵌板。接著,在大約一個小時後,查爾斯變得極度興奮起來——因為他在住宅第一層的一間寬敞房間裡發現了些異樣。透過幾層日漸剝落的漆殼,他注意到一處位於壁爐上方的寬大牆面要比房間內其他地方的漆色,或是油漆之下的木頭顏色,更暗一些。而當他用一把薄薄的小刀仔細試探之後,瓦德意識到自己發現了一幅尺寸巨大的油畫肖像。如同一個真正的學者一般,年輕人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並沒有立刻揭開塗抹在這幅隱蔽油畫上的覆蓋,唯恐小刀會對畫面造成破壞。他離開了那間房間,轉而尋求起了專家的幫助。三天後,他帶著一位經驗豐富的藝術家,沃特·C·德懷特先生(他的工作室就在學院山的山腳邊),回到了那幅油畫前。這位修補油畫的畫師立刻工作了起來,而查爾斯也始終守在一旁用合適的方法與化學物提供協助。老阿薩與他的妻子甚至比這兩個古怪的訪客還要興奮,此外查爾斯也為自己侵占他們家壁爐的舉動做出了適當的補償。

日復一日,修復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看著這些被人們遺忘了許久的線條與色彩逐漸顯露出來,查爾斯·瓦德的興趣愈發地濃厚起來。德懷特的修復工作從底部開始;由於這是一幅四比三的肖像畫[注1],因此肖像的面部在短時間裡並沒有顯現出來。畫上的人物是一個身材勻稱的瘦高男子,穿著暗藍色的外套,刺繡馬甲,黑色的綢緞襯衣[注2]與白色的絲綢長襪。他坐在一只精雕細刻的椅子上,背後是一扇可以看到碼頭與船隻的窗戶。當人物的頭像顯露出來的時候,查爾斯看到了一頂整潔的阿爾拜馬爾式假髮[注3],與一張瘦削、鎮定、平凡無奇的面孔——但對於查爾斯和從事修復的藝術家來說,這張臉卻讓他們產生了些許的熟悉感覺。直到修復工作趨近尾聲的時候,修復者與他的客戶才驚訝地注意到了那張瘦削而又蒼白的面孔所透露出的細節,並且懷著一絲敬畏之情驚嘆起遺傳所展現出的戲劇性魔術來。在最後用油淋洗一次,並用精細的刮刀細緻刻畫之後,那副被隱藏了數個世紀的面孔終於完全地呈現了出來;而茫然困惑的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卻發現,自己的面容特徵生動地出現在了他那令人畏懼的曾曾曾外祖父的面孔上。

[注1: the picture was a three-quarter-length one, three-quarter-length 是指一種特有的畫布尺寸,即長比寬為四比三,但是不知道專業術語該叫什麼。]
[注2:原文是 black satin small-clothes,應該是指穿在外套下的衣服。]
[注3: Albemarle wig,一種在十六七世紀在殖民地地區很流行的假髮樣式,但是具體形狀似乎已經沒有記載了。]

之後不久,查爾斯便帶著自己的雙親一同參觀了自己所發現的奇蹟。雖然這幅肖像繪在一塊固定的牆體嵌板上,但他的父親還是立刻決定買下這幅畫。儘管畫中人的面容較為年長,但是他與這個男孩的相似程度仍然高得令人難以置信;似乎通過某種隔代遺傳的魔法,約瑟夫·柯溫的身體輪廓在一個半世紀後找到了一個精確臨摹出的副本。瓦德夫人與她祖先的相似程度一點兒也不明顯,但她卻記得一些親屬與自己的兒子和已故的柯溫有著類似的面部特徵。她一點兒也不喜歡這種發現,並且告訴自己的丈夫最好還是燒掉這幅畫,而不是將它帶回家去。她強調說,它有些污穢邪惡;不僅僅是因為它本質上就是邪惡的,而且它與查爾斯非常相似的特點也顯得非常不祥。不過,作為一個在波塔克西特河谷的雷文龐特有著大量磨坊的棉紗製造商,瓦德先生是個有影響有地位又務實的人,因此全然不會聽取女人的顧慮。肖像與兒子的相似之處讓他印象深刻,也讓他覺得自己的兒子應當獲得這樣一份禮物。就這一點來說,查爾斯也非常贊同父親的看法;於是幾天之後,瓦德先生找到了房子的主人——一個長得像是老鼠一般、口音帶著嚴重喉音的小矮個;而當所有者準備虛情假意的討價還價時,瓦德先生直接以一個唐突的一口價結束了這場交易,買下了整個壁爐架與上方畫著肖像的壁爐架飾。

接下來的工作便是將那塊嵌板取下來,運回瓦德的家中。另一方面,瓦德家中已經做好了準備,等肖像一運到就會對它進行完全的修復,並且將它與一座用電燈模擬的裝飾壁爐一同安裝到三樓那間被查爾斯用來當作工作室和書房的房間裡。對於查爾斯來說,他的任務便是監督這次搬遷工作能順利完成。八月二十八日,他陪同著兩名克魯克裝修公司的專業工人來到了奧爾尼庭院裡的住宅裡;在此之前住房裡的壁爐架與裝著肖像的壁爐飾架已經被非常仔細、精確地拆離了牆體,等待著公司的卡車執行運輸任務。當嵌板被移開之後,牆面上露出了一塊標示著煙囪走向的磚牆結構,而年輕的查爾斯在這一磚牆結構中發現了一個大約一立方英尺的凹陷。凹陷的位置恰好就在肖像畫頭部的後方。查爾斯很好奇這樣一個空洞究竟意味著什麼,或是裝著什麼東西,因此這個年輕人爬上去向裡看了一眼;接著,他在塵土與油煙包裹之中發現了一些鬆散泛黃的紙頁,一本厚厚的簡陋筆記本,以及少數發霉的織物——可能是將其他東西綁在一起的絲帶。吹掉厚厚的塵土與煙灰後,他拿起了那本筆記,看了一眼印在它封皮上的黑體題字。早在艾塞克斯學院裡,他就已經認識了這種筆跡,而這些熟悉的筆記寫著:“普羅維登斯種植園,約瑟夫·柯溫先生的日記與筆記”[注]

[注:原文是“Journall and Notes of Jos: Curwen, Gent., of Providence-Plantations, Late of Salem.”後面那個Late of Salem,不知道具體什麼意思。應該是“前塞倫人”之類的意思]

這一發現讓瓦德高興得忘乎所以,於是他向身旁兩個好奇的工人展示了自己發現的書本。這兩位工人的證詞完備地敘述了發現物的特點與真實性,而威利特醫生也根據這些證詞確立了他的新觀點——即,這個年輕人剛開始表現出他主要的怪異行為時並沒有發瘋。一同發現的其他文件也都是出自柯溫的手筆,而且其中一件東西看起來還特別地危險不祥,因為它上面寫著“致繼往開來者,當如何超越時間與空間”[注1]。另一份文件也是用密碼寫成的;查爾斯希望它和那份一直讓他困惑不解的哈欽森密文用的是同一種密碼。最讓搜索者歡欣鼓舞的是第三份文件,那似乎是一份破解密文的密匙;第四份與第五份文件各自標署名為“持盾徽者,愛德華·哈欽森,”[注2]與“傑迪戴亞·奧恩先生”“或他們的繼承者,繼承者們,或代表繼承者的人”。第六與最後一封文件寫著“約瑟夫·柯溫在1678年到1687年間的生活與見聞:他航向何方,居於何處,見過何人,習得何事。”

[注1:“To Him Who Shal Come After, & How He May Gett Beyonde Time & ye Spheres.” ]
[注2:原文是Edw: Hutchinson, Armiger,考慮到Hutchinson已經是姓氏了,因此Armiger可能是一個身份象徵。這個詞的意思是“有資格佩戴徽章(盾徽)的人”]


3.


一些更加學院派的精神病醫生都傾向於將這個時刻界定為查爾斯·瓦德精神失常的起點。在發現了那些文件和筆記之後,這個年輕人立刻看了幾眼手稿與書本的內頁,而且顯然看到了某些讓他印象極端深刻的內容。事實上,在向兩個工人展示那些書名的時候,查爾斯便表現出了一種小心翼翼的古怪態度,就好像正在保護著那些文稿一般。接著,他開始焦躁地勞動起來——即便這發現具備有重要的古物學與宗譜學意義,但這依然難以解釋他的焦躁情緒。回家之後,他幾乎是在局促不安中宣布了這個新發現,彷佛他希望能在不展示證據的前提下告訴其他人這個發現具備著極端重要的意義一般。他甚至都沒將書名展示給他的父母,而是簡單地告訴他們自己發現了某些約瑟夫·柯溫寫下的文件,但“大多數都是密文寫成的”,需要非常仔細地研究後才能了解它們真正的意義。如果不是那些工人表現出了藏不住的好奇心,他似乎也不太可能將自己的發現展示給工人們。他無疑希望在這件事情上保持特別的沉默,避免展示那些發現,也避免其他人更多地談論這些事情。

那天晚上查爾斯·瓦德一直坐在自己的房間裡閱讀著新發現的書本與文件,直到第二天天亮,他仍舊沒有停下手裡的工作。當母親喊著他的名字上樓想看看出了什麼差錯的時候,查爾斯迫切地要求她將自己的膳食都送到樓上來;到了下午,當工人們趕來在他的書房裡安裝柯溫的畫像與壁爐架時,他短短地露了一會面。第二天晚上,他披著衣服稍稍地睡了一會兒,然後又興奮地努力試圖解決那份密文寫成的手稿。第三天早晨,查爾斯的母親看見他依舊在研究那份影印版的哈欽森密文;但當她問起這件事的時候,查爾斯說柯溫的密文並不能用在這份密文上。那天下午,他拋下了自己的研究,入迷地看著工人們完成最後的裝配工作。那些工人將肖像與木制畫框安裝在一根巧妙仿真、佈設有電線的原木上,然後再將仿真的壁爐與壁爐架安裝在距離北牆還有一小段距離的地面上——彷佛壁爐與北牆之間真地隔著座煙囪一般,接著他們又用與房間相配的嵌板將仿真壁爐與牆面之間的空間圍隔起來,完成了裝飾。柯溫的肖像畫被掛在正前方的嵌板上,並且還按裝上了鉸鏈,讓人可以將櫃櫥安置在畫像後的空間裡。當工人們離開之後,他將自己的工作又搬進了書房,並且在它面前坐了下來,不時地看看那些密文又不時地看看那幅肖像畫。肖像畫則直直地回盯著他,如同一個長了些年紀並且總讓人追憶起數世紀前歲月的倒影。

他的父母後來回憶他在這一時期的行為舉止時,提到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細節——他隱瞞自己工作的方式非常特別。在僕人面前,他很少掩蓋自己研究的文件,因為他正確地估計到這些人根本無法理解柯溫筆下那些錯綜複雜的密碼與古老過時的筆跡。但是,在父母面前,他就謹慎得多了;除非正在研究的手稿是用密文寫成的,或者全是大批的神秘符號和未知標識(像是那個標題為“致繼往開來者”的文件似乎就是如此。),否則他便會用就近的紙張蓋住研究的文件,直到拜訪者離開為止。晚上的時候,他會把文件鎖起來,並將鑰匙放在他自己的一個古董陳列櫃裡;此外,不論何時,只要他離開房間,他也會將鑰匙放在那裡面。他很快就繼續開始了完全正常的作息與習慣,只是那些長時間的外出散步與其他戶外活動都中止了。開學——他的第四個學年——似乎讓他感到非常厭煩;他好幾次宣布自己決定不去上大學了。他說,他要從事某些非常重要的研究調查工作,而這些研究將會為他提供一條通向知識與人文科學的寬敞大道——但任何一所足以讓整個世界引以為傲的大學都無法提供這樣一條寬敞大道。

自然,在這樣一條路上,只有一個或多或少有些好學、怪異而又孤僻的人才不會引來多少注意。而查爾斯天生就是一個學者與隱士;因此父母對他所採取的嚴格限制措施與保密舉動並沒有感到太多的驚訝,而是覺得有些遺憾。與此同時,他沒有向父母透露一丁點自己所珍惜的寶貝,更沒有說起過任何與自己解譯工作有關的事情,這讓他們都覺得有些古怪。查爾斯解釋說,他希望能等到相互關聯起一些新的發現後再宣布這些事情,但隨著時間一周周過去,年輕人卻並沒有再做出任何進一步的揭示。漸漸地某種隔閡開始在年輕人與他的家人之間生長起來;由於他的母親反對任何與柯溫有關的深入研究,因此這種隔閡在他與他母親之間變得更加嚴重了。

到了十月份,查爾斯又開始拜訪圖書館了,但他卻沒有再去查閱過去一直關注的古籍與歷史。相反,他開始關注巫術與魔法,神秘主義與惡魔研究;而待他發現自己無法在普羅維登斯的圖書館裡獲得更多信息時,查爾斯便會坐著火車趕到波士頓,利用起那些更大的圖書館來——像是科普利廣場[注1]上的大圖書館,哈佛的懷特納圖書館,或者布魯克蘭的錫安研究圖書館[注2](那裡可以找到某些與聖經有關的稀有典籍)。此外,他也廣泛地購置了大量書籍,並且安裝了一整套額外的書架來擺放這些他新獲得的、與某些邪惡主題有關的著作;在聖誕節假期,他還外出旅行了一段時間,前往塞倫,到艾塞克斯學院去查閱了某些記錄。

[注1:Copley Square]
[注2:the Zion Research Library in Brookline]

1920年1月中旬,查爾斯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勝券在握的得意表情,但他卻從未做出過任何解釋。接著,其他人發現他不再研究哈欽森的密文了。相反,他開始一面進行化學研究一面尋找起更多的記錄來;他在房屋空置的閣樓裡布置了一間實驗室,並且為實驗室配備了大量的設備,同時還頻繁地出入普羅維登斯內所有存放人口統計資料的場所。那些供應藥物與科學設備的商戶,在被詢問到時,紛紛給出了許多古怪得令人驚訝卻又毫無意義可循的貨物清單來說明他購買的化學物與設備;但州議會、市政大廳以及各式各樣圖書館裡的職員都很明確地表示,他的第二興趣有著很明確的目標。他熱切而又興奮地尋找著約瑟夫·柯溫的墳墓,因為老一輩的人們非常明智地從板岩墓碑上抹去了他的名字。

漸漸地,瓦德的家族開始確信這之中出了一些問題。查爾斯過去也曾表現得怪異難解,也曾改變過自己的小愛好,但即便是他也不太可能這樣越來越秘密地行事,或者不斷學習掌握那些古怪的知識。所謂的課程作業不過是個借口;雖然他沒有出現過考試不及格的情況,但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他已完全不像過去那樣專注用功了。他有了其他的側重;查爾斯經常待在新實驗室裡,翻閱著那一大堆早已過時的煉金術典籍;而不在實驗室的時候,他要麼對著城市中心的老墓地資料沉思,要麼就待在自己書房裡黏著那一本本記載神秘學識的典籍——而約瑟夫·柯溫那張相似得驚人(甚至讓人覺得來越來越相似)的面孔則掛在北牆那巨大的壁爐飾架之上溫和地盯著他。

到了三月下旬,瓦德不僅在搜索檔案之餘又多了新的舉動——他時常會讓人恐懼地漫步走進城市各處的古老墓地。不久,人們才知道這一舉動背後的原因,一個市政大廳的職員說瓦德可能找到了一條重要的線索。他所尋找的目標突然從約瑟夫·柯溫的墳墓變成了某個名叫納斐塔里·費爾德的人的墳墓;在檢查過他查閱的文件後,這種轉變得到了解釋,調查人員發現有一條記敘著柯溫墓地的零散記錄逃脫了當時的大規模清除,而這條記錄上稱那只古怪的鉛質棺材被埋葬在“納斐塔里·費爾德墓偏南十英尺,偏西五英尺”。不過殘存下的記錄並沒有說清楚這座墳墓具體位於哪一片墓地裡,這讓搜尋的難度大大地增加了;而且納斐塔里·費爾德的墳墓似乎和柯溫的墳墓一樣不受人歡迎;不過當時的居民並沒有系統地消抹與他有關的記錄,因此即便記錄已經完全消失了,搜尋者依舊有可能在墓地裡游蕩時碰巧找到他的墓碑。於是,瓦德開始在各個墓園裡漫步閒逛起來——但是聖約翰墓地(也就是過去的國王墓地)與位於天鵝地公墓[注]中那座古老的公理會墓地並不在他的搜尋範圍之內,因為有些資料顯示唯一一位可能符合要求的納斐塔里·費爾德(卒於1729年)是個浸禮會教徒。

[注:Swan Point Cemetery(順便一提,H. P. Lovecraft死後也被葬在這裡)]


4.


五月份,應老瓦德的要求,威利特醫生詳細了解了瓦德家人在查爾斯舉止正常的時候零散搜集起來的所有與柯溫有關的資料,並決定與這個年輕人好好談一談。但這次談話沒有什麼效果,更起不到什麼決定性作用;因為威利特覺得查爾斯在交談時表現出了優秀的自控能力,而且也能頗有條理地處理那些真正重要的事務;不過,此次談話倒是迫使這個鬼鬼祟祟的年輕人拿出了一些合理的理由來解釋他最近的種種舉動。在交談的時候,查爾斯那蒼白、冷漠的面孔上表現出了一種並不常見的窘迫神情。他似乎很樂意談一談近來的搜尋舉動,但卻又不願意透露這些舉動背後的目的。他說那些自祖先傳下來的文件裡包含了許多牽涉某些古老科學知識的驚人秘密——而其中的大部分都是用密文記載的——這些秘密明顯涵蓋了非常寬泛的範圍,足以與修道士培根[注]所作出的發現相提並論,甚至可能超越了他的發現。但是,除非他能找到某個曾掌握著這些過時學識的死者,並且將這些秘密與到過世學者的屍體關聯起來,否則所有一切都毫無意義;也正因為如此,如果在而今這樣一個完全依仗著現代科學的世界裡直接公布這些秘密,那麼它們無疑會變得毫無可取之處,顯露不出任何令人深刻的意義。為了生動地展現這些秘密在人類歷史中所占據的位置,查爾斯覺得必須有一個熟悉它們演進背景的人來將這些秘密相互串聯起來,而這也正是查爾斯致力從事的工作。他正在試圖盡快學習掌握這些可能早已被世人忽略與遺忘的古老技藝——因此他必須找到一個能真正解譯柯溫資料的東西,並且希望能夠及時做一份對整個人類與思想世界極有裨益的完整通告與陳述。他宣稱,這將對現代人所掌握的事物觀念產生革命性的深遠影響,甚至就連愛因斯坦所造成的影響也不足以與之媲美。

[注:Friar Bacon,可能是指羅傑·培根。十三世紀英國哲學家,聖芳濟會教徒,他以經驗主義的方式對自然界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工作。 ]

當談到他搜尋墓地的舉動時,查爾斯坦率地承認了自己目的,但卻沒有講述搜尋過程中的細節情況。查爾斯說他有理由相信約瑟夫·柯溫那塊被毀壞的墓碑上留有某些神秘的符號——這些符號是按照他根據遺囑雕刻出來的,但那些抹除他姓名的鎮民由於不知道這些符號的意思因此並沒有將它們一同抹去——如果想最終破解柯溫留下的密碼體系,這些符號絕對是至關重要的一環。他相信,柯溫希望採用非常謹慎的方法來保護自己的秘密;因此他用這樣一種極度古怪的方式分散了所有的資料。但當威利特醫生要求看一看那些神秘的文稿時,查爾斯卻變得極不情願起來,而且希望用哈欽森密文的影印件以及奧恩的咒語與圖表等東西蒙混過關;不過,到了最後,查爾斯還是向威里特醫生簡單展示了一些真正屬於柯溫的文件——多數只是讓他看了看封面——像是“日記與筆記”,密文(標題也是密文寫成的)還有那些滿是配方記錄的“致繼往開來者”;此外,他還打開了那些用晦澀符號寫下的文件,讓醫生瞥了一眼其中的內容。

他還打開了一本日記,仔細摘選了一頁無關痛癢的內容,讓威利特瞥了一眼柯溫在書寫英文時所使用的連筆筆跡。威利特醫生非常細緻地查看了那些複雜難解、無法辨認的字母。儘管日記作者生活在十八世紀,但日記的筆跡與所使用的文風卻依舊彌漫著那種盛行於十七世紀的氣息。因此,醫生很快便確定這份文件的確是真實的。但是,日記的內容相對而言較為瑣碎,因此威里特也只能回憶起一些片段:

“1754年,10月16日,星期三。單桅船‘警醒號’自倫敦返航,已於今日入港。其在印度群島所結識之新手也已隨船抵達[注1]。其中自馬提尼克[注2]募得西班牙人數名,自蘇里南[注3]募得荷蘭人兩名。荷蘭人曾聽聞與冒險有關之不祥傳聞,已生退意,望其能聽從誘勸停留此地。予‘男孩與書’店鋪之萊特·迪克斯特先生一百二十件羽紗、一百件阿斯德仿駝毛呢[注4]、二十件藍色厚毛粗呢、一百件斜紋薄呢、五十件卡拉曼科亞麻布,森所勒及哈姆哈斯[注5]各三百件。予“象”店鋪之格林先生五十加侖加托斯[注6]、二十熱潘尼斯[注7]、十五烤加托斯、十對燒火鉗。與伯利高先生一套皮革鑽。予南丁格爾先生五十件上好維美斯大頁紙。昨晚呼喚沙巴阿[注8]三次,卻未見有人現身。望聞居於特蘭西瓦尼亞之H先生[注9]有何見解,然路途遙遠難通書信。其所用之法已延續數百年之久,卻不願告知我,甚是奇怪。五周以來未見西蒙回信,甚盼。"

[注1:原文是 with XX newe Men pick’d up in ye Indies,估計那個XX大概是只個數……]
[注2:原文是Martineco,疑是指Martinica,即Martinique,是加勒比海上的一個島國 ]
[注3:Surinam,南美洲一國家]
[注4:原文是Assrtd. Cambleteens,Assrtd. 可能是指產地或是某種品名]
[注5:原文是Shendsoy and Humhums,兩個東西都沒找到出處。]
[注6:原文是Cyttles,沒找到出處,看前後文可能是一種水果或奶制品]
[注7:原文是Pannes,也沒找到出處]
[注8:原文是SABAOTH,全大寫,這個詞應該源自“Lord of Sabaoth”(耶和華的一個稱呼,萬軍之主),由於SABAOTH的具體意思並不明確,而且不知道這裡到底要表達什麼意思,故採用了音譯。]
[注9:原文是Mr. H. in Transylvania,Transylvania舊時地名,在羅馬尼亞中西部]

當閱讀到這裡時,威利特醫生翻過一頁,準備繼續讀下去。但查爾斯卻飛快地阻止了他的舉動,幾乎是硬生生地從他手裡把日記給搶走了。醫生僅有機會在新打開的一頁裡瞥見一小段句子;但這些句子非常怪異,始終固執地殘留在他的記憶,揮之不去。那上面寫著:

“五個十字架節與四個萬聖節之夜皆已吟誦《斷罪之書》之詩句,望其在天穹之外繁育生息。若吾能留下後人,則此物會牽引既往開來者,而受牽引之人亦將追溯過往之事,回顧此時歲月。需備好精鹽,或留下精鹽製作之法。”

威利特沒看到更多的內容,但不知為何,這短短一瞥讓他對油畫裡那張屬於約瑟夫·柯溫的面孔——那張在壁爐飾架之上溫和俯瞰著下方的面孔——隱約產生了一種全新的恐懼。從此往後,他一直懷抱著一種古怪的想像,覺得壁畫裡的那雙眼睛——即便沒有真正地活動——卻仍在期盼著能轉動目光隨著年輕的查爾斯·瓦德在房間裡四處游走。當然,憑借著自己出色的醫學知識,威利特醫生很確定這只是一種幻想而已。在離開之前,他靠近畫像仔細觀察了一會,並為畫中人與查爾斯的相似程度感到驚嘆訝異。他記下了這張神秘的蒼白面孔所呈現出的每一個微小細節。他覺得,作為一個畫家,科茲莫·亞歷山大完全配得上他的祖國——那個曾誕生過畫家雷本恩[注]的蘇格蘭;更不愧是教出了吉爾伯特·斯圖爾特這樣傑出弟子的老師。

[注:指Henry Raeburn,1756-1823,著名的蘇格蘭肖像畫大師。]

醫生向瓦德家族保證查爾斯的精神狀況一切正常,同時也告訴他們,這個年輕人正忙於研究某些東西——而且這些東西最終可能被證明有著非常重要的價值。在得到醫生的確認後,家人們的態度開始有所好轉。甚至第二年六月份,當這個年輕人明確表示自己不願進入大學讀書時,家人的表現也比尋常情況下更加寬宏仁慈。查爾斯向家人宣布,他要探尋追求某些更加關鍵重要的事情;並且暗示在接下來的一年裡,他想要到國外去尋找某些位於美國之外的資料源頭。老瓦德拒絕了他的後一個請求,因為對於一個只有十八歲的年輕人來說這種要求實在太過荒唐;但在是否進入大學讀書的問題上,他默許了兒子的意願;因此,在一點兒也不光彩地從莫斯布朗中學畢業之後,查爾斯又花了三年時間從事緊張的神秘學研究與墓地搜尋活動。人們開始將他當作怪人來看待。而相比過去,他更是完全地從家族朋友的視線裡消失了。他一直在努力地從事研究工作,只是偶爾會旅行去其他城市請教一些費解的記錄。曾有一次他去了南方,尋找到了一個他從一張印著奇怪文章的報紙上看到的黑白混血兒,並且向他請教了某些問題。此外,他還拜訪了一個位於阿第倫達克山脈[注1]的小鄉村——因為有報道稱那兒舉行著某些非常奇特葬禮儀式。此外,他依舊非常渴望前往舊世界[注2]展開旅行,但他的父母卻一直禁止他這樣做。

[注1:Adirondacks,美國紐約州東北部的一處山脈]
[注2:the Old World,指相對於“新世界”美洲大陸的歐亞大陸及非洲。]

1923年四月,查爾斯正式成年。由於之前從外祖父那裡繼承了一小部分財產,因此在成年之後,查爾斯最終下定決心不顧家人過去的反對,執意前往歐洲展開旅行。他並沒有詳細說明自己制定的行程表,只是簡單地解釋說自己的研究工作要求他前往去許多地方;但他答應在整個旅行過程中自己會一直忠實地與父母保持通信。當查爾斯的父母發現自己無法勸阻兒子後,他們便不再反對,反而開始盡可能地提供幫助與方便;因此這個年輕人於六月份在父母的陪同下趕到了波士頓,然後帶著他們臨別時的祝福踏上了前往利物浦的航船——而他的父母則站在查爾斯敦的白星碼頭上對他揮手道別,目送兒子遠去。很快查爾斯便寄來了信件,告訴父母自己已平安抵達,然後又向他們描述了自己在倫敦大羅素街找到的上好公寓;他打算住在那裡,避開家族裡的其他親朋好友,直到他研究完大英博物館內某一個領域內的所有館藏為止。他很少在信中記敘自己每日的生活,因為根本沒有什麼值得寫進信裡的東西。他將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研究與實驗上,並且還在信中宣布他在自己的一個房間中搭建了一座實驗室。雖然他的身邊鋪展著一座古老而迷人的城市,綿延著由舊式穹頂與尖閣組成的誘人天際線;雖然城市裡那些錯綜複雜的街道與小巷裡充滿了神秘的曲折迴旋,而那些突然展現的街景在會在引誘與驚奇之間來回變換;但是他卻從未在信中提起任何有關散步訪古的事情,而他的父母也將這當作一個指標,用來反映查爾斯究竟是多麼全神貫注地沉迷在他的新興趣裡。

1924年六月,查爾斯寫了一張便條簡短地告知父母自己已經離開倫敦,前往巴黎。而在此之前,為了去法國國家圖書館[注1]查閱某些資料,他曾坐飛機去過這座城市一兩次。之後的三個月裡,他只是寄回了一些明信片。他在明信片裡留下了一個名叫“聖雅克街”的地址,告訴自己的父母他正在拜會某個未具名的收藏家,並且在他的藏書室裡專門研究一些非常珍貴的手稿。他有意避開了所有熟識的人,因此從巴黎旅游回來的人紛紛表示從未見過他。接著,通信中斷了一陣子,然後查爾斯的家人在十月份收到了一張從捷克斯洛伐克的布拉格寄來的照片。隨照片一同到達的敘述表明查爾斯正在那座古老的城鎮裡,而且打算拜會某個非常非常年老的人,並與他商討一些問題——據說那個老人掌握著某些非常詭異中世紀資料,而且是最後一個知曉這些信息的活人。他留下了一個位於諾伊施塔特[注2]的地址,並且宣布到來年一月前都不會離開那裡;後來,他又從維也納寄來了幾張卡片,告知父母自己正途經那裡前往更東面的地區——因為一些與他有通信往來的人以及研究神秘學方面的同僚都在邀請他過去。

[注1:Bibliotheque Nationale]
[注2:Neustadt,德國西南部一城市]

接下來的一張卡片來自特蘭西瓦尼亞的克盧日-納波卡[注1],卡片上說查爾斯已經抵達了他的目的地。他將要去拜訪一個名叫“費倫奇男爵[注2]”的人,此人的莊園位於拉庫斯[注3]東面的群山裡。此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他的父母都沒有收到任何來信;事實上,直到五月份,他才開始回覆雙親頻繁的來信——因為老瓦德準備在那個夏天前往歐洲旅行,而他的母親則計劃與兒子在倫敦、巴黎或羅馬見上一面,可查爾斯寫信勸阻了母親的計劃。他說,這時研究讓他暫時無法離開眼下的住處;而費倫奇男爵城堡的狀況也不太歡迎有客人來訪。因為這座城堡修建在一處峭壁之上,四周環繞著滿是黑森林的群山。另外,由於當地的村民總是刻意迴避這塊地方,因此這兒也常會讓普通人不自覺地感到緊張與不安。而且保守、得體的新英格蘭紳士也不太可能會喜歡這位男爵。他的容貌與舉止都極端怪異,而他的年紀已經非常非常大了,甚至會得讓人覺得不安。查爾斯說,父母最好還是等著他返回普羅維登斯為好;因為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了。

[注1:原文是Klausenburg,這是克盧日-納波卡(Cluj-Napoca)的德文名字;另外,這個名字本身是羅馬尼亞語的音譯。]
[注2:Baron Ferenczy,根據後面的情況來看,Baron可能是指男爵爵位,而不是名字。]
[注3:Rakus,可能是指Rakusy,一位於斯洛伐克的地名]

然而,直到1926年五月,他才返回家中。當時這個年輕的流浪者先寄回了幾張卡片預告了自己的歸來,接著他搭乘荷馬號海輪悄悄地溜回了紐約,然後坐上駛向普羅維登斯的長途汽車,開始了這一段百十英里的漫長路程。一路上,他貪婪地享受著那些綿延起伏的茵綠山丘、花團錦簇的芬芳果園以及春天康涅狄格州裡的白色尖頂小鎮。將近四年的時間裡,這是他頭一次品味到新英格蘭的美妙風情。當長途汽車在暮春午後那仙境般的金色美景中穿過波卡塔克河,進入羅德島州的地界時,他的心跳加快了。雖然他曾鑽研進那些禁忌學識的深淵之中,但相比之下沿著雷茲懷大道與艾爾姆伍德大道延駛向普羅維登斯的過程依舊是一段令人屏息的絕美旅途。在伯德街、韋波斯特街與帝國街交匯的大廣場上,他望見前方與山下那些古鎮中令人愉悅、記憶猶新的房屋、穹頂與尖塔都籠罩在如火的夕陽之中;而當汽車衝下山去、駛向畢特摩大樓[注]之後的終點站時,他的腦海也開始跟著奇怪地暈眩起來——他看到了河對岸古老小山上的巨大穹頂與顯露著屋頂的嬌嫩樹冠,也看到在陡峭山崖那嬌嫩春色的映襯之下,充滿魔力的霞光將第一浸禮會教堂那高大的殖民地時期尖塔塗抹成了可愛的粉紅色。

[注:原文是the Biltmore,沒具體說是什麼,翻了一下地圖發現可能是家連鎖旅館。]

古老的普羅維登斯!正是這片土地與它綿延不斷的漫長歷史所擁有的神秘力量造就了他的一切;引領著他通向那些任何先知都無法確定其邊界與範圍的秘密和奇蹟。或許,這裡藏著神秘、奇妙或恐懼,而這些年的旅行與專注早已讓他做好了迎接它們的準備。一輛出租汽車載著他繞過了郵局廣場,短暫地掠過河畔的風景、老市場與河灣的尖端,然後沿著沃特曼街那曲折陡峭的坡道漸漸上升,駛向珀斯帕特街。在路的北面,基督教科學會教堂那巨大閃光的穹頂與被落日染紅的愛奧尼式立柱正引誘召喚著他的注意。隨後經過的八個街區全是他幼時便已熟悉的古老高級住宅,以及他那幼小的雙腳曾反復踏過的典雅磚石行道。最後,他的右面突然出現了一座小小的白色農舍,而左面便是那段經典的亞當式門廊與巨大磚石宅邸那帶隔間的端莊正面——他就出生在這座建築裡。此刻正值遲暮,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回到了家中。


5.


一群不如萊曼醫生那樣學院派的精神病醫師傾向於將此次歐洲旅行界定為查爾斯真正發瘋的起點。他們承認在開始旅行的那段時間裡查爾斯還是神智正常的,但他在回家時所表現出的舉動暗示著這其中發生了某個災難性的變化。但威利特醫生甚至都不同意這樣的說法。他堅持說查爾斯的瘋病始於更晚些的時候;而這個年輕人在那段時間裡表現出的怪異舉動是因為他在實踐某些從國外學來的儀式——可以肯定,那是一些極端古怪的儀式,但卻並不意味著儀式的參與者就是精神錯亂的人。雖然查爾斯看起來變得成熟冷酷了,但是他平常所表現出的反應依舊是正常的;而且在幾次與威利特的談話中也表現出了一種任何瘋子——甚至哪怕是瘋癲早期的人——都無法始終偽裝出的平衡和協調。這段時間裡,他將大多數的時間都花在了閣樓的實驗室裡。由於不分晝夜都有人聽見那裡面傳出奇怪的聲響,因此人們開始覺得認為他已經精神錯亂了。在那些聲音裡有吟頌念咒和反復嘟嚷,還有按著不祥韻律發出的、雷霆般的大聲朗誦;雖然那全都是瓦德的嗓音,但是那些聲音,以及誦念咒文的口音,裡卻有著一種別樣的東西,讓人覺得前所未有地寒毛豎立、渾身冰涼。有人留意到,尼格——家中那只舉止端莊、惹人喜愛的黑貓——在聽到某些音調的時候,甚至會明顯地弓起自己的背脊,豎起全身的毛髮。

此外,實驗室裡還會不時地飄蕩出一些氣味,也讓人覺得極端的古怪。有些氣味令人作嘔,但更多的時候卻是某種難以捉摸、縈繞不去的香味——而且這種芳香彷佛還有著某種催生奇妙幻想的力量。那些聞到這些氣味的人有可能會短暫地瞥見一片由廣袤景色組成的蜃影,蜃影裡有著奇怪的山巒,或是兩側矗立著斯芬克司與鷲馬[注]、延伸向無窮遠方的無盡大道。查爾斯沒有再重拾過去散步訪古的習慣,而是勤勉地閱讀著那些他從外面帶回來的古怪書籍;同時也賣力地在自己的住處從事著同樣離奇怪異的研究;他解釋說這些在歐洲收集到的原始資料極大地增加了他工作的可行性,並且保證用不了多少年就會給出許多驚人的揭示。他年長幾歲的容貌愈發地像是實驗室裡掛著的柯溫肖像,甚至到令人驚異的程度;威利特在接到召喚後,經常會在肖像前停頓一會,為那種實實在在的相似感到驚嘆,並且覺得現在僅能依靠肖像右眼上方那一小處塌陷才能區分出這個活生生的年輕人和那個早已過世許久的巫師之間的差別。威里特的這幾次拜訪都是在響應老瓦德的請求,但拜訪的過程都非常古怪。查爾斯從未排斥拒絕過醫生的拜訪,但後者卻發現自己永遠無法進入這個年輕人的內心深處。此外,他還頻繁地注意到了出現在身邊的奇怪事物;像是一些擺在桌子或架子上、用蠟制作的怪誕圖案塑像,以及用粉筆或碳筆在寬大房間中央清理出的空地上畫出來的圓環、三角與五芒星——但所看到的圖像都是些草草擦掉後留下的殘餘部分。晚上的時候,房間裡總是傳出雷鳴般轟響的韻律與念咒,直到後來,瓦德家族甚至很難繼續挽留僕人,或是隱瞞禁止那些宣稱查爾斯已經發瘋的閒言碎語。

[注:hippogriff,通俗的說就是鷹頭馬身有翼獸,有巨鷹的腦袋、翅膀和前爪,後半身包括腿和尾巴都像是馬。此處採用了DND中怪物手冊上的翻譯。]

1927年1月發生了一件不同尋常的怪事。一天午夜,查爾斯正在誦念著儀式,而那詭異的韻律令人不快地回響著傳到了下方的房間裡。突然,海灣邊刮來了一陣刺骨的強風,同時那些居住在鄰近地區的人們還注意到地下也傳來一陣模糊且難以察覺的震動。與此同時,家貓明顯地表現出了一種恐懼的姿態,而幾乎一英里之內的狗都狂吠了起來。這一切都預兆著一場突然降臨的雷暴——在這個季節裡實在是極為反常的情況——隨著雷暴而來的還有一陣轟隆巨響,這讓瓦德夫婦感覺房屋被擊中了。他們衝向樓上,想看看房屋的損壞情況,但查爾斯在閣樓的門前擋住了他們;他面色蒼白、堅決果斷、得意不凡,還帶著一種混雜著勝利與嚴肅、幾乎讓人有些恐懼的表情。他向父母保證,房子並沒有擊中,而這場風暴很快就會過去。兩夫婦停了下來,透過一扇窗戶向外望去,接著便發現他的確說對了;因為閃電越來越遠了,而樹也不再在從水上刮來的奇怪刺骨狂風中搖晃彎曲。雷聲漸漸變成了一種低沉嘟噥的輕響,然後漸漸消散。星星再度顯露了出來,而查爾斯·瓦德臉上勝利的表情卻凝固成了一種非常古怪的表情。

在這件事之後的兩個多月裡,查爾斯不再像過去那樣足不出戶地將自己關在實驗室裡。他開始對天氣的變化表現出了一種古怪的興趣,而且經常頗為古怪地詢問春季冰雪融化的具體日期。三月下旬的一天,他在於午夜之後離開了家,並且直到接近清晨時分才折返回來;當時他的母親正醒著,並且聽到車道的入口傳來了一陣隆隆的汽車聲。接著她又分辨出了一陣模糊不清的咒罵。於是瓦德夫人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到窗戶邊。接著她順著查爾斯的方向望過去,看見四個漆黑的身影從卡車上搬下了一只長方形的沉重箱子,並將它抬進了側門裡。然後她又聽見吃力的呼吸聲與笨重的腳步聲,最後閣樓裡又傳來了一聲沉悶的碰撞;在那聲碰撞之後,又傳出了走下樓的腳步聲,那四個人又出現在了外面,坐著卡車離開了。

第二天,查爾斯又開始完完全全地躲進了閣樓裡,放下了實驗室窗戶的深色遮罩,似乎是在擺弄某些金屬物質。他不向任何人開門,堅決地回絕了所有的送上來的食物。大約中午的時候,人們聽見了一陣掙扎的聲音,然後是一聲可怕的尖叫,接著又有東西跌落在地上,但當瓦德夫人敲打房門的時候,她的兒子終於微弱地作出了回應。查爾斯告訴她事情一切正常:此刻湧出來的那種令人毛骨悚然又難以形容的臭味絕對沒有任何危害,而且很不幸是完全必須的;他目前所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個人待著,但他會晚些時候下來吃晚飯。那天下午,鎖著的房門後傳來了一陣古怪的嘶嘶聲,接著他終於出現了;這時瓦德的面孔看起來極度的憔悴,並且禁止任何人以任何藉口進入實驗室。的確,這象徵著查爾斯採取了一套全新的保密措施;因為在此之後,他禁止任何人進入那間神秘的閣樓工作室,也禁止進入工作室隔壁他清理出來的儲藏室——他將這間儲藏室草草地佈置了一遍,將那兒當作自己臥室,當作不容侵犯的私人領地。他一直住在那裡,並且將下方書房裡的書都搬進了房間,直到後來他買了一間位於波塔克西特的平房,並且將自己所有的科學實驗都搬到那裡去。

晚上的時候,查爾斯搶在其他家庭成員前拿到了報紙,並且用一個明顯的意外損毀掉了其中的一部分內容。後來威利特醫生從其他家庭成員那裡核實了當時的日期,然後從雜誌社那裡找到了完整的報紙,並看到那塊被損毀的部分上印著一則簡短的新聞:

北墓地驚現夜間挖掘者
北墓地守夜人羅伯特·哈特今晨在墓地北面最為古老的區域遇見了數個陌生人和一輛卡車。但那些陌生人顯然受到了驚嚇,在達成目的前就匆忙逃走了。
當時是凌晨四點,哈特聽到他的住所外傳來了一陣汽車聲音。在檢查之後,他看到幾杆[注1]遠的主幹道上有一輛大卡車;但還沒等他走上前去,踩砂石上的腳步聲就暴露了他的行動。幾個人匆忙地將一只大箱子搬上了卡車,趕在被人追上之前沿著路把車開走了;由於沒有發現任何已知的墓穴遭到了損壞,哈特相信他們可能是希望將那只箱子埋藏起來。
在被發現之前挖掘者肯定已經挖了很長一段時間,因為哈特發現阿馬薩坪[注2]中、一處距離公路非常遠的地方多了一個極為巨大的洞坑。洞的大小和深度像是一座墳墓,但卻是空的;墓地檔案中也沒有發現與洞坑位置相符的埋葬記錄。
第二警局的萊利警官檢查了現場,可能是一群精明可怕的私酒販子挖出了這個洞坑,當作一個不太可能被發現的儲存地私藏酒精。在回答詢問時哈特聲稱自己記得那輛逃跑的卡車朝著羅尚博大道開走了,但他並不敢肯定。


[注1:原文是several rods,杆,英制長度單位,等於5.5碼,5.0292米。]
[注2:原文是Amasa Field]

之後的幾天裡,查爾斯的家人幾乎沒有看見他的蹤影。自從將臥室搬到他的閣樓領地後,他一直都獨來獨往,讓其他人將食物送到門邊,並且直到僕人離開後才將食物拿進房間。每隔一段時間閣樓裡就會傳來吟誦單調咒語的嗡嗡聲以及詠唱出的奇異旋律,而其他時候人們會不時地聽見玻璃器皿碰撞時的叮噹聲,化學藥劑的嘶嘶聲,流動的水聲,以及氣體火焰的嘶鳴聲。閣樓的大門邊時常環繞著某種無法仔細分辨的臭味,而且與人們之前注意到的那些氣味完全不同;此外,不論何時只要這個年輕的隱士冒險外出,身上總是籠罩著一種緊張的氣氛,這也引起了人們強烈的懷疑與推測。他曾為了查閱一本書而匆匆忙忙地去了一次普羅維登斯圖書館,還曾雇了一名信使幫他去波士頓取一本非常古怪難解的著作。整個情形都充滿了不祥的懸念,不論是查爾斯的家人還是威利特醫生都坦白地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或是想些什麼。


6.


接著,四月十五日,事情出現了奇怪的發展。雖然情況看起來並沒有出現什麼實質上的變化,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切變得非常可怕地變本加厲起來;而且,不知為何,威里特醫生這天的變化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那天恰好是受難節[注1]——僕人為節日氣氛做了許多的準備工作——但許多人都很自然地將之當作一個無關的巧合,輕易地放了過去。這天下午接近傍晚的時候,年輕的查爾斯開始用一種不同尋常地高音反復誦念起某一段咒語來,與此同時,他還點燃某些極端刺鼻的東西——那種氣味甚至逃出了鎖閉的閣樓,擴散到了整座房子裡。查爾斯的嗓音相當嘹亮,即便是站在反鎖房門外的大廳裡,也能清晰地分辨出那些咒語;因此當瓦德夫人焦躁地等在外面聆聽著這些咒語的時候,也不由自主地記下了它們的內容——後來她依照威里特醫生的要求寫下了聽到的詞句。看過這些詞句的專家們告訴威里特醫生,他們能在“埃利法斯·萊維”[注2]的神秘主義著作中找到一些非常類似的句子——據說這個神秘的人物曾偷偷穿過禁忌之門上的裂縫,瞥見了其後虛空中的駭人圖景——而瓦德夫人所聽到內容如下所示:

[注1:原文是Good Friday,指的復活節之前的星期五。由於復活節是每年春分月圓之後的首個星期日,而周五到周日復活節的恰好三天,因此用來像征耶穌受難並在三天內復活。所以復活節之前的那個星期五也就像征著耶穌受難的日子]
[注2:Eliphas Levi,十九世紀的法國神秘主義學者,他名叫Alphonse·Louis·Constant,Eliphas Levi是他將自己的教名(Alphonse·Louis)直譯成希伯來文後的發音,他也用之當作筆名出版書籍。他書寫了大量與魔法及魔法理論有關的書籍]

“Per Adonai Eloim, Adonai Jehova,
Adonai Sabaoth, Metraton On Agla Mathon,
verbum pythonicum, mysterium salamandrae,
conventus sylvorum, antra gnomorum,
daemonia Coeli Gad, Almousin, Gibor, Jehosua,
Evam, Zariatnatmik, veni, veni, veni.”

[注:由於是咒語,沒有具體的意義,所以不予翻譯了。參考《<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一文中的死靈學來源》解釋一下咒語。
這段咒語(或者說禱詞)使用了拉丁語以及大量音譯的希伯來語(此外還有一些英文的異體字),所提及的詞語解釋如下:
Per:以……之名,或憑借……之力。
Adonai Eloim, Adonai Jehova,Adonai Sabaoth:三個詞實際上都是稱呼“God”,均出自希伯來語。Adonai的意思是“my lord”或“master”猶太教也會單獨用這個詞來表示“God”;而Eloim(實際上是Elohim)與Jehova(實際上是Jehovah)都是猶太教中常見的對“God”的稱呼,而Adonai Sabaoth實際上就是Lord of Sabaoth(同樣也是對God的稱呼,雖然希伯來語中更常見的應該是Yahweh Sabaoth)
Metraton:猶太教中的至高天使,天堂的書記員。
On:這個詞有疑問,由於它是大寫的,所以可能並不是英語的介詞,《死靈學來源》一文中傾向於認為它是God或一名天使的名字。
Agla:實際應該是AGLA,幾個特定希伯來文短語的縮寫,它可以表示“Atah Gibor Le-olam Adonai”意思是“吾主,汝是偉大的,直到永遠。”;也可以表示“Athah gabor leolah, adonai”意思是“汝是強大的,汝是永恆的,吾主”
Mathon:猶太教中一名天使的名諱
verbum pythonicum:“有魔力/預言力量的詞”
mysterium salamandrae:“火蜥蜴(沙羅曼蛇)的奧秘”,salamandrae即salamanders,不同於動物中的蠑螈,這裡指的是被神秘主義者高度發展的傳說生物。它極為喜愛火。最早根據希臘人的描述,這種動物渾身冰冷,能吸收火焰(或熱量)而使火焰熄滅。也有人認為它們其實在食用火焰。
conventus sylvorum:拉丁語,其中conventus是“會議、集會”的意思,sylvorum應該是(sylvarum)有“樹木、樹林,或是居於樹林者”的意思,因此這個詞句的意思大概是“樹木/林間精靈的集會”
antra gnomorum:拉丁語,其中antra是“洞穴”的意思,gnomorum應該是指“gnome”,意思是“侏儒(主要指西方民間傳說中那些居住在地面之下守護金幣或寶藏的精怪)”,因此這個詞的意思大概就是“侏儒們的洞穴”
daemonia:惡魔,惡魔的
Coeli:拉丁語,天堂/天空的意思
Gad:一個希伯來人常用的名字,聖經譯作“迦得”,在有些版本裡此處是“God”但是在Levi的原始版本裡這裡是“Gad”
Almonsin,Gibor, Jehosua:此處均是對God的稱呼,分別來自《大魔法書(Grand Grimoire)》,《所羅門王的鑰匙(The Key of Solomon)》和猶太教中的稱呼
Evam:沒有發現出處,聯繫上下文可能還是在稱呼God
Zariatnatmik:《大魔法書(Grand Grimoire)》裡另一個對God的稱呼。
veni, veni, veni.:拉丁語,意思是“來、來、來”]

這種聲音一直持續了兩個鐘頭,沒有變化也沒有停歇。在此期間,在臨近地區活動的狗也紛紛跟著喧鬧地嗥叫起來。這些嗥叫傳得很遠,甚至上了第二天的報紙新聞;但在瓦德的家裡,這些嗥叫卻並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因為一種緊隨而來的氣味完全掌握了人們的注意力,讓那些喧鬧的叫聲變得黯然失色起來;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氣味彌漫到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不過房子裡的人從未聞過這種氣味,而且自此之後也再沒遇到過。在這有毒惡臭匯聚而成的洪流中,出現了一道如同閃電般明亮可見的光芒,所幸當時正值白天,否則這道光芒足以令人眼花目盲,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在那道光芒之後,人們聽到了一個永遠無法忘記的聲音,它自遠方如雷霆般轟響而至[注],它強大得不可思議,同時它又與查爾斯·瓦德的嗓音有著極為怪異的不同之處。它搖動了整座房子,甚至蓋過喧鬧的狗吠。至少有兩戶鄰居聽到了這段轟鳴。瓦德夫人這時正站在實驗室反鎖的房門外絕望地聽著門裡的動靜,而當她分辨出這些恐怖可憎的字句時,她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因為查爾斯曾經向她提起過這些字句在那些神秘可怖典籍中的邪惡名聲,並且還告訴她——根據芬納家族的信件——在約瑟夫·柯溫被消滅抹殺的那個晚上,這些字句曾如同雷鳴一般回響在在劫難逃的波塔克西特農場之上。這一夢魘般的詞句絕不會被認錯,因為在過去——查爾斯還願意坦誠講述自己調查柯溫的進展的那段時間裡——他曾極端栩栩如生地描繪過這個景象。然而,它僅僅只是一段早已被遺忘的古老語言的碎片:

“DIES MIES JESCHET BOENE DOESEF DOUVEMA ENITEMAUS”

[注:原文是its thunderous remoteness,大概是這個意思]

雖然距離日落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但緊隨著那道雷霆之後,天光突然短暫地一暗,接著又湧起了一股新的氣味——雖然它與之前的氣味完全不同,但卻同樣讓人難以忍受,也無法分辨出究竟是什麼東西散發出的氣味。隨後,查爾斯再次開始吟誦起來,而他的母親聽到了一些音節像是“Yi-nash-Yog-Sothoth-he-lgeb-fi-throdog”結尾的時候還伴隨著一聲高呼“呀!”那呼喊中的狂熱力量漸漸攀升,甚至達到了幾乎將耳朵劈開來的高音。接著,在一秒鐘之後,門裡又傳來了一陣新的聲響,並且讓人們之前所記住的那些怪狀全都變得黯然失色起來——那是一陣慟哭般的尖叫聲,它如同劇烈爆炸一般迸發了出來,然後漸漸轉變成了爆發式的笑聲,一種魔鬼般、歇斯底里的大笑。恐懼與母性本能所產生出的盲目勇氣混雜在瓦德夫人的腦海裡,她跑上前去,驚恐地敲打著隱藏起來的嵌板,卻沒有得到任何形式的回應。於是她再度敲打起來,但卻在第二聲尖叫爆發出來時無力地停頓了片刻。第二聲尖叫非常的熟悉,那無疑是她兒子發出來的,但在尖叫的同時還爆發出了另一個聲音發出的縱聲大笑。不久,她便昏了過去,但是直到現在她也無法回憶起究竟是什麼樣的直接原因導致了她的昏迷。記憶偶爾會仁慈地清除掉那些危險的部分。

六點一刻,瓦德先生從商業區返回了家中,但他卻沒有在樓下見到自己的妻子。那些恐懼不已的僕人告訴他,瓦德夫人可能正守在查爾斯的房門邊,而且那房門裡傳出了許多比聽過的那些響動更加離奇怪異的聲音。於是瓦德先生立刻跑上了二樓,看見妻子正直直地躺在實驗室外的走廊地板上;意識到她已經暈厥後,瓦德先生匆忙地從鄰近壁龕裡的套碗[注]裡倒了一杯水。將冰涼的水潑在妻子的臉上後,他振奮地注意到妻子立刻有了反應,隨後他注視著妻子困惑地睜開了眼睛,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陣寒意彌漫過他的全身,差點將他也變成了妻子之前的那幅樣子。因為那座聽起來寂靜無聲的實驗室其實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安靜,在那座門後面傳出了一些朦朧低語,這些低語像是模糊不清、情緒緊張的交談,雖然聲音不大讓人完全無法分辨所涉及的內容,但卻有著一種讓靈魂深感不安的可怖力量。

[注:原文是set bowl,可能是指那種樣式相同的一組用來盛放東西的碗]

當然,他們對查爾斯誦念咒語時的低聲呢喃已經見怪不怪了;但從門裡傳出來的呢喃聲卻與誦念咒語的聲音完全不同。那顯然是一種對話——或者模彷兩人對話——時的才會發出的聲音,有著規律的聲音變化,就像是在提問與對答,陳述與回應。其中一個聲音明顯是查爾斯發出來的,但另一個聲音卻極為深沉空洞——哪怕這個年輕人在儀式上窮盡他最好的模仿能力也完全無法產生相似的效果。那個聲音中有著某些令人毛骨悚然、污穢褻瀆、不同尋常的異樣;西奧多·豪蘭·瓦德在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裡始終誇口說他從不會被嚇昏過去,但在此刻若不是剛恢復意識的瓦德夫人發出了一聲叫喊,清醒了他的意識,喚起了他自我保護的本能,瓦德先生可能就沒法繼續維護他那值得誇耀的勇敢了。就這樣,他用雙手抓住了自己的妻子,在她注意到那些讓自己極度恐懼不安的聲音之前,迅速地將她帶到了樓下。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動作仍然不夠快,因為在遠離那種令人不安的聲音之前,他已經抓住了其中的某些東西,讓他拖著自己的負擔危險地踉蹌了幾步。很顯然,除了瓦德先生之外,還有人聽見了瓦德夫人的叫喊,那扇緊緊鎖著的房門後面傳來的幾個清晰可辨的詞句——這是那場模糊不清、令人恐懼的對話中最早出現的幾個清晰可辨的詞句。那聲音僅僅只是一聲激動的提醒,聽起來是查爾斯的嗓音;但不知為何,對於無意間聽到它們的父親來說,這幾個詞句的含義卻充滿了無法言語的恐怖。瓦德先生聽到的詞句僅僅只是:“噓!——寫給我!”

晚餐之後,瓦德先生與瓦德夫人商討了白天發生的事情。前者決定在當晚與查爾斯進行一次強硬而嚴肅地對談。不論他所從事的研究有多麼重要,瓦德先生也不會再允許他做出這樣的舉動;因為最近一段時間的事態發展已經超出了一個神智健全者的底限,並且對整個家庭的秩序與精神平和構成了嚴重的威脅。這個年輕人肯定已經完全拋掉了自己的判斷能力,因為只有一個完全癲狂的瘋子才會發出那種狂野的尖叫聲,只有一個徹底瘋狂的病人才會像白天那樣用假裝出來的聲音進行想像中的對話。這一切必須停止,否則瓦德夫人可能會生病,而家裡也不可能再挽留下任何僕人。

瓦德先生在接近送飯的時候站了起來,開始上樓走向瓦德的實驗室。然而到三樓的時候,他因為聽見了一些聲音而停了下來。聲音是從他兒子已經廢棄的那間書房裡傳出來的。瓦德先生聽見像是書本拋散的聲音,還有紙頁快速翻動時的瘋狂沙沙聲。他走到了門前,看見那個面容蒼白而憔悴的年輕人正待在書房裡,興奮地收聚起了滿滿一抱各種大小與形狀的文學書籍。聽到父親的聲音,他猛地一驚,手裡的書統統掉落到了地上。隨後,他順從地按照老瓦德的命令坐了下來,並且安靜地聆聽了一會兒自己在很久之前就應該聽從的勸告與教誨。他沒有爭吵。在責備結束之後,他同意了父親的看法,並且承認自己的喧鬧、喃喃低語、念咒吟唱以及化學氣味全都是遭人厭煩、不容寬恕的行為。他同意保持安靜,不再發出可疑的聲響,但卻堅持要繼續延長自己那種極度秘密的舉動。他說,不論如何,他往後的大部分工作都是些書面的研究;而以後如果必須要進行這樣吵鬧的儀式他就會在其他地方另尋一個住處。得知自己的行為讓母親受到驚嚇並且昏厥後,他表現出了強烈的悔意,同時解釋說父親後來聽到的對話其實是一部分精心設計好的象徵主義行為——因為他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創造某種心理環境。他使用了許多艱深的專業術語,這讓瓦德先生感到有些迷惑,但在他看來,查爾斯雖然因為極度的嚴肅而顯得有些難以理解的緊張不安,但總地來說他依舊有著無可爭辯的理性與鎮靜。整個對談實際上並沒有得到任何明確的結果,而當查爾斯撿起那滿滿一抱的書籍離開房間時,瓦德先生幾乎不知道這次談話到底達成了些什麼。此外還發生了一件同樣神秘難解的事情,家中那只可憐的老貓尼格也莫名其妙地死了——有人於一個小時之前在地下室裡發現了它僵直的身體,它死前雙眼圓瞪,嘴因為恐懼而扭曲得變了形。

在某種模糊的窺探本能的驅使下,迷惑不解的父親開始好奇地掃視著空空的書架,想看看自己的兒子到底把什麼書帶上了閣樓。由於年輕人的書房原本經過明確而嚴格的分類,因此僅僅只需掃上一眼就能知道那些書,或者那一類書,被抽走了。這時,瓦德先生驚訝的發現,除了之前已經拿走的那些書之外,查爾斯並沒有再拿走任何與神秘學或考古學有關的書籍。新拿走的書籍全都與現代事物有關;歷史,科學論文,地理學,文學指南,哲學著作以及某些現代的新聞報紙與雜誌。考慮到查爾斯·瓦德最近一直專研的方向,這是一個非常古怪的轉變。隨後,越來越混亂的困惑與席卷而來的陌生感覺讓這位父親停頓了下來。那種古怪而陌生的感覺非常地強烈,當他努力試圖搞清楚周圍到底出了什麼差錯的時候,那種古怪陌生的感覺甚至像爪子一樣抓撓著他的胸腔。這裡肯定出了什麼問題,不論是物質上的還是精神上的都是如此。自從他走進這間房間起他就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直到最後他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

北牆上依舊立著那座從奧爾尼庭院裡搬運來的古老雕花壁爐飾架,但那副滿是裂縫、保存得並不完好的柯溫肖像畫卻遭了殃。時間與不均衡的加熱最終還是起了破壞作用。自上次被打掃過之後,書房裡發生了一件極為糟糕的事情。隨著油彩不斷從木頭上剝落,卷曲得越來越緊,油畫肯定在某個安靜無聲的瞬間最終崩裂成了無數細碎的小塊。約瑟夫·柯溫的肖像畫中那張與年輕人相似得有些怪異的面孔終於不再瞪眼監視著這座房間了——那幅肖像畫現在散落在地板上,就像是一層薄薄的藍灰色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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