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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 (The Case of Charles Dexter Ward) by H. P. Lovecraft Chapter I~II

作者:幻滅之喜│2017-04-17 23:10:57│巴幣:16│人氣:873
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 (The Case of Charles Dexter Ward)
作於1927年年初
譯者:竹子
搬運:幻滅之喜


譯者聲明:
本譯者英語水平有限,該文用詞用句特別怪異,故很難精準。如發覺用詞怪異,描述離奇之現象雖當追究譯者責任,也須考慮洛夫克拉夫特先生諸多怪異修辭手法的問題。
由於種種原因,本文在很多地方都顯得有些破碎繁雜。閱讀前請保持心態平和,有所準備。

搬運:因此篇文長遠超巴哈發文容量上限,故分為四篇發放,此處為第I~II章,共V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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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妥善準備與保存的動物的精鹽[注1],如此一來,一個充滿創造力的人便可以在自己的工作室裡擺進整整一艘諾亞方舟,並且能隨意地從動物的灰燼中喚起它完好時的模樣;而通過相似的方法[注2]利用人類灰燼中的精鹽,一個哲人或許能夠,在不借助任何罪惡的死靈巫術的情況下,在屍體被焚化的地方從灰燼中召喚出任何一位死去的祖先的模樣。”

——勃魯斯[注3]

[注1:原文是essential Saltes,指的應該是某些從骨灰中精選出的晶粒,雖然“精鹽”怪怪的,但是暫時想不出更合適的詞了。]
[注2:the lyke Method 懷疑是指 like,洛夫克拉夫特在這裡似乎在模仿法國人的口吻寫作,有些詞和正常的拼寫不完全一樣。]
[注3:原文是BORELLUS,懷疑是指Pierre Borel(Petrus Borellius),(1620 —1671)法國著名學者,化學家(也被認為是煉金術士),醫生以及植物學家。但是,根據John Dorfman在1989年的論述,這段引文實際上可能出自Cotton Mather的《 Magnalia Christi Americana》(我在《不可名狀》裡說過這本書。)。可能是Cotton Mather在閱讀了Borellius的某些著作並進行概括後得到的敘述。]




Chapter I: A Result and a Prologue
終結與序幕


1.


羅德島州普羅維登斯市附近有一家收治精神病人的私立醫院。不久前,有一個非常古怪的人在醫院裡失蹤了。人們都管這個人叫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他那悲痛欲絕的父親曾眼睜睜地看著兒子的反常症狀從一點點兒的怪癖逐漸發展成了某種陰暗恐怖的躁狂症——最後他的兒子不僅表現出了潛在的行凶傾向,而且就連腦中的思想也一同發生了極為怪異而巨大的改變——所以,這位傷心的老人不顧兒子的強烈抵觸,將他送進了醫院,嚴格限制了起來。而醫生們也紛紛承認這一病例讓他們感到頗為困惑,因為病人不僅在心理上顯示出了許多反常,而且還在整個生理狀態上也表現出了很多異狀。

首先,雖然文件證明病人只有二十六歲,但古怪的是,他看起來要年長得多。的確,精神障礙會讓人迅速地衰老下去;但這位年輕人的面孔上卻顯露著一些通常只有特別年長的人才會擁有的細微特徵。其次,他的一些生理機能也表現出了某些反常的跡象,甚至過去的醫學經驗中也沒有記錄過類似的情況。他的呼吸與心跳令人困惑地缺乏規律;由於已經失聲,他沒辦法發出任何比喃喃耳語更大的聲音;他的消化系統也不可思議地緩慢無力,對標準刺激所表現出的神經反射行為既不同於正常的反應,也不同於病理學上的記錄,甚至與迄今為止所有醫學記錄都全無關聯。患者的皮膚病態地冰涼與乾燥。組織內部的細胞結構似乎變得極端誇張地粗糙簡陋,相互的連接也變得相當鬆散。甚至那原本留在他右臀上的一大塊橄欖色胎記也消失了,卻從胸口上生長出了一顆之前全無跡象可循的古怪黑痣,或者黑斑。總之,所有醫師一致認定,瓦德的新陳代謝活動已經遲緩到了一個前所未聞的水平。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查爾斯•瓦德的情況也非常獨特。他的瘋癲症狀與各種記錄在案的病例毫無相似之處,甚至在最新、最詳盡的醫學論文中也沒有發現與之相近的論述。不僅如此,他的瘋病還發展成了一種獨特意志力,如果這股意志力沒有被扭曲得如此奇異、怪誕的話,它完全有可能讓瓦德變成一個天才或領袖式的人物。瓦德的家庭醫師——威利特醫生——也做證實,他為病人在不瘋癲時對事物的反應進行了評估,並表示病人的智力自瘋癲症狀發作之後便表現出了明顯的進步。的確,瓦德始終都是一名學者兼古物收藏家;但是他在接受精神病醫的最終測試時所顯露出的、令人驚異的理解力與洞察力卻大大超出了他過去的表現,甚至他在早期完成的、最為傑出的工作也未能反映出這些才能。事實上,這個年輕人的心智看起來是如此的強健與清醒,甚至很難將他合法地交給醫院進行治療;最後他的家人們還是通過其他人提供的證據,以及他所表現出的那種不同尋常的大量知識缺失(這與他不俗的智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才最終將他拘禁了起來。直到他消失之前,瓦德一直是一個涉獵廣泛的閱讀者。並且只要他那可憐嗓音能夠允許,他也會變得非常健談;那些敏銳的觀察員們雖然沒有預見到他的逃跑,但也紛紛坦率地預言即使沒有這起事故他也很快就能脫離監禁了。

只有威利特醫生——這個負責接生查爾斯•瓦德,並且一直看著他身心成長的家庭醫生——似乎為瓦德將來可能重獲自由的想法感到擔憂。他曾有過一段非常可怕的經歷,並且發現了一些非常恐怖的事情——但他卻不敢將這些發現透露給那些始終持懷疑態度的同僚們。事實上,就這件事情而言,威利特也給人們留下了一個較小的謎團。在病人逃跑之前,他是最後一個見過瓦德的人。在最後那場談話結束後,他帶著一種混雜著恐懼與解脫的表情離開了病房;而部分人也還記得,就在他離開病房的三個小時後,醫院方面就發現瓦德已經逃跑了。對於韋特醫生所管理的醫院來說,這場逃亡行動本身亦是一個懸而未決的謎題。如果僅僅只打開一扇位於垂直牆面上、距離地面足有六十英尺高的窗戶是幾乎不可能從病房裡逃出去的;可是在與威利特交談之後,這個年輕人卻逃走了。威利特並沒有就此事公開地做出說明,但古怪的是,在逃亡事件發生之後,他的心情似乎輕鬆了不少。事實上,許多人相信,如果威利特覺得會有一定數量的聽眾願意相信他的解釋,那麼他或許會樂意透露一些事情。他在病房裡與瓦德見過面,但在他離開後不久,醫護人員便徒勞地鎖上了病房的大門。而當他們再度打開房門的時候,病人卻不見了蹤影——房間的窗戶打開著,四月寒冷的微風吹起了一團難以察覺、幾乎讓他們感到窒息的細微藍灰色塵土,但除此之外沒有什麼特別的奇怪的地方。的確,在那段時間裡,看門犬曾咆哮過一陣子;不過那時候威利特還在病房裡,並且它們也沒發現任何可疑的東西;而在之後,它們沒再表現出任何的騷動。在發現瓦德失蹤之後,醫院方面立刻通過電話告知了他的父親,但老人的反應似乎更多地是感到悲傷而非驚訝。而當韋特醫生親自拜訪威利特醫生的時候,威利特醫生與他交談了一段時間,同時堅持稱自己並不知道瓦德在計劃逃離醫院,更沒有與他有過串通。有些人從幾個威利特極為信賴的朋友以及老瓦德那裡得到了一些暗示,可是這些暗示太過瘋狂荒誕,沒有得到廣泛的採信。到目前為止,也沒有人發現任何與那個失蹤的精神病人有關的線索。

查爾斯•瓦德從小就熱愛收藏和研究古物。毫無疑問,身邊這座莊嚴古樸的小鎮熏陶了他的品味,而他雙親名下那座位於小山頂端、珀斯帕特街[注]上的古宅裡那些擺放在的房間角落裡的舊時遺物更培養了他的鑒賞力。年復一年,他對於古老事物的熱愛有增無減;因此歷史、宗譜、以及與殖民地時期的建築、家具和手工製品有關的研究工作最終都攬括進了他的興趣範圍。考慮到他的瘋癲症狀,這些愛好非常值得重視;雖然它們並沒有成為瘋病的核心,但它們以最為表面的形式在瘋癲症狀中占據著顯著的位置。他對很多信息一無所知,而精神病醫生們發現,他所缺失的信息與知識全都與現代事物有關;作為補償,他始終掌握著許多關於過往事物的知識,相對而言甚至多得有些奇怪了——儘管這些知識表面上是被歷史掩蓋隱瞞了起來,但是瓦德卻通過巧妙質疑與詢問技巧將它們統統挖掘了出來;因此,有些人或許會覺得這位病人憑借著某些自我催眠的法子,真正地穿越到了過去的某個時代。可奇怪的是,瓦德似乎對那些他已經瞭若指掌的古代事物喪失了興趣。由於太過熟悉了解,他漸漸不再關心它們;到了最後,他顯然在努力學習掌握那些毫無疑問已從自己腦海中完全抹去的知識——也就是那些現代社會裡的尋常事實。為了掩飾這種大範圍的知識缺失,他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是,所有那些曾看望過他的人都會在瓦德身上察覺到一種迫切而焦慮的渴望,這種渴望顯然決定了他閱讀與交流的全部走向——他渴望學習了解那些與自己生活有關的信息,還有那些二十世紀裡的普通生活經驗與文化背景,可是他出生在1902年,也在我們這個時代的學校裡受過正規的教育,因此所有這些東西本應該是他早已習得了的知識。考慮到他的知識缺口實在太過寬大,精神病醫生們此刻不由得開始懷疑這個逃離了醫院的病人如何才能適應眼下複雜的現代世界;不過,大多數人相信,他可能始終“潛伏”在某個簡陋而又容易生存下去的地方,直到他積累了足夠的現代知識,將自己變成一個普通人後才會重新融入社會。

[注:Prospect Street ]

另一方面,精神病醫生們一直在爭論瓦德的瘋癲病症到底始於何時。波士頓市的著名專家萊曼醫生將病症的起點劃在1919年或1920年——也就是這個年輕人在莫斯布朗中學就讀的最後一個學年——那個時候,他的興趣突然從歷史研究轉移到了神秘學研究上;此外,瓦德還拒絕了大學的入學資格,因為他打算去從事某些更加重要的個人研究工作。萊曼醫生論斷有著不少確實的證據,在這段時間裡,他的習慣發生了變化,尤其再加上他當時還在反復查詢城鎮檔案並且出入一些古老墓地試圖尋找出某座在1771年修建起來的墳墓——這座墳墓裡埋葬著約瑟夫•柯溫,他家族裡的一位祖先。據說,柯溫在斯丹普斯山[注1]上的奧爾尼庭院[注2]中修建了一座宅子,並且是這間宅子的主人,而瓦德則宣稱他在這座古老宅子中的某塊牆體鑲板後發現了一些屬於約瑟夫•柯溫的文件。坦白地說,1919-1920年的冬天,瓦德的確發生了一些無可辯駁的巨大變化;他因此唐突地中斷了自己一貫的古物收藏與研究活動,開始不顧一切地投身進了國內外的各種神秘學課題研究之中,而這一切的變化僅僅只是因為他非常古怪地堅持試圖尋找到自己祖先的墳墓。

[注1:Stampers’ Hill]
[注2:Olney Court]

然而,威利特醫生卻極為反對這種觀點;他對病人有著連續而密切的了解,並且在最後的那段時間裡還展開了某些可怕的調查,並得到了一些令人恐懼的發現。基於這些證據,他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另一方面,這些調查與發現也在他身上打下了烙印;因此,每當他談論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的聲音會止不住地哆嗦,而當他試圖寫下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的雙手也會止不住地顫抖。威利特承認1919-1920年間發生的變化通常來說應該標誌著瓦德開始逐漸走向墮落,而這段墮落之路最後演變成了1928年的那種可怕而又不祥的異化;但是,根據他的個人觀察,精神病醫生們需要對這個病例進行一個更加清晰的區分。他坦率地承認這個年輕人總是變化無常、讓人捉摸不定,而且在面對身邊奇異事物時,也很容易做出過度敏感與熱情的反應;但是威利特卻拒絕承認這種古怪的早期變化標誌著瓦德正在逐漸從清醒走向瘋狂;他沒有相信瓦德自己的陳述,而是發現、或者重新找到了某些會對人類思想產生嚴重影響的東西——這些東西所造成的影響幾乎可以稱得上奇蹟一般,而且帶來的結果也相當地深遠。威利特醫生很確定,真正的瘋癲應該始於一次更晚些的變故——瓦德曾經發現了柯溫的肖像與那些古老手稿;也曾旅行去國外,拜訪了一些奇怪的地方,並且在某些怪異而又隱秘的情境下頌唱了一些可怕的祈禱;他還曾明確表示這些祈禱得到了某種回應,而且在某些極度痛苦而又不可思議的情況下匆忙、焦躁地書寫了一封書信;他還涉嫌一系列吸食鮮血[注1]的案件,並在波塔克西特地區[注2]引起了一些不祥的流言蜚語;但這都發生在那場變故之前。甚至在變故發生之前,病人就已經開始逐漸忘記那些同時代的知識了,同時也漸漸失去了發音的能力,並且就連身體外貌也在經歷著許多難以察覺的細微變化——許多變化直到後來才漸漸被人們注意到。

[注1:原文是 the wave of vampirism ]
[注2:Pawtuxet ,一條位於羅德島州的河流]

威利特極為敏銳指出,只有在那場變故之後,那種噩夢般的可怖特質才毫無疑問開始出現在瓦德身上;而那個年輕人曾聲稱自己有了至關重要的發現,而醫生也相信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他的說辭——這一點更讓醫生覺得不寒而慄。首先,約瑟夫•柯溫的古老文稿被發現的時候,恰巧有兩個非常聰明的工人目擊了整個過程。其次,那個年輕人也曾向威利特醫生展示過這些文稿與一頁柯溫留下來的日記,而這些稿件看起來非常真實,並不像是贗品。瓦德聲稱自己在一個牆洞裡發現了這些東西——而他所提到的牆洞就在一個長久以來人們一直都能見到的地方;而且威利特曾經在一個非常特別的情況下,讓人信服地最後瞥了一眼這些東西——當時他身邊圍繞著許多讓人難以置信、同時可能也永遠無法再進行證實的事物。再次,就是哈欽遜[注1]與奧恩[注2]的信件中出現的奇異巧合與難解謎團,還有柯溫的筆記問題,以及那個偵探到底揭露了艾倫醫生的什麼秘密;這些事情,還有威利特在經歷過那段令人驚駭的事件、再度恢復意識時,在自己口袋裡找到的那張用中古字體書寫的可怕消息。總之,這一切都為瓦德的敘述提供了充足的證據。

[注1:Hutchinson ]
[注2:Orne]

然而最具決定性的證據還是醫生在最後一次研究調查時,通過某一對符咒所獲得的兩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這些答案實際上證明了那些文件的確是真跡,也證明了它們所透露的可怖蘊意的確真實可靠——而在證明這些事情的同時,那些文稿也被永遠地從人類所掌握的知識集合中抹掉了。


2.


在此,我們必須回顧查爾斯•瓦德的早期生活。如同古代歷史一樣,他也深切熱愛懷念著那一段早已逝去的時光。1918年的秋天,瓦德在離家不遠的莫斯布朗中學開始了第三學年的生活,並且對當時的軍事訓練活動展現出了極大的熱情。校園裡那座建於1819年、歷史悠久的主教學樓一直牽動著他心中年輕的考古熱情;而學院所坐落的那座寬闊公園也在呼籲著他銳利的雙眼去尋找全新的風景。他幾乎沒有什麼社交活動;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裡,或者四處閒逛,或者完成課業與訓練,或者前往市政廳、州政府、公共圖書館、普羅維登斯圖書館[注]、歷史學會、布朗大學的約翰•卡特•布朗圖書館與約翰•哈爾圖書館、以及在班利菲特街上新開設的謝普利圖書館查閱考古資料與家族宗譜信息。在那個時候,我們或許能將他描述成這樣一個人:瘦削、高挑、一頭金髮、有著一雙求知好學的眼睛、略微有些駝背、穿衣不太講究,總給人留下一種笨拙羞怯的無害印象,並不引人注意。

[注:原文是the Athenaeum,原意是雅典娜神殿,或者古羅馬時期教授法律或文學的學校,現已引申為圖書館或文學協會一類的地方。此處是應該是指著名的Providence Athenaeum,即1753年在普羅維登斯市建立的圖書館,它是美國歷史上第四座靠公眾捐款建立並運作的圖書館。]

他總是在散步時踏訪古蹟展開冒險;通過這些冒險,他設法從這座迷人古城所殘留下的無數遺跡中再現了一幅連貫的、反映了數世紀之前城市生活的生動畫卷。他的家坐落在那座幾乎垂直矗立在河流東面的小山頂端。那是一座喬治亞時期[注1]的雄偉豪宅;這座豪宅有著紛繁錯雜的側廳,而從這些側廳的後窗望出去,瓦德能暈眩地俯視著下方那些叢生的尖塔、穹頂與屋脊,還有那些下城區裡的摩天大樓以及綿延在遠方鄉野裡的紫色群山。他就出生在這座豪宅裡;還曾坐在搖籃裡被保姆推著穿過豪宅的磚牆正面[注2]那可愛的古典門廊,經過那座已有兩百年歷史、早在小鎮繁榮興盛之前就矗立在這兒的白色小農舍,沿著樹蔭下奢華的街道向著莊嚴的學院一路走去。路的兩旁,古老而四方的磚石宅邸與較小一點的木頭房屋[注3]分別臥在屬於自己的寬敞庭院與花園中,不受侵擾地做著美夢。

[注1:1714-1811年,這期間英國正值漢諾威王朝統治時期,大約是喬治一世至喬治四世統治時期。這一時期的歐洲與英國流行著一種集大成的建築風格,所以這個詞本身也可以當作一種建築風格。]
[注2:原文是the double-baked brick facade , double-bayed應該是“雙隔間”的意思,但是沒仔細研究過歐美建築,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注3:原文是smaller wooden houses with narrow, heavy-columned Doric porches,完整翻譯過來是“較小一點且有著修建有厚實立柱的多利安式門廊的木頭房屋”,實在塞不進句子裡,只能截掉一部分。]

他也曾坐在搖籃裡,被推著走在睡意朦朧的康登街上。這條街道位於陡峭小山上較低的地方,而它東面的所有住宅全都修建在高高的山腰梯台上。平均來說,矗立在這兒的矮小木屋有著更加悠久的歷史,因為這座逐漸擴張的城鎮就是從這裡慢慢爬上小山的。而這些坐在搖籃裡的遠足讓他從一座古雅的殖民地時期村落那引人入勝的風光中吸收到了一些營養。保姆常常會停下來,坐在珀斯帕特梯台公園[注]裡的長凳上,與警察閒談上幾句;於是瓦德腦中那些孩提時代的最初記憶裡便有了這樣的景象:那是一個冬日的午後,他從豎著欄杆的巨大堤台上望出去,看見西面那一片由屋脊、穹頂、尖塔與遠山組成的朦朧海洋,在那燃燒著,如同天啟般,混雜了鮮紅、金黃、淡紫甚至還有一點奇異綠色的落日下所有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藍紫色的神秘氛圍。州政府那巨大的大理石穹頂聳立在這一大片模糊的輪廓之中,而一片橫斷在燃燒天空之中、染著色彩的層雲裂開了一條縫隙,為那座安置在州政府穹隆頂端的雕像戴上了光環。

[注:Prospect Terrace,實際上是Prospect Terrace Park,這是普羅維登斯市的一個山腰公園。洛夫克拉夫特住在普羅維登斯的時候常愛去這座公園休息。]

待他再長大一些的時候,瓦德便開始了他那眾所周知的散步習慣;先是拖著他那不耐煩的保姆,然後漸漸獨自開始了如夢幻一般的冥思。在那座幾乎垂直聳立著的小山上,他一次次地冒險,走得越來越遠、越來越低;每一次都會觸及這座古老城市中那些更加老舊、更加古雅的層面。他猶豫著小心謹慎地沿著豎直的吉奇斯街[注1]走向前去,經過街道側旁的堤牆與那些早在殖民地時期修建起來的古老山牆,來到林蔭遮蔽的邦尼菲特街[注2]的街角;在他的前方有一座木頭古蹟——它有著一對修建著愛奧尼式立柱[注3]的門廊,而在他的側旁是一座陳舊、而且遺留著一點兒早期農場庭院影子的複折式屋頂,以及那座屬於大法官德菲的房子——它還殘存著些許喬治王朝時的莊嚴堂皇。從這裡開始就是一片貧民窟了;但那些巨人般的榆樹紛紛投下使人寬慰的蔭影,覆蓋在這片街區上,因此這個孩子過去常常會閒逛著向南經過那一排排修建於獨立戰爭之前、豎著巨大的中央煙囪、留有老式正門的古舊住宅。那些修建在東面的住宅都坐落在高高的地基上,通過兩段帶欄杆的石頭階梯與街面連接起來。年幼的查爾斯還會用畫筆描繪出過去,這條街道剛被修建起來時,那些房屋所呈現出的模樣,並且為圖畫裡的三角牆畫上紅色的高跟鞋與假髮——這些穿著樣式的含義現在已變得顯而易見地清晰起來。[注4]

[注1:Jenckes Street ]
[注2:Benefit Street ]
[注3:希腊古典建築的三大柱式之一,風格纖細秀美。]
[注4:原文是,the young Charles could picture them as they were when the street was new, and red heels and periwigs set off the painted pediments whose signs of wear were now becoming so visible.似乎是這個意思,如果沒猜錯的話,那“高跟鞋與假發”就是指十七、十八世紀歐洲貴族的穿著樣式]

西面,山坡幾乎和上方一樣陡峭,一直直降到過去那條“鎮中大道”上。1636年的時候,這座城市的建立者們在小河的岸邊鋪下了這條古老的街道。不計其數的小巷從這裡游走散開,通向四方。那些古老得無法想像的傾斜房屋蜷縮在一起,聳立在小巷的兩側;雖然深感著迷,但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敢穿過那些古老陳舊的巷子,因為他害怕它們會變成一場幻夢,或是變成一座通向某些未知恐怖的大門。不過,他發現了另一條不那麼可怕的線路,因此他會繼續沿著邦尼菲特街走下去,經過那些圍繞在隱匿的聖約翰墓地外邊的鐵柵欄,接著繞過那座1761年修建的殖民地大樓[注1]的後院,然後再經過金球旅館[注2]那座行將傾塌的大屋,來到華盛頓街中止的地方。在彌廷路[注3]——這條路在其他時期也被稱作下吉爾巷[注4]和金街——上,他若望向東面,便會看見一級級台階組成的拱形階梯——街道不得不借助這種方法才能爬上陡峭的山坡;而他若望向西面,便會瞥見殖民地時期修建起的古老校舍正對著街對面的莎士比亞頭像微笑——在獨立戰爭之前,後者曾印刷和發行過《普羅維登斯公報》與《國家日報》[注5]。繼續向前就會來到那座修建於1775年、精致典雅的第一浸禮會教堂[注6]——那些無可匹敵的吉布斯式尖塔[注7],以及那些翹立在教堂之上的喬治亞式屋檐與圓頂閣樓,無不彰顯著它的奢華。從這裡開始往南的臨近街區要和善得多,並且最終繁榮發展出了一片精美絕倫的老式豪宅;但是那些古老的小巷依舊在懸崖之下向著西面延伸,從它們那滿是山牆的古舊中透出陰森的氣息,並漸漸浸入一片五彩繽紛、紛繁錯雜的衰敗之中。這一片邪惡而古老的水濱地帶被逐漸朽壞的碼頭與眼睛渾濁的雜貨商人圍繞著,獨自沉浸在各個國家傳播來的惡習與污穢中,追憶著那段榮耀的東印度時代[注8]——那些倖存下來的小巷還沿用著過去的稱呼,像是“口袋”、“金條”、“金子”、“白銀”、“硬幣”、“多布隆”、“君主”、“荷蘭盾”、“美元”、“十分幣”和“美分”。[注9]

[注1:原文是the 1761 Colony House,似乎是殖民地管理者的辦公樓,類似鎮政府那樣的。]
[注2:the Golden Ball Inn ]
[注3: Meeting Street]
[注4:the successive Gaol Lane ]
[注5: the Providence Gazette and Country-Journal ]
[注6: First Baptist Church of 1775]
[注7: Gibbs steeple,似乎是一種建築風格,但是沒找到具體來源]
[注8:its proud East India days,可能是指大不列顛東印度公司在美國貿易的那段時候,也就是獨立戰爭之前的時候]
[注9:顯然都是過去水手和商人隨口的命名,其中的多布隆(Doubloon)是西班牙曾使用過的一種金幣。]

待他長得再大一些也更富冒險精神的時候,年輕的瓦德偶爾會冒險進入這一片由搖晃房屋、破舊橫窗、倒塌台階、扭曲欄杆、黝黑面孔與無名怪味雜糅成的混亂地帶;迂回地沿著南中央大道走到南沃特街上,找出那些渡船與完好的汽輪依舊會停靠的碼頭,然後轉向北面地勢較低的地方,經過那座建於1816年、有著陡峭屋頂的大倉庫與格雷德大橋[注1]前的寬闊廣場——在那個地方,那座建於1773年的交易所依舊靠著自己古老的拱形結構堅實地聳立著。他會在廣場停留片刻,欣賞這座古老小鎮那令人眼花的美麗——看著它聳立在東面的懸崖上,用兩座喬治亞時期的尖塔當作裝飾,並且將新基督科學派教堂[注2]那巨大的穹頂當作王冠戴在頭上,就像倫敦將聖保羅教堂的穹頂當作王冠一樣。他最喜歡在接近傍晚的時候抵達這片地方,在這個時段,傾斜的陽光會為交易所以及山坡上那些古老的屋脊與鐘樓塗上一層金色,並在碼頭周圍灑下奇妙的魔法——過去,那些普羅維登斯的大商船[注3]曾在這些碼頭邊下錨靠岸,但現在它們都陷入了長長的睡夢之中。在長長地凝視過後,他會像是個詩人般深深地愛上這幅美景,並懷著這種愛慕近乎眼花繚亂地站起來;然後,他會的在暮色中爬上回家方向的山坡,經過古老的白色教堂,登上那些狹窄而陡峭的道路。而路邊那些窗戶上的小窗框,以及那些高高地安裝在帶有古怪鍛鐵欄杆的雙層階梯之上的楣窗,紛紛開始透出黃色的燈火光亮。

[注1: the Great Bridge,直接翻譯成“大橋”似乎有點太泛泛了]
[注2: Christian Science 美國人艾娣所創教派。其將基督的教誨與治療看做一種科學,認為宇宙是精神的而非物質的。邪惡與錯誤都是物質體驗造成的幻覺。]
[注3: Providence Indiamen ,準確的說應該是Providence EastIndiamen,指普羅維登斯地區擁有東印度公司執照或許可證的商船]

再大一些的時候,他有時候去會尋找那些鮮明生動的反差。他會花上一半的散步時間走進那些他家北面那些日漸崩塌的殖民地時代城區;在那兒,山坡會向下連接著斯丹普斯山上一處較矮的高地,猶太區與黑人區扎堆地聚集在這片地方,而在獨立戰爭之前,開往波士頓的驛站馬車也常常是從這裡發車的。同時,他也會花上另一半的時間待在南部那些典雅優裕的街區,像是喬治街、畢納瓦隆街、珀瓦街、威廉斯街之類的地方,那兒的古老山坡依然如故地保存著那些完好的住宅、些許帶圍牆的花園以及陡峭的綠茵小巷。無數芬芳的記憶依舊都留在這片地方,不願離去。這些散步活動,加上散步時勤勉的研究與觀察,顯然解釋了查爾斯•瓦德為何會具備如此之多的考古知識——甚至多到最終將整個現代世界擠出了他的腦海;此外,這些活動也構成了一片精神土壤,讓那些——在1919-1920年的那個決定命運的冬季裡——落進這片土壤的種子長出了如此怪異與可怖的果實。

威利特醫生很確定,直到那個發生了第一次轉變的不祥冬天之前,查爾斯•瓦德的考古熱情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病態的徵兆。對那時的他來說,墓園——除開那種古色古香的氣氛與重要的歷史價值之外——並沒有特別的吸引力;至於那些暴力、野蠻的本能更與他徹底絕緣。後來,他不知不覺地開始古怪地續寫起了自己在一年前考察時尋獲的宗譜成果;當時他在自己母親的家族裡發現了某個特別長壽的人——這個人叫做約瑟夫•柯溫,他於1692年3月從塞倫來到了普羅維登斯,據說他的身邊圍繞著一系列極端奇怪而又令人不安的故事。

瓦德的曾曾祖父維爾康•坡特於1785年迎娶了某個名叫“安•蒂林哈斯特”的女人,據說她是“詹姆斯•蒂林哈斯特船長的後人——伊莉莎夫人——的女兒[注]”,但是家族中卻沒有留下任何與他父親有關的線索。可到了1918年,這個年輕的宗譜學家在查閱一卷手抄的原始市鎮檔案時發現了一條有趣的線索:案卷上有段敘述登記了一次通過法律程序變更姓名的申請,根據案卷的敘述,在1772年,一位伊莉莎•柯溫夫人——約瑟夫•柯溫的遺孀——帶著自己七歲的女兒安,申請恢復使用她的娘家姓——“蒂林哈斯特”;這一申請的理由是“她丈夫死後的某些事情使得她的夫姓已經成為了一種公開的恥辱;這些事情證實了一些古老而普遍的謠言,雖然這位忠貞的妻子在一開始並沒有相信這些謠言,直到所有事情真相大白、再無任何疑問時不得不接受了現實”。發現這條記錄純屬偶然,當時他在不經意間分開了兩張黏在一起的書頁,然後找到了這段敘述——那兩張書頁被非常小心地黏在了一起,並且有人還更改了頁碼,試圖將它們當作完整的一頁來處理。

[注:原文是daughter of Mrs. Eliza, daughter to Capt. James Tillinghast ]

查爾斯•瓦德立刻意識到自己發現了他過去一直都不知道的曾曾曾祖父。由於他之前曾聽過、讀過一些與此人有關的含糊報道和零散暗示,所以這個發現令他加倍地興奮起來;除開那些在現代已經完全公開的材料外,這個人並沒有留下多少公眾可以追查尋獲的記錄,就好像是存在著某種陰謀,想要刻意地將此人從記憶裡塗抹掉一般。而且,那些顯露出來的線索全都非常奇怪,充滿挑逗意味,讓人不由得去好奇地猜想那些殖民地時期的記錄者究竟急切地想要隱瞞和忘卻些什麼東西;同時也讓人不由得懷疑他們是否有足夠正當的理由來刪除掉這些信息。

在發現這條記錄之前,瓦德對於這位老約瑟夫•柯溫的浪漫想像全都是些無所事事的空想,而且他對這種狀態也非常滿意,並不多做關心;但是在發現自己與這位顯然被“掩蓋”的人物有親屬關係後,他開始盡可能系統地搜尋任何自己能找到的、與這位祖先有關的信息。通過這種興奮刺激的追尋中,他最終獲得了超乎自己想像的成功;他在普羅維登斯當地那些滿是蜘蛛網的閣樓裡找到了許多古老的信件、日記以及一捆捆未出版的回憶錄,此外,他還在其他一些地方找到了一些富有啟發意義的片段——那些作者可能覺得這些信息不值得他們花時間去掩蓋銷毀。其中有一則重要的啟示是他在紐約發現的,因為弗朗西斯酒館裡的博物館[注]中依舊保存著一些殖民地時期的羅德島州書信。但是,最重要的還是那些他於1919年8月在奧爾尼庭院裡那座行將傾塌的房子中的牆體嵌板後發現的東西,根據威利特醫生的觀點,這也一定是導致了瓦德眼下情況的禍根。毫無疑問,它打開了那些陰暗的景象,而這些景象的終點遠在比地獄更深的黑暗中。

[注:the Museum at Fraunces’ Tavern,Fraunces’ Tavern是紐約一個著名的酒館,由於其在獨立戰爭前後是一個重要的集會地點,因此後來被改建成了博物館。]




Chapter II: An Antecedent and a Horror
祖先與恐怖


1.


根據瓦德探聽和發掘到的那些雜亂無章的傳說,約瑟夫·柯溫是一個神秘而又極為令人驚訝、甚至還隱約有些讓人害怕的家伙。由於他一直保持著離群索居的生活方式,而且還在從事著某些非常古怪的化學或煉金術實驗,所以在巫術大恐慌[注1]剛開始的那會兒,他由於害怕被人告發,便從塞倫逃到了普羅維登斯——因為這片土地一直是怪人、自由民以及其他不同意見者所通用的庇護所。他當時大約三十歲,是個看起來面無血色的男人。來到普羅維登斯後,他很快便獲得了認可,並且以一個自由人的身份留在了普羅維登斯;後來,柯溫在格雷戈裡·德克斯特家[注2]的正北面、靠近奧爾尼街街尾的地方購置了一處地產。他將房子修建在了鎮大街西面的斯丹普斯山上,那個地方後來變成了現在的奧爾尼庭院;1761年的時候,他又在原址上擴建了一座更大一些的房子——這座房子直到現在還聳立在小山上。

[注1:指1692年塞倫的巫術恐慌,以及隨後產生的女巫審判運動。]
[注2:原文是Gregory Dexter's ]

約瑟夫·柯溫的第一點古怪之處在於他的年齡——自他抵達普羅維登斯之後,柯溫似乎一直沒有表現出明顯的衰老跡象。他投身進了船運事業,買下了靠近邁爾-恩德灣[注1]的碼頭,並且於1713年協助了格雷德大橋的重建工程,還在1723年與其他一些教徒共同建立了山上那座公理會教堂[注2];但在這些年裡,他卻一直保持著自己那副平凡無奇的模樣,而且看起來始終像是個三十、或者三十五歲出頭的中年人。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奇怪的特質開始引起了廣泛的注意;但柯溫總是解釋說他繼承了勤勞祖先的傳統,始終過著一種非常簡單樸素的生活,所以並沒有因為生活而疲倦衰老。但是鎮上的人們一直都不太明白這種“簡單樸素的生活”是如何與這個神秘商人的種種費解舉動,以及他房間裡徹夜不滅的奇異燈光,相互協調統一的;因此他們更傾向於提出另一些理由來解釋他的長壽與青春常駐。大多數人都相信,柯溫一直在混合、煮沸某些化學藥劑,而這些藥劑與他的秘密有著莫大的關係。有些流言傳說他用自己的商船從倫敦和印度群島帶回來了許多奇異的東西,還有些傳聞則聲稱他從紐波特、波士頓以及紐約購進了大量古怪的材料;而當來自里霍博斯[注3]的傑貝茲·鮑文醫生在格雷德大橋對岸掛上“獨角獸與研缽”[注4]的招牌,開了一家藥店之後,便始終有傳聞稱那個沉默寡言的獨居者在不停地向他買入與訂購藥物、酸以及金屬。於是,人們紛紛猜測柯溫私底下肯定有著極為出色醫術,因此各式各樣的病患紛紛趕來向他尋求幫助;雖然他似乎不置可否地認可了這種觀念,並且總是用一些顏色古怪的藥劑打發那些求醫者,可是,根據大家的觀察,他向其它人提供的幫助極少有靈驗的時候。終於,當人們意識到這個異鄉人在普羅維登斯過了五十多年,可他面孔與體格看起來卻只發生了不超過五年的變化時,謠言開始變得更加陰暗邪惡了;此外,超過半數的人開始想要將那些他經常出現的地方隔離孤立起來。

[注1:Mile-End Cove]
[注2:基督教新教的一派]
[注3:Rehoboth,馬薩諸塞州的一個城市]
[注4: the Sign of the Unicorn and Mortar,18世紀一家藥劑和化學品商店的名字]

此外,許多同時期的日記與私人書信也揭示了大量其他的理由——可以用來用來解釋為何人們會對約瑟夫·柯溫感到驚訝、恐懼,並且最後像是瘟疫一般對他唯恐避之不及。他對墓園有著極端強烈的喜好,這種熱愛甚至已經達到了臭名昭著的程度——人們曾在各種時間、各種環境下瞥見他出現在墓園裡;可是卻沒人看見他做出過任何可以被稱為陰森恐怖的事情。此外,柯溫在波塔克西特路上有一座農場,他通常會在那兒度過夏天;不過人們也常頻繁地在白天或是夜晚中的各個古怪的時間段裡看見他駕著車趕向那裡。除了一對面色陰沉的納拉干西特族印第安人[注1]夫婦外,人們從未在農場裡見過其他的工人——這對夫婦兼任了僕從、農夫與看門人的所有職務;那位丈夫是個啞巴,身上還有這奇怪的傷痕,而妻子的模樣也特別讓人厭惡——可能是因為混有黑人血統的緣故。柯溫在這座房子旁的單坡棚裡設立了一間實驗室,並且在那裡面從事大部分的化學實驗工作。有時候,他會雇佣一些搬運工和趕車人將許多瓶罐、麻袋與箱子運送到單坡棚裡的小紅門前,而這些好奇的工人們常常會談論起他們在那個擺放著低矮架子的房間裡所看到的奇妙燒瓶、坩堝、蒸餾鍋與火爐;而且他們還會壓低聲音做出預言,聲稱這個沉默寡言的“化學師”[注2]——他們實際指的是煉金術士——用不了多久就能發現哲人石[注3]了。而那些最靠近農場的鄰居——距離農場四分之一英里遠的芬納家族——卻有著一些更加古怪的故事。他們說,夜晚的時候,柯溫的農場裡會持續不斷地傳出某些聲音。根據他們的描述,那是一些叫喊聲,以及持久不息的嚎叫聲;此外,他們也不喜歡看見那一大群屬於柯溫的家畜擁擠著出現在牧場裡,因為對於一位孤單的老人和為數不多的幾個僕從來說,他們根本不需要這麼多的家畜來供肉、擠奶和修剪羊毛。但是,柯溫仍然會從金斯敦的農夫那裡購入新的牲畜,所以家畜的組成似乎也在隨著時間不斷變化。再者,農場裡還有一座用石頭修建起來的巨大附屬建築——這座建築上只留著一些又高又狹長的裂縫當作窗戶——看起來格外地讓人憎惡。

[注1:Narragansett Indians,一支生活在羅德島州的印第安人]
[注2:原文是chymist,應該是chemist的當地發音。不過這個詞在古時也有煉金術士的意思。]
[注3: the Philosopher's Stone,煉金學中的概念,指將基本金屬轉變為黃金或白銀的物質,同時也有人認為能夠通過它實現長生不老、死而復生。]

而那些游蕩在格雷德大橋附近的閒人中也流傳著許多有關柯溫的流言蜚語,而其中的很多傳聞都與鎮子裡那座屬於柯溫名下、修建在奧爾尼庭院中的房屋有關;相比之下,與那座在1761年——這個男人幾乎有一百歲年紀時——修建起來的新房子有關的傳聞要少一些,大多數傳聞都是在談論那座有著低矮複折式屋頂、無窗閣樓以及木瓦牆面的老房子。在拆毀那座老房子的時候,柯溫極端警惕地燒掉了所有從老房子裡拆下來的木材。的確,這兒沒有那麼神秘;可是,人們卻常看見房子在入夜後還會亮上好幾個小時,房子裡僅有的兩個男僕全是皮膚黝黑、舉止鬼祟的外國人,而那個年老得不可思議的法國女管家常會口齒含混卻又讓人毛骨悚然地喃喃自語,另外人們常看見大量的食物被送進了那座裡面只居住著四個人的老房子,還經常在極為不合適談話的時段裡聽見房子裡傳出一些模糊不清的交談聲——所有這些,再加上那些與波塔克西特農場有關的流言蜚語,給這座房子帶來了一個非常糟糕的名聲。

在上流社會的圈子裡,柯溫的家也是眾人討論的焦點;身為一個逐步融入鎮教會與商人圈子的外來者,他自然認識了不少上流人士,而與這些上流人士做伴和交談時也顯得如魚得水。他有著很高貴的出生,因為在新英格蘭地區,柯溫家族——或者說塞倫的柯玟家族[注]——是不需要人引薦的。人們紛紛認為約瑟夫·柯溫在年輕的時候經常旅行,去過很多地方,而且他曾在英格蘭生活過一段時期,還曾至少兩次坐船去過東方;當正式發言的時候,他的說話方式像是一個博學而又有教養的英國人。但出於某些原因,柯溫並不熱衷於社交。雖然他從未有意地冷落過任何一個訪客,但是柯溫始終都在自己面前豎著一道含蓄克制的高牆,以至於很少有人能想到可以和他說些什麼話題卻又不會顯得自己空洞無聊。

[注:原文是the Curwens or Corwins of Salem 這應該是同一個家族的兩個分支。]

此外,他的行為舉止裡似乎也潛藏著某些隱秘而又不屑的傲慢與自大,彷佛他曾與某些更加古怪也更加強大的存在打過交道,並且發現所有的凡人都非常乏味無趣。1738年,當風趣智慧而又赫赫有名的查克理博士從波士頓調來擔任國王教堂[注]教區牧師的時候,他曾刻意地拜訪了這位他在不久之後將會經常聽人提起的怪人;但查克理博士僅僅只在柯溫家中待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便起身告辭了——因為他從主人的談話中察覺到了某種險惡不祥的暗流。查爾斯·瓦德與自己的父親在一個冬天的傍晚討論起柯溫的種種事蹟時曾告訴父親——他非常想知道這個神秘的老人到底對那個精力充沛的神職人員說了些什麼,但所有留下日記的人都一致聲稱查克理博士根本不願意複述他聽到的任何內容。這位好牧師被嚇壞了;雖然他以舉止歡快得體聞名,但他回憶起約瑟夫·柯溫的時候卻從未表現過絲毫的高興與文雅。

[注:King's Church]

不過,另一位有品位有教養的先生迴避這個傲慢隱士的理由卻要明確得多;1746年,一位在文學與科學方面頗有見識的英國老紳士,約翰·梅里特先生,從紐波特搬到了鎮子上——因為當時普羅維登斯的地位已飛快地超過了紐波特。他在奈克街——也就是現在最佳住宅區的中心地段——修建了一座漂亮的別墅,並且過起了極為時尚而舒適的生活。梅里特先生最早在鎮子裡用上了四輪馬車和穿著制服的僕從。此外,他還為自己擁有的望遠鏡、顯微鏡以及大量精選出的英文和拉丁文藏書感到非常自豪。在得知柯溫擁有全普羅維登斯最好的圖書館後,梅里特先生早早地拜訪了他。而柯溫接待他的時候,也遠比接待其他訪客時要親切熱誠得多。梅里特先生對房子主人那寬敞而又豐富的書架大加讚賞——這些書架上除了擺放有希臘文、拉丁文以及英文寫就的古典名著外,還同樣擺放著一系列引人注目、論述哲學、數學及科學的著作,包括了巴拉塞爾士、阿格里科拉、範·海爾蒙特、西爾維厄斯、格勞伯、波義耳、布爾哈夫、比徹以及史塔[注]等人的著作。梅裡特先生的讚賞讓柯溫感到非常高興,於是他進而邀請客人去他的農場和實驗室去看一看——在這之前,他從未邀請任何人去過那裡;等兩人達成一致之後他們便立刻坐上了梅里特先生的四輪馬車出發了。

[注:此處人名依次為:
Paracelsus,又名“帕拉凱爾蘇斯”,1493-1541年,文藝復興時期著名的醫生、植物學家、煉金術士、占星家及神秘學者,他提出了醫藥化學的概念,幾乎可以看作是現代藥物學的創始者。
Agricola,阿格裡科拉,1494-1555年,真名為Georg Pawer,Agricola是他姓氏的拉丁文形式。他書寫了著名的《De Re Metallica》(論冶金),因此也被尊奉為現代礦物學之父。
Van Helmont,1579-1644年,化學家、生理學家、醫生,是古典煉金術向近代化學轉變時期的代表人物。他耗費五年時間完成的“柳樹實驗”在生物學的研究中引入了“實驗”的概念;此外,他還在化學科學中引入了氣體的概念,並且發展了巴拉塞爾士的藥物化學。
Sylvius,1614-1672年,醫生、化學家、生理學家、解剖學家,他在醫學方面頗有建樹,提出用化學的觀點看待人類身體使用鹽分的方式,並且忠實地捍衛了血液循環理論。
Glauber,1604-1670年,化學家、煉金術士,化學史通常中將他看作第一位化學工程師,他設計製作了大量的化學儀器,並且在無機化學方面有著卓越的貢獻。
Boyle,1627-1691年,自然哲學家、物理學家、化學家,通常也被認為是第一位現代化學家,他徹底拋棄了傳統的煉金術知識,真正將化學當作一門實驗科學來進行研究。並且著有在現代化學界中享有盛譽的《The Sceptical Chymist》
Boerhaave,1668-1738年,植物學家、醫生,同時也是現代門診與醫院系統的創立者。
Becher,1635-1682年,煉金術士、化學家、醫生、冒險家,他擁護並發展了燃素論(雖然後來被認為是錯誤的),此外也在早期的化學探索中做出過許多貢獻。
Stahl,1659-1734年,化學家、醫生,燃素論的擁護者之一,同時還相信泛靈論,認為一切事物皆有某種形式的靈魂。]

梅里特先生始終堅持稱自己並沒有在那座農舍裡看到任何恐怖的東西,但是他說自己參觀了一間柯溫用起居室改造出的特殊圖書館——圖書館裡收錄的都是些與奇術、煉金術與神學有關的著作——光是那些著作的名字就足夠激起了他持久的嫌惡和厭恨。然而,或許藏書擁有者在展示這些書籍的時候所流露出的神情也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這種偏見。雖然這些藏書中也有著大量尋常普通的著作——這些書籍並不讓梅里特先生覺得擔憂焦慮,反而有些嫉妒——但除此之外,柯溫還有著大量離奇怪異的收藏。這些奇異的藏書幾乎涵蓋了人們所知道的一切與猶太神秘主義學家[注1]、惡魔學者以及魔法師有關的典籍;就占星學及煉金術等惹人懷疑的領域而言,這裡的藏書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座知識寶庫了。這裡有梅納爾版的《三重偉大的赫爾墨斯》,《哲人集會》,基伯的《研究冊》,還有阿特法茲的《智慧之匙》;除此之外猶太神秘哲學中的《佐哈爾》,皮特·吉米那一全套的《大阿爾伯特集》,贊斯特版雷蒙德·盧利所著的《終極而偉大的藝術》,羅傑·培根所著的《化學的寶藏》,弗拉德的《煉金術之匙》,特裡特米烏斯的《哲人石》[注2]也緊緊地靠在它們的側旁。此外,這裡還有著大量中世紀的猶太文獻與阿拉伯文獻。而當梅裡特先生拿出一本顯眼地標注著《伊斯蘭習俗》[注3]的完好典籍時,他的臉色變得蒼白了,因為他發現這本書實際上是那本由阿拉伯狂人阿卜杜爾·阿爾哈茲萊德編著的禁書《死靈之書》——幾年前當人們發現馬薩諸塞灣行省[注4]金斯波特市下面一個古怪小漁村裡在舉行某些無名儀式後,梅裡特先生曾聽說了一些關於這本書的可怖傳聞。

[注1:原文是cabbalists,準確地說應該是從事卡巴拉(kabbalah,cabala)的人。kabbalah出自希伯來語,意思是“接受”,一般被認為是一種思考方式與思想體系,也有人認為是一種接受猶太教神秘主義觀點的訓練方式。它起源於猶太教的一部分,但是在11~12世紀被歐洲的神秘主義者進行了改造,其含義已經超出了猶太教原有的領域。]
[注2:此處所例舉的書籍一次為
Hermes Trismegistus in Mesnard's edition:Hermes Trismegistus 赫爾墨斯·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出自希腊語,意思是“三重偉大的赫爾墨斯”,實際上這應該是指《Hermetica》這本書(據稱此書的作者名叫Hermes Trismegistus,但是也有觀點認為實際上赫爾墨斯教派的學者都托用這個名字來發表著作。)《Hermetica》本身是一本論述心靈、自然、宇宙的文集。其中有些部分,尤其是存留下來的《Corpus Hermeticum》一卷,與煉金術有關。但是Mesnard's edition的問題並不明了,可能是杜撰。]
the Turba Philosophorum,拉丁語,是現存最古老的歐洲煉金術書籍,據傳從阿拉伯文翻譯而來。
Geber's Liber Investigationis,Geber是一個13世紀出生的煉金術士,但這個名字一般被認為是筆名,真名不祥,其用拉丁語書寫了大量與煉金術和冶金學有關的書籍。而Liber Investigationis是拉丁文,暫時沒有看到關於此書的記載。
Artephius's Key of Wisdom,Artephius是真實存在的煉金術士,生活在12世紀伊比利亞半島(今西班牙地區),但是沒有注意到關於 Key of Wisdom的記載,不過考慮此人寫了無數煉金術方面的書籍,不排除真實存在的可能。
Zohar,佐哈爾,又被稱為《光輝篇》,此詞出自希伯來語,意思是“光輝”,猶太教的文獻,以古老的阿拉米語寫就,13世紀開始流傳於世。被廣泛認為是卡巴拉猶太神秘主義最重要的文獻。
Peter Jammy's set of Albertus Magnus,此處可能是指艾爾伯圖斯所著的文獻合集,Albertus Magnus,通常也被稱為“阿爾貝圖斯·馬格努斯”、“大艾爾伯圖斯”13世紀歐洲重要的哲學家和神學家,同時也是著名的自然哲學家,他以知識廣博而聞名,並為後世留下了三十八卷文獻,涵蓋範圍之廣堪稱百科全書。但關於Peter Jammy的卻沒有記載。
Raymond Lully's Ars Magna et Ultima in Zetsner's edition,此處應該是指Raymond Lull,一位十三世紀的著名哲學家,聖芳濟會(天主教一支)教徒,他從事了很多超越時代的研究工作(例如預見了電學發展,從事計算理論研究,並對萊布尼茲造成了很大的影響。)《Ars Magna et Ultima》 ,是拉丁文,懷疑是指他所著的《Ars Generalis Ultima》一書。Zetsner沒有看到相關記載。
Roger Bacon's Thesaurus Chemicus,Roger Bacon十三世紀英國哲學家,聖芳濟會教徒,他以經驗主義的方式對自然界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工作。不過也有人將他看作歐洲最早的幾位擁護以系統科學的方法從事研究的人。《Thesaurus Chemicus》依然是拉丁語。
Fludd's Clavis Alchimiae,Fludd指Robert Fludd,十六十七世紀的著名神秘主義學者,占星家,數學家,他在神秘哲學方面從事了大量的編譯工作。《Clavis Alchimiae》拉丁語。
Trithemius's De Lapide Philosophico,Trithemius指Johannes·Trithemius,十五世紀歷史學家,密碼學家,神秘學家,他進行了很多密碼學方面的研究。《De Lapide Philosophico》拉丁語。
[注3: Qanoon-e-Islam,或者the Customs of the Moosulmans of India,此書真實存在,記載的是印度地區伊斯蘭教的習俗與儀式。值得一提是,實際上這一著作成書於19世紀(並在1832年被翻譯成了英文,原文似乎是梵語)。]
[注4:in the province of the Massachussetts-Bay.當時美國還沒獨立,因此使用的英殖民地時期的稱呼]

但古怪的是,這位傑出的紳士承認,這一微小的細節讓他感到了難以解釋的極度不安。在巨大的紅木桌子上,書面朝下地擺放著一本勃魯斯的副本。這本被嚴重磨損的書籍上滿是柯溫留下的神秘旁注與筆記。書正翻到中間的部分,其中有一段神秘的黑體字下重重地畫著一條抖動鉛筆線,這讓訪客不由自主地掃視了一眼。梅里特先生不知道這段話本身就被擺在一個強調突出的位置,還是那條重重的鉛筆先讓這段話變得突出了;但這種結合對他產生了非常糟糕同時也非常古怪的影響。他一直將這段話記在心裡,直到當天結束後,他又將它寫進了日記了,並且試著將它背給自己的密友查克理博士聽——直到他意識到這段話已讓這位溫文爾雅的教區牧師感到了深深的不安與焦慮。那上面寫著:

“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妥善準備與保存動物的精鹽,如此一來,一個充滿創造力的人便可以在自己的工作室裡擺進整整一艘諾亞方舟,並且能隨意地從動物的灰燼中喚起它完好時的模樣;而通過相似的方法利用人類灰燼中的精鹽,一個哲人或許能夠,在不借助任何罪惡的死靈巫術的情況下,在屍體被焚化的地方從灰燼中召喚出任何一位死去的祖先的模樣。”

不過,在所有與約瑟夫·柯溫有關的傳說中,最為糟糕可怕的還是那些生活在鎮中大街南部、碼頭附近的人們口中所咕噥的閒言碎語。水手都是些迷信的人;不管是那些滿載著朗姆酒、奴隸與糖蜜的單桅縱帆船上的老到水手[注1],還是那些私掠船上的放蕩海盜,或者布朗家族、克勞福特家族以及蒂林哈斯特家族的雙桅大帆船上的海員,只要有人看見那個頂著一頭金發、略有些駝背、看似年輕的瘦削身影走進多布隆街上屬於柯溫的倉庫,或是站在柯溫的商船頻繁往返的長碼頭上與船長及押運人[注2]交談,他們就會偷偷做出奇怪的手勢來保護自己。就連柯溫自己的雇員和船長也對他又恨又怕,而他所有的水手都是些從馬提尼克島、聖尤斯特歇斯、哈瓦那和羅亞爾港[注3]召來的雜種賤民。這些水手總是頻繁地被新的船員替換掉,從某種方面來說,也造就了人們對於這個老人最強烈、也是最實際有形的恐懼。在獲准離船的假期裡,這些海員們往往會一哄而散,其中一些船員有時也會被指派上各式各樣的差事;而當他們再度集合起來的時候,幾乎一定會少上一兩個人。而柯溫指派給他們的許多差事大多與波塔克西特路上的農場有關,而很多人都記得,再也沒有人看見其中的一小部分水手從那個地方折返回來;因此,漸漸地柯溫開始很難再招攬到足夠的、組成混雜得有些古怪的手下。只要船員們在普羅維登斯的碼頭上聽說過這些流言蜚語,很快便會出現幾個擅離職守的逃跑者,而對於這個神秘的商人來說,想在西印度群島再招募到人手填補上空缺已經變得越來越困難了。

[注1:原文為the seasoned salts ,應該是指水手或海員之類。]
[注2:原文為supercargo,一種興起於航海時代的職業,實際上和現代意義上的押運人有部分區別。這些人受雇負責管理貨主一個或多個貨櫃,隨船前往目的地,轉交結貨人或是替貨主在碼頭出售貨櫃內商品,然後購買其他的商品回程後繼續販賣。類似一種受雇的貿易人。]
[注3:此處均為加勒比海上的島嶼,或者島嶼上的港口城市。]

等到1760年,約瑟夫·柯溫實際上已經被人們驅逐了。人們懷疑他與某些含混不清的恐怖有關,又或者有著魔鬼的同盟,而由於他們無法言說、理解、甚至無法證明這些事情,所以這一切反而顯得更加險惡恐怖了。而造就這一切的最後一根稻草或許與1758年那些失蹤的士兵有關。那年三月到四月間,有兩個皇家步兵團被調派到了新法蘭西[注]。他們經過普羅維登斯的時候被分成了四支隊伍,然後在經歷過一個不可思議的過程後,這支軍隊因為遠遠超過正常水平的逃兵率而迅速潰散了。根據謠言的詳細描述,當時的人們經常看見柯溫與那些穿著紅色制服的陌生人交談;然後當有些人莫名其妙地失蹤之後,人們想到了那些發生在柯溫的水手身上的事情。如果軍隊沒有接到命令繼續前進的話,沒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注:New France 16世紀末到1763年法國在北美的殖民地]

與此同時,這個神秘商人的國際事務卻變得興旺發達起來。鎮子裡硝石、黑胡椒以及肉桂的貿易實際上已經被他壟斷了。在黃銅製品、靛青、棉、羊毛、鹽、索具、鐵器以及各種英國貨物的進口貿易上,他也輕易地領導了除了布朗家族以外的其他所有船運企業。那些零售商人,像是經營齊普賽大象店的詹姆斯·格雷,在橋對面經營金鷹店的羅素家族,或者在咖啡廳附近經營煎鍋與魚店的克拉克和南丁格爾[注],幾乎完全仰賴他供應貨物;而且他與當地釀酒商、納拉干西特族養牛人與牧馬人以及紐波特的蠟燭製作商也有著合作關係,這讓他成為了殖民地裡幾個主要出口商中的一員。

[注:這些奇怪的店名分別是
the Sign of the Elephant in Cheapside
the Sign of the Golden Eagle across the Bridge,此處有疑問,它應該也可以解釋為橋上的金鷹。
the Frying-Pan and Fish]

雖然被人們排斥,但是他卻並不缺乏某種意義上的公民精神。殖民地大樓被燒毀的時候,他氣派地購買了政府的彩票[注1],資助了那座於1761年修建起來的新磚石大樓——直到現在它還聳立在老中央大道上廣場的最前端。同年,在十月那場狂風災害之後,他又協助重建了格雷德大橋。他還為公共圖書館補償了許多在殖民地大樓大火中被焚毀的書籍,並且購買了大量彩票資助泥濘的市場大廳[注2]與滿是深深車轍的鎮中大街鋪設上大塊鵝卵石,並且在中央修建上一條磚石人行道——或者說“人行堤道”。在這段時間,他還修建了一座簡單卻極為舒適的新房子,那座房子的門廊至今為止也算得上是雕刻藝術的傑作。當1743年,懷特菲爾德的信徒[注3]與康頓博士的小山教堂斷絕來往,跟隨斯諾執事在橋對面建立起新教堂時,柯溫也與他們站在了同一戰線;不過他的熱誠很快便消退了,漸漸地不再出席。不過,他後來又再次表現出了虔誠;彷佛是要驅散那些使得他陷入孤立困境的陰影——如果不是被嘎然而止的話,這陰影很快便要毀掉他的商業收入了。

[注1:he subscribed handsomely to the lotteries,可能是指過去政府通過發行彩票來募集資金的行為。]
[注2:Market Parade,應該是那種類似批發市場,許多小店面集中在一座建築內的地方]
[注3:可能是指喬治·懷特菲爾德的信徒,也就是後來的衛理公會派的教徒(Methodist)。喬治·懷特菲爾德是衛理會的創始人之一。]


2.


這個膚色蒼白的古怪男人無疑是個可悲、可鄙同時也引人注意的家伙。他有著一副幾乎剛剛跨入中年的面孔,卻又肯定有著不下一百歲的年紀。然而,到了最後,他終於開始嘗試擺脫那些投射在他身上、太過模糊而讓人無法確定或分析的恐懼與嫌惡。財富與表面上做出來的姿態起了作用,輕微地緩解了周圍人對他所表現出的厭惡情緒;尤其當他手下的海員突然之間不再飛快地莫名失蹤後,這種舒緩也就變得更加明顯起來。此外,他探索墓園的時候肯定也變得極度謹慎和隱秘起來,因為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在墓園裡游蕩;而有關波塔克西特農場裡傳出神秘聲響的謠言,以及往波塔克西特農場調派人手的舉動也都相應地減少了。不過,他消耗食物的速度與替換家畜的頻率卻依舊高得有些異樣;但是直到現代,直到查爾斯·瓦德在謝普利圖書館裡檢查過他所留下的一系列賬本與票據之前,從未有人察覺到一個邪惡而又不祥的反差(或者,可能有一個痛苦憂傷的年輕人察覺到了)——直到1766年前柯溫從幾內亞進口了大量的黑奴,但是他卻向格雷德大橋上的奴隸販子,或是納拉干西特村裡的種植園主,真正出售的奴隸數目卻少得讓人不安。很顯然,一旦意識到有必要讓其他人不再起疑的時候,這個讓人憎恨的角色就變得不可思議地狡詐與靈活起來。

但是,當然這些遲來的補救工作必然收效甚微。人們依舊懷疑柯溫,同時也刻意地避開他;事實上,僅憑一個事實——他在一大把年紀時卻依舊保持著年輕人的活力與容貌——就讓其他人有充分的理由躲開他;而他也明白,到了最後,他的財富也可能得到同樣的遭遇。但是,他顯然需要大量的資金才能繼續維持那些複雜精細的實驗與研究——不論那到底是什麼;另一方面,由於境況的改變可能會讓他完全失去在商業貿易上積累起來的優勢,因此在那個時候,即便他可以重新進入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行業可能也無法從中獲得任何利潤。所以,他需要修復自己與普羅維登斯居民之間的關係,讓鎮上的人們不會再因為他的出現而突然安靜下來,或是尋找借口和差事前往別處;也希望讓他們不再會因為自己而感到約束與不安。他所招募到的職員已只剩下了一些身無分文也沒人願意雇佣無能渣滓,這讓柯溫深感煩惱;此外,他只能依靠一些精明的手段——例如一份抵押貸款、一張期票,或者一點兒與他們的切身福利息息相關的消息——才能繼續控制住自己手下的船長與大副。許多日記作者們滿懷畏懼地在記錄中提到,柯溫在挖掘其他人的家族秘密用於行使不當之事時,曾多次展現出一種近乎巫師般的能力。他在生命的最後五年裡曾繪聲繪色、信手拈來地講述了很多事情,而其中的一部分更是彷佛只能通過直接與那些作古已久的死者進行交流才有可能發掘出來的歷史。

這時,那個狡詐的學者突然想到了一個最後的權宜之計,他打算孤注一擲,重新在這一地區站穩腳跟。在此之前,他完完全全過著隱士般的生活,但是他現在打算建立一段對自己有利的婚姻關係;如果他能迎娶到一位有著尊貴地位、不容置疑的女士,那麼任何試圖排斥、驅逐自己家庭的行為全都不可能實現了。或許還有某些更深層的原因讓他希望完成一次聯姻;這些原因遠遠超出了人們熟知的領域,人們只能通過一些在他死去一個半世紀之後才被發現的文獻去揣測這些原因;但即便如此,依舊沒人能得出任何確定的結論。自然,他意識到如果自己按照尋常手段向女方求婚很可能會讓對方家庭感到憎惡與憤怒,因此他物色了一些特定的候選人——確保自己能向女方的家長施加適當的壓力,迫使他們能答應這樁婚事。然而,他發現想要找到這樣的候選人一點兒也不容易;因為他在女方的美貌、成就以及口碑[注1]方面有著特別挑剔的要求。最後,他將自己的目標縮小到了一戶人家——這家的主人是他手下那幾位最好也是最年長的船長中的一員,此人名叫迪提·蒂林哈斯特[注2],出身高貴、清白,已是個鰥夫;而他唯一的女兒伊莉莎似乎有著一切他能想像得到的優點——而且,她還將會成為這個家族的女繼承人。那時候柯溫完全掌控著蒂林哈斯特船長;因此,在柯溫那座位於小山上波瓦斯巷裡的圓頂屋中經過一番可怕的會面之後,船長同意了這樁邪惡的婚姻。

[注1:原文是social security,大概想要表達的是這個意思吧。]
[注2:Dutee Tillinghast]

伊莉莎·蒂林哈斯特當時只有十八歲。雖然整個家族日趨式微,但她的父親依舊盡可能地為她提供了一個溫和文雅的成長環境。她在法院大樓對面的斯蒂芬·傑克遜學校上過學;而她的母親,在1757年死於天花之前,也一直都在勤懇地教導她一切與藝術及家庭生活中的文雅禮節相關的知識。羅德島州歷史協會的陳列室裡還保留著一件她於1753年——九歲大的時候——完成的一件作品。在母親過世之後,伊莉莎僅只在一個年老女黑人的協助下繼續照料著家族的房子。她與她父親肯定就柯溫求婚一事展開了極為不快的爭吵;但是我們已找不到任何與爭吵有關的記錄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最後恭順地中止了與年輕人伊茲拉·韋登——克勞福德郵船企業的二副——的婚約。1763年3月7日,許多極其尊貴、甚至讓整個鎮子都引以為榮的客人在浸禮會教堂見證了她與約瑟夫·柯溫的結合;這場典禮由較年輕的塞繆爾·溫莎主持。《公報》非常簡單地提到了這件事情,但大多數存留下來的報紙備份似乎都被可疑地裁剪或撕扯過。在細緻地搜索過一位私人剪報收藏者保存的檔案後,瓦德喜悅地看到了這段毫無意義、充滿都市風格的文字。

“上個星期一傍晚,本鎮商人,約瑟夫·柯溫先生迎娶了迪提·蒂林哈斯特船長的女兒,伊莉莎·蒂林哈斯特小姐。新娘有著真正的美德,同時還是位美人。祝兩位新人婚姻美滿,百年好合。[注]”

[注:原文為to grace the connubial State and perpetuate its Felicity.]

但是,查爾斯·瓦德在發生第一次轉變之前——也就是人們所認為最早開始發瘋之前——曾從喬治街上梅爾維爾·F·彼得斯先生的私人收藏裡找到了德菲與阿諾德的往來書信。這些信件記述了那場婚禮,並且還透露了一些婚禮前的情況。信件裡生動地講述了這場不相配的結合給公眾帶來的憤慨與震驚。但是蒂林哈斯特家族的社會影響力不容否定;而約瑟夫·柯溫也再一次看到人們開始頻繁地拜訪自己——在這之前,若只靠柯溫引誘勸說,是絕對無法讓這些人邁進他家大門的。然而,人們並沒有完全地接納他,而他的新娘也因這場被迫的冒險舉動在社交活動中吃盡了苦頭;但無論如何,之前那堵完全阻隔在柯溫與鎮民的高牆稍稍出現了一點兒倒塌的痕跡。另一方面,這位古怪的新郎也對新婚妻子表現出了極度的體貼與禮貌,甚至讓她與整個鎮子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座在奧爾尼庭院裡修建起來的新房子也完全沒有流傳出任何令人不安的謠言,柯溫也很少再去波塔克西特農場——而他的妻子更是從未去過那裡——在這幾年裡,柯溫比他長長一生中的其他任何時候都更像是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市民。只有一個人依舊會公開表露對他的敵意,這個人便是曾與伊莉莎·蒂林哈斯特有過婚約的那位年輕船員。伊茲拉·韋登坦率地揚言要報復柯溫;雖然人們一直覺得他是個安靜、性格普通而溫和的人,但這個年輕人此刻卻在仇恨的醞釀下執拗地確定了一個目標——對於篡奪了他未婚妻的柯溫來說,這預示著一個不好的兆頭。

1765年5月7日,柯溫的獨女安出生了;由於夫婦二人分別從屬於公理會與浸禮會,為了調和這一矛盾,在結婚後不久他們兩人便開始雙雙在國王教堂內受領聖餐[注1],因此國王教堂的約翰·格雷烏斯牧師為新生兒施行了洗禮。但是,和兩年前的婚禮一樣,有人塗改了大多數教堂和城鎮的年鑒副本,抹去了與新生兒的出生記錄;在發現那名遺孀變更姓名、並意識到了柯溫與自己的血緣關係後,查爾斯·瓦德在確定這兩樁事情時遇到了極大的困難,但他同時也對整件事情產生了狂熱的興趣——也正是這種興趣最終導致了他的瘋癲。事實上,瓦德非常古怪地在檢查保守黨[注2]格雷烏斯博士的幾位繼承人互通的信件中找到了有關嬰兒出生的記錄;似乎在獨立戰爭爆發後,格雷烏斯博士辭去了牧師職務,同時還帶走了一份教堂記錄的副本。而瓦德之所以想到要從這個地方入手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曾曾祖母安·蒂林哈斯特曾經是個聖公會教教徒[注3]。

[注1:原文是 become communicants,意思是變成了在XX教堂領聖餐的人。相當於加入某一教區的意思。]
[注2:原文是loyalist ,指獨立戰爭之前,效忠英國皇室,不願脫離英國殖民統治的人(特別是美國人)]
[注3: Episcopalian,聖公會教,實際上是英國國教在美國(殖民地時期)的稱呼。它從屬於英國國教,但是美國獨立戰爭爆發後,它便被迫與國教切斷了聯繫。]

對於女兒的出生,柯溫表現出了極大熱情——這與他一貫表現出的冷淡態度截然相反;而在女兒出生後不久,柯溫突然決定要留下一幅畫像。為此他找來了一個極有天賦的蘇格蘭人——這個人名叫科茲莫·亞歷山大,當時他正住在紐波特,後來他因為做過吉爾伯特·斯圖爾特[注]的早期教師而聲名鵲起。這幅肖像據說被畫在一塊牆體鑲板上,保存在奧爾尼庭院中那座房子的圖書室裡;但是兩本老日記都沒有提到它,因而也就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可供揭示它最終的處置結果。在這段時期裡,那個古怪的學者顯露出了一幅少有的、心不在焉的模樣,並且把盡可能多的時間都花在了波塔克西特路上的那座農場裡。根據他人的陳述,他似乎正壓抑著某種興奮、或焦躁的情緒;彷佛正在期盼著某些不同尋常的事情,或是觸碰到了某些奇異發現的邊緣。化學或煉金術似乎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因為他將大量與這一主題相關的書籍從家裡搬到了農場中。

[注:Gilbert Stuart,1755-1828,出生在羅德島州的著名畫家。]

另一方面,他在面對社會活動時假裝出來的熱情也沒有出現消退的跡象。他把握機會,協助斯蒂芬·霍普金斯、約瑟夫·布朗以及班傑明·懷斯特等領袖人物努力提升鎮子上的文化氣息——因為對比同時期的紐波特,當時鎮子裡對於人文科學的贊助要低得多。他在1763年幫助丹尼爾·吉奇斯開設了自己的書店,並且在那之後成為了吉奇斯最好的主顧;同時還將這種幫助延伸到了當時正掙扎求存、於每周三在莎士比亞書店印刷發行的《公報》上。在政治方面,他熱切地支持霍普金斯州長對抗主要力量盤踞在紐波特的瓦德黨[注1];甚至在1765年,瓦德黨從州大會中發起一場投票試圖將北普羅維登斯分割成一個獨立的城鎮時,柯溫還在哈奇斯禮堂[注2]發表過一場頗為雄辯有力的演說,公開反對這一提案——沒有什麼能比這一舉動更好地消融針對他的偏見了。但是,一直嚴密監視著柯溫的伊茲拉·韋登對這種表面上的積極活躍報以憤世嫉俗的嗤笑;並且坦率地發誓說這只是他的一張面具,用來掩飾他與陰間[注3]中那些最黑暗的深淵所達成的無名交易;此外,韋登還會在入夜後帶著一條小漁船待在碼頭邊守上好幾個小時,等待著柯溫的倉庫裡亮起燈光,然後跟蹤上那艘偶爾會悄悄離港、駛出海灣的小船。此外,他還盡可能密切地注意著波塔克西特農場的動靜,甚至有一次還被那個老印第安人放出的幾條看門狗給狠狠地咬傷了。

[注1:Ward party ,可能是當地的一個小黨派。]
[注2:Hacher's Hall ]
[注3:原文是Tartarus,即希腊神話中的冥界。]


3.


1766年,約瑟夫·柯溫出現了一個決定性的轉變。這次轉變發生得非常突然,並且在好奇的鎮民間引起了廣泛的注意;因為在此之前那種焦躁與期盼的神態一直猶如老舊斗篷般終日披在他的身上,可是幾乎是在很短的時間裡,這種神態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因為獲得了完美成功而沾沾自喜、難以掩飾的愉快神情。在這件事上,柯溫似乎很難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總是希望向公眾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發現或發明;可另一方面,保密的需要顯然遏制住了這股渴望分享喜悅的衝動,因為他始終都沒有做出過任何解釋和說明。這次轉變發生在七月上旬,而在那之後,這個邪惡的學者開始頻頻做出驚人之舉,顯示出他掌握了許多似乎只有那些過世很久的先人才能吐露的信息。

但是,轉變發生之後,柯溫所熱衷的秘密活動卻沒有一丁點停止的跡象。相反,這些活動甚至有越來越頻繁的趨勢;因此在柯溫以破產和恐嚇——這幾乎和破產一樣有效——為要挾的情況下,船長們開始掌管起了越來越多的船運生意。他完全放棄了奴隸交易,並且斷言這一行的利潤會不斷下降。此外,只要有可能,他就會待在波塔克西特農場裡;不過也有些傳聞宣稱他偶爾會出現在一些雖然不是很靠近墓園但是卻與墓園有著密切關係的地方,這也不由得讓那些深思熟慮的人心生懷疑——這個年老的商人真的完全改掉了過去那些習慣嗎?由於需要隨船出海的緣故,伊茲拉·韋登用來監視的時間必然非常短暫,而且斷斷續續並不連貫,但是這個年輕人在復仇的驅使下展現出了其他那些務實的鎮民與農夫所不具備的堅持與毅力;並且針對柯溫的事務展開了前人從未做過的周密調查。

由於《糖業法》[注1]中的部分條款阻礙了一條重要的生財之道,因此殖民地裡的每位居民似乎都下定決心要與這一法令抗爭到底。而在這動蕩的局勢中,這個古怪商人手下的船只自然也採取了很多古怪的策略。在納拉干西特灣裡,走私與偷稅已變作了不成文的規定,夜間登岸的非法貨物隨處可見。但韋登依舊夜復一夜地跟蹤著那些從鎮中大街碼頭上的柯溫倉庫裡悄悄起航的駁船與單桅小帆船,並且很快發現這些鬼鬼祟祟的貨船並非只是在躲避英王殿下[注2]的武裝監察船。在1766年的轉變發生之前,這些船裡大多數時候都裝滿了戴著鎖鏈的黑人——這些貨船會載著黑人橫穿海灣,然後在波塔克西特農場以北海岸上的某個神秘地點靠岸;而當貨船靠岸之後,那些黑人會被趕上懸崖,接著穿過鄉野,前往柯溫的農場,最後被鎖進那座只有五條狹長裂縫當作窗戶的石頭外屋。可是,在那次轉變發生之後,整個過程都發生了變動。進口黑奴的生意同時也停止了,柯溫在一段時間內放棄了自己的午夜航運活動。接著,到了1767年的春天,事情出現了新動向。那些駁船再一次頻繁地從漆黑寂靜的碼頭悄悄起航,但這一次它們會順灣向下駛出一段距離,大概一直開到納奎特角[注3],接著這些駁船會在這裡與一些尺寸巨大、模樣千變萬化的古怪貨船彙合,接收下一部分貨物。然後,柯溫的稅收會在老地方靠岸,卸下船上的貨物,經陸路轉移到農場裡;鎖進那座之前用來關押黑奴的神秘石頭建築。貨物大多數都是些箱子與盒子,其中很大比例都是長方形的輪廓,非常沉重,而且總是讓人不安地聯想起棺材。

[注1:1764年英國頒布的一條法令,又叫《American Revenue Act》,法令降低了糖漿的稅收額度,加強了監管力度,試圖從當時美國殖民地的糖業貿易中抽取稅收。但是由於北美地區走私逃稅現象嚴重,之前頒布的《糖漿法(Molasses Act )》(1733年)從未有效實行,因此新法令帶來的嚴格監管嚴重阻礙了北美的糖業走私活動,也引起了當地居民的強烈不滿,甚至為之後發生的獨立戰爭做了一定的鋪墊。]
[注2:原文是His Majesty]
[注3:Namquit Point]

韋登始終專心致志、堅持不懈地監視著農場的動靜;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會每晚造訪那裡,而且就算無法每晚監視,他每星期也會去至少看上一眼,極少例外——除非地面上堆滿了會暴露行蹤的積雪。而且就算是下雪天,他也常常會沿著很多人走過的大道,或是鄰近的結冰河面,盡可能地靠近那裡,查看其他人留下的足跡。在意識到出海航行的工作會中斷自己的監視計劃後,他雇佣了以利亞撒·史密斯——一個在他在酒館裡結識的朋友——在自己出海時繼續展開調查工作;這兩個人搜集到了許多信息,足以製造出一些非同尋常的傳聞來。但是他們並沒有這麼做,因為他們知道一旦宣傳開來,必然會驚動自己的獵物,讓進一步的行動化為泡影。相反,他們更希望在採取任何行動之前,先掌握住一些確切的東西。他們所掌握的信息必定非常讓人震驚,因為查爾斯·瓦德曾多次告訴自己的雙親——他為韋登後來燒毀自己筆記的舉動感到非常惋惜。而現在,想要知道他們到底發現了什麼,就只能通過一本由以利亞撒·史密斯草草寫下的、條理混亂的日記,以及那些被其他日記作者與書信人不斷膽怯複述的最終解釋來推測揣摩了——而根據這些記錄,那座農場僅僅只是一個外殼,它掩蓋著某些無比巨大而又令人憎惡的危險,其涵蓋的廣度與深度都太過深奧、虛無,僅能讓人有一個模糊的理解。

在搜集了大量信息後,韋登與史密斯做出了最初的猜測——他們相信農場的地下延伸著一系列隧道與墓窟,而且這些隧道與墓窟裡還居生活住著數量可觀的工人——但這不包括那個老印第安人與他的妻子。那座房子是一座從十七世紀中期遺留下的尖頂遺跡,有著無數集束式煙囪[注1]與菱形格子窗,而柯溫的實驗室則是房子側旁一座朝向北面的單坡棚,棚子的屋頂延伸得很低,一直垂到了接近地面的地方。這座建築與農場裡的其他房屋離得很遠;然而在某些古怪的時間段裡,他們偶爾會聽到建築裡傳來各種各樣的人聲,根據這一點來看,它的下方必然有著一些連接到別處的秘密通道。在1766年之前,房間裡傳出來的人聲都是些含糊不清的嘟噥、黑人的耳語以及瘋狂的尖叫,同時還伴著一些奇怪的吟誦或咒語。然而,到了1766年之後,他們開始懷疑那裡面聚集著一堆非常奇怪與可怕的人,因為房子裡傳出過各種各樣的聲音,從愚笨順從的低沉嘟噥,到極度恐慌或狂怒的強烈爆發;從到尋常交流的含糊言語與懇切哀求的哭訴哀嚎;從極度渴望的喘息到強烈抗議時的叫喊。這些聲音似乎包含著好幾種不同的語言——不過都是柯溫知道的語言——而他那刺耳的口音也頻繁地出現在這些聲音當中,似乎在回答、斥責或者威脅著什麼人。偶爾,房子裡似乎有好幾個人;柯溫,某些囚犯,以及看管這些囚犯的守衛。此外,儘管韋登與史密斯均知道許多國外的地方,但他們還是在這些聲音中聽到了某些之前從未聽過的嗓音,而他們似乎認為其中的許多嗓音都是屬於某些民族的範疇[注2]。這些談話似乎總是以某種一問一答的形式展開的,彷佛柯溫正在從某些恐懼或反叛的囚犯那裡壓榨勒索某些信息。

[注1:原文是 stack chimney,應該是指 chimney stacks,應該是指老式歐式住房中,為了美觀而將多個煙囪的煙道合並成一排(或數排)組成的有多個煙囪口的大煙囪。但是我不知道這個詞有沒有正式的稱呼。]
[注2:原文是There were voices of a sort that neither Weeden nor Smith had ever heard before despite their wide knowledge of foreign parts, and many that they did seem to place as belonging to this or that nationality.最後半句感覺有點怪,覺得少了什麼]

韋登曾在自己的筆記裡逐字逐句地寫下了許多他偷聽到的只言片語,其中用到了英語、法語和西班牙語——全都是他知曉的語言;但是,韋登的記錄並沒有保存下來。不過,他聲稱除了少數有關普羅維登斯當地家族過往歷史的可怖對話外,大多數他能理解的問答對話都與歷史和科學有關;偶爾還會牽涉到一些非常遙遠的地方,或是非常久遠的過去。比如,有一次,柯溫用法語向一個不斷在暴怒與陰沉間交替變化的人問起了1370年黑太子[注1]在利摩日展開的屠城舉動,就好像他有理由相信回答者應該知道這件事情一樣。柯溫詢問囚犯——如果那真的是一個囚犯——當時下達屠城命令的真正原因究竟是因為軍隊在大教堂[注2]下方古代羅馬地窖裡的聖壇上找到了山羊印記[注3],還是因為奧特維安的邪惡之人說了那三個詞[注4]。在索要答案無果後,訊問者似乎採取了某些極端手段;因為在安靜、喃喃低語以及一陣碰撞發出的聲響之後,房子裡傳出了讓人恐懼的尖叫聲。

[注1:原文是 Black Prince,指黑太子愛德華,即伍德斯托克的愛德華,英格蘭國王愛德華三世的長子,是位優秀的軍事將領。“黑太子”的綽號得名於他戰鬥時穿戴的黑色盔甲與盾牌,也可能得名於他在法國——尤其阿基坦地區——的殘暴名聲。(但這個綽號實際上在他死後一個半世紀才正式出現。)
關於利摩日(Limoges)的屠城:此事發生在法國城市利摩日的圍城戰中。根據法國編年史作者弗魯瓦薩爾(Jean Froissart)的記載,當時屬於英國統治下的利摩日在1370年突然投降法國。黑太子立刻率軍圍攻利摩日,並收復了城市,同時屠殺了三千名城內的男人女人和兒童以示懲戒。]
[注2: 原文是the Cathedral,指的是Limoges Cathedral,利摩日大教堂]
[注3:the Sign of the Goat,所指不明,可能是指異教崇拜的活動]
[注4:or whether the Dark Man of the Haute Vienne had spoken the Three Words. Haute Vienne 是法國的一個地區,其最主要的城市就是利摩日(Limoges)但是the Dark Man不知道是指誰,the Three Words也沒有看到相關的記錄。]

沒有人親眼見過這些談話活動,因為房子的窗戶總是被厚重的布簾遮擋著。但是,有一次,當房子裡的人使用某種陌生的語言說話的時候,韋登在窗簾上看到了一個影子。這個影子讓韋登感到極度的驚恐;並且讓他想起了自己於1764年秋天在哈奇斯禮堂觀看演出時看到的一個木偶——當時一個來自賓夕法尼亞州傑曼敦市的人展示了一場巧妙的機械奇觀,並且打出廣告:

“來吧!看一看舉世聞名的耶路撒冷城,那些耶路撒冷城的象徵,所羅門神殿,他的王座[注1],那些著名的高塔和山丘,還有我們的耶穌基督從客西馬尼園[注2]到各各他[注3]的十字架上的受難之路;一件高超的雕像作品,值得好奇地來看一看。”

[注1:原文是his Royal Throne,不知道具體是指什麼his有可能是指耶穌。]
[注2:the Garden of Gethsemane,根據《新約》的記載,耶穌在上十字架的前夜,和他的門徒在最後的晚餐之後前往此處禱告。後在此被猶大出賣。]
[注3:Golgotha,又稱作髑髏地,據《新約》中的四福音書的記載,耶穌最後就是被釘死在各各他山的十字架上。]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爬向傳出對話聲音的前庭窗戶的偷聽者打了個激靈,也驚動了那對年老的印第安人夫婦。接著,印第安人夫婦放出了看門狗。而在那之後,他們再沒聽到房子裡傳出過對話聲,因此韋登與史密斯推測柯溫可能將談話的地點轉移到了地下。

或許的確存在著這樣一個地下區域,而且似乎有很多事情都清楚地證實了這一點。偶爾,在遠離所有地面建築的地方,會有一些模糊的叫喊和呻吟明白無誤地從堅實的泥土下方傳上來;而且他們還在在農場後方,高地陡峭下降連接著波塔克西特河河谷的堤岸上找到了一扇橡木做的拱形木門——這扇被灌木叢遮蓋著的拱門安裝在一道由石頭修建起來的厚實門框上,而那後面顯然是一條通向山下洞穴的通道。韋登不知道這些地下墓窟是何時,或者如何,修建起來的;但他頻繁地強調說只要有那些從未有人見過的工人們在河谷裡動工,想要完成這樣一項工程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約瑟夫·柯溫肯定在各個不同場合都用上了他手下那些低賤的海員!1769年春天下起磅礡大雨的時候,兩個監視者依舊放亮眼睛盯著那段陡峭的河岸,希望能看到一些地下的秘密在雨水的淋洗中大白天下;而做為勤勞監視的回報,他們在那些被積水衝刷出的深溝裡看到了大量人類和動物的骸骨。自然,有很多合理的解釋都能說明為何一個家畜農場的後方會出現這樣的東西,尤其考慮到這片區域還常常能看到印第安人的老墓地——但是韋登與史密斯卻推斷出自己的結論。

1770年1月,韋登與史密斯還在徒勞地爭論他們究竟應該如何解釋,或應對,這一系列令人困惑的事情;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了堡壘號[注1]事件。由於前一年夏天自由號稅務船在紐波特被人焚毀的事情激怒了當局,海關艦隊在海軍司令華萊士的率領下開始針對所有古怪的船只展開報復行動;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英王殿下的武裝縱帆船小天鵝號於一天清晨在查爾斯·萊斯利船長的指揮下經過一段短暫的追擊之後俘虜了一艘來自西班牙巴塞羅納港的平底帆船堡壘號。根據船上航海日志的記錄,當時堡壘號正遵從曼紐爾·阿魯達船長的指揮,從埃及的大開羅[注2]開往普羅維登斯。而當海軍登船搜查違禁貨物時,所發現的情況卻讓他們大驚失色——平底船貨艙裡堆放著的貨物全都是來自埃及的木乃伊。根據記錄,收貨人的名字叫“水手A.B.C”——他將與堡壘號在納奎特角外彙合,並將所有的貨物轉移到一艘駁船上去。不過出於道義的考慮,阿魯達船長拒絕透露收貨人的真實身份。紐波特的海軍中將在這件事情上沒了主意——因為貨物並不屬於走私品,但另一方面整件事情又充斥著非法的保密行為——最後,他聽取了收稅員羅賓遜的建議,做出讓步,下令放行了那艘船,但禁止它停靠羅德島水域的任何一個港口。後來有些謠言稱有人在波士頓灣裡看見了那艘船,不過它從未公開地駛進過波士頓港。

[注1:原文是Fortaleza,這個詞在西班牙語裡是“堡壘”的意思。這裡是一艘船的名字,不是指巴西的福塔雷薩港。]
[注2:原文是Grand Cairo,大概是指開羅省、吉薩省和蓋勒尤蔔省組成的大開羅地區。]

這件不同尋常的事情在普羅維登斯引起了廣泛的關注,而且多數人也都相信這些木乃伊貨物與邪惡的約瑟夫·柯溫有所牽連。大家都知道他在從事某些奇異的研究,並且一直在進口古怪的化學物,同時大家也都在懷疑他對墓園有著一種強烈的喜好與熱愛;因此,不需要花費多少想像力就能察覺到他與這些讓人毛骨悚然的進口貨物間存在著某些必然的關聯——況且人們也想像不出鎮子上還有誰會去進購一些這樣的東西。在察覺到這種自然而然的觀點後,柯溫特意在一些場合裡隨意地談論說某些在木乃伊上發現的香脂有著各式各樣的化學用途;或許他覺得這能讓整件事情看起來不那麼怪異特別;然而,當需要他承認自己的確參與了這件事情時,柯溫又止住了話頭。當然,韋登與史密斯對這些東西所具備的任何重要意義都深信不疑;並且恣意地針對柯溫以及他那可怖的工作提出了許多極端狂野的猜想。

接下來的春天,和前一年一樣,依舊是淫雨霏霏;兩個監視者依舊仔細地關注著柯溫農場後方的河堤。雨水衝刷走了一大片泥土,他們也發現了一定數量的骸骨;但是他們卻從未瞥見任何實際存在的地下建築或洞窟。不過,波塔克西特河下游一英里遠的村莊裡卻傳出了一些流言。在那兒,河水聚成了瀑布衝刷在一塊石頭平台上,然後彙流進平靜的內陸山凹中。幾座古雅的村舍從鄉間的小橋邊一直爬到了山丘上,而那些捕魚用的小帆船則停泊在昏昏欲睡的碼頭上。然而就是在這裡,傳出了一則模糊的目擊報告——有人看見一些東西順著河水漂下來,然後在瀑布上一閃而過。當然,波塔克西特河是一條很長的河流,蜿蜒著繞過了許多定居點,也經過了大量的墓地,而且這一年的春雨也特別的大;但橋邊的漁民卻一點兒也不喜歡其中一個東西衝入下方靜止水域時瞪著他的瘋狂模樣,更不喜歡另一個幾乎是在高聲大叫著的東西——雖然它的模樣狀況與那些能發出叫喊的平常事物相去甚遠。由於韋登當時正在出海,這條流言讓史密斯一個人急急忙忙地趕到了農場後面的河岸上;因為那兒顯然會有大規模坍陷的證據。然而,他卻卻沒有在那裡看到任何曾存在有一條隧道的證據;那裡發生了一場小規模的塌方,只留下一道從高處衝積下來、混雜著泥土與灌木的實心土牆。史密斯在堆積區試著進行了一些挖掘工作,但最後仍因為一無所獲而放棄繼續挖下去——或者,也可能他害怕真地會挖出一些什麼東西來。讓人感興趣的是,倘若固執己見、復仇心切的韋登沒有出海的話,那麼他會做些什麼。


4.


到了1770年秋天,韋登覺得是時候向其他人講述他們的發現了;因為他掌握了一連串相互關聯著的事實,而且還有著另一個目擊者作為支持,即便有人可能會指控他因為妒火中燒、報復心切而催生出了一系列幻想,他也能利用史密斯的證詞加以駁斥。他首先將這些秘密透露給了郵船企業裡的詹姆斯·馬修森船長——因為馬修森船長非常了解韋登,對他的誠實品性深信不疑;此外,他也有著足夠的影響力,能讓鎮裡人願意尊敬地聆聽他的故事。這次密談發生在碼頭附近的薩賓酒館,而且史密斯也參加了談話,並且幾乎是證實了韋登的每一句陳述;馬修森船長看起來受到了極大的震動。在鎮子裡,幾乎每一個人都對約瑟夫·柯溫有過一些陰暗的懷疑,馬修森船長也不例外;因此只需要一點證實和擴大就足以讓他確信不疑了。會談結束後,他變得非常嚴肅起來,並且嚴格地命令兩個年輕人保持沉默。他說,他會將這些信息分別轉達給十來個普羅維登斯鎮中最博學、最顯赫的人物;探聽清楚他們的觀點,並且嚴格遵照任何他們可能給出的建議來處理此事。不論如何,保密是最基本的要求,因為這不是依靠鎮裡的警察或民兵能夠處理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不能讓那些容易衝動的民眾得知真相,以免在這種已經頗為麻煩的時局下再度上演那場可怕的塞倫恐慌——在不到一個世紀前,正是那場恐慌將柯溫帶到了這裡。

他相信自己能找到合適的人透露這些消息,像是班傑明·懷斯特博士——他關於未來金星凌日[注1]的小冊子證明了他是一個傑出的學者與敏銳的思想家;還有剛從沃倫搬過來的大學校長詹姆斯·曼林牧師,他此刻正暫住在新國王街上的校舍裡,等著小山上帕斯特瑞安巷[注2]裡的新房子完工;還有前州長斯蒂芬·霍普金斯,他住在紐波特的時候還曾是哲學學會的一員,有著非常開闊的見識;《公報》的出版商約翰·卡特;還有布朗家的四個兄弟,約翰、約瑟夫、尼古拉斯、摩斯——他們是當地頗受尊敬的商業大亨,此外約瑟夫還是個業餘的科學愛好者;還有老醫生傑貝茲·鮑文,他有著淵博的學識,而且還對柯溫的古怪買賣有著第一手的了解;加上亞伯拉罕·惠普爾船長,一位勇猛果敢、精力充沛的私掠船船長,如果要採取任何主動措施的話,他是個值得信賴的領導者。如果可能的話,這些人或許最後會聚到一起進行細緻的集體商議;他們有責任決定是否要在採取行動前先通知殖民地的州長,來自紐波特的約瑟夫·沃頓。

[注1:the late transit of Venus ,指金星出現太陽地球之間,因而可以在白天看到金星。]
[注2:Presbyterian-Lane,Presbyterian其實是基督教中長老教會的意思,但是考慮到是地名,還是音譯了。]
[注:此處提到的人均為真實人物,依次為:
Dr. Benjamin West,一名生活在普羅維登斯的天文學家與年歷出版商。
Rev. James Manning,布朗大學的第一任校長,也是浸禮會牧師。
Stephen Hopkins,《獨立宣言》的簽署者之一。
John Carter,《普羅維登斯公報》的出版商。
all four of the Brown brothers, John, Joseph, Nicholas, and Moses, 約翰·布朗、尼古拉斯·布朗、莫斯·布朗為英屬羅德島普羅維登斯種植園英殖民地大學(也就是後來的布朗大學)的建立者。
Dr. Jabez Bowen,著名的醫生,曾任羅德島州的副州長,還是羅德島州最高法院的首席法官。
Capt. Abraham Whipple,美國獨立戰爭期間的著名海軍將領,戰功卓著
Joseph Wanton,英屬羅德島與普羅維登斯種植園殖民地的最後一任州長,後因獨立戰爭爆發而被解職。]

馬修森船長的工作非常成功,甚至超過了他最好的期望;因為,儘管有一兩個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仍有些懷疑韋登故事中的恐怖一面,但是所有人都認定他們有必要聯合起來採取某些秘密的行動。很顯然,對於鎮子與殖民地來說,柯溫是一個潛在的威脅;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將之根除。1770年九月下旬,一群地位顯赫的鎮民在史蒂芬·霍普金斯的家中舉行了一次集會,並商討了一些臨時性的措施。馬修森船長仔細地朗讀了韋登轉交給自己的筆記;然後他們又傳喚了韋登與史密斯提供關於細節的證詞。在會議結束前,某種非常像是恐懼的情緒牢牢地攝住了與會的成員;可是雖然恐懼,他們依舊達成了一個嚴肅可怕的決定——其中尤以惠普爾船長那直率而又洪亮地不敬話語表達得最為確切。他們不打算通知州長,因為他們需要採取的行動已經不僅僅是法律程序可以解決的了。柯溫顯然掌握著某些隱秘的力量,而且沒有人能確定這些力量的程度大小,因此沒有辦法在不擔當任何風險的情況下,僅僅憑借警告就能讓他離開鎮子。他必定會採取某些無可名狀的報復行動;甚至即便這個邪惡的老人接受了他們的要求,這樣的驅逐也不過是將一個污穢不潔的負擔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而已。那時候還是個目無法紀的年代,在責任的驅使下,這些膽敢長年蔑視英王稅收的居民們並不會因為某些比反抗稅收更嚴重事情而退縮不前。他們準備從私掠船上召集一大群經驗豐富的水手,組織起一支突擊搜捕隊,在波塔克西特農場出其不意地突襲柯溫。如果他是一個瘋子,用尖叫與不同聲音的幻想對話來自娛自樂,那麼他會被嚴格地限制管束起來。如果事情變得更加嚴峻,如果那片土地下真的躲藏某些恐怖事物,他、以及所有跟隨著他的人都會被處死。他們會不動聲色地處理掉這件事情,甚至都不會告訴那位寡婦與她的父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可當他們還在討論這些嚴肅步驟的時候,鎮子裡發生了一件非常恐怖而又不可思議的事情,甚至在一時間方圓幾英里內再沒了其他值得一提的新聞。那是一個有著明亮的月光的一月夜晚,地上落著厚厚的積雪。在午夜的時候,一連串令人驚駭的尖叫聲突然從河谷裡回蕩而出,響徹山丘,讓許多睡意朦朧的腦袋紛紛從每一扇窗戶裡探出來;居住在韋波斯特角[注1]附近的人們看見一個巨大的白色物體沿著土耳其角[注2]前面草草清理過的空地瘋狂猛衝向遠處。起先遠處還傳來過一陣狗吠聲,但當那陣吵醒整個鎮子的喧鬧變得清晰可聞的時候,那些狂吠很快便平息了。人們紛紛提著燈籠與滑膛槍衝出家門,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們卻什麼也沒有找到。然而,第二天早晨,一些人搜索到了阿博特蒸餾房[注3]側旁、那座靠近長碼頭的格雷德大橋,並且在南面橋墩下淤積的碎冰裡發現了一具巨大、強壯、一絲不掛的屍體。屍體的身份引起了人們無盡的猜測與閒話。但是低聲議論的大多都是老一輩而非年輕人,因為這張雙眼因恐懼而鼓脹的僵硬面孔撥動了長老們的記憶。他們顫抖著,充滿迷惑與恐懼地偷偷嘀咕著;因為那些僵直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容貌特徵全都不可思議地像是一個人——一個早在整整五十年前就已經死掉的人。

[注1:Weybosset Point ]
[注2:原文是the Turk's Head,可能是一個地名。]
[注3:Abbott's distil-house不知道是什麼]

發現屍體的時候,伊茲拉·韋登也在現場;而且他還記得前一天晚上的那陣哀嚎是沿著韋波斯特街、從泥碼頭橋對面傳過來的。這讓韋登有了一種古怪的期盼,而當他趕到定居區邊緣、街道與波塔克西特路交彙的地方時,他毫不詫異地在雪地裡發現了一些非常古怪的蹤跡。根據這些蹤跡,那個赤身裸體的大個子曾被許多穿著靴子、趕著狗的人追趕過;更重要的是,這些獵犬以及它們的主人打道回府時留下蹤跡依舊清晰可溯。顯然,這些追擊者們追到鎮子附近時便放棄了追趕。而當一支草草組建起來的支隊追蹤著那些腳印開往它們的源頭時,韋登更是陰險地笑了。正如他預料的一樣,隊伍來到了約瑟夫·柯溫的波塔克西特農場邊;他本可以挖掘出更多東西來,可是農場的院子裡充滿了讓人混亂的踩踏痕跡,讓隊伍沒法繼續追蹤下去。可即便如此,他仍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表現出太多的興趣。於是韋登第一時間找到了鮑文醫生,並且報告了自己的發現。鮑文博士對那尊奇怪的屍體進行了一次屍檢,並且發現了一些讓他徹底迷惑不解的古怪情況。屍體的消化系統似乎從未被使用過,而它的表皮上也有著一層幾乎無法描述的粗糙松散結構。老人們紛紛低聲議論說屍體非常像是早已過世的鐵匠丹尼爾·格雷——而他的曾孫愛倫·霍平正是柯溫手下的一名押運人——而韋登留意到了這些議論。他隨意地詢問了些問題,打聽到了格雷下葬的地方。接著,那天晚上,一支十個人的小隊造訪了赫倫德巷對面的古老北墓地,並且挖開了一座墳墓。結果正如他們所預料一樣,墳墓是空的。

在那段時候,郵遞員們早已收到了命令,開始攔截約瑟夫·柯溫的信件;而在那具赤裸的屍體出現之前不久,他們發現了一封由傑迪戴亞·奧恩從塞倫寄來的信件——這讓那些聯合起來的市民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信件的一部分被抄錄並保存在史密斯家族的檔案裡——查爾斯·瓦德發現了它——上面寫著:

我很高興聽說你在按照自己的方法繼續收集[注1]那些古老的東西,並且覺得自己在塞倫村的哈欽森先生那兒做得並不好。我敢斷言,雖然H.君從收集到的僅僅一部分碎片中喚起來了東西,但那東西裡什麼也沒有,只有活生生的恐怖[注2]。你的句子沒有生效,不知道是因為缺少了什麼東西,還是我說錯了你的詞句,或是你抄錯了你的詞句。我現在一個人,不知所措。我的化學技藝不能夠跟上勃魯斯;《死靈之書》的第七卷[注3]也讓我感到混亂。但我希望你注意,他們說過,我們要注意喚醒的對象,因為你很清楚馬瑟先生在那本《大------》[注4]裡寫下的的內容,也能判斷關於那個可怖事物的描述是否真實。我再對你說一次,不要喚醒任何你沒辦法鎮壓下去的東西;我是說,任何能夠反過來反抗你的東西,你最強大的手段可能會沒有用處。詢問較小的,以免較大的不願意回答,[注5]不受你的控制。我聽說你知道本·扎瑞爾馬特米克[注6]的烏木盒子裡裝了什麼之後,我感到很恐懼,因為我意識到肯定有誰已經告訴你了。我再次要求你不要將我的名字寫成傑迪戴亞而不是西蒙。在這個社會裡,人不應該活得太長,你已經知道我的計劃,裝成自己的兒子回來。我很渴望你能告訴我,黑人在羅馬牆[注7]下的地穴裡從西爾韋納斯與卡索提斯[注8]那裡學到了什麼,如果你把之前提到的那個MS.借給我,我會非常感激的。[注9]

[注1:此處使用了英文的方言,原文是Gett`g,懷為getting,由於信件中首字母大寫加以強調,故用黑體標示,後同]
[注2:原文為Certainely, there was Noth'g but ye liveliest Awfulness in that which H. rais'd upp from What he cou'd gather onlie a part of. ]
[注3: ye VII. Booke of ye Necronomicon that you recommende]
[注4:原文是Magnalia of ------,大概是指康頓·馬瑟的《Magnalia Christi Americana》]
[注5:Ask of the Lesser, lest the Greater shal not wish to Answer, ]
[注6:Ben Zariatnatmik ]
[注7:Roman Wall,此處可以做本意,也可以做英語習語講——原來指羅馬帝國圍繞邊境修建起來的城牆,後來也指保護重要地區的城牆。]
[注8:Sylvanus Cocidius ,Sylvanus 大不列顛北部地區崇拜的一位神明,在羅馬駐軍不列顛的時候,這一信仰也同樣傳入了羅馬,相當於Mars與Cocidius。Cocidius,羅馬信仰中的森林與荒野之神。]
[注9:原文是,will be oblig'd for ye lend'g of ye MS. you speak of.]

另一封來自費城、未具姓名的信件也同樣引起了人們的深思,特別是下面這一段:

鑒於只能用你的船發送報告,我會留意你所說的話,但不是總能確定該在什麼時候期盼它們的到來。就提到的事情來說,我只需要再多拿到一件東西;但希望我確切地理解了你的意思。你告訴我,如果希望達到最好的效果,決不能缺少任何一部分,可你不得不說這很難辦到。要拿走整個盒子,似乎是一個巨大的危險和負擔,而且幾乎沒辦法在鎮裡(也就是聖彼得、聖保羅、聖瑪麗或基督教堂)辦到。不過,我去年十月喚醒了一個,也知道它的不足,我也知道在1766年你想到正確的方式之前,消耗了多少個活的樣本;所以會遵照你的指示處理所有事情。我等你的雙桅橫帆船等得不耐煩了,天天在比德爾先生的碼頭上打聽。

第三封讓人生疑的信件是用某種未知的語言書寫的,甚至使用了一套沒人見過的字母表。查爾斯·瓦德在史密斯的日記裡找到了一份將字符笨拙抄錄下來,多次重複組合而成的抄本;布朗大學的專家認為文本使用了阿姆哈拉語[注1]或者阿比西尼亞語[注2]的字母,但他們不認識其中的詞句。柯溫並沒有收到這些重要的書信;但根據記錄,當普羅維登斯人悄悄地採取了某些措施之後不久,塞倫的傑迪戴亞·奧恩便失蹤了。賓夕法尼亞州歷史協會也保留著一些希普恩博士收到的奇怪信件——這些信件裡提到費城裡有個令人生厭的怪人。可是,部分決定性的環節依舊懸而未決;但夜晚分時,那些經過宣誓與考驗的水手們與忠實的老私掠船船員在布朗的倉庫裡組成了秘密的隊伍——我們必須意識到這是韋登的揭發工作導致的主要結果。雖然緩慢但可以肯定的是,人們正在暗中計劃發起一場運動,準備將約瑟夫·柯溫那些令人嫌惡的秘密清理乾淨,無跡可尋。

[注1:Amharic,埃塞俄比亞的官方語言。]
[注2:Abyssinian,實際上是埃塞俄比亞的舊稱。]

儘管做了全面的防備措施,柯溫顯然還是察覺到了一些苗頭;因為人們注意到他的神色開始變得不同尋常的焦慮。不分晝夜,鎮民們都能看見的他的馬車出現在鎮子裡,或是行駛在波塔克西特路上。雖然他之前為了緩和整個鎮子對他的偏見,曾被迫表現和藹親切的模樣;但這個時候,那種親善的姿態也一點點地消失了。與他的農場距離最近的那家鄰居——芬納家族——曾在一個晚上注意到那座窗戶又高又極其狹窄的神秘石頭建築的屋頂上的某個孔洞裡射出了一束強光,直插天際;這件事情很快就傳達到了普羅維登斯的約翰·布朗耳朵裡。布朗先生當時正主管著這個為了根除柯溫的勢力而秘密組建的團體,於是他通知芬納家族他們打算採取一些行動。考慮到芬納家族將不可避免地目擊他們最終展開的突擊搜捕行動,因此布朗先生認為有必要事先告訴他們;不過他在解釋這一舉動時撒了些謊——他們謊稱柯溫實際上是一名由紐波特的海關官員派出的間諜,而普羅維登斯的每一位船長、商人與農夫都公開或秘密地反抗著他。我們不知道這些已經見識了頗多怪事的鄰居是否真的完全相信了布朗的計策;但不論如何,芬納家族都不願與這個舉動如此離奇怪異的人有任何邪惡的聯繫。布朗先生將監視柯溫農舍的任務托付給了他們,要求他們定期報告在那裡發生的每件事。


5.


那道古怪的光束暗示著柯溫可能也保持著戒備,並且正在嘗試某些不同尋常的事情,這導致那些嚴肅認真的公民們不得不非常仔細小心地策劃著最終的行動。根據史密斯的日記,1771年4月21日,星期五,夜晚10點,大約一百多名成員聚集到了大橋對面、韋波斯特角上那家掛著金獅招牌、由瑟斯頓經營的酒館裡。領導隊伍的那群顯赫人士中除了首領約翰·布朗外,還有鮑文醫生,他帶來了裝滿了手術器械的醫療包;校長曼林,他脫掉那頂著名的巨大假髮(整個殖民地裡最大的一頂);州長霍普金斯,他裹著那件暗色的斗篷裡,還帶了從事航海事業的兄弟伊塞克——他在最後時刻獲得了其餘人的同意,加入了這支隊伍;還有約翰·卡特,馬修森船長,以及實際領導搜捕隊伍的惠普爾船長。首腦們在後方一間被分割開的單間裡進行了簡單的商議,之後惠普爾船長回到了隊伍聚集的大房間裡,讓聚集在一起的水手們進行了最後的宣誓,並下達了命令。以利亞撒·史密斯與首腦們一同坐在後方的單間裡,等待著伊茲拉·韋登的到來——後者負責跟蹤柯溫,並且在他的馬車離開宅邸前往農場後,及時向隊伍傳達情報。

大約10:30的時候格雷德大橋上傳來了笨重的軲轆聲,緊接著一輛馬車出現在了外面的馬路上;這時,無需等待韋登的報告,人們已經知道這個大禍臨頭的男人已經動身離開宅邸——而這也將是他最後一晚進行那些污穢的巫術。過了一會兒,當漸漸遠去的馬車在微弱的哢嗒聲中越過泥碼頭橋之後,韋登出現了;接著搜捕隊員們,背著自己帶來的火槍、獵槍或是捕鯨叉,遵照軍事命令安靜地開進到了街上。韋登與史密斯與隊伍一同行動,而那些策劃這一事件的首腦們中,擔任領隊、仍在服役的惠普爾船長,以及伊塞克·霍普金斯船長,約翰·卡特,校長曼林,馬修森船長與鮑文醫生也都參加了搜捕活動;此外摩西·布朗雖然沒有參加酒館裡的準備會議,但卻在11點的時候也加入到了隊伍之中。這些自由人以及他們麾下的百餘名水手開始了漫長的進行之旅——他們沒有絲毫延誤、沒有沮喪不快、甚至沒有一丁點焦慮的感覺,就這樣冷靜地從泥碼頭後方出發,沿著伯德街那平緩的上坡走向波塔克西特路。經過長者斯諾教堂[注]後不久,一些人轉過頭來回望了一眼鋪展在春季星空下、漸漸遠去的普羅維登斯。尖塔與山牆陰暗而陡峭地聳立著,帶著些鹹味的微風從大橋北面的海角邊溫柔地吹了過來。織女星緩緩地爬在河水對岸的雄偉山丘上,山丘頂端的樹林破開了一個缺口,露出了尚未完工的大學校舍的屋脊線。在那座山丘的腳邊,以及山坡上逐漸抬高的狹窄巷子周圍,這座古老的小鎮沉沉地睡在夢中;而為了老普羅維登斯的安全與理智,他們將要徹底搗毀一場恐怖駭人而又規模巨大的褻瀆活動。

[注:原文是Elder Snow's church]

和之前計劃的一樣,一個小時又一刻鐘後,搜捕隊抵達了芬納的農舍邊;並在那裡聽取了最後一次有關他們突擊目標的報告。柯溫在半個多小時之前已經抵達了農場;而他抵達後不久,那道奇怪的光束便再一次照射進了天空中,但建築物外牆上那些能看見的那些窗戶裡卻沒有任何的光亮。最近總是這樣。甚至,當搜捕隊員們聽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另一束強烈的光芒正在射向南面的田地。參與搜捕的人們漸漸意識到某些非同尋常、令人嘆為觀止的場景的的確確正在不遠處等著他們。惠普爾船長將搜捕隊分成了三支小隊;其中以利亞撒·史密斯帶領二十個人越過河去襲擊對岸,並駐守在登陸地點準備抵抗任何可能前來增援柯溫的隊伍,同時也做為預備隊等待信使的召喚隨時準備投身到情況緊急的戰鬥中去;伊塞克·霍普金斯船長則帶領另外二十個人偷偷進入河流的窪地,繞道柯溫農場的後方,用斧子或火藥搗毀掉那扇修建在陡峭堤岸高處的橡木大門;而第三支隊伍則直接逼近包圍農場裡的住宅與其他毗鄰的建築。這只小隊中三分之一的人由馬修森船長帶領占領那座窗戶又高又窄的石頭建築,另三分之一跟著惠普爾船長圍攻農場裡的主建築,剩下三分之一分散成一個包圍圈,環繞在建築群周圍,等待最後的緊急訊號。

沿河繞到農場後方的隊伍會在聽到一聲汽笛後直接搗毀山坡上的木門,然後等在周圍,準備好逮捕任何可能從門後通道裡跑出來的東西。如果聽到兩聲汽笛,他們將會進入洞穴向敵人發起進攻或者加入其他能遇上的搜捕分隊。包圍石頭建築的分隊會聽從類似的訊號展開行動;先暴力打開一個入口,然後向下走進任何可能找到的通道,參加預計會在洞穴裡展開的大規模、或最終戰鬥。第三個訊號、或者說緊急訊號由三聲汽笛組成,它會召喚守在農場裡的預備隊放棄籠統的警戒任務;這二十個人在聽到這一訊號後會平分成兩隊,分別衝進農舍和石頭建築裡,向著未知的地下深處發動進攻。由於惠普爾船長相信地下絕對存在著某些墓窟,因此在制定計劃的時候他也將這個因素考慮了進去。他自己隨身帶著一只響亮而又刺耳的汽笛,所以並不擔心信號會被人誤解或被其他聲音擾亂。當然,最後一支駐守在登陸處的預備隊隔得太遠,幾乎聽不見汽笛的聲響;因此如果需要召喚他們的幫助就必須派出一名特定的信使。莫斯·布朗與約翰·卡特會與霍普金斯船長一同前往河岸邊上,而校長曼林被指派與馬修森船長一起包圍石頭建築。鮑文醫生與伊茲拉·韋登依舊留在惠普爾船長的隊伍裡跟著一同猛攻擊那座農舍。只要霍普金斯船長派出的信使趕到惠普爾船長的隊伍裡,告訴他們河岸上的埋伏已經準備好了,他們就開始正式發動進攻。這時,領隊會拉響一聲嘹亮的汽笛,接著三支分屬各處的隊伍將同時會對三個地點展開猛烈的進攻;一支駐守在登陸地,另一支尋找到河谷窪地中位於山坡上的木門,第三支則再細分做三隊,衝向柯溫農場裡的那些實實在在的建築物。

陪同預備隊在岸邊登陸地點執行警戒任務的以利亞撒·史密斯在自己的日記裡記錄了當時的情況。他們平安無事地進行了一段路,然後在河灣邊的峭壁上等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期間他們被打攪過兩次,先是遠處隱約傳來了汽笛的訊號聲,後來又從同一個方向上傳來一連串模糊不清、混雜著嚎叫、哭喊與一次炸藥爆炸的聲響。不久,有一個人覺得他聽到遠處傳來了幾聲槍響,又過了不久,史密斯自己都感覺了如同雷鳴般響亮無比的詞句在天空高處回響時產生的悸動。在黎明之前,一個憔悴的信使獨自出現在了隊伍面前。他的眼睛裡充滿了瘋狂的神色,而衣服上似乎也散發著一種雖然不知從何而來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臭味。他命令預備隊解散,並且要求所有隊員安靜地返回各自的家中,再也不要回想或談論這天晚上的事情,或是有關約瑟夫·柯溫的一切。信使的言行舉止裡透著一種無法單靠話語就能傳遞的說服力;因為雖然很多人都認識這個水手,但他的靈魂裡似乎模糊地添加或缺失了某些東西,讓他自此往後變得再也不似從前了。在這之後,他們又遇見其他幾個曾深入過那片恐怖地帶的老相識,而他們的情況和那位信使一模一樣。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像是丟失或是獲得了某些無法估量也無法描述的東西。他們看到、聽到或是感覺到了某些人類不該察覺的東西,並且再也無法將這些東西拋置腦後。這些人從未透露過任何信息,因為即便那些最為尋常普通的凡人本能也依然有著某些可怖而且不能逾越的邊界。在聽了那一個信使所傳達的消息後,駐守在岸邊的隊伍感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敬畏,幾乎讓他們牢牢地封住了自己的嘴。他們之中只流傳出了極少數的謠言,而在這一段自星空下的金獅酒館開始的清蕩行動之後,以利亞撒·史密斯的日記也成為唯一一份倖存下來的書面材料。

不過,查爾斯·瓦德在新倫敦找到了一些屬於芬納家族的書信——因為這個家族的另一條分支曾在那裡生活過——這些書信從側面模糊地反映了那晚發生的部分事情。由於芬納的房子能遠遠地望見那座厄運臨頭的農場,因此他們一家人看到了幾列搜捕隊出發前進;然後非常清楚地聽見了柯溫家的狗狂怒吼叫的聲音,緊接著是地一聲刺耳的爆炸聲,標誌著突如其來的攻擊正式展開。爆炸之後那座石頭建築裡反復出現了巨大而強烈的光柱,緊接著,在下令大規模侵入的第二個訊號迅速地響起之後,傳來一陣不太響亮的火槍射擊聲,在那之後又是一聲非常可怖的咆哮——盧克·芬納在自己的書信裡用一個詞“Waaaahrrrrr-R'waaahrrr”來表達他聽到的聲音。

不過,這聲尖叫卻飽含著一種無法僅僅依靠文字就能傳遞的感覺,信件裡提到他的母親因為這聲音而完全地昏厥了過去。之後,它又重複了一次,但卻更遠了一些,也沒有之前那樣大聲了,被接踵而至的槍聲淹沒了;連同著一聲響亮的爆炸聲一齊從河的方向傳了過來。一個小時後,狗開始可怕地咆哮起來,大地開始模糊的隆隆作響,明顯到甚至讓燭台也搖晃著倒在了壁爐台上。他們注意到了一股強烈的硫磺臭味;盧克·芬納的父親還說他聽見第三個訊號——也就是緊急訊號,但其他人並沒有聽見汽笛的聲音。接著又是一陣模糊不清的火槍射擊聲,然後又傳來了一陣低沉、穿透力並不太強,但卻比之前更加可怖的尖叫聲;這是一種沙啞、惡心、刺耳咳嗽聲或咯咯聲,聽起來卻像是尖叫一樣——這倒不完全是因為它實際的音量有多大,而是因為它聽起來連綿不斷,同時也讓人在心理上將之與尖叫等同了起來。

接著,芬納一家人看見柯溫農場所在的位置上出了一團熊熊燃燒著的東西,並且聽見了絕望與恐懼的人們哭喊出的尖叫聲。火槍不斷發出閃光與劈啪的聲響,接著那團燃燒著的東西倒在了地上。然後又出現了第二團熊熊燃燒著的東西,人們發出的尖叫聲開始變得清晰可聞起來。在信中寫下這些東西的時候,芬納甚至寫下了幾句在極端激動時才會喊出的詞句:萬能的主!救救您的羔羊!之後響起了更多的槍聲,接著第二個燃燒著東西倒了下來。然後安靜了大約四十五分鐘的時間;最後,小阿瑟·芬納,盧克·芬納的兄弟,聲稱自己看見了“一團紅色的霧氣”從遠處被詛咒的農場裡一直上升到了星空之中。除了這個孩子之外,沒有人證實看到過這一情形,但盧克承認,當時發生了一些意味深長的巧合——在同一時間,當時處在房間裡的三只貓恐慌地在某種突然降臨的驚嚇中弓起了背脊,豎起了毛發。

五分鐘後吹起了一陣刺骨的寒風,而空氣裡也彌漫起了一種讓人無法忍受的惡臭,只有海上吹來的強烈新鮮氣味才保護了岸邊的預備隊,以及波塔克西特村裡那些軟弱的人們,隔絕開了那種惡臭。芬納家族的人從未遇見過這樣的臭味。同時它還產生了一種無形的恐懼將人緊緊攝入其中,甚至比墓穴或是停屍間等地方帶來的恐怖更加強烈。在它之後便剩一陣可怖的聲響——那些無助的聽眾永遠也無法將那聲音忘記。它如同末日一般在天空轟鳴,甚至當它的回聲漸漸消散的時候,窗戶依舊在咯吱搖晃。它深沉而又如同音樂一般;如同一名男低音那樣雄渾有力,卻又像是那些阿拉伯人書寫的禁書一般邪惡污穢。沒人知道它到底說了什麼,因為那聲音使用的是一種未知的語言,但盧克芬納寫下了一些音節用來描繪那段惡魔般的語調:

“DEESMEES JESHET BONE DOSEFE DUVEMA ENITEMOSS”

直到1919年之前,沒有人能將這段粗陋的抄錄與任何凡人所掌握的學識聯繫起來,但米朗多拉[注]曾渾身戰慄地將一段咒語指斥為黑魔法咒語中最終極的恐怖,而當查爾斯·瓦德認出了這段咒語時,不由得變得面色慘白起來。

[注:Mirandola,懷疑是指Giovanni Pico della Mirandola,1463-1494,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一位哲學家,他曾寫過著名的《論人的尊嚴》(Oration on the Dignity of Man)其中介紹了自己的900多篇涵蓋宗教、哲學、自然哲學與魔法的文獻。]

不知名的惡臭裹挾著另一種同樣讓人無法忍受的氣味彌漫開來,而那從柯溫農場裡轟鳴而出的險惡奇蹟也得到了回應——那明顯是一陣由人類發出的叫喊聲,或是眾人齊聲發出低沉驚呼。一種與那些叫喊截然不同的哀嚎緊接著也爆發了出來,接著此起彼落的痛哭[注]聲將這陣哀嚎延續了下去。有時,它幾乎像是要表達什麼意思,但是沒有一個聽眾能分辨出一個明確的詞句;甚至在有一刻,它似乎不再是一種哀訴,更傾向是某種魔鬼般歇斯底里的笑聲。而後,一種只有完全沉浸在極度恐懼與純粹瘋狂中才能發出的嚎叫從二十幾個人的咽喉中掙脫出來——儘管那叫喊肯定是從地下爆發出來的,但卻顯得嘹亮而又清晰;在這之後,黑暗與死寂統治了一切事物。嗆人的煙霧打著螺旋向上升去,遮蔽了星空,但卻看不見火焰,而接下來的一天裡也沒看到哪座建築消失不見,或是所有損毀。

[注:原文是ululantly,懷疑是ululate的副詞形式。]

黎明時分,兩個惶恐不安的信使敲響了芬納家的大門。這兩個人的衣服上浸透了某些不知源頭為何的可怕氣味。他們買了一小桶朗姆酒,並且付給芬納可觀的報酬。其中一個人告訴芬納全家約瑟夫·柯溫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並且吩咐他們不要再提起晚上發生的事情。雖然這個命令顯得有些傲慢自大,但看到傳令者這幅模樣,芬納家裡的人也沒有了怨恨,並且將這一命令視為可畏的官方禁令;因此,盧克·芬納僅只在這些信件裡鬼鬼祟祟地記述了他們看見、聽見的事情——此外,他還曾敦促那位生活在康涅狄格州的親戚盡快銷毀這些信件。不過那位親戚並沒有聽從他的主張——因此這些書信最終還是被流傳了下來——所以這些事情最終還是沒能被時間遺忘湮沒,這實在是不幸。查爾斯·瓦德曾詳細盤問過那些生活在波塔克西特地區的居民,向他們詢問了一些先輩們的生活習俗,並最終為整件事情添加了一個細節。村裡的老查爾斯·斯洛克姆向他講述了一個廣為人知的傳聞——據說在約瑟夫·柯溫的死亡被公布的一周後,他的祖父在田地裡發現了一具扭曲變形、燒得焦黑的屍體。而這個傳說之所以能一直流傳下來,是因為他們都說那具屍體雖然燒得焦黑扭曲變形,但卻既不是人也不完全像是任何波塔克西特人曾見過、或聽說過的動物。


6.


不論如何引誘勸說,那些參加過這場恐怖搜捕行動的人都不願意吐露與這場事件有關的一字一句,而所有殘存下來、模糊不清的零碎資料全都來自於那些沒有參加最終戰鬥的隊伍。那些實際參加過行動的搜捕者謹慎小心地毀掉了每一塊與整件事有關的碎片——哪怕它們只起了丁點的暗示——這讓人覺得有些恐怖。有八個水手死了,雖然人們從未發現過他們的屍體,但有人告訴他們的家庭這些人死於一場與海關人員發生的衝突——而且死者的家庭均認同了這一說法。他們還用同樣的說法掩蓋了出現大量傷者的事實——陪同隊伍參加行動的傑貝茲·鮑文醫生為傷者們進行了大規模的包扎與治療。最難解釋的還是那些黏附在搜捕隊員身上的莫名怪味——這件事情被人們議論了好幾個星期。在那幾個隊伍的領導者中,數惠普爾船長與莫斯·布朗傷得最為嚴重,根據他們的妻子所留下的書信,這些女人感到非常困惑——因為他們始終一言不發,而且在包扎的時候還有人嚴密看守著。每個參與者的心智都變得成熟穩重了,但同時也變得擔驚受怕起來。幸運的是他們都是些身體強壯、頭腦簡單、傳統信教的行動派,因為如果他們哪怕有一丁點自省與複雜念頭,那麼這些人必定會變得一蹶不振。校長曼林受到的影響最為嚴重,但他還是走出了最黑暗的陰影,並在祈求禱告中將這段記憶深深地掩埋起來。這些領導者在往後的幾年裡依舊活躍地在各個方面發揮著自己的影響力,這或許也是件幸運的事情。在十二個多月之後,惠普爾船長率領著一群暴民燒毀了葛斯比號稅收船[注],在這次勇敢的行動中,我們或許能看到他正在逐漸將那些污穢不潔的記憶清除忘卻。

[注:1772年6月,亞伯拉罕·惠普爾與約翰·布朗率領一群暴徒攻擊、洗劫並最終燒毀了已經擱淺的英國海關稅收船葛斯比號。這一事件最終也導致了獨立戰爭的爆發。]

他們將一個樣式古怪、嚴格密封起來的鉛灰色棺材交給了約瑟夫·柯溫的遺孀,並且告訴柯溫夫人,她的丈夫就躺在裡面。棺材顯然是現成的。他們解釋說,柯溫在一場海關衝突中被殺,至於衝突的細節他們說最好還是不要透露為好。除此之外,再沒有人說起過約瑟夫·柯溫的死,而查爾斯·瓦德也只能通過一條暗示推導出他的猜想。這條線索僅僅只是一條劃線——那是一條搖晃顫抖著的下劃線,出現在那封由傑迪戴亞·奧恩寄給柯溫卻被沒收的信件的一份副本中——伊茲拉·韋登抄錄了其中的部分內容。這份信件副本由史密斯的後人保存著;可能在事情結束後,韋登將這條下劃線當作一條與那些可怖異常事件有關的無聲線索交給了自己的同伴;或者,更可能的是,史密斯之前就已經拿到了信件副本,並且通過聰明的猜測與巧妙的盤問從他朋友那裡套出了一些信息,然後根據這些信息自己加上了那條下劃線。被下劃線標注的章節如下:

“我再對你說一次,不要喚醒任何你沒辦法鎮壓下去的東西;我是說,任何能夠反過來反抗你的東西,你最強大的手段可能會沒有用處。詢問較小的,以免較大的不願意回答,不受你的控制。”

根據這一段文字,再考慮到那個被打敗的人在最危急的關頭可能會去嘗試召喚出某些不宜言說的盟友,查爾斯·瓦德曾一度懷疑約瑟夫·柯溫可能並非死在那些普羅維登斯居民的手上。

然而與這個死人有關的一切記憶都被刻意地從普羅維登斯人的日常生活與編年歷史中抹掉了。搜捕隊的首腦們所具備的影響力在很大程度上協助了掩蓋工作的展開。起先,他們並沒有打算做得這麼徹底,並且不打算向那位遺孀以及她的父親與孩子透露整件事情的真實情況;但蒂林哈斯特船長是個聰明人,他很快就探聽出了許多的謠言——這些謠言讓他感到恐懼,因此他要求自己的女兒與孫女改換自己的名字,燒掉家中的藏書與剩餘的文件,並且鑿掉約瑟夫·柯溫墳前墓碑上的銘文。他很了解惠普爾船長,而且可能還從那些直率的海員與其他任何了解這個可憎術士結局的人那裡收集到了更多的線索。

從這時開始,他們開始越來越嚴格地清除任何與柯溫有關的記憶。最後,在獲得普遍同意的情況下,他們甚至將這種清除工作延伸到了城鎮記錄與《公報》的文件上。這情形在社會潮流中的影響就像是當年的奧斯卡·王爾德——當他的恥辱被曝光之後,整整十年都不曾有人提及過他的名字[注1];而在他們清除的力度更像鄧薩尼勛爵筆下那位罪孽深重的倫扎德之王所遭受的最終宿命[注2]——根據諸神的判決,他不僅消失了,而且從未存在過。

[注1:Oscar Wilde,十九世紀著名英國劇作家、詩人、散文家,後因為被指控有同性戀行為(當年還被稱做“好男色者”)而入獄,最後身敗名裂]
[注2:King of Runazar,出自鄧薩尼勛爵的《時間與諸神(Time and the Gods)》一書中的《THE KING THAT WAS NOT》,原名叫做Althazar,是一片名叫Runazar的土地上的國王。他命令工匠雕刻佩加納諸神的塑像,卻將諸神的面孔雕刻成自己的面孔,於是憤怒的諸神說:“he must not even have ever been.”接著國王便消失了,從未存在過。甚至就連諸神也忘記了他的存在。]

柯溫的遺孀——在1772年後改名成了蒂林哈斯特夫人——賣掉了位於奧爾尼庭院的宅邸,搬到了波瓦斯巷的家中,與自己的父親一起生活,並最終於1817年去世。位於波塔克西特的農場則一直空置著,每一個活人都會刻意迴避那個地方,任由那些建築逐年累月的腐朽倒塌;房屋垮塌的過程也快得不可思議。到了1780年,只有些石頭與堆砌的磚塊還聳立在那片土地上,而到了1800年,這些東西也倒塌成了一堆堆看不出原來形狀的廢墟。沒有人會冒險深入那些叢生在河岸上、盤根錯節的灌木,因為那座曾開在山坡上的小門就位於這些灌木的後面;也沒有人嘗試構想,在約瑟夫·柯溫離開之後,他精心修建起來的恐怖地窟裡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偶爾,有一些警覺的人曾無意聽到強壯的惠普爾船長嘟噥著自言自語,“帕圖科下面那——但他沒道理在尖叫的時候放聲大笑。就像是該死的——他的袖子上有些東西,為了半克朗我必須燒掉他的——家”[注]

[注:原文是"Pox on that ------, but he had no business to laugh while he screamed. 'Twas as though the damn'd ------ had some'at up his sleeve. For half a crown I'd burn his ------ home.'半克朗是一種不列顛貨幣,等於二十五先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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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2 篇留言

坪圳氏共和國人
只是一個召喚師跟他發瘋後代?

05-30 14:21

幻滅之喜
還有後續喔,這裡只是前2章而已呢,總共5章
這是他前3長的文了05-30 17:15
坪圳氏共和國人
標題一樣嗎?

05-30 17:19

幻滅之喜
對啊...?
https://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3548181
https://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3548187
https://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3548555
[e22]05-30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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