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顏聿以在差不多時間裡想通的沈若海,和他一塊地吃了一驚。帶有一絲無奈,又有一點憐憫。
那樣的表情,讓簡自城反倒安慰了他們起來。
「不用可憐我呀~雖然我一點都不想死,但真輪到了,也沒辦法,我會好好的遵守規矩的,不用擔心。」
「這並不是什麼可以不用擔心的事呀!」沈若海大聲的說。
簡自城以普通音量回應:「不然妳想怎麼辦?不能因為我們比較熟識就破壞規矩吧?」
「不……不然,由我來滑!」
「由妳?為什麼?」
「因為剛剛我多滑了一次呀!如果沒滑的話,按照規矩,這一次也會是我!剩下五個人,按照順序,第五個人當然就是會死的那一個呀!」
簡自城看著她,沉默了一會,感覺到哪裡不對的開口問道:
「沈若海,難道妳……想死嗎?」
「!」
她露出了像是被說中的表情……
「真的是這樣?從要妳繼續執行計畫時妳的猶豫開始,多少覺得有點奇怪,所以我才會這麼的想。那個時候,明明就沒有什麼可以猶豫的,所以說,妳……真的想死嗎?」
沈若海別過了頭,又好像不全是那樣……
太細微的表情簡自城不懂,但整體來說她想死,或說至少想過去死,應該是可以肯定的事情。
所以他拍了胸脯、做出決定:「不管──下一棒就由我來!」
沈若海正視回他,想要反駁卻欲言又止。
簡自城見狀,雙手環胸補上:「要換棒次也可以,但妳得先告訴我,想死的理由,我再考慮考慮。還是說……妳想要靠蠻力闖關?」
靠蠻力是絕對行不通的,但理由……沈若海也不想說。
她看向一邊,只能從旁著手:
「顏聿以,幫我勸勸他。明明是我害的,但他卻想承擔這些……」
顏聿以思考一下,只有一個答案:「我不知道……」
誰死才好,他怎麼可能會知道。
「你們兩個……不論是誰,我都沒有辦法幫呀。」
就如同顏聿以之前確認過的自我內心,簡自城和沈若海對他來說是同等的,比其他人高一等的存在。
不是過客,而是認識的人。
要從這兩個人之中選一個去死,怎麼可能知道選誰才好?
不希望他們死,但是他也想不到,能讓他們都活下來的辦法……
犧牲自己是不可能的。
犧牲其他的人嗎……
顏聿以看向簡自城,他知道他不會接受。
於是看回沈若海說道:「沒辦法的,放棄吧。」
「怎麼能這樣!只要你和他說……和他說清楚規則的話……說都是因為我多玩了一次所以才會害得他面臨不必要的死亡……」
沈若海感到了心虛。
簡自城的神情很明顯的不會讓步。
她並不是不知道這些的,再多一個人說也不會改變什麼。
「時間應該差不多了,那麼我先到大象一邊準備一下。」趁著沈若海停頓的空檔,顏聿以找了一個藉口稍稍遠離了兩人爭鬥的範圍。
舉動實在太明顯了,讓沈若海不得不抱怨一下:
「真是的!──不指望你了!」
冷靜想想,這本來就是自己的事情,根本不該推卸給其他人替自己決定。
面對……就面對吧。
如果只是部份的話……
沈若海正面面向簡自城說:
「沒錯!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是覺得活著不見得比較幸福。說想死,也不是那麼想死……但是,我們都一樣的吧?失去人生的目標,成為了尼特,日復一日的只是活著,那樣不如、那樣不如──死得其所!」
簡自城眉頭皺了起來:
「就只是這樣?」
「就……只是這樣?」
沒想到會得到這種答案,沈若海望向自己的右小腿,不自主的退了一步,然後回擊道──
「難道你不是嗎?你不也是沒有工作,無所事事的尼特嗎?」
「嗚……」簡自城搔搔頭,「或許是吧?主要是求職一直失敗,稍稍地有點消極了呢!妳也知道的吧?這年頭什麼都要自動化、機械化,連服務業也是如此,對勞動力的需求越來越少,然後我又不夠聰明,做不了什麼大事……但現在想想也不過是碰壁了幾百家面試,又還沒真的全部碰壁,怎麼知道沒有機會。」
說到這,他停頓了一下。一手插起腰,一手指著沈若海的鼻子補上:
「還有最大的差別是,我可從來沒有想死過喔!」
就算同樣是尼特,也不是大家的理由都是一樣的。
沈若海,氣勢完全被壓制了。
但是……
「既……既然如此,不是更該好好活下去,讓沒有人生目標的我……」
簡自城將手放到了沈若海的頭上,使她連同想說的話一起縮了下去。
然後露出溫暖的微笑問:「還有人,在等著妳回去吧?」
沈若海別過頭,小聲地說:「沒……沒有那種東西。」
「父親、母親、兄弟姊妹之類的,都沒有嗎?就算平時會碎唸個幾句,或是會大吵個一架,但心裡還是認同妳是他們家人的人,一個都都沒有嗎?」
「…………」沈若海沉默了。
她確實還有著家人,但是他們會希望自己回去嗎?
沈若海的母親一直對於沈若海不去學校之事頗有意見,她根本不想了解自己的女兒不想去學校是什麼原因。她知道的只有沈若海在學校因為「活動」受了一次「傷」,之後就慢慢不去學校了。
百分之百是為了偷懶,不可能是什麼大事。
實際上,或許也稱不上是大事……
但對於沈若海來說,那也不是什麼小事。
失去了夢想,失去了希望,還得承受「那些人」冷言冷語的攻擊。
她退了一步,又縮了一下,不是很想去回想在學校時的那些事。
簡自城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話造成了什麼樣的效果,不是很會看氣氛的他,只是繼續的說著自己想說的話:
「我的話……都沒有喔。父親呀、母親呀……在他們死後,我一直是自己一個人過。」
說到這,他也跟著沉默了下來,兩人就這樣不發一語的看著對方。
簡自城覺得心裡很亂,但也整理不出什麼所以然。
不想死,也不想他人去死。
不想難過,也不希望他人難過。
搞不懂,實在搞不懂呀……
他用力的搔搔頭,「啊啊啊啊──不管了啦!」
思考不是他的強項。
反正沈若海現在也沒有話說,想說什麼,就盡情的說吧──
「就讓我上去吧!畢竟沒有人在等我,我死的話比較沒有人會難過。」
「誰……誰說的呀!」雖然其他地方好像都無法反駁,但只有這個地方,沈若海認為一定要反駁。
「如果你死的話當然有人會難過呀……不信、不信……你問問聿以!」
「咦、咦?什麼?」結束了第二次滑梯,稍稍繞了大象一圈,慢慢回到兩人這邊的顏聿以才剛露頭就被點到,使他愣了好一大下。
而且他只聽到後段,這麼沒頭沒尾的誰會知道?
沈若海也理解這個問題,於是簡單的重複了一次:「如果簡自城死掉的話,你會難過嗎?」
單就這個問題的話……
「嗚……嗯……」理論上應該是不用思考的呀。
顏聿以點下頭:「會……會吧!」
這下換簡自城要抗議了:「這不算呀!──聿以,那我問你!如果是沈若海死掉的話呢?你會難過嗎?」
「咦……咦?」顏聿以實在很想問到底為什麼都要問我,但他還是老實的回答了,「會──當然會呀!」
「是吧!我也是這樣呀!你們誰死,我都不願意!顏聿以是,沈若海也是,另外還有張芷宣……至於鄭加南的話,就算了。」
感覺似乎離題的簡自城停頓一下,趕緊把話說回來:
「所以我們之間就扯平了!不算數!畢竟我們大家都不希望對方死掉,算了結果也是一樣!」
啪、啪──
鄭加南一面拍著手,一面朝他們靠了過來。
「好啦,好啦。這齣感人大戲也演得差不多了,你們也該做出決定了吧?」
面對這樣的討厭鬼,大家當然都沒給他多少好臉色看。
尤其是簡自城,臭臉的回應道:「你不說話就會死嗎?像剛剛那一小段時間一樣閉著嘴不是很好嗎?」
鄭加南攤攤手,「我只是想說時間差不多了,要是你們沒有討論好,身為這一輪還不會死的一員,我會很頭痛。」
他之所以沒有介入他們的討論,看著戲,單純是因為死的是誰對他來說並沒差就是了~
但現在還沒討論出來的話可不一樣。
亮出懷錶,對準眾人。
「雖然我也想再多給你們一些時間,但時間是不等人的。」
秒針已經到十一了,剩下五秒。
沒有更多的時間討論了。
當然,簡自城也不覺得還有必要在討論下去。
「總之這回由我來!」
大象一直相當準時,指針一指到十二的時候,他便會喊出開始訊號。
「癢癢。」
對於簡自城來說,也是結束的訊號。
不過他依然相當樂觀的說:
「雖然正常情況上去應該會死,但說不定這次就有奇蹟出現呀!」
倒也不是真的相信奇蹟,大概只是為了讓目送他爬上階梯的沈若海與顏聿以兩人心情好上一點。
但這樣的謊言太過愚蠢,即便他打從心底真的相信會有奇蹟,也不可能有其他人會相信的吧?
「呵……」
想通後,連自己都覺得自己蠢了,簡自城乾笑一聲。
然後低下頭,看看已在自己腳下的大象溜滑梯,回想起一點事情……
爬上大象、解除「癢癢」訊號後,似乎有著一點時間?
大象沒有動作,應該可以這樣解讀吧?
在最後的這一刻,感覺還有一些想說的東西,應該全部說一說才對。
打定主意的簡自城靠向了大象背部的護欄,對著下頭大喊:
「沈若海──活著雖然不見得都會遇到好事!但一直活下去總會有一兩件!──遊戲就快結束了吧?等等就能離開了吧?離開之後,替我去看看啊!活著的好事!──找不到的話可不准妳死呀!」
沒想過會收到如此訊息的沈若海,控制不住眼中的淚水,哽咽了一下,然後用盡全力剋制自己不要崩潰的回應道:
「不要擅自幫人決定呀!」
雖然是這樣的回應,但簡自城滿意的笑了。
他想,她應該會朝著與她話語相反的方向去發展吧?
能夠這麼有精神的回應,應該就沒問題了。
下一位。
「還有──聿以──」
同樣沒有想到會被點名的顏聿以,聚精會神的看向了他,仔細聆聽他要述說的話。
「沈若海就交給你了!──可別讓她隨隨便便的死掉呀!──你也一樣!全都給我好好的活下去吧!」
顏聿以沒有沈若海那麼感性,這番話聽在他的耳裡,其實他有一點不知道該哭該笑。
『沒問題,交給我吧!』應該是最正統的回應方式。
同時也是慰藉。
但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想活下去何其困難。要說,也只能說盡力的活下去,並且在有餘裕的時候,伸手救助他人。
再多的,就都是虛假了。
顏聿以並不是善於說那種安慰人心謊言的人,他只能選擇什麼都不說。
看顏聿以那樣副不知該擺出何種表情才好的表情,簡自城其實也明白。
這已經是他所能做出,最好的回覆。
這下……「保險」應該都上好了……
可以真正安心的離開了吧?
簡自城這麼的想。
沒被他點到名的那位男性發出了聲:
「別再拖時間啦!──你的下一號可是沈若海,你想害死她嗎?」
鄭加南……
一直都是煞風景的傢伙呀。
簡自城正面回應了他:
「知道啦!」
本來就沒有逃避的意思。
簡自城向前踏出一步。
閉上眼睛,與自己對話:
「爸,媽……雖然曾經有些迷惘,沒有好好努力造福社會。但我最後所做的事情,應該有符合你們的教導,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吧?所以……現在就去找你們,應該不至於讓你們嫌麻煩吧?」
然後張開眼,下定決心。
後腳用力一踏,向前跳出──
與其慢慢等待的滑落,不如一鼓作氣面對死亡。
「啊啊啊啊啊──」
他張開雙手,迎風而下。
感覺到有食物上門的大象抬起了頭,伸長了他的大象鼻子。
「嗥嗚────!」
相當完美的在空中攔截,以鼻子倒捲起食物,順向送進口中。
顏聿以和沈若海別開了頭。
怎麼可能去看,怎麼可能去想。
但就算不看、不想,大象進食的畫面早已深刻印入大家的心。
是漆黑的,是無光的,是不可能有任何希望的。
簡自城死了。
而且絕對不是死狀有多好看的死亡。
沈若海哭了。
遮起臉,躲進身旁顏聿以的懷中,不想給人看見卻又無法抑制自己的痛哭失聲。
顏聿以則是呆站在一旁,沒有伸出手觸碰沈若海。因為他知道,他並沒有辦法能夠給予她任何一分的溫度。
此時的他,也是需要安慰的可憐蟲。
不知是否是因為胸前的重量,讓他感覺到了一股壓抑。
又或是因為胸前的濕度,讓他感覺到了一股鬱悶。
亦或是胸前的聲響,讓他感覺到了一股悲傷。
全都只是藉口吧?
但正因有著藉口,顏聿以才能對天吶喊:
「嗚啊啊啊啊啊啊────」
彷彿想將所有的憂愁全部傾瀉而出。
可是哪有那麼簡單?
如果這麼簡單就能夠忘記一切的話,這個世界,哪裡還會有所紛擾。
而且不能忘的吧?有些事情是不能忘的吧?
痛苦,或許就是要讓自己印象深刻。
顏聿以伸手握住了胸前的號碼牌。
那是簡自城將希望寄託給他的一切證明。
不該遺忘。
在這樣的氣氛之中,名為鄭加南的局外之人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樣的笑聲引起了顏聿以的不滿:
「笑什麼?你笑什麼呀!」
遠距離的叫囂,對鄭加南來說根本不痛不癢。
他沒有理會,繼續以戲謔的口吻說道:
「剩下五個人的時候,第五個人是必死無疑的那一個。那麼剩下四人的時候,會死的人是誰呢?公佈答案──是第一個人喔~也就是說,下一輪率先開始玩的那一位、簡自城的下一位……會死。」
「簡自城的下一位……」
那不就是……
三號,沈若海。
鄭加南再一次的笑了起來:
「這下你明白了吧?簡自城在死前說的那些話有多好笑?還有你們之前在那爭誰要去死有多好笑?──根本不用爭呀~只是早死晚死的差別,反正都會死呀~」
「你……」
顏聿以輕輕推開懷中的沈若海,無法無視憤怒的向前重踏一步。
但很快地,他便停下了動作。
腦袋簡直就像不是自己一般的清醒……
明明很悲傷、明明很憤怒,它卻能夠告訴自己,要比力氣你是比不過鄭加南的。
簡自城死後,在場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勝過他了。
接下來只要他想,他便能夠更加的無法無天。
鄭加南不知道顏聿以在想什麼,但他對他停下的舉動是滿意的。
「看來你果然算是在這裡的人中比較聰明的一個。」
顏聿以沒有回應,只是憤憤的看著鄭加南。
鄭加南對於那樣的表情不是很在意,反正他肯定他剛剛想到的事情會讓等一下變得相當有趣。
不需要迂迴,鄭加南直接的說:
「說來,我想到了一個方法,可以讓你們避免這件憾事~」
顏聿以的表情變化和他想的一模一樣,震驚、意想不到,大概就是那樣的表情。
畢竟鄭加南會想幫助他們這件事是不正常的。
他肯定會本能性的抗拒。
「這個遊戲……根本沒有攻略方法。」
面對冷冷說道的顏聿以,鄭加南立刻就承認了。
「沒錯~!──不過我要說的不是攻略方法,而是解套。」
「解套?」顏聿以半瞇起眼。
就算是解套,知曉大象規則的他目前也沒想到。
於是他回問了他:「是什麼方法?」
收到詢問的鄭加南歪斜了嘴角,那笑容,一秒就讓顏聿以後悔求問於他。
因為那肯定不是有什麼好的答案才會露出的笑容。
「接下來的第五棒,就推那邊那個人去死吧。」
顏聿以望向了鄭加南手指方向之人。
倚靠在樹旁、仍處昏迷的張芷宣。
「由你們……把她給推下去。」
後話:
上回的某些部份好像讓一些讀者產生了誤解。簡自城面臨到死亡這一件事並沒有在玩文字遊戲。
為了避免誤會,上回的部份也做了一點更新,將沈若海滑下後思考的部份做點調整,希望後面看到的朋友,能更清楚我想表達的意思。
有被誤導的朋友,在這裡和你們說聲抱歉。
故事至此也要到尾聲了,還有三回~好像每次都是剩三回的時候都習慣寫一下後話。
至於還有沒有更之後的故事,有點難說~留到後記再來說好了,這次應該會是個相當正面的後記,大概(?)
結尾的部份就敬請期待嘍~我們下週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