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們在橋上，遠紅的夕陽此刻剛好落在旁邊的海平線。
緩緩地上坡，紅衣男孩絲毫沒有停下來或是減速，戴金耳環的男孩也是安靜的跟著。
他看著他踩得很賣力。「要不要我下來用走的？」
「不用，這種上坡？你......你小瞧我了。」然而他的口氣卻很喘。
後面的男孩加速，滑到他旁邊。「話說你這穿西裝的怎麼會落到這種鄉下地方？」
這問題讓他頭疼了，他在考慮要不要說謊，因為透漏這件事是危險的。
他皺著眉頭：「簡單來說，我是幫我父親來這裡辦事。但主要我都是在進行個人的研究，這裡有個地方很特別。」
「哪裡？」戴耳環的男孩問著。
「一處空地，旁邊是荒廢的建築物。」他說：「我不知道你們曉不曉得，但顯然當地的人們對它不以為意。」
「我知道你說哪，」穿著紅衣的男孩說道：「我常常經過那，我班上有一位女同學家就住在那處空地的隔壁。」
「女同學？」戴金耳環的男孩問道：「哪個女生？」
他沉默許久，近一分鐘都在考慮什麼。「哪個女生關你屁事。」他的語調不快。
戴金耳環的男孩突然笑了。「哈哈哈，我知道了。」
連他都不禁好奇。「知道了什麼？」
他對著他露齒笑。「那傢伙阿，小時候曾經跟那個女生很要好，這幾年相處得不太愉快啊，哈哈哈……」
「這又不是我的錯，人都是會變的好嗎？」他撇頭罵道：「你再笑我就下車揍你。」
他也忍不住輕笑了出來，和他們在一塊有一種莫名的放鬆感。
他看向金耳環男孩。「話說我很好奇，」他盯著他的滑板。「這裡明明是上坡，為什麼你還可以……？」
「喔，這個阿⋯⋯」他看向自己心愛的滑板。「這是我存了很久的零用錢找人幫我做的，它是電動的，只要踩住按鈕就可以了。」他小步移動自己的右腳，秀出他踩住的紅色大按鈕。
「恩，真酷。」他佩服的說，將下滑的眼鏡向上推。
他笑著繼續說：「如果我身體往後傾的話，它就會加速。」語畢，他突然將身體重心往後移，滑板前端翹了起來，此時後方兩個輪子戴著他往前衝。
「爽帥個屁阿。」他衝到兩人前面，穿紅衣的男孩在後頭抱怨。
他讓滑板恢復平行，接著輕輕地往左一晃，又回到兩人旁邊。
「對了，你幾歲阿？」
「剛滿十八歲。」
「恩⋯⋯大我們兩歲。」戴耳環的男孩說道。
「這樣啊，那個……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子阿？」
「名子？名子不重要，反正以後也不見得會再見面嘛。你叫我們的小名好了。」紅衣男孩插話。
「小名？」
此時剛好到達橋的頂端，再下去是陡峭的下坡。
只見穿著西裝的他大叫一聲，一手緊抓住置物架的前端一手抱緊兩個公事包。他們一路往下衝，兩個人面對幾乎每天會經過的下坡，冷靜地面對它的向下衝力。
戴著金耳環的男孩此時側著身子，穩著腳步，面對他，在快速往下滑的路段，交錯著手，身側抵擋著風。
那股衝力就像是瘋狂的雲霄飛車一路往下墜落，他的心臟嚇得宛如飛了出來，靈魂都離開了地心引力。一台腳踏車和滑板，三個人此時的速度不低於車速，他們飛快地滑離下坡，在平面的路段滑行好幾公尺。
「停……停下來。」他們已經步入平地許久，腳特車和滑板還在往前滑，此時坐在後座的他才說得出話，心臟才回復正常人類的心跳速。
他們兩個都停了下來，泰然自若的表情，回頭看他嚇白的臉，像失魂一樣喘著。
「我……還以為要死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們滑過這坡好幾百次了。」紅衣男孩笑著說道。
「倒是我剛才才想到⋯⋯」戴耳環的男孩一腳採在地表，一腳搭在剛停下來的滑板上，他說道：「我們有小名嗎？似乎是沒有吧，只有粉絲給我們的稱號而已。」
「粉絲？你們有粉絲？」
「恩，有啊，因為有時候會和不同區的青少年比賽，贏了幾場之後就慢慢地有一點名氣了。」
「那你們剛才說的稱號是什麼？」
「恩⋯⋯算是粉絲起的稱號，常看我們比賽的粉絲會這樣稱呼我們。前鋒與後衛。」帶著耳環的男孩說道，然後比著紅衣男孩。「他是橫衝直撞、做事不經大腦、永遠衝第一個的前鋒。」紅衣男孩對此說法不滿，接著他又比向自己。「我是永遠在後面幫他擦屁股，掩護他的帥氣的後衛者。」
「狗屁。」紅衣男孩斥責。
「你才是狗屁。」
「所以我要這樣稱呼你們嗎？前鋒跟後衛？」
「不，這太怪異了，不然我們取個小名如何？」他指向紅衣男孩。「這個傢伙就叫作笨蛋、蠢蛋、瘋狗……任你選一個。」
他用手指刺進他的臉頰裡。「那你勒，你這個傢伙就叫作娘娘腔、小白臉……」
他憤怒的甩開他的手。「你現在是欠揍，想挨打嗎？」
「求之不得，小白臉！」
「好了，對不起，請不要打架！」他趕緊在中間阻止。
三個人在路邊，車流穿梭的馬路旁對望。
「幹嘛道歉阿，奇怪的傢伙。」紅衣男孩說，同時將整個身體轉過來，反坐在腳踏車椅子上。
「欸，話說你有小名嗎？」
「呃……沒有。」
他們兩個突然不約而同的笑了，邪惡的嘴角弧度。
「那我們來幫你取一個吧⋯⋯我想想看，才十八歲就一身高級西裝，打扮的像是事業有成的三、四十歲的老氣的男人？」戴金耳環的男孩說道：「老頭子。」他一手撐著下巴，瞇著眼笑出聲。「簡單來說就是像個老頭子。」他和紅衣男孩互望，兩個人再次不約而同的笑了，像是對答案特別的滿意。「太完美了，就是這個，以後你就是老頭子！」
他愣了一下，然後呵呵的笑出聲。這次第一次有人幫自己取了個綽號。
「不過你們的小名也未免太難聽了，也幫你們改一下吧。」他笑著說，然後先看向紅衣男孩，他的上衣上有著一頭狼的圖案。「以後你的小名就是：狼。」接著是戴耳環的男孩。「你就叫小白吧！」
2
上午十一點，他們已經到達老頭子要前往的空地。
他的嘴張的圓圓，眼睛簡直要隔著眼鏡掉出來。恍惚的下車，驚訝不已的看著。「怎麼……怎麼會……？」
黃色封鎖線將整個空地圍起來。一輛輛的挖土機挖掘著大石碎塊和大批的建築工人在那忙碌的搬運，一部分的人手拿著工具，頭戴著安全頭盔，灰頭土臉，手指夾著菸，團團圍在一塊，皺著眉頭大聲說話。
「我昨天來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他輕聲說著，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前幾天路過也不是這個樣子。」狼在旁附和，也是一臉驚訝。
老頭子大步跨過馬路，走至施工地的邊緣。彎著腰，小心翼翼的踏進去，就怕被發現。宛如山巒高的一座座的石塊遮蔽了他，他廢棄物中搜索，煞時停住腳步，連連抽氣，心跳碰碰作響，那些東西還在。
狼和小白將交通工具留在路邊，匆匆趕過去，蹲在老頭子旁邊。
「怎麼了？」小白問。
「你們看那個。」他指著正前方不遠處。
對面那座山丘，由褐黃色的稻草堆成。巨大、銀製的兵器震赦的擺在那。
老頭子認得它。那一天，在他碰到那個騎著白色腳踏車的女孩之前，他曾看過那些武器被六座怪異的稻草人拿著。
「那是什麼東西？巨大的模型？」狼問。
「不對，那武器看起來像真的。」小白皺著眉頭回答。
老頭子一句話都沒說，突然站起來，大喇喇的走出去，另外兩個人吃驚的看著。
他走到那些巨型武器的面前，認真的觀察它們。
「嘿，你，外人不能越過黃線！」很快便有人發現老頭子，在不遠處叫喝著，其他看到他的工人一個個跑來。
只見他不動於衷，手指輕撫著那些巨型武器的金屬表面，嘴裡細碎的唸著：「少了一個……」
一個工人指著他，大聲的叫著：「外人不能進來這裡！」
老頭子為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沒有任何情緒，他只是看著那個工人，禮貌地問著：「對不起，我不是刻意闖進來的，我想冒昧地請問一下，這裡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兩、三個工人也跟著跑來。那個抓著他的手的工人看著他的眼睛眨了眨，輕咳了幾聲。「我們也不清楚，昨天清晨突然接到附近民眾打電話通知這棟建築物突然倒塌了，可是並沒有發生地震。我們趕來的時候整棟建築物的確是已經支離破碎了，我們懷疑是不是有人惡意摧毀，但是找不到任何彈藥痕跡，附近的居民也說昨晚沒聽到任何古怪的聲音或看到有人接近這棟屋子。」
這下換老頭子疑惑了，他指著那些武器。「那麼這些呢？」
「我們也弄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這些東西你們打算怎麼處理？」
「這是機密。」一個聲音說道，他手拿著一份文件，表情不悅的瞪著老頭子。「閒雜人等還是快點離開吧，你在這會妨礙我們。」
他們對望大約三秒，老頭子點點頭。「不好意思，打擾了。」於是大步離開。
在不遠處看的狼和小白也趕緊移動腳步，屈身從遮蔽物後悄悄走出去。
狼牽著腳踏車，小白用滑板慢慢地滑著，老頭子走在中間。
「建築物裡面放著一堆疑似老舊的遊街玩偶，而且那些武器本來是被裡面的一群高大的稻草人拿著，這麼說你進去過裡面囉？」狼問。
「沒有。當時我發現前門是鎖上的時候，被我發現了路，繞到了後面，後面有一扇破掉的窗戶，本來想從那裡進去，但是那時我的管家剛好打電話給我，時間到了，我必須趕下一個行程，也就是代替我爸去開會。無奈時間不允許，我就沒有進去，只是順著外側繼續走一段路，走到最後一扇窗子前面的時候就看到了稻草人。」
「稻草人拿那些武器做什麼？」小白問。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他們當時的姿勢和位置不禁讓我聯想到古時一些偏遠的少數民族的習俗，一場格鬥。」
「一場格鬥？」
「同類相殘前的擺陣，看誰先吐出靈魂。」他這麼說著，三個人剛好走到一座小型公園前。
狼停好腳踏車，老頭子一聲冗長的嘆氣，將眼鏡取下，兩指輕觸著眉頭，在長椅上坐下。
「你幹什麼哀聲嘆氣？」狼問，此時小白滑到販賣機面前，將滑板挨著，投入硬幣。
「我只是在想今晚怎麼辦？我跑出來的其中一個目的就是要去那建築物裡面好好探查一番，順便就睡在裡面，反正也沒人知道怎麼進去。可是它現在毀了，我如果睡這的話，擔心會有人半夜偷走我的公事包。」
小白帶著三瓶飲料慢慢地滑行過來，狼接過來一瓶運動飲料，小白很順手的把第二瓶丟給老頭子。
「阿……謝謝。」他接著，接著發現是正好需要的罐裝咖啡，感激的說道。
「你在想什麼？你可以睡旅館或飯店啊。」
「我身上一毛錢也沒有，也沒有信用卡。沒有住在附近的親人，之前住的地方也回不去了。」
「那你今晚就跟我們睡在樹屋吧。」他打開它。
「跟你們睡樹屋？你認真的嗎？」
「認真的阿。」
狼暢飲了一口，一口氣把飲料喝完。「爽快！」他說，然後抹抹嘴巴。「別擔心，我的樹屋很穩固的，它是我很小的時候我爸建給我的。」
「你父親建了一個樹屋給你？」他有些驚訝。「那你應該很喜歡它吧？」
「呃……算是吧，會喜歡它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我第一次看到那座樹屋的時候，我爸就只有帶我去，那樹屋在我家後院，之後我父母雙亡，我在孤兒院待了幾年之後就被送去了叔叔家，可惜我這個叔叔身來就只喜愛喝酒鬧事，從不與人交際，到了現在都不知道我老爸就在哪，所以每次我受不了離家就住在樹屋那裡，他從來都找不到。」
此時的老頭子透著他現在模糊的視線看著眼前這少年的眼眸，看見了某種堅貞可畏的精神。他開始在思考今天稍早碰到他們時不慎聽到的話。或許從他口中的：「他打算殺了我阿！」這句話或許是一時火氣上來或者指他將再次遭受凌厲拷打或恐嚇的說法，而不是指真正的、實質上的死亡。
在旁的小白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咕嚕嚕的喝著瓶裝水。狼用一手擠壓空瓶，投進旁邊垃圾桶。
「你真的要讓我睡樹屋？」
「真的。雖說是樹屋，但也是不算很小，擠三個人絕對不是問題。」
老頭子低下頭。他戴回眼鏡，微笑地抬頭看向狼。「我不知道該怎麼感激你。」
「什麼感激不感激的，別說那麼肉麻的話。」
小白也很快喝完那瓶水，直盯著老頭子看。「話說回來，你這傢伙……」他歪著頭，表情更加深邃。「還是讓我想不透，堂堂一個身穿名牌提著公事包，還有專屬管家的傢伙怎麼會來這種偏遠之地開什麼會？又怎麼會身上一毛不剩？接著還出現在醫院附近做什麼？」
他也看著他，果然還是要招供。他擔憂著，這下麻煩了，全盤說出來對他與他們都很不好，但不給他們一個交代也是過意不去。
「這個……我……」
( 磯磯磯磯磯…… )忽然傳來一陣急煞的車輪拐彎聲響，刺耳的傳進耳窩裡。三個人同時扭頭，看見一輛黑色賓士瘋狂又快速的拐進小巷，直往這邊衝來。
「糟糕……」老頭子說著，站起身子。
「那台車是怎麼回事阿？」
「那是我的管家。」
「那是你的管家？所以那台是你的車？」
「恩……可以這麼說。」
「一句話，他是敵是友？」狼認真的問著。
「他是來抓我的。」
「那就是敵人了，上車！」老頭子丟掉還未喝完的罐裝咖啡，抱起兩個公事包就跨上狼的腳踏車後座，小白也扣上滑板，右腳跟在後頭的按鈕前預備。
「我要使盡全力騎，你別跟不上阿！」狼提醒他道。
「那是不可能的。」
狼的屁股離開腳踏車座椅，使勁往前踩，遠處的黑色賓士已經逼近。
腳踏車微微地左右搖晃，接著加速，拐彎離開公園。
不到兩分鐘，黑色賓士就在腳踏車的屁股後頭，駕駛座的窗降下，嘉爾從窗口露出個頭。「少爺！少爺！」他持續不斷的喊著，頭上纏著繃帶，顯然在醫院被發現後，還是受到了醫生的照顧。
老頭子絲毫不理會他，小白回頭看他一眼，然後他的滑板與腳踏車同時往右彎進入小巷。嘉爾遲疑一下，還是開車硬擠進去。
車子撞飛兩邊的垃圾桶，油膩的垃圾袋被輾過，小巷中的黑貓驚叫一聲，聳著毛跳開。小巷兩邊的牆刮著車子的後照鏡閃出火花，降低了一點速度。
「幹！瘋子！這樣也要追？！」狼罵道，瘋狂的踩著踏板全力衝刺，小白的後腳壓住滑板上的紅色按鈕，在前頭帶路。
悠長、惡臭的小巷。兩邊的牆持續刮著車體的邊緣，後照鏡硬聲斷裂，在車裡的嘉爾咒罵著，看著在前頭的三個人拐出小巷。
「往這！」小白命令。腳踏車在後彎進另一條小路，車子又跟了上來。
他們左彎右閃，車子無法在這種鄉村小徑上加速，但也甩不掉。
「少爺！少爺您回來吧！」
「一直少爺少爺的叫，煩死了！」狼怒瞪一眼他，微喘著，對著在前頭的小白吼：「喂，想個辦法阿！你以為我們能繼續這樣多久？我體力有限的！」
小白不回話，幾秒後緩緩地轉過來。「其實我有一個辦法對付他，但是有代價。」他冷冷地望著狼和老頭子。「老頭子，你介意我弄壞那台車嗎？」
「只要你可以做到的話，我不會介意，但是不能傷害我的管家。」老頭子說。
「不會的，」他說：「狼，這條路你知道怎麼回樹屋嗎？」
「知道！」
「那麼就繼續往前騎，我晚點追上你們。」語畢，他往右靠，然後後腳離開紅色按鈕使滑板降低速度，與腳踏車擦肩而過。
抱著兩個公事包的老頭子回頭，揮手和小白告別。
只見他舉個手回應他，然後轉彎，正對著在後頭追逐的車子。
創作內容
《零界1》第六章 ─ 男孩的逃亡2
零界-系列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