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和平分手的。
那天,學姊在學長懷裡哭得不能自己。
就像所有無疾而終的愛情。
沒有人能預料當初傻傻許下的那些承諾會如此脆弱,曾經說過的永遠轉眼就天真得荒謬;時間加深默契也同時消磨耐心和熱情,每天每天在愛情名義下兩人視而不見的那些微小問題悄悄堆積,放著放著不知不覺就悶在心底了,為了彼此總是忍耐著用最溫柔的沉默去包容退讓,然後退著退著就沒有路了;依舊是在乎的,可是無法在一起了。
兩個人再也不能像從前一樣單純快樂。
他們的愛情如同他們一樣,太過溫柔了。
學姊要的是一份安心,有個人了解她正經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個性、體諒她無心的疏離,她的溫柔讓她總是逞強,從來不想可以要求些甚麼,連最親近的人都預留了安全距離,還沒學會怎麼依賴別人,她需要有個人接納自己笨拙的愛情;而學長要的只是一段平凡的愛情,互相倚靠、一起成長,他只想普通地愛著一個人,也被愛著。
他們都在等待,也都為彼此漸漸改變,可是成長終究是來得太慢。
十月,學測倒數80多天,高三沉重的考試壓力讓他們之間開始變化,學長確定以足球專長保送體育大學,學姊則是決心要上理組第一志願於是參加了補習班,雖然兩人都很清楚課業為重,然而不同立場,一句無心的話都會讓人很受傷,他們第一次有了爭執。
十一月,他們仍牽著手,但笑容漸漸淡了。
十二月,學姊意外地出了車禍,左腳輕微骨折,學長接到通知萬分焦急趕到醫院,才發現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他們大吵了一架。
學測前兩個禮拜,學姊還得待在醫院治療,學長請了假在學姊身旁悉心照顧,也陪她一起讀書,事事體貼、無微不至。
二月,學測成績單發放,學姊考得很順利,成績穩上第一志願,但是學長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沒有和學姊見面,而學姊也沒有主動撥出電話,整個寒假他們幾乎沒有聯絡。
五月,他們分手的那天,下了傾盆大雨。
他們緊緊相擁,沒有言語只是無聲哭泣,淚水和雨混在一起。
學長轉身離開之後,學姊仍待在那裏,閉著眼睛置身在大雨中。
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雨漸漸小了,當陽光透過雲層斜灑在她好看的側臉,她隨意抹了抹眼淚,轉過頭笑著對我說:「妳不幫我撐傘嗎?」
紅著眼睛,那笑容有點勉強。
「雨停了,我想應該用不到了,」我撿起躺在一旁的傘,抬眸對上學姊的目光,「而且我們都濕透了。」
我不知道自己當初是怎麼樣的表情,只依稀記得打在臉上的大雨,有點冰冷。
「妳果然是溫柔的孩子。」她看著同樣渾身溼透的我,眼神裡的情緒複雜。
「不是的。」我沒有她想像的溫柔。
不是單純想陪伴學姊淋雨。
當看見學姊在學長懷裡哭泣,看見學姊獨自一人站在雨中,看見她眼神中深深的憂傷,我僅僅是看著,也只能那樣無能為力地看著,我才意識到,自己甚麼都做不到、甚麼都說不出口。
一直一直遠遠看著她的我,原來甚麼都不是。
我楞楞地放下了傘,才發現,心中也有想要淋雨的衝動。
雨水沿著她的額角滑下,她不再凝視我,側過身望向泛著光的雲層,收起了總掛在嘴角的微笑,神情卻一下子輕鬆了很多,我在學姊身旁靜靜待著,也看向天空,想著或許能找到學姊注視的那片雲彩。
「謝謝。」她牽起我的手,我卻不確定她是在道謝還是道別。
只知道她大概不是對我說話。
大雨來得很急,許多晚自習完的學生冒著雨跑到車站,也都淋得溼透,我們的狼狽似乎不是很突兀。
我一隻手拉著學姊,一隻手用電話通知小語說她姊姊會晚點回家。
我讓學姊先回我家換套乾衣服再去搭車,她點了點頭,沒有表示其他意見。
「我以為妳不會這麼輕易答應。」以學姊的個性,很意外她居然沒有推辭我的好意。
學姊坐在我的床邊,姿勢還是很端正,一邊擦乾頭髮,一邊嘆道:「反正已經被妳幫很多次了。」
學姊比我高了一些,身材修長,不算豐腴也不到骨瘦如柴,上圍則是非常可觀,此時穿著我的T恤和短褲顯得有點暴露,我看了微微皺眉,「這件太緊了。」
聽了我的話學姊一下子冷了臉,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襬,抬眸看我的眼神頓時有些不和善,面色也沒了以往的淡雅溫婉,我感到驚奇之餘還是挺困惑的,不知道哪裡得罪她。
「學姊穿L可以吧。」我拿了景之前來家裡玩忘記帶回去的衣服,雖然男生的衣服對學姊也是太大件,不過應該穿起來更舒服一點。
「我要收回對妳說過的體貼。」
我愣了愣,思考了會才聽懂,沒想過學姊也會在意身材,又想到學姊鬧彆扭的方式和小語傲嬌的時候如出一轍,我不禁笑了出來。
「笑甚麼?」聲音像往常一樣柔和,但莫名透著殺氣。
可能是因為我從小就沒什麼女生朋友吧,我不是很懂女孩們為甚麼總是對身材或體重敏感,明明就很漂亮了可是好像永遠都不滿意,學姊也是,我不懂她怎麼會對自己沒自信,我盯著學姊的眼睛,忍著不要陷在她深邃的眼眸,打從內心說道:「學姊妳很好看。」
我們四目交接,忽然之間陷入沉默,直到學姊先紅著臉轉移了目光。
「妳在說甚麼呀!」她羞紅了臉,伸手擋住我太過直接的視線。
我撥開學姊的手,第一次知道,學姊也會有這樣羞澀的神情。
「妳真是個怪小孩。」她離開的時候,笑著對我這麼說。
我沒有否認。
「我好像喜歡上學姊了。」
『恩。』
「你早猜到了?」
『妳一直看著她,而我一直看著妳。』
「我現在去找你。」
『好。』
掛上電話,我逕自打開隔壁那戶的大門。
景的房間還是一樣,玩偶、模型、海報,小小的空間擺滿了玲瑯滿目的東西,看起來五花八門卻是井然有序的,房間中央的小桌子上擺了兩杯奶茶,還有半包巧克力,是我常買的牌子。
「呦。」景輕托了一下他的黑框眼鏡,朝我微微一笑。
不是他往常對著別人那樣輕浮的笑。
我常覺得他像哥哥,是極為護短的那種哥哥,無條件寵溺我,對欺負我的人則是無條件暴力,雖然偶爾也嘲笑我,但是他對我很好很好,和他在一起總是溫暖的。
「妳從來沒有對誰那麼在乎過。」他又拿了半包洋芋片,還是我喜歡的牌子。
我咬了一塊巧克力,講得含糊:「所以我猜我是喜歡上她了。」
「那找我是想討論怎麼追她嗎?」他停下了準備拿更多零食養胖我的動作。
我搖了搖頭,「只是想跟你說,像是跟監護人報備的感覺。」
景的確很受女孩子歡迎,講話風趣又會打扮,是討人喜歡的清爽形象,可是那種風格我大概學不來,而學姊感覺也不會喜歡這樣類型的男生。
再說,我也不是男生。
「你不會勸我放棄?」這時候我才想起最大的問題。
「妳真的喜歡她?」
我思考了一陣子,想起學姊的笑臉,心裡就好像被勾了一下。
「我喜歡她。」
「妳想要做的事情,我從來沒阻止過。」景把桌面稍微收拾了,面色一如既往,「反正我怎樣都會陪妳。」
其實早就料到了,但還是在聽到他這樣說的時候,心中暖了一下。
現在想想,或許是因為有景在,我才敢愛一個人,愛得那樣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