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多美狂熱』的用餐熱潮已經退去，明亮的光線下，輕鬆的音樂四處竄逃，他先繞過擺飾的小盆栽、拍了寫著『咖哩豬排飯套餐特價99』的價目表後從櫃檯的伸縮椅滑下，牆上的油畫和被裱框起來的風光剪報，映出他空中飄浮的音符樣子，最後他攀爬至一處角落的位置，啪匡！
一只玻璃杯壓碎了和諧音樂。橘子汽水『啵啵』微弱地憑弔。
「遲到了。」
她摸著杯子的邊緣，沒抬頭。桌面沒有一點水漬，很乾淨，隱約可以窺見她——露出耳朵的短髮，銳眼，短袖，吊帶褲；與他——朝上梳的頭髮，垂目，垮垮的襯衫的輪廓。
「所以我解釋過了。原本搭個兩站就到的地方，誰知道遇到了這種事情，害我拖到終點站還得轉車回來。」
桌面右邊，他往後靠在椅背，刻意喬了下枴杖的位置；左邊，她不屑一顧。
「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嗎？」
「有沒有提示？」
「大概七千秒。」
「還真是一目瞭然的提示！」
「原本超過十分鐘的時候，我就打算要走人了……」
「但最後還是等了我快兩小時。感動呀！」
「但是已經點了飲料吧，想多喝一點。」
「請把感動還給我。」
她舉杯，咕嚕咕嚕喝光了汽水。
「說實話，遇到這種狀況我嚇都嚇死了。本來想說『啊我要死在火車上了，妳會不會一直在等我直到明早店員發現一具冰冷的遺體趴在桌上，然後妳等我的故事會被翻拍成矯情的套路電影，感動全球數十億人』。想——不到！妳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嘛！」
「那種題材的電影不會賣座。上映兩周就會被重新開機的英雄電影擠下，不出一個月就消失在全球數十億人的心中。」
「……我那句話的重點不是『電影』。」
「那麼你為何要提到『電影』？」
「那是、一種……啊！啊啊！好啦！好啦！妳贏了！」
她吃吃地笑，說道：「總之你人平安無事就好。然後，關於你剛才問的那件事，我已經有頭緒了。」
「喔？妳知道為什麼『火車一定得直走』了嗎？」
「嗯。」
他正襟危坐而道：「請說。」
「不要。」
他像海砂屋垮了下來。她繼續說：「除非——」
「除非？」
「除非你答應我：如果我答對的話，這餐的錢你替我付。」
被妳打敗了！他用手掌抹過臉，重新充氣，檢查了下皮夾內的金額後，點頭同意。然後，她道起：
「那個經過變聲處理的預錄廣播，很奇怪。
沒記錯的話火車的廣播分為兩種，一種是到站前的固定電腦語音，一種是人工放送。你那時候是火車行駛到一半突然廣播，代表犯人是用手動廣播。這也表示『犯人自稱是二十年前的那位不幸父親』是在說謊。
自曝的身分是假的，廣播卻仍經過變聲處理，是因為犯人怕被『同事』給認出來。車內廣播的所在處位於駕駛室，能輕鬆進出這個空間的人除了列車長外，就是火車駕駛了。這兩人其中一個是犯人……不，很明顯火車駕駛就是犯人。
犯人口述的故事發生在二十年前，當年的父親有一個十一歲的女兒，經過二十年，父親與男性列車長的年齡不相符，但若是十一歲的女兒便合理了——三十一歲的女性火車駕駛員。
她故事裡的角色有所變動，她當時面對的，應該就是手握操縱桿，決定是否犧牲掉父親拯救五個陌生人的難題。變聲處理和更動故事裡的角色，都是為了不被一起共事的列車長認出來。
還有，她說要讓乘客『抉擇』，實際上根本沒得選。她不是說過『火車速度慢下來就會爆炸』嗎？要轉彎的話勢必要減速，所以火車絕對不能轉彎。一旦乘客最後投票的結果是『轉彎』，碰！我今天就見不到你了。
刻意安排與二十年前的事件雷同的狀況，並要乘客抉擇，卻在背地裡封了『轉彎』這個選項。這一切的動機——」
沒等她說完，他即開口：
「都是為了……『了結』。」
「嗯。那個火車坐你旁邊的女生說中了。不對、這個『了結』和她說的『了結』有些不一樣。犯人二十年前做出犧牲至親拯救五人的抉擇，結果後悔莫及，恐怕這些年來飽受內心的煎熬，因此她想結束這場惡夢。選擇『直走』替她復仇，或者選擇『轉彎』，重蹈她的錯誤決擇，讓全車的人與她一同陪葬——對她來說，選了『轉彎』就不再是『無辜的人』。」
「嗯——正解。」
他苦笑道：
「最後，火車選擇直走，那五個人在火車來前已平安獲救，火車駕駛被捕的時候沒有反抗，非常平靜。有趣的是，轉彎的那條軌道上有一個人，是個被凌遲得血肉模糊的死人。我猜，他也許是二十年前，設計出這道『火車難題』的元兇。沒有根據，說說罷了。
另外，嗯，火車會選擇『直走』，不是因為我說了什麼，而是全車的乘客、以壓倒性的票數決定的。
當時廣播隨即響起，傳出的，是火車駕駛那撕心裂肺、泣不成聲的哭泣聲，哭喊的同時，我好像聽見她在說著……『謝謝』。」
啪。
說完，他重重往椅背靠，視線飄向不知何處；她沒說多餘的話，靜靜地等著。
被玻璃杯處決的音樂復活了，一下子又在家庭餐廳裡追趕跑跳，唯獨避開這桌。沒多久，連音樂聲都漸漸稀薄，若有似無。
櫃台那個方向，店員講著手機，內容大概是要對方好好休息，別胡思亂想。
不曉得分針動了幾個刻度，他吸了一口氣，故作開心道：「話說回來……妳真的相信我遇到這種離奇的事件，然後全身而退嗎？說不定這是我編出來的。我其實是睡過頭之類的原因才遲到的喔？」
她一臉不在乎的說：「反正我也說謊在先，不管你是不是騙人的我都接受。依照約定，這餐你請客！」
「可以是可以啦。」他挑眉問道：「不過，妳說了什麼謊？」
她玩著空空如也的杯子，小聲地說：「……我其實沒有點飲料吧。」
他直愣愣看著玩弄杯子的她，意會到。
「唉呀！唉呀！我說妳呀……」
無奈地搖頭，但他臉上掛著笑容。
『聖多美狂熱』的廚房要開始忙起來了。
真的end
創作內容
火車難題 ＃後篇
奇幻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