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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月升月落之街.Ⅲ、上弦月(下)

作者:Cecil│2017-04-05 12:25:38│巴幣:1,022│人氣:6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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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為最終版本的第 4 版預定於 2020/8/29 開始更新,舊版所有章節即日起從隱藏改為開放狀態,方便有興趣的讀者比較各版本差異或回顧自己當初的留言。

最快的方式是 END 看懶人包。

按照慣例,寫完更新後就是一篇專欄。最近做雜事的時間應該會增加,但還是不要太期待更新速度比較好

這篇的時間軸已經回到「現在」囉,所以是接著第一章結尾的故事(從第二章到上一章十幾萬字都是回憶篇啦,要大聲請自備扳手


見上げた空には 月もない 星もない
雲がすべて覆って
抬頭仰望的天空 沒有月亮和星辰
是雲掩蓋了一切

向こうからは 私が见えない
從對面看去的話 我什麼也看不見

-from 藤田麻衣子〈見えない月〉

〈Ⅲ、上弦月(下)〉




  


  我以為她會告訴你。
  她叫瑟琳娜。

  這兩句話令薩卡墜入通往過去的逆流。那個少年似的少女究竟去了哪,是他不願思索又始終忘不掉的謎團,而他與那謎團的答案,就在剛才不期而遇。

  素來的冷靜只夠他堅持到將病房門在身後關上的剎那,而在那個只容一人通過的空間裡,他靠著牆滑坐在地,用力掩住臉。

  他可以假裝不知道瑟琳娜是誰,倘若他真的這樣做,誰也不能責怪。然而他的手無法克制地抖顫著,那雙平穩得彷彿只為手術而存在的手──在顯微鏡下為二當家縫合角膜時,也沒有發抖過──此刻緊壓住他的面龐,徒勞地試圖掩蓋細微的呻吟聲。

  八年前,在明白到瑟林諾──不,瑟琳娜──已經不會再出現的時候,薩卡曾暗暗決定,怎樣也必須活下去的話,乾脆不去想就好了。原先他以為自己就快遺忘這一切,但記憶的洪流侵襲而來,將那道由平淡乏味的生活砌起的防波堤,撞出一道裂縫。這使他再次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麼毫無防備。

  空橋兩側都是大門緊閉,而他癱坐在地的此刻,其中一扇門開了。

  「抱歉,頭有點暈。」他以為是外面有誰想進來,隨即抹淨臉上的水痕強裝無事,抬起頭卻發現,那扇門通往病房的方向。「……有什麼事嗎?」

  羅娜多站在他面前,俯視的眼神說不上是蔑視或憐憫,一對黑眼在燈光昏黃的空橋內顯得格外陰暗。

  他終於別開視線後,筆談用的冊子遞來他面前。

  瑟琳娜在裡面,所以我們在這裡談。

  「找我有什麼事?」

  薩卡假裝不在意方才狼狽的模樣被看見,起身理好白大褂,不動聲色地吁出紊亂的氣息。羅娜多瞥了眼通往外面的門,接著振筆疾書。

  你就是薩卡。

  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羅娜多比他矮,但仰視的目光毫無偏移,舉起冊子的姿態沒有猶疑,像個只待犯人認罪的警察。只憑這句話他就明白,瑟琳娜記得他、認出了他,甚至已經將這件事告訴羅娜多。

  這個沉默的護士出來找他,肯定不只是想打聲招呼,他忖道,同時挑起眉毛。「我認識妳嗎?」

  不認識。但你應該認識瑟琳娜。

  「感覺起來我似乎應該認識這個人,但是,我不認識有誰叫作瑟琳娜。」

  那「瑟林諾」呢?

  他乾脆地承認道:「認識,不過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另外,瑟林諾是個男孩。」

  瑟林諾就是瑟琳娜,你剛才對瑟琳娜這個名字有反應。

  他考慮了會,還是決定承認,如此一來,才能知道羅娜多究竟想做什麼。要是迂迴太久,談話的主導權可能被搶走,還是乾脆地放棄裝傻才好,況且他不喜歡浪費時間。如果她單刀直入提出任何強人所難的要求,他大可直接回絕。

  他兩手一攤擺出不願爭辯的態度,毫無波瀾地問道:「就算我知道好了,妳又想做什麼?是瑟琳娜讓妳出來找我嗎?」

  羅娜多搖頭。

  要找你的是我。

  「找我有什麼事?我應該沒有什麼可幫妳的。」他聳了聳肩。

  身為醫生,薩卡很少做出這種表示消極態度的動作,但他隱約感覺到,羅娜多打算拜託的絕非易事,反應不禁多了幾分防衛與抗拒。

  作為實驗體在研究所生活數年至今,偶然與成為醫生的故友重逢,任誰都會有求援的心思。那已非來自理智考量的結果,而更該說是種本能──在沙漠中奄奄一息的人看見面前有水,都會毫不遲疑伸出舌頭──所以他不會,也無法責怪向自己求救的人,儘管他能做的也只有寄予同情。他承認自己想念瑟琳娜,也難以否定與她重逢後那份激動的心情。即使如此,這跟救她離開這地方是兩回事,身為醫生,他對「侷限」這個字的體會再深刻也不過。

  羅娜多卻似乎不同意那點。她的臉泰半被口罩遮住,底下是什麼神情,他無從得知。但他感覺到她的眼神瞬間冷下來,彷彿能將視線所及之處立刻凍傷。

  這點我同意。我看你除了給人開刀以外也沒什麼才能。

  薩卡順著這行字看向羅娜多,而她學他剛才那樣挑起一邊眉毛,彷彿在說,這種譏嘲的態度才是自己的本性。

  「如果妳只是想找碴,恕不奉陪。」就算現在沒有其他娛樂,薩卡也不想跟這女人爭執。他將左手插進外衣口袋,轉身想開門。「之後我會再過──別動不動抓我可以嗎?」

  羅娜多用可以壓制成年男子的力道扣住他的手腕,匆匆寫就的潦草文字出現在他面前。

  她要死了

  「我很遺憾。」

  他甩開羅娜多的手,回過身再次與她對視。而他並未預料到,她的手臂垂下擱在身側,甚至有那麼一秒眉毛抽動,彷彿因為自己的宣告沒有獲得預期的回應而動搖。但眨眼間,她就蹙著眉用力寫下一行字,全都是大寫。

  我本想請你帶她離開,但我現在覺得你不會答應。算了。

  「妳是這裡的護士,也知道這裡的戒備有多森嚴吧?」他不知道該因為先前的猜測成真而感到自得或煩躁,便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回應:「有的事情並不是想便能做到。」

  他的答案立刻隱入狹小空間的沉默之中,取而代之響起的,是細小的繃緊聲。他上下打量了一陣,才發現那是來自羅娜多手上的筆,此刻那支筆被死死握住,力道大得它隨時都可能生生開裂。就在筆似乎就快被握斷的前一刻,她飛速寫下兩行特別粗黑的字。

  你看起來很聰明。

  難怪一副膽小的樣子,真教人倒胃口。

  不待他有所反應,她又用常人難以想像的速度寫出剩下的話。

  生氣了嗎?但你也不敢對我動手,因為你並不笨。

  我不懂瑟琳娜為什麼會想見你。

  「妳認識她的時間應該比我長。」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心中某個角落竟開始期待起瑟琳娜聽見以後的反應,或許因為那是真心話。「妳都不懂的話,我就更不可能懂了。」

  如果今天來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可能救出瑟琳娜的人,羅娜多也會這樣竭盡全力想留下他嗎?這個問題只存在一秒便淡去,因為答案再明顯不過。

  見他不再急著想走,羅娜多低頭書寫,這次不怒不趕,字體回復為初見時的工整。

  我有另外一件事拜託你。

  我打算殺了瑟琳娜。

  「為什麼選在這時候動手?」

  她早在來這裡第一年就該死了,因為有人託我幫她及早解脫。但她拒絕我,說還有想見的人,所以才活到現在。

  那個人就是你。她說你是她的朋友。

  肩上無形的重量似乎又加重了些。薩卡的腦海中不知何時開始倒帶般回播起過去的畫面:他從醫學院畢業、分手時被女友甩了一耳光、大學四年間的種種、高中畢業時胸前別著代表成績全優的獎章……每一個畫面都失去了它們原有的聲音,取而代之的是瑟琳娜迴盪不歇的哭叫。他恨不得即刻離開這座空橋,口乾舌燥,呼吸也越來越困難。身旁的羅娜多彷彿一個黑洞,隨時都會令他的理性崩塌。

  「……夠了,我想出去。」

  羅娜多扯住他肘部的衣料,五指緊揪,大有發生什麼事都不打算放手的氣勢。

  薩卡背對著羅娜多,望著那扇近在咫尺卻很遙遠的門,顫抖不已,最後卻還是只能主動打破沉默,誰叫這裡還有聲音的只剩下他。

  「朋友?──如果我和她是朋友,那她為什麼要騙我?如果當我是朋友,為什麼不能相信我,為什麼剛才不叫我?瑟琳娜真的認為,我知道她為了見我而活到今天,就會被罪惡感壓垮嗎?我不懂,我不懂為什麼……」

  他吸氣吐氣,盡其所能壓抑音量,卻沒能避免語速失去控制。

  「她明明就看不見我現在的樣子,為什麼能預料到這一點!」

  羅娜多還是緊抓著他,他弄不明白,她是不是也在發抖,就像即將溺死的人無法放開救命的浮木。不久,他感覺到她以指代筆,在他背上寫下想傳達的話。

  你不需要感到痛苦。

  其實我們現在很快樂。

  只要你願意幫忙就好了。

  他沉默許久才開口。「妳和瑟琳娜商量過這件事嗎?就是妳打算殺死她的事。」

  不需要。很多時候,語言都是多餘的。

  「妳跟她一樣,都是我行我素的人。」薩卡放鬆身體,讓羅娜多不要再抓著自己,轉身露出苦笑。「妳會那樣做,是因為那樣對她最好嗎?」

  因為已經沒有可留戀的東西了。

  「我明白了。」雖然表示理解,薩卡卻搖搖頭,說道:「但在這件事上我幫不了妳,不是我不想,但我不該對怎樣殺人提供意見。怎麼說我也是個醫生。」

  我自己知道怎樣殺她,你要做的是陪她聊天。

  「聊天?」

  你還會待一陣子吧。

  直到瑟琳娜復原看見你之前,我希望你多陪她聊天。

  我要在她復明後動手,在那之前她有資格過得比平常快樂。

  「但那樣很奇怪不是嗎?我不認為在知道彼此是誰的情況下,我們倆可以自然地聊天。」

  你們什麼也不是,就是病人跟醫生,她不會承認自己認識你的。

  「為什麼?」

  他很想知道,為什麼以前也好現在也好,瑟琳娜都要對他隱瞞事實。

  騙你又怎麼樣,就算知道真相,你又能做到什麼?

  現在你已經知道她是誰,一直以來生活得如何,但你打算為她做什麼嗎?承受不了真相的話,就對彼此說謊,那樣比較輕鬆。

  只有我知道一切就好,該做的事情都由我動手便可以。

  反正我已經明白,你是個沒用的人。

  確定他看完以後,羅娜多在他面前把剛才寫的話都用黑線劃掉,力道大得讓紙張隱隱傳出破裂聲,又扯著他的手腕看了一次時間,寫道「四十八小時後再過來」,這才打開往外面的門,將他留在了兩扇緊閉的門中間。

  






  薩卡原以為,自己在檢查中間的空檔,會被安排進行其他手術,但這裡的醫生顯然不缺幫手。在休息室裡,他不看書就只能躺著發呆。天花板沒有任何污點,乾淨得令人眼神失焦,室內靜謐到他開始耳鳴。為了排除那種壓抑的情緒,他考慮起下次見到瑟琳娜時該聊的話題,不知不覺睡去。

  諷刺的是,休息室裡的床絕對比診所的行軍床舒適得多,薩卡醒來時卻沒有更輕鬆一些。想了想,或許是陽陽不在的緣故。在診所,他每次上床睡覺前,都會看見牠乖巧地在飼料碗旁縮成一團睡著,醒來時卻總發現牠偷偷跑來睡在他胸口,彷彿那裡才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他看過手錶的時間,下床穿戴整齊,並戴上自己睡前要門口守衛送來的口罩。平常一旦披上醫師袍,他便能冷靜下來,那件衣服就像個制約,也像種保護。然而他深知,待會要前往的那個地方,有著他從未讓賽維斯家族或白楊區人知道的過去,在那裡,他無法假裝自己是個可靠、毫無私人情感的醫生。

  往瑟琳娜病房的路線實在過於複雜,他這次也沒能記住,好在休息室外總有人站崗。他說上頭交代要定期確認一五三二一號的復原狀況,對方也沒多廢話,逕自邁開腳步,帶他走了一段,再把他交給知道空橋位置的守衛。途中他下意識確認起守衛的分佈與數量,除了在定點站崗的人外,其他人似乎都只是隨喜好遊蕩,一時半刻觀察不出什麼規律。看來不要說病房裡那扇三歲小孩都鑽不過去的氣窗,就連從走廊逃跑也堪稱天方夜譚。確認自己怎樣都不可能背負帶瑟琳娜展開逃亡的任務後,他安下心來,反而能專注在待會要與她聊天這件事上。

  往空橋的門一開,他就發現口罩無法徹底隔絕藥劑的臭味,只好安慰自己道:遲早能習慣的。

  羅娜多側身讓薩卡進去,那時,床邊亮著的是閱讀用的白光。在他來得及看清楚瑟琳娜前,羅娜多便越過他,伸手收起床頭小櫃上的《理想國》,並遞給他一塊夾板,上面是點藥的時間紀錄。

  看見寫有二十四小時制時間的字跡,他本能張望,但沒有看見時鐘。

  「這個時間準確嗎?」

  術後用的藥是定時送來的,那時就知道時間。

  他頷首表示明白。手錶顯示現在距離前次點藥已經過了兩小時以上,難怪瑟琳娜睡得那麼熟,但很快又該點藥了,她背對燈光沉睡的模樣,就像不願面對這事實似的。

  「既然我得要檢查,還是必須把她叫起來吧?」

  羅娜多點點頭並湊到瑟琳娜耳邊,發出小小的咻聲。他看著這景象,想到她似乎只在瑟琳娜狂躁時表現出強硬的態度,其他時候,她都像這樣輕手輕腳的,彷彿害怕給予瑟琳娜不必要的疼痛。

  「……又要點藥了嗎?」

  瑟琳娜沒多久就醒了,被扶著半坐起來。她幾乎沒有反抗,立刻把手伸到腦後想拆下繃帶,速度快得薩卡差點沒來得及制止。

  「等等,時間還沒到。」

  聽見他的聲音,瑟琳娜的手緩緩垂下,往他的方向摸索過來。他像在訓練狗兒似地伸出自己的手,觸及他掌心的溫度低得彷彿來自儲存在地下室的屍體。冰冷的指尖在他沒怎麼長繭的手掌滑掠而過,停駐幾秒,兩人的掌心相貼在一起。他下意識握住那隻小得過份的手,她卻反而將手抽了出去。

  「──抱歉,我好像還沒有睡醒。」瑟琳娜吐吐舌頭,微笑道:「為什麼你這麼早過來呢,醫生?我以為你是要來幫我點藥的。」

  「那個讓羅娜多負責就可以了,我待會要檢查妳的復原狀況。」他拉過羅娜多原本坐著的椅子,雙手抱胸坐下。「妳的手有很多疤痕,以實驗體身份來說,這似乎不大尋常。」

  「會嗎?可能是測試復原能力的時候弄的,那樣想的話呢?」

  「不,因為有掌紋的緣故,不好觀察細小的傷口。一般會先考慮把傷口開在手背或腕內,不會先從手掌開始。」

  瑟琳娜笑了。「我就說吧,羅娜多,這個醫生真的是新人。其他醫生才不會這麼認真解釋這種事。」

  身後的羅娜多發出很像瓦斯漏氣的聲音,算作回應。

  「老實跟你說也沒關係,醫生。那是以前做鬥犬的時候弄傷的。」

  「鬥犬?」幸好瑟琳娜看不見。他很少隱瞞過別人事情,口吻他還裝得來,面部表情就沒辦法做得太到位。「是說那種賭錢的決鬥比賽嗎?」

  「就是那種賭錢的比賽,不過怎麼說呢,我應該是個賠錢貨啦。」瑟琳娜把頭往後靠在牆上,發出思考時特有的哼聲。「因為我第一次參加大比賽的時候就輸了,依照契約,輸了以後就要被送來這裡。」

  「那種比賽不是通常非生即死嗎?輸了還能有活的?」

  「是呀,所以我是被送來這裡救活的。」

  瑟琳娜翻起短短的瀏海,讓他湊近去看她額前的傷口。那道疤長約五公分,時隔已久,顏色變得相當淡,但在白得泛青的肌膚上非常醒目。他坐回椅子上,等著瑟琳娜告訴他那道傷痕的來歷。

  「這是在那場輸了的比賽裡被刀刺的。被刺中以後,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之後就是來到研究所的事情。我有試著回想,但只要去想比賽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的頭就會很痛。」

  「算了吧,不想也可以。」

  「我也那樣覺得,所以我都想以前的事情。」

  他斂下眼睫,感覺眉心出現了深深的紋路。「做鬥犬之前嗎?」

  「做鬥犬時的事情,那時認識了很重要的朋友。」瑟琳娜仰起頭。「到現在我也很想他。」

  他抬眼看向氣窗外,夜空中的新月就像被窗戶框住了似的。羅娜多說過的話還在他耳邊迴盪,而此刻她站在他身後,不知道又掛著什麼樣的表情。

  「我很想念的那個人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他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靜靜吁出一口氣,這才回應道:「曾經?」

  「對,曾經,他現在已經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他知道的話,或許會有點難過。」

  「不,他不會難過。死人是不會有感覺的,醫生。」瑟琳娜伸直手臂指向下面,不是床底下,也不是樓下,而是地下。「他也死在這裡。我第二要好的朋友是一隻狗,第三要好的朋友幫我照顧牠。如果他們還沒死,那他們就是我現在最要好的朋友。」

  「他們呢?」

  「我不知道。」

  瑟琳娜微笑的模樣,就像在祈禱著離家奮鬥的同伴可以成功一樣,沒有任何陰霾。

  「或許也死了。」

  這樣說出口的時候,他有種荒謬的感覺。在此同時,身後傳來叩門聲,他喚了句「來了」並起身,卻被羅娜多示意可以坐回椅子上,由她去應門。瑟琳娜在椅腳同地面擦出聲音後才開口,仍舊沒有看向他。

  「不可能,我相信那個人還活著。他是個優秀的人,雖然我們很久沒見面了,但他不用像我們這樣生活,現在一定過得很安穩。那樣就──」

  瑟琳娜還沒說完,但她忽然打住了。薩卡還沒意會到是怎麼回事,便感覺到羅娜多湊來他身側拿記錄用的夾板,這才察覺是點藥的時間到了。他讓羅娜多壓住瑟琳娜,自己幫她拆繃帶,繃帶就要完全拆下的時候,瑟琳娜抖得實在太厲害,羅娜多只得要他退後,將她整個人放倒在床上,然後用皮帶綁住。期間瑟琳娜不停掙扎,牙齒發出教人膽寒的磨礪聲,但嘴上又不停給羅娜多道歉,說:「對不起,因為太痛了。」

  羅娜多回答的方式,是將繃帶拆下,將嘴唇湊到瑟琳娜的眼窩上方,吻了一下她眉心的那個刀疤,這才退離床邊讓他接手。

  薩卡俯身看向瑟琳娜的臉,依舊沒能按捺住背上湧出的陣陣涼意,他總覺得,要是羅娜多發現這點,肯定又會說他「沒用」。他用另一張表格記錄瑟琳娜的狀況時,她用斷斷續續的聲音叫了他。

  「我點藥的時候,你不需要在旁邊吧,醫生?不需要的話,你還是出去比較好。那個藥的味道……很糟的,你聞多了很可能頭痛,下次就不會想再過來。」

  大概是聽見壁櫃打開的聲音,瑟琳娜知道是時候點藥了,便繼續說道:

  「再見,醫生。」

  薩卡沒有回答她,而是立刻離開病房。踏出空橋的瞬間,身後傳來他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習慣的叫嚷,以及病床被撞得快要散架的巨響。他本打算直接遠離這種令人渾身不自在的聲音,卻發現那聲音跟他初次聽見時有一處相當大的不同。聽明白以後,他很訝異自己居然能發現這一點。

  這次瑟琳娜不是因為疼痛而哭。疼痛只是她的一個託辭,此刻,瑟琳娜哭喊的聲音,當中似乎有著深深的後悔,而且雖然句不成句,在他聽來卻像是──

  ……救救我。

  薩卡在找到人帶路回去前把臉給擦乾淨,所以對方沒有發現他的異狀。見他表情稍顯僵硬,那人比較客氣,說了句:「我知道很臭,你也辛苦了。」

  回到休息室後,他想著自己剛才看見的景象。有那麼一刻,他幾乎伸出手指去觸碰新生的粉紅色部份,如果不去碰的話,他的理智簡直不能確定,那對正在萌芽的眼睛是真實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東西。思考到極限處,他使勁按住自己的太陽穴爬下床,到旁邊的洗手間翻出藥櫃裡的阿斯匹靈,就著氣泡水服下。鏡中的他臉色蒼白,與瑟琳娜相似的灰眼望著鏡外的自己,不知何故,那色彩使他感到一絲扭曲。

  之後,他還是抱著馬桶乾嘔了很久,雖然什麼也沒吐出來,但畢竟是好多了。他將被冷汗浸濕的瀏海往上撩,不禁懷疑起這一切都是自己的惡夢。

  薩卡第二次去找瑟琳娜時,他都還沒出聲,瑟琳娜就說:「是醫生吧?就是幫我手術的那個醫生。」

  「嗯。」他拉開椅子。「怎麼猜到的?只有我會進來找妳嗎?」

  「那也是原因,不過主要是因為聞到你的味道。」

  他捏住自己的衣領,低頭嗅了嗅。「我有味道嗎?」

  「你來好幾次了,所以我認得你身上的味道。你上次幫我檢查眼睛時,我在想,那是藥的味道嗎?」瑟琳娜彎著膝蓋,把頭側靠上去,看向房間另一邊。他看不見瑟琳娜的臉,只能從聲音判斷出,她應該仍是笑著的。「但想了想,覺得不太像。」

  他搖搖頭。「這裡的藥味太重了,妳聞到的應該只是我從外面帶來的空氣味道。」

  「也有可能。不過只要聞到那味道,我就能認出你。醫生,你聽說過人有五感嗎?」瑟琳娜將右手高舉過頭。「聽說失去視力的人聽力會變強,我倒是覺得自己的嗅覺變得很好喔。」

  看不見瑟琳娜的臉可以減輕不少壓力,薩卡不禁要認為瑟琳娜是有意為之。於是他放下原本緊抱胸口的手,不再擺出象徵強烈防衛心理的姿態。

  「因為認為自己的嗅覺變好,所以很高興?」

  「高興呀,因為這樣的話,即使看不到也無法出聲叫人,還是可以在醫生你出現的時候聞到。」瑟琳娜說:「你知道我從這裡的生活學到什麼嗎,醫生?」

  「不知道。」他老實回答。

  「這裡的生活讓我學會做一個知足的人。」

  「對妳來說,什麼叫做知足?」

  「今天經歷的痛沒有昨天多,做的惡夢沒有昨天久,輸液比以為的還要早結束,手術的預定往後推遲了──就算只是這種事情,也應該感到開心。不過,這次我會開心,是因為我發現,雖然因為手術的關係看不見了,也能有意外的收穫。」

  「妳是為了這些意外的好事而活著的嗎?」

  「不如說為什麼不活著吧,醫生。貓狗老鼠都是貪生怕死,人又能好到哪裡去──這是朋友跟我說的──這一刻我覺得活著更好一點,便決定活而不是死,這兩者的差別並沒有大到我非得做出選擇不可。」似乎是察覺氣氛有點異樣,瑟琳娜改用下巴靠著膝蓋,打趣似地說:「還是聊聊你的事情吧,醫生,我的生活肯定不比你的有意思。你住在這裡嗎?還是住在外面呢?」

  每次檢查的時間都不長,而且都以說不上愉快的情境結尾,但瑟琳娜總是在薩卡面前保持活力,像是怕他嫌自己無聊或可厭,下次就不去找她了。為了要回應這份心意,他也慢慢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像在笑,假裝自己是個關心患者的醫生,努力和瑟琳娜閒聊。薩卡去檢查時,羅娜多總會讓出椅子,自己站著讀《理想國》,只有在瑟琳娜偶爾提到自己的時候,才會發出一點聲音,充當回應。

  瑟琳娜對他的學生時代特別感興趣,因為她自己從未去過學校,也不識字。他問她怎樣讀懂那本《月亮嚐起來像起司嗎?》的,她挺起平坦的胸膛,說她要人幫忙把這本書朗讀過不下百次,好不容易把內容完全記住了。說到那本書,她就讓他翻開繪本,把內容背了一次,問他背得如何,他點點頭,說一個字都沒有錯。

  瑟琳娜是個好奇寶寶,對很多事情都喜歡刨根問底。後來薩卡發現,自己根本不必費心找話題,只要回答她的問題,時間就過得夠快了。

  「醫生,你的意思是醫學院裡面的學生,全都跟你一樣那麼聰明嗎?」
  「聰明跟成為醫生在邏輯上並沒有必然關係,所以答案不能說是肯定的。」
  「醫生,你說話比羅娜多還難懂耶。」
  「……我會反省。」

  聽見他的回答,瑟琳娜用沒有接著點滴軟管的右手捧腹大笑。

  「醫生,跟我講講白楊區的事情吧,那裡聽起來真是個好地方。」
  「有一次教授停課,我就搭著在區內走的那種單軌電車,在車上看白楊區的風景,看了一整個下午。什麼事情也不做,就是看街道、行人,還有天空。其實天空的顏色會隨著時間變化,下午的天空是淺藍色,就像水一樣,雲朵就是飄在水上的棉花團。」
  「真的嗎?棉花團?」
  「是真的,我沒有騙妳。」
  「如果我能看到就好了……對了,下次我讓羅娜多借我捏捏酒精棉,那個也是棉花對吧?──什麼是填充娃娃用的棉花?跟酒精棉不一樣嗎?」

  瑟琳娜似乎對絨毛玩偶很有興趣,薩卡看了看房間,想到如果能有隻娃娃放在她的床邊,那多少能有些慰藉的效果吧。如果陽陽也在這裡,她想必會開心得多。

  「醫生,你一開始就這麼擅長手術的嗎?」
  「不,我也是學的。第一次進手術室的時候,有同學昏倒了,醒來以後他才說自己會暈血。暈血就是看到血會不舒服、頭昏甚至反胃想吐的情況。人受到刺激的時候,副交感神經會──抱歉,總之暈血就是那麼回事。」
  「不過,想當外科醫生就非得看見血不是嗎?」
  「是啊,所以他之後去接受認知療法,不過成效不好,最後改唸內科。」
  「真可憐。」

  雖然聽不懂手術用具的名稱,也不知道骨頭跟神經的名字,瑟琳娜還是喜歡問他各種手術的事情,特別是她接受過的手術。她在自己腹部比劃著,一邊說「有一次麻醉沒做好,雖然不會痛,可是我感覺到,刀子就是從這裡,往這裡一路切下去」或是「我有偷看過,切下來的地方丟在我旁邊,感覺很奇怪,醒來以後我就吐了,但羅娜多沒有生氣」。

  「醫生,你以前也遇過跟我一樣年紀的病人嗎?」
  「我的病人大多是成年男性,跟妳年紀相仿的還沒見過。」
  「那你對我有特別用心嗎?」
  「對病人一視同仁是醫生的專業素養。」
  「真好,醫生。我喜歡聽你說『專業素養』這個字。」

  瑟琳娜似乎很喜歡他是醫生這件事,或許對她而言,「醫生」背後代表的意義,遠遠大過她所知道的其他職業。

  「醫生,外面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呢?」
  「妳說繁華區還是白楊區?」
  「我也不曉得。但總覺得,『外面』應該是更廣闊的地方……」
  
  瑟琳娜說著「外面」的時候,他差點就接著說出「妳想去看看嗎」這樣的話來。回過神來,他才察覺自己差點失言,後頸立刻被冷汗給溼透。他知道,瑟琳娜聽見這問題的話,一定會笑著說「不用急著去也可以,我用想像的就好了」輕輕帶過,但在那之後,兩人間會有某些東西永遠地改變,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虛假而輕鬆。他能感覺到從後方投來的視線,看著這樣避諱著某些主題的他,羅娜多想必反感不已,意識到這點的瞬間,他不禁有些自慚形穢。

  像是感覺不到薩卡的焦慮一般,瑟琳娜怡然自得地朝他搭話,隨興地想像他描述的景象,或者時常出言調侃,令他忍不住苦笑。無論是強勢的瑟林諾或隱藏自己心情的瑟琳娜,他都無法與之爭奪主導權,只能隨對方的話語和提議行動,實際與她相處之後,他就有種感覺,彷彿只要逗笑她,他就會滿足了──之所以察覺到這點,是因為某次他不自覺跟著瑟琳娜一起露出微笑,還是羅娜多用感到奇怪的視線看過來,他才發現自己居然笑得那麼開心。

  儘管如此,每次離開病房時,他都感覺自己像從清澈水面沉入烏黑水底。經過的時光越是愉快,即將到來的終結就越是刺眼。他時常看著瑟琳娜微笑的側臉,疑惑她是否知道自己面臨將死的命運。

  瑟琳娜和真正月亮的共通之處,是兩者都維持著從虛無到豐盈,再從完滿到消融的過程,枯燥而反覆。而如今,瑟琳娜的願望既已實現,羅娜多便打算終結那個循環,了斷長久以來的痛苦。然而她生存至今,只是為了能夠不留遺憾地結束嗎?

  瑟琳娜,究竟想要什麼呢?

  說到他即將前往白楊區的事情時,瑟琳娜似乎很感興趣,想知道他在那邊是不是有什麼熟人。  

  「你聽起來很年輕,醫生。你有女朋友嗎?」

  這樣問的時候,瑟琳娜聽起來就像普通的八卦愛好者,口吻有那麼點促狹。

  「沒有,我單身。」

  瑟琳娜歪了歪頭。「沒空交女朋友嗎?」

  「交過,但是被甩了。」

  「啊──真遜。難道是因為你不太會說話嗎?」瑟琳娜豎起一根食指,不容反駁地說:「我知道,一定是你老是講些『感動神經』還是『認知聊天法』之類的東西,所以人家覺得你太無趣了。醫生,你真的要有點幽默感,不然會一輩子孤單寂寞喔。」

  「不過,後來我發現自己其實非常忙。」他舉起手表示投降,無可奈何地說:「與其特地抽空跟誰交往,還不如多練習縫合傷口。」

  「你真的不太會說話呢。」話雖如此,瑟琳娜卻笑咪咪的,似乎很滿意他孤家寡人的事實。「結果到現在不忙了,還是沒有空交女朋友嘛。聽起來真的特別特別遜呢,醫生。」

  「……是啊。」

  「不會寂寞嗎?」

  「不會,我養了一隻狗。」

  「是嗎?牠叫什麼名字?」

  「白色的,長得很像『陽光牌肉品』廣告裡面那隻狗,所以叫陽陽。」

  瑟琳娜掩住嘴巴轉過頭,或許是不想讓自己的表情被看見。薩卡看著那樣的她,希望自己可以無聲地傳達「陽陽還活著,而且活得很好」的訊息。雖然他並不懂得狗兒的心思,但在他看來,陽陽似乎可以感覺到,牠的其中一個主人,已經不會再回到自己身邊了。

  「陽陽啊,真是個好名字,牠一定很可愛。」

  「嗯,毛茸茸的,就像一團棉花,跟雲朵一樣又白又鬆軟。牠今年快十歲了,我幫我朋友照顧牠到現在,已經──」

  他形容著陽陽的外表,惹得瑟琳娜開心地直說牠「可愛」,但說到陽陽先前的主人這件事,他停頓幾秒,還在比劃著的手緩緩垂下。

  「……已經八年了。」

  笑容從瑟琳娜的臉上滑落。她安靜良久,才自言自語似地說:「真久呢,八年。」

  「是啊,真久。」

  那天,他照例為瑟琳娜檢查已經初具雛形的眼球,寫完紀錄,然後離開病房,之後同樣由羅娜多為她點藥。

  那天,他沒有聽見瑟琳娜的哭聲,但是羅娜多打開門追上來,遞給他一張紙條。

  之後晚二十分鐘來,不聊天了

  那對黑色的眼珠,在純白色的靜謐中顯得特別深邃,而且比周圍的白來得更加冰冷。和之前因厭憎而顯得凜冽的視線不同,此刻的羅娜多看著他,就像看著已經被切下並廢棄的臟器。

  那張倉促寫就的紙條躺在他的掌心,瑟琳娜帶有笑意的聲音似乎正從那裡傳出來,在空虛的長廊激起無人應答的回音。

  他可以想像得到,她正笑著揮揮手,看也不看他地說:「再見,醫生,再見。」







  之後,瑟琳娜不再同薩卡說話,而是表現得像個稱職的患者,乖乖讓他檢查眼睛,期間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掙扎。她依舊禮貌地、好似不願讓人煩惱地笑著,罪惡感卻還是在他心中無邊無際地蔓延。重提「八年」是一大過失,這錯誤明明是可以避免的,他卻一時不察,違背了當初與羅娜多的約定。

  瑟琳娜不再與他交談,大概是因為已經隱瞞不了那份感情。一張開嘴,或許就會想要呼喚他的名字,但除此之外,也無法做到更多,反而會感覺更加悲哀──明明他是那樣宣言過的,所以羅娜多才會說乾脆隱瞞事實要更好一些,他卻連那點都沒能做好。

  一想到自己的存在已經無法再讓瑟琳娜抒發被囚禁的壓力,而是必須將心情藏入更深的角落,他的心中就會湧現一股沉悶的悔恨。

  終於,二當家的眼睛復原良好,而瑟琳娜的眼球預期生長完畢的時間也到了。那意味著他就要離開研究所,獲准前往白楊區。

  最後一次檢查時,瑟琳娜就像一隻等著主人餵食的小狗,背靠床板坐著,動也不動地讓他拆下自己的繃帶。

  三層、兩層、一層,將瑟琳娜的短髮壓出痕跡的繃帶終於完全鬆開,她的眼皮抽動著,然後試探性地一點點睜開。羅娜多已經事先把床邊的燈轉成最暗的黃色,所以瑟琳娜的眼睛很快就完全張開了,但即使是這麼微弱的光,也依然花了好一陣子才習慣。她將滿是舊傷的手掌放在眼前,接著又拉遠去看,最後看向站在右手邊的羅娜多。

  「……羅娜多?」

  她朝羅娜多伸出右手,接著是左手,最後將整個上半身靠到床邊的羅娜多身上。

  「我看得見了──我看得見了……我看得見了,羅娜多!」

  就像孩子終於與家人重逢般,她緊抱住羅娜多,將頭靠在對方的胸口,喜極而泣。

  「我好想妳,能再看見妳真是太好了。看不到妳真的很可怕,好黑、好安靜,感覺只剩我自己一個,而且好痛……」

  羅娜多撫著她長了些的頭髮,下巴蹭著她的頭頂,呢喃似地發出咻聲。薩卡別開頭,有些不習慣羅娜多在他面前露出溫柔的眼神。

  良久,瑟琳娜才放開羅娜多,囁嚅道:「我的眼睛很好,我覺得一點問題都沒有。」

  「還是需要檢查。」他拿出眼科用手電筒,拉開椅子坐下。「不會很久的。」

  像是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那樣,瑟琳娜垂著頭慢慢轉過來,抬首迎向他的視線。
  即便那對灰眼讓他感覺像在照鏡子,他也不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那麼美。

  驀地,薩卡想起一段往事。

  醫學院學生非常忙碌,忙到幾乎沒有時間陪伴男女朋友,所以如果有人和其他學院的學生交往,最後都幾乎會慘遭分手,其分手率之高,據說只有法律學院可以一較高下。薩卡以第一名成績從高中畢業,靠著全額獎學金就讀醫學院,自然也不敢在課業上有所怠慢,但還是和某位同學互相吸引,進而交往。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和那個女孩開始關係的,似乎從某個時間開始,兩人就同進同出,修同一堂課、一起吃飯、一起溫書、一起練習解剖……除了住在不同的宿舍以外,就像一個人與他的影子,幾乎隨時都一塊出現。但要問為什麼,他只會覺得是因為習慣而已。

  她有著一頭漂亮的長金髮,只是她總嫌麻煩,喜歡把頭髮綁起來。有次,被問及為什麼不剪短時,她取下髮圈,搖散頭髮,噘著嘴回答:「我的臉不適合剪短髮。」

  那時,他注視著她的側臉,笑著說:「不剪短也可以。」

  她的優點就是認真,兩人一塊去圖書館做小組報告時,他會偷看她讀書的側臉,直到她感覺不對勁,轉過來罵他為止。

  不知何故,他看見她的綠色眼珠時,總會有種心臟忽然掉進腹腔的失落感。

  直到終於必須正視這種異樣感後,薩卡開始觀察自己與女友的相處模式,發現自己幾乎沒有看過她的正面,而總是看著她的側臉。兩人並肩而行時,因為她的身高不到一百六十公分,更是只能看見她的頭頂。似乎只在眼中有她的身影、耳裡有她的聲音時,他才會萌生某種可以算是憐愛的情感。因為沒有可以商量感情問題的對象,他姑且就繼續維持著這段關係,以為只要表面上無事的話,就能稱之為風平浪靜。

  都說女人感覺敏銳,女友最終還是發現薩卡的態度開始有所保留,忍不住問他究竟怎麼回事。他擅長唸書,卻不懂得如何應付伴侶,才被逼問三兩句,就將想法和盤托出。他自己也不明白那種失落感所為何來,她卻一下就聽懂了。

  ──接著狠狠給了他一巴掌,眼泛淚光。

  「不管原因是什麼,把我當作替代品的話,我是不會忍受的!」

  在他們身邊,午間的學生餐廳陷入長達三分鐘的徹底沉默。在那片死寂中,他終於回想起來,自己失去的那對眼睛是灰色的,是月亮般的灰色。看著前女友的背影消失在餐廳門口,他卻露出了恍惚的微笑。

  那對他想忘但忘不掉的眼睛,就在這裡。

  他到這時才明白──無法穩定下來的心搏、驟然模糊的眼眶、說不出話的瞬間,再再向他呼喊著──他始終在尋找的,就是這對眼睛。

  房間裡響起宛如漏氣般的嘶聲,不知道是羅娜多呼吸的聲音,又或者是他或瑟琳娜其中一個人張開嘴巴,本能地呼喚對方的聲音。然而它才剛響起,又立刻沈寂下去。

  兩對相似的灰眼毫無偏移地對上的剎那,瑟琳娜的目光滿是迷惑,就像忽然迷了路,直到她的臉頰出現閃亮的水痕,患者服的領口逐漸被浸濕,才回過神想伸手擦掉奔流的淚水。不過羅娜多的動作比她更快,當即抓住差點碰到眼睛的那隻手,並且按住瑟琳娜的肩膀,要她注意自己的行為。

  他也大夢初醒似地開口道:「……不要揉,會傷到眼睛。」

  「……是呢,我、我忘了。真是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瑟琳娜吸了吸鼻子,還未停下的淚水流進強顏歡笑的、顫抖著的唇間。「我應該是對光線太敏感了吧,醫生?」

  「光線?」

  「嗯,光線,就像黎明時的光。」

  「黎明……是嗎?為什麼會有那種感覺?妳也見過所謂的黎明嗎?」

  「見過的,我見過。那是我……那是我最喜歡的東西。」她仍舊淚流不止地看著他,就像找回了遺失已久的事物。「謝謝,你這麼認真幫我檢查,我才能重新看見,你的恩情我會記得的。再見,醫生。

  他們距離彼此八年。這段時間的長度,大概就像患者跟醫生之間的距離那麼長,就像假裝陌生的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那麼長,就像無法相守的戀人之間的距離那麼長。

  他起身,明知這已經是最後一次見面,卻還是沒有在離開前向她道別。

  走進空橋後,薩卡才背靠牆狠狠仰頭,終於沒有窩囊透頂地再次坐倒。但就在誰也察覺不了的瞬間,眼前的天花板忽然變得遙遠,膝蓋也使不上勁,整個人昏昏沉沉坐下。他垂下頭,心臟似乎已經不是掉落到腹腔,而是落入了更加黑暗的地方去,倘若他就此離開這家研究所,有些東西似乎便會再也無法取回。

  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要安全地活著,若這樣毫無波瀾的生活日復一日延續,幸福就會來臨嗎?如果不去找尋遺失的東西,是否就要繼續與那缺口共存?

  病房門再次開啟,輕輕的踱步停在他身邊。

  「……妳真的會殺死瑟琳娜嗎?」

  羅娜多的指尖在他頭頂輕柔地畫了一個圈,彷彿「死」是一份給瑟琳娜的禮物。

  「既然這樣,那就把她給我吧,把瑟琳娜給我。」

  眼眶被淚水燙得發疼,他用力眨眼想讓視野明亮些,卻只是看見自己被燈光染黃的白大褂下擺,不斷出現點點水痕。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只剩下不要發出嗚咽聲,如此一來,至少還能假裝自己沒有崩潰──他比誰都沒有資格哭,這些年來,受苦的、卑微的、孤單的不是他,保護瑟琳娜的也不是他。然而,正是因為如此,他此刻才會湧現這種連拳頭都難以握起的無力感。

  要是哪天我沒有在約好的時間跟你出現,那我就是死了。我希望你不會太難過。
  他們都叫我,一五三二一號,你那樣叫我、就可以了。
  不如說為什麼不活著吧,醫生。貓狗老鼠都是貪生怕死,人又能好到哪裡去。
  醫生,外面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呢?
  我見過。那是我……那是我最喜歡的東西。
  再見,醫生,再見。

  這時他才明白,跟瑟琳娜相比,連面對事實的勇氣都沒有的自己,究竟有多麼軟弱。

  之所以努力至今,明明不是為了保護枯燥的生活,而是不讓重視的東西消失。

  為什麼如今才理解到這一點?

  「我不想……我不要……不要她再哭,也不想看她繼續說謊了。」

  圈。

  倘若繁華區也能迎來黎明,想必那就是此刻。

  





すれ違った人たちは
谁一人覚えていないのに
なぜあなただけは
相互交錯的人們
明明任何一人都不會讓我記住
但為什麼只記得住你

わかったの
你懂嗎

-from 藤田麻衣子〈見えない月〉








懶人包:八年不見的男女主角飛速刷好感。
(不算標點符號 14 個字,壓縮率 ≒0.1

寫作後面的部份時聽的是 Uru 的〈Freesia〉,是上週完結的某部動畫 ED(雖然評價惡劣但是 OP 都滿好聽的說,怎麼有種「唉好可惜」的感覺!?(話說動畫本身還有 OP/ED 品質都絕佳的果然還是萬用鋼鍊……)

找了半天才找到沒有動畫圖的你管版本(怕有人看到動畫圖火又上來


下次我更新專欄時再來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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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0 篇留言

ilwiKAMINA
不就是萬分之一嗎?@@a

04-05 12:44

Cecil
壓縮率一般都是用百分比寫的所以就這樣寫啦XD04-05 12:52
+9神聖騎士卡
哎,管不住我的眼睛...我還是忍不住偷瞄了一點點。
正常來說習慣從頭追起,就當作電影開演到一半被我轉台到好了...
會跑來留言是因為中間一段很有趣,瑟琳娜嘲諷醫生沒有交女朋友這段,然後醫生居然在這「被逼問很遜」的情況說他有養狗,好像在說:「至少我有養狗。」
讓我想到這幾天才看的舊片,布魯斯威利在2000年演的「扭轉未來」,不曉得希洗有沒有看過,片中他是即將40歲的形象顧問,多金、帥氣,有成就,。但生日前夕突然遇見穿越時空來到身邊的「8歲的自己」,這個男孩參與了他的生活後發現遭透了,向他抱怨為什麼自己到了快40歲連女朋友都沒有,甚至沒有狗,男孩十分介意,並且一直嘲諷他連狗都沒有這件事情,兩人的互動很可愛又引人深思,而且是外人也能看見他兩鬥嘴,並不是虛化的人。

回歸希洗的故事,這醫生好歹有狗,而且很快自報,感覺非常逗趣。

04-05 13:29

Cecil
+9 說偷瞄讓我想起自己當初看影集《Friends》時也是從中間開始,之後趕快從開頭補回去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4/e5bdd84983a723a772d11c43d9c302b7.GIF

一下就看到討論女朋友這段,+9 的眼光太精準了(這算是這篇裡面比較有趣的片段我承認)
「至少我有養狗」讓我笑好幾秒http://emos.plurk.com/ee55ed18ce089cc6c0b43b3d218c3a5a_w47_h48.gif 魯蛇感爆增X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這小孩好可愛,超執著「連狗都沒養的人生有夠失敗」這件事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12/9cacbe4d89ac936ca02d392151bf8988.GIF

話說布魯斯威利這樣的帥氣光頭多金又有成就,卻沒有結婚生活還很糟,編劇沒有被拖去埋!?
我很喜歡看孩子和大人的互動,有時我們雖然覺得小孩什麼也不懂,但他們看事情有時其實比我們透徹跟直達核心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2/f2a967bdfdba04f893e80c3e3694bab1.JPG?w=300

薩卡好歹有養狗,而且是超可愛的馬!爾!濟!斯!(指天指地(咦
女朋友收完以後人生就圓滿了,沒問題的啦!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2/87c1f773ff356a8e96275adee6abe124.GIF04-05 14:43
晨星x
先上課 晚點看

04-05 13:40

Cecil
認真上課才好,給你加 5 分!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ec60eba97401e33019394edc47f3b1e9.GIF04-05 14:39
玥音
你知道好感要怎麼刷嗎?


等八年後就好(咦

04-05 14:20

Cecil
八年就大概是高一到大五的時間,沒有很久啦阿魯!http://emos.plurk.com/c7cedd91f0216d578d105bf02c26bf81_w48_h48.gif04-05 14:38
落葉幻想
點之前心裡警報一直響,別!你知道C姐風格,週末才挨一記重擊,看了可能胃痛到死的。結果一路愉快的往下看,直到醫學院朝法學院放了冷槍才又淚流滿面。
應該是情感帶入的問題,拉回現實這明明是挺沉重的狀態,但就是很替他們開心。
說到擅長營造情感的編劇,嗯,這裡才是我的救贖。那個因為設計感買了一堆模型的動畫...開配樂讓創傷開關loop

04-05 21:01

Cecil
我的風格就是大家明明知道我就是這個風格還是會跟踩進流沙一樣陷進來(招手
一路愉快地往下看發現我偷酸醫學院跟法學院,希望不會有手術刀跟六法全書飛過來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402/0c2f67bc59e84bcfbcb1371bcc3cd5fe.GIF
雖然現實沈重,但能寫到男女主角互動就是很~開~心~啊http://emos.plurk.com/45b209e5afccfc6d46bca2c685608986_w48_h48.gif
創傷開關 loop 讓我大笑(想到搖頭開關開開關關的畫面)再一個說明用的章節結束以後就可以一路開感情快車衝到結尾啦,期待!(磨刀霍霍向(ry04-06 10:46
不能吃的咖哩香蕉
等等,我發現看到通知點進來忘了看作者是一個錯誤(X
雖然C姐的風格算好認可是看到一半才拉暫停已經來不及了,不管是不是還有一天模擬考總之先看完再說
……然後果真炸了
喜歡後段情感爆發的部分,就像戳開一直以來的偽裝,如鑿開一個孔的水壩宣泄出來,我一直很喜歡這種橋段。在看動畫或是追劇時總是會多少排點這樣的爆發,嘶吼著,狂奔著,直到聲嘶力竭。這時襯著月,或是河畔的堤岸感覺挺美的,很容易帶入這樣的情緒之中。
嗯,下一包衛生紙該買什麼牌子好呢(X

04-05 22:07

Cecil
一個進餐廳以後聽見服務生鎖上大門微笑對你說「不要緊,我們可以代叫救護車」的概念(x
一個最愛說謊的小孩跟最怕人家對他說謊的小孩的故事,堂堂開演!(誤
之後這種橋段還會有很多,寫大綱的時候我特別期待寫這種片段啊(可以狂放驚嘆號的意思)大家都喜歡(x)都有胃痛(o)就太好了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4e17164c84b3720697ab950b8a54a37.GIF04-06 10:49
晨星x
終於告白了!(誤)
話說薩卡聽到他不是最好的朋友感覺怎麼樣

04-06 10:15

Cecil
放閃時間就要到了,再幾章!(爬行姿勢
不僅不是最要好的朋友,還是排在小狗後面的「第三」要好的朋友ˊ∀ˋ(被綁上手術台
(話說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其實也沒關係啊,是男朋友就萬事 OK 了http://emos.plurk.com/881ba05b3041765414d2473376a44762_w48_h48.gif)04-06 10:39
妮爾波莎
這篇喜歡羅娜多的表現>.<
話說,在筆記本上,全部用大寫的字母上表現她的怒吼。
C姊在世界觀設定上,有關語言相關的設定嗎?畢竟中文除了數字外,沒有大小寫之分。

04-06 16:58

Cecil
因為薩卡瑟琳娜哭哭的次數增加了,所以羅娜多討厭他(蓋章)
羅娜多的戲份比前兩個版本多出非常多,這點讓我非常開心!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8df60fc27fee022435d85a320cb5ca8b.GIF
英文可以用全大寫表示激動的心情但中文無法,是很可惜的地方。設定上來說都是使用英文(雖然角色名字有來自英文、西文、法文等等,例如瑟琳娜的名字是英文,薩卡的名字則比較像是西文,不過沒有嚴格設定,都是隨興決定的XD),不過我在想劇情的時候,比較常讓角色講日文(因為比較有氣氛(咦04-06 19:52
麵包(工作x尋找方向)
有點擔憂羅娜多啊
薩卡如果跟瑟琳娜走了
剩下一個人的她大概也沒有生存意義了吧

是說能夠相遇真是太好了
開始擔心可以順利逃出去的可能性
超擔心的啊,跟整個黑道組織作對的下場多半不會很好
先準備一打罐裝胃藥w
我準備享用下一份了w

05-02 11:18

Cecil
瑟琳娜如果跟薩卡走了,羅娜多的人生就只剩下洛森了(比誰都沒剩下還慘的感覺
寫到這邊其實大概能瞭解為什麼羅娜多總是找機會偷讓薩卡吃拐子──這傢伙要把我的生存意義給帶走,但又不能不讓他帶走,我恨(咬手帕
順利逃出去這個可以先說絕對是輕描~淡寫~(沒有槍戰跟肉搏戰,因為我不擅長(x
大家不用擔心黑道問題,帶過這種事情我非常擅長!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2/d2022c97f5ba4c8f236bae8044c94fe1.GIF05-02 17:27
六等星
瑟琳娜和薩卡終於再次注視到彼此的瞬間那段讓我眼眶有點濕潤。能為了一個趨近於零的可能這樣耐心的等待,無論如何都讓人期望她能得到一個好的結果。視線相會的瞬間彷彿聽到了某道聲音溫柔的對她宣示著:「妳一直以來拼命承擔的一切沒有白費、是值得的。」,有時候能讓一個人能繼續活下去的理由或許就是這麼的簡單、這麼單純。

發覺自己在珍視的對象心中排名第三不知該要讓人替薩卡高興還是苦澀,不過輸給一條狗感覺實在太讓人沮喪了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2001/58eb22cb484d435556542b1e453f4282.JPG?w=300

正經說的話,我是能理解有些人把養的狗看待的比朋友甚至家人還重要。我覺得狗能撫平人心裡的一些東西,不論是腦海那些凌亂破碎卻無法停止的思緒、內心的壓力憂慮、甚至是一些潛藏在心底還尚未明朗的情緒,卻又沒有面對嬰孩時的種種思慮。前陣子返鄉投票時因為看到叔叔新養了兩隻狗就和他們玩一下,一隻是惡霸犬一隻是牧羊犬,前者很好動活潑沒幾秒就和我打成一片,後者就比較內向怕生,我花了十多分鐘才讓他願意接近我、讓我摸,而不會表現出不安和害怕。但即使是這麼溫馴令人感覺不到威脅的模樣,當牽著他散步時又能透過繩索清晰確實的感受到蘊藏在這個物種身上的力量。再過幾天就要除夕了,蠻期待返鄉後能再和牠們玩耍,也希望瑟琳娜未來也能再見到陽陽。

說實話前半段薩卡的表現實在令人失望,好在最後終於拿出一點骨氣了,給我保持下去!

01-21 02:11

Cecil
最近實在太忙了,不然我一定早在好幾天前就會回覆的https://emos.plurk.com/d08a202994c0a43ab4868a82673c1d93_w48_h48.gif
能夠透過給予自己虛幻的目標來獲得堅持下去的力量,是瑟琳娜這個角色的強大之處,很高興我至少可以讓她的願望得以實現。因為這個故事的時間跨度很長,所以瑟琳娜等待了整整八年那麼久,如果沒有羅娜多的陪伴,她還能支撐到今天嗎?她和薩卡最後得以重逢,也是多虧了凱恆與羅娜多的幫助,雖然這故事的角色大多是獨自生存著,但他們決不是真正孤獨的。寫作這篇故事的時候,我也時常想著,人究竟是為什麼而繼續生存呢?去尋找其解答的路上所經歷的一切,無論是喜是悲、有得有失,一定都是答案的一部分吧。瑟琳娜和薩卡今後也會繼續抱著這些事物繼續活下去,我會慢慢把之後的事情寫下來的。01-23 20:25
Cecil
之所以不把薩卡排在第一,或許是因為不敢把自己寄託了最大希望的對象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吧。瑟琳娜非常敏銳,早在說出薩卡是排名第三的時刻之前,她就已經知道面前的人是薩卡。薩卡並不笨,或許會知道她就是她,所以她不願意讓他知道自己最重視他的這件事情。因為如果讓他知道的話,他就會感到很有負擔,所以瑟琳娜就裝得並不是那麼在乎的樣子。其實瑟琳娜後來最喜歡的人當然是薩卡了!https://emos.plurk.com/90ff3c756878103dcb70a2a422d2485e_w48_h48.gif01-23 20:29
Cecil
我也很喜歡狗勾!你把我喜歡狗狗的原因寫得很好呢https://emos.plurk.com/88d5f48920f53bb2090b1ce70d116e67_w48_h48.gif 摸著牠們,看牠們有精神地跑來跑去或是呆呆地用無辜的表情看你,心裡就會湧起無限的憐愛和滿足,好像只要有牠們的愛就夠了。看起來很兇的惡霸犬居然比牧羊犬更快親近你,這件事真讓我意外,看起來牠只是長得很兇,但其實很友善https://emos.plurk.com/138754cd5207189c74bb3464d212e5d0_w48_h48.gif 本來劇情設定會讓陽陽中途退場(沒有繼續跟的意思),但因為牠的人氣非常高,所以我打算讓牠繼續陪伴薩卡和瑟琳娜,希望牠能帶來更多的慰藉和溫柔。

薩卡一開始的保留態度確實不太討人喜歡,但他如果不是剛好和瑟琳娜兩情相悅,面對她這樣的付出和等待,肯定不只會表現得很疏遠與保留,更會嚇得逃跑吧。之後薩卡就會變得非常可靠了,兩個人會互相扶持繼續堅持下去https://emos.plurk.com/a8586991064fe9554f8432c22d74f502_w48_h48.gif01-23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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