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行駛到一半，車內廣播突然響起，一個經過變聲處理，像米老鼠一樣尖銳的聲音這樣說道：
「這是預錄的廣播。
各位乘客大家好，我在車上安裝了炸彈，一旦火車的速度慢下來便會自動啟動，把所有人炸得粉碎。不相信的話，你們可以在各車廂內的手提袋、皮箱找到幾枚炸彈。那僅僅是眾多裡的一鱗半爪。
稍安勿躁。要報警請自便，警察是來不及趕到的。不過，我也不是什麼心理變態的殺人魔，乖乖答應我的要求就會放過你們。要求很簡單，想請你們做個『抉擇』。現在火車繼續直線前進，會輾過五個人；但在約數十分鐘後，有一條岔路，轉彎的話只會輾過一個人。我要你們決定『火車該不該轉彎』。通過岔路後我自然會解除炸彈，不傷及無辜，請放心。
接下來，在你們思考或恐慌暴動的時候，我得說個故事，這個故事或多或少會影響到你們的最終決定，可以的話請務必聽完。
二十年前，我遇到了與現在一模一樣的事件。當時前方有一輛行駛中的火車，即將撞上軌道上的五個人，旁邊的軌道僅有一人，而我的手邊有控制軌道的裝置。我該讓火車改道，犧牲一人拯救五人嗎？
要是真的那麼單純的話就好。
那天的情況有點不一樣……一人的軌道上，是我那才十一歲的女兒，而另一頭的五個人我壓根兒不認識；我該犧牲至親拯救五個陌生人嗎？
是啊，沒錯……我，殺了我的女兒。我真是冷血無情。
消息傳開，我登上報紙頭版，轟動社會，幾天後某個明星的緋聞立刻將這件事擠下版面，過了個假日就沒有人記得這件事了。別誤會，如果只是這樣，我才不會做出像今天這樣在火車上裝炸彈之類的犯罪行為；真正讓我行動的原因，是我後來得知獲救的那五人之後的發展，我不個別敘述，用一個詞就好——『敗類』。
他們是敗類。拋家棄子、偷拐搶騙、殺人放火……你們能想過的骯髒事，那五人都做過。很誇張？我也覺得很誇張！我竟然犧牲寶貝女兒拯救五條一文不值的敗類的性命！當初火車直接輾爆他們，這個社會說不定……是一定！一定會更加安寧！
故事在這結束。猜到了嗎？一定猜到了吧？沒錯，這輛火車繼續直走，將輾過的那五人即是——我犧牲女兒拯救的、那五個敗類；轉彎的軌道上，那一個人……
是我自己。
若我二十年前知道拯救的那五人在未來是敗類，我一定不會犧牲女兒；你們已經知道那五人是敗類的情況下，會選擇替我復仇？還是、輾過罪孽深重的我？
……剩下三十分鐘就抵達岔路，請好好『抉擇』。」
火車上陷入了暴動。我挺意外的，還以為二十一世紀初的大眾會將其當成玩笑，瀟灑自在地滑著手中的方塊與遠方友人、或陌生人擠眉弄眼、嘻笑怒罵。是因為找到炸彈了吧？對，記得那個廣播有提到車廂裡有炸彈，其他的是放在火車外頭囉？畢竟有個實質的東西在眼前，看到的話果然還是會恐慌；有一群乘客吵吵鬧鬧的想闖入駕駛室，似乎是害怕火車駕駛擅自決定，感到不安才會做出這種行為。
但是他們停下了腳步，因為列車長——方方正正的臉，身材短小精悍，年約三、四十——守在駕駛室前。他抱胸，像一座小山，開闊的肩膀是稜線；露出的手臂粗壯，是那種肌肉結實到無法雙手併攏的程度。
「請各位乘客冷靜下來。請勿硬闖入駕駛室影響行車安全。」
列車長態度強硬地發言。乘客與列車長相隔五步距離，最大膽的也只敢隔空叫囂。但是這樣的平衡維持不了多久的。
火車上此刻很熱鬧，像歌手宣告封麥的演唱會那樣；坐我旁邊，一個看起來年紀與我相仿，大概是高中的女生害怕地低頭啜泣。不是不能理解，我也很怕，這種事還是第一次遇到，假如多遇到幾次，有經驗後我恐怕才能處變不驚吧？
她哭得我心底發毛。於是我伸出手打算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拍肩膀的話聽說會被大聲咆哮，我改輕拍她的背，告訴她『別擔心、別擔心，一切會沒事的』。
我最不會說謊了。一說謊我就渾身不對勁。可是、我安慰她的話並不是謊言，是實話。貨真價實。
因為我在試圖安慰她的同時，廣播又響起了，這次聲音是年輕的女性，一字一句咬字清晰，令人聯想到規律的時鐘。
「各位乘客大家好，我是本班火車的駕駛員。
發生這樣不幸的事件，我們深感抱歉。請各位乘客切勿驚慌，我們會以全車乘客的生命安全為第一優先，並且以民主的多數決來投票決定火車是否轉彎。
相信各位乘客願意配合的話，必定能在三十分鐘以前得出結果。
再次致上歉意！」
哼……看來真的沒事了。
列車長閉上眼靜靜聽完，與相隔幾步之差的乘客相望，接著像是達成和平協約般，乘客一致往後退，列車長轉身進入駕駛室，沒多久便拿出一疊紙來，開始小心地撕成小塊，其他人見到了也湊過去幫忙，或發送紙張到另一節車廂、或統計車廂人數，坐我旁邊的女生則是拿出背包的鉛筆盒，把筆全部都送出去；我見識到了了不起的東西。
「呃……不好意思？」
坐我旁邊的女生碰了我的肩膀。這時候我該大吼大叫『妳不可以碰我肩膀』嗎？
「怎麼了？」我禮貌性地看向她，事實上我根本無心留意她，所以此刻我看她就像隔著七扇紗窗朦朧。
「你會怎麼選呢？你會讓火車轉彎還是……我只是好奇！沒別的意思。」
那我可以不回答囉？
況且、我回答又有什麼好處？
……不對。她會找我說話是因為害怕的關係吧？人害怕的時候總會做些事情轉移注意力。好吧！我就難得好心一次吧！
「嗯……我想想……啊！先不提我的選擇。如果是妳的話，妳會做出什麼決定呢？」我把她的話丟回去：「我只是好奇！沒別的意思。」
應該是在驚慌狀態下，她才沒注意到我話中的調侃。她說道：「我可能……會讓火車走五人那條路吧。」
「嗯？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因為、我覺得那個失去女兒的爸爸很可憐……而且，那五個人是壞人……」
「可憐嗎？他可是威脅整輛火車的生命喔？這輛車加起來至少有一百人以上吧！還有，妳又怎麼能確定他們身分真的是『二十年前的那五個人』？說不定他是心理變態，那五個人其實完全是無辜的。」
「不會的，他不會這麼做。」她低頭在紙上寫字。我看不懂中文不清楚她寫什麼。她把筆遞給我，說道：「我覺得那位父親僅僅是想用二十年前的相同方式做個『了結』。在火車上放炸彈只是要我們乖乖配合的手段，他根本沒打算要傷害『無辜的人』，因此那五個人的身分不會錯的！
我們選擇轉彎，他就欣然結束生命；選擇直走，就替他完成復仇的心願，之後他就會無怨無悔向警方投案吧！
我是這樣認為的。」
「哼——」
天真的想法。蒸餾水一樣純淨。蒸餾水喝多了身體可是會出問題……是嗎？我不確定。
不過乾淨的水，討厭不起來。
「可以請問妳一個問題嗎？」
「當、當然！請說！」
「我們明明是陌生人，妳怎麼會主動跟我說話？」其實不是重要的問題，僅僅是想確認下先前的猜測正確與否。
她笑了，道：「沒記錯的話，不是你最先找我說話的嗎？」
哦？
有這回事？
不管了。不重要。過去了。
我接過筆，猶豫了一下我該不該跟她說我的選擇。既然猶豫了，就表示心裡很想說吧。
那就說吧。
「關於妳問我要不要讓火車轉彎的問題啊。我的選擇，就結果論來說，是和妳一樣的——我會選擇讓火車直走——走有五人的那條路。」
「真巧！我們的看法相同呢！」
「是啊。」就結果論的話。
火車非得直線前進不可。我得告訴列車長。
我先不說為什麼，我相信妳能推理出來——雖然這個故事安上『推理』的名號實在有失尊重，全世界成千上萬的推理迷看到這篇可能會直搖頭，已經死去的偉大推理作家們若地下有知，說不定會屍變呢！但即使如此這個故事依然存在『真相』，而『線索』已經具備。
在這裡，套一句我很喜歡的作家說過的話吧！
『我認為，本格派很重要的一點是作者對讀者宣戰。
要說本格派帥氣的名言，是至今為止，你已經有了所有能夠推理出真相的線索。
開始，對決。』
創作內容
火車難題 ＃前篇
奇幻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