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虛軸與實軸交會,高斯平面才得以拓展。除了兩軸分別代表純虛數與純實數,其餘各點皆是虛實混雜。軸所能延伸的範圍僅限於一維的水平或垂直方向,但平面能無限增廣。
世界是虛實交錯的。若堅持只有絕對的虛或實──
那真是狹隘無比。
*
偌大的實驗室內盈斥著水藍色的光芒。空間中沒有任何照明設施,光源全來自於天花板上懸吊著的數個大小不一的螢幕,望上去像優游於海中的魚群。調皮的藍光們恣意疾行,或穿梭,或碰撞,運動軌跡在鏡面地板上映照出另一方湛藍世界
。
實驗室約莫有三層樓那麼高,各項擺設也向上發展,最矮的櫃子就佔了一層樓的高度。它們參差林立,彷若淺海底部茂盛的巨藻。
桌椅是幾塊白色懸浮塑膠板,可以任意調整所在位置,然而多半靠近櫃子或架子一半高度之處。
少女華苗慵懶地躺在懸浮實驗桌上,朝身旁的小菜碟裡捏起一片豆干,另一手不慌不忙將叼著的海帶推入口腔。她身著紫色露肩旗袍上衣,白色開衩斜擺裙,輕柔雲質布料更襯托那雙令人欣羨的長腿。
「華苗,別偷吃實驗室裡的藥品。還有,妳的服裝不合格。」
她不情願地坐起來,打了個大哈欠,伸伸懶腰,絲毫不顧距離自己一公尺處正如火如荼進行化學實驗。「幹嘛,人家有綁頭髮耶!而且實驗衣那麼醜,有損我美少女氣質。」
「妳只有氣勢,沒有氣質。」
「妳說什麼?」華苗睨向聲音的主人。螢幕光源閃爍、游動,分不清眼前那身嬌小的實驗袍究竟是染了髒汙,抑或凹凸皺褶。
「我不懂,」她撩了一下蓬鬆的雙馬尾,「人一兌,這明明就是一碟小菜,怎麼會是藥品?」
回應她的僅是玻璃器材清脆的耳語。好一會兒,對方才漫不經心丟下一句惱人的話:
「不要問,妳會怕。」
「哧!……」華苗撇開頭。或許是不堪寂寞,沉默的吐息只維持數秒,「你在做什麼?」
「一種武器。」
人一兌把錐形瓶內的黑色液體分別倒進小試管內,每根試管的管口都安裝一閥門,拔出閥門上的插銷,管內液體旋即凝固,呈現暗灰色金屬色澤。
「武器?」華苗撿起桌上一粒拇指頭大小的柱狀金屬端詳一番,挑起單邊眉毛。「它兩端都是鈍的,有什麼殺傷力?」
「所以囉,還在試驗階段。」人一兌笑道,在桌上畫了一個正方形,一面從實驗袍內側掏出一把槍,握柄上明顯印有一個暗紅色的「R」。接著,他將槍口對準正方形中央。
這是華苗首次目睹槍械,她的表情像遭強行拖上岸的深海魚,眼球突出眼窩。只見眼前人輕扣板機,L型火器前端登時竄出閃光,伴隨劇烈的爆鳴聲,驚得她瑟縮起來。
映入眼簾的一切再度奪走嗓音。平坦的桌面竟長出一個立方體骨架,就位在原先畫有正方形的地方!
「效果還不錯。」
華苗被拉回現實,隔了半晌,下巴肌肉才恢復控制能力。
「這是……」
「妳知道虛數的英文嗎?」人一兌轉頭,臉上依舊是淡然的微笑。
「呃……i之類的……」
「imaginary number,虛幻的,想像的。不過我比較喜歡後者的解釋。」
「跟這玩意兒有什麼關係?」
「當虛幻不再被承認,它便非上場不可了。」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藍光的關係,華苗無語,只覺得對方彎起的眼眸似乎流露出淡淡的哀戚。
人一兌推開實驗過的用具,拿了架上乾淨的器材,又從櫃子裡取出一罐乳白色液體。他拉出桌下的鍵盤,一個螢幕緩緩降落降至面前。
「那些白白的液體是幹嘛用的?」華苗支開話題,伸手指了指罐子。
「基底溶液,妳就是由這傢伙變來的。別碰,否則妳會被溶掉。」
華苗立刻收手。「我是這東西變來的?」
「嗯,還加了一點東西。」人一兌從螢幕後方抽出兩條電極,浸入燒杯內的基底液。「幫我拿兩塊豆干、一條海帶、一顆滷蛋,謝謝。」
「你都加了些什麼?」
「哦,這個嘛……一隻活生生的幼貓……」
「咿──!」華苗趕緊挪退臀部,險些重心不穩跌落實驗桌。
「……的貓食。」
「喂!這算哪門子玩笑!」
「哈哈!……」
喧鬧聲同瓷杵一唱一喝,規律地打出一圈圈漣漪。
她記得她是自虛無中誕生的。
大抵生命皆有創造生命的本能,被自詡為萬物之靈的人類鄙視,卻是她的任務,她的存在證明。
為了「作者」的「想像」(imagination)而存在。
她和「作者」共同築起一個虛幻的(imaginary)空間,扭曲的物理、殘破不堪的數學,以及失去規律的化學……雖然整體結構是如此不穩定,終究宣告建成。她被指定為空間的管理者,負責創造各式各樣「虛幻的」生命。所有所有的不可能,因為「想像」,有了存在的理由。
實軸或許沒有虛數容身之地,但高斯平面虛實相融。
一次又一次,微小的實驗誤差導致她灰飛煙滅、又重組、又化成灰、又重組……不會死,她不會死的,她還背負「虛幻」的渴望,深知唯有透過作者的手,才能化「虛幻」為「想像」,化「想像」為「真實」(real),賦予虛幻生物完整的生命。
世界是虛實交雜的,如同她倆共同創造的這個空間。
不會死的,她不會死的,虛幻的她沒有「活著」,遑論死亡。
(我放棄……)
不會死,她不會死的,即使面對「作者」最深沉的絕望,她也要實現幻想。
(不需要……)
包括她自己。
人一兌把研磨成泥的小菜倒進燒杯,倏然,螢幕「唰」一聲反黑,留下一行白字。
「ERROR。怎麼回……」
華苗語未畢,說時遲,那時快,人一兌猛然揪住她的衣領,以擲躲避球的姿勢奮力的將她砸向大門。她重重摔出實驗室,在地上翻滾數圈,好不容易勉強爬起來,回頭一瞧,入口早已緊閉。
實驗室傳來淒厲的哀號,聽不出是何種生物的傑作。不久,門縫滲出黏稠的黑色液體,空氣中瀰漫著豆干、海帶和滷蛋的氣味。
華苗跌坐著,胸腔砰咚砰咚作響,彷彿肋骨要被什麼東西擊穿一般。
實數和虛數構成了複數(Complex number),這是本篇標題的由來。
總之是三年以來的心聲。文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伏筆。
讓我們期待虛數與實數相互殘殺的那一天。
(哦,不是早就開始了嗎?)
文中出現的角色皆是學校社團裡的成員,
華苗(黑歷史注意):
人一兌:(黑歷史注意)
嗨,大家好,這裡是二階面試衝衝衝,全台南北跑透透(啥)的人一兌。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