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長、有負面情緒，不喜勿入）
清脆響聲在偌大的空間裡迴盪，啪擦啪擦，非常悅耳動聽。
我坐在板凳上，望著遠方那些打球那些人們，熾亮的光投在他們身上，讓他們的身姿散發著光，每一滴汗、每一個動作、每一張紅潤的臉龐都閃閃發亮，讓我不自覺得眯起眼睛。
乓！又一顆高遠球畫出動人弧線飛越到球場的另一邊，然後又被傳遞的回來，那些聲音來回不斷的撞擊耳膜，揪起了我的心，緊緊的，沒有一絲空隙。
「為什麼大家都能打得這麼好？」
「為什麼我做不到？」
「為什麼打了這麼久，腳步還是不熟？」
「難道我真的沒有天份嗎？」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那麼多的疑問在心裡亂竄，思緒像黑色的蛇逐漸勒緊身軀，扭成一個巨大的問號。
「為什麼，我要在這裡？」
曾經，我以為努力能克服一切，可以挑戰極限，走到更遠的地方，所以我努力不懈的練習，但最後依舊追不上那些走在前方的身影。是我太自以為是了，他們從很久以前就在練球了，那個很久以前一直持續到了現在，甚至還會延續到未來，那無數的揮拍、汗水與努力，我又憑什麼去抹消？
但是，我只是想與你們並肩而行啊！想要望見一樣的風景而感動，難道是種過分的要求？只是希望能在練習時能當的起陪練、希望能在比賽時不要拖隊後腿、希望在球館與陌生人打場時不要被瞧不起，曾經的這些心願將我的心神埋入這項運動，持續半年之久，那時我抵達了自我的巔峰，伸手好像就能觸及隊友們的衣衫，一條模糊的道路在腳下延伸，無止無盡，我就踏在這條道上，只要繼續向前邁進，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並肩遙望遠方的景色。
過了一個暑假與一段準備考試而無法練球的日子。回來隊上後，我明白了，那些背影就像太陽，是我伸手也無法觸摸得到的幻影。
※※※
升大學以後我發現自己的肢體協調能力與理解力不是很好，別人記一兩次就行的舞步，我要記個十次，還要親自跳二十遍才能熟捻。因為身體很容易僵硬，所以演出時我常常被排到前面，有人覺得我這樣跳舞很可愛，其實無妨，因為表演的目的就是要讓大家開心，而我對舞蹈的興趣也只停留在系上必要的活動演出，因此並沒有太在意。
某一天，我走進體育館，裡面很悶，還有股難聞的汗味。我忍著些微不適一階階走上樓梯，細小的人聲從頭頂傳來，隨著樓層數的增加，聲音漸強，還夾雜著風聲呼嘯。三樓，一道安全門虛掩，門的邊框滲出白光、風聲還有汗液的氣味。那時還怕生的我在黑暗的樓梯間躊躇，心臟也隨著門後劇烈的拍擊聲跳動，砰咚、砰咚、砰咚、嘎！我推開了門，刺目的光奪走視覺，數秒之後，白光消散，眼前的是那些躍動的人們。當時一定是被這個充滿熱氣的空間悶昏了頭吧，我著魔似的走了進去，視線停留在那些如舞蹈般的身姿。
體育館有開空調，因為是羽球場，理所當然沒有什麼窗戶，只有數扇門通往陽台，但在球場開放期間，沒有人會故意把門開著，那一點風就足以影響球路了。因此，我只是走到球場旁，身體便開始冒汗。
「這麼悶的空間，為什麼他們還能打的這麼開心呢？」我有些不解。
我仔細地在他們身上想要找到快樂的源頭，看著看著，好像看出了點什麼。一個大動作的揮拍，一顆高遠球飛向高空，開始墜落，對方抓準了點，驣起身子在空中殺球，砰的一聲，白球以眼睛跟不上的速度竄至場中，可惜這邊也早有預料，在球還沒被擊出前就一個箭步移到落點，紮穩馬步，屏氣凝神地等待，那顆球彷彿被吸過來一般，穩穩落上拍面，一轉眼就被彈到對方前場，對方也馬上吊起高球回應，短短幾十秒內，兩人就過了數十招，高手比試總是間不容髮，我也看得目不轉睛。
在這些動作進行的途中，帶起了氣流，在人體周遭舞動，那一道道的風就這樣由人本身的意志創造出來，人體更是如風似電的轉變各種姿勢。羽球賽就是一場速度的競賽，在風與電的世界裡，誰能迅疾如光誰就是贏家，所以每個人在這樣的無風空間裡都在以追逐風為首要目標，靈活度、靈敏度、柔軟度、反射神經、協調性很多時候更甚於力氣，就像風不會堅硬過石頭，但很快的風卻能帶起碎石切割石頭。
就算是身材嬌小的女生，手腕轉動的速度配合手肘、肩膀、腰三處轉軸，再壓上半個身子的體重，也絕對能把球從一個後場打到另一個後場，而且不費許多力氣。這是一種高超的技巧，如同武術、舞蹈、瑜珈一樣，讓人類突破天生的桎梏，達到另一個不曾體驗過的世界，而球場上那些人，正在享受著這樣的世界，他們眼中的那顆球就是將他們引入這個世界的精靈，只要追逐它，就能繼續停留在風的國度裡。
我被深深吸引著，好想和人一起體驗這種快樂，這是高中時獨自一個人練跑很難感受到的。於是在不運動好像就很奇怪的南部大學裡，我加入了這輩子第一個運動性質團體。
那時我還不知道，這是另一場追逐的開始。
※※※
過了一年半，我成為了隊長，不是我打得好，只是沒人想接罷了！我的同屆甚至小一點的後輩都打得很棒，身為隊長，我應該很榮幸才對，但這些亮眼的表現卻逐漸扭曲我的視線。
當時，與我程度相當者很多都離開了，大多是沒興趣、打不起來、太難練了諸般理由而離去。我也不只一次那麼想過，為什麼我還留在這裡？很多會教學的前輩的畢業了，剩下的人球打得好的不一定教得好，常常我聽著他們講解、看著他們拆解動作演練卻像是在閱讀無字天書。
「就這樣轉動身體、放輕鬆，手臂像鞭子一樣咻的甩出去就行。」
這樣是哪樣？是這樣、這樣還是這樣？很多時候我真的聽不懂，應該說每一個字都懂，但要將他們化成動作時，身體就好像不是自己的，連結關節的螺絲鎖得好緊，僵硬的身體只會打出彆扭的球，損失更多力氣，因此，隔壁的女生沒留幾滴汗時我已經汗流浹背了，這還是靠我良好的體力才能支撐住，我的優勢也就僅限於不錯的體能而已。
汗水滑過臉頰，一滴滴從下巴墜落。我努力睜開眼睛，想看眼前的比試，場上的人是那麼歡愉，打得好輕鬆，每一個動作如流水般順暢自然，迅疾而柔軟，像穿梭在叢林裡的獵豹，享受在悶熱中逐風的快感。
「但我真的有感受到嗎？」
在當隊長的時期，我埋頭苦練，第一個來最後一個走，甚至去羽球社團與教練對練。那時我想的很簡單，既然我現在是學長又是隊長，就一定要知道如何教導剛入門的學弟妹。於是我去圖書館借書，以我最為熟悉的方式吸收知識，將它們化為文字與圖像記入腦海。一週有一半的夜晚眼睛都在追逐不斷來回的白球，沉浸在無數次揮拍擊球的過程裡，那些聲響有時仍會在夢裡迴盪。
每個隊會有不同的帶隊風格。當然參加比賽得名的話是好事，但我更注重的是大家的參與感與團隊的凝聚力，這在羽球隊上可能不是那麼簡單，畢竟很現實的，羽球不是大團體的運動，強者來這裡是想追尋刺激，想打一場暢快的好球，程度較差一些的在仰望強者的同時也冀望在自己身上尋得自信，並有著過不了心魔而退出的隱憂。要平衡這樣的團隊是件難事，尤其是兩邊數量不一致時更是麻煩，同時還有場地、人數、性別、時間、練習方式不同的種種限制，然而我對此調配卻是樂此不疲。
我深入了解每一方面的需求，並盡量去滿足他們，當然我不可能滿足所有的人，團隊就是如此，我絕不會說我沒有犧牲掉任何人的權利，一定有，甚至還不少次，但我真的盡力了。在這段時間裡，技術在我心目中成為其次，我所追求的是一種身處其中的歸屬，與大家交流互動，一起成長、努力，真的是很快樂的日子。
然而，有一塊陰影一直被我忽略，尤其在打球的時候，它如一根細針突如其來戳入心中的軟肉，沉重如水銀的液體從裡頭汨汨流出，進入我的四肢百骸，身體被強大的重力壓垮、墜落。沒錯，隊上已經沒有與我程度相當的人了。
熱完身後選擇要去哪邊打變成一件痛苦的事。我絕不會瞧不起程度差的人，因為我也是如此，甚至現在也都還是，更何況每個人都是從弱小成長為強大的啊！但是和他們對練是進步的幅度真的有限，而且有許多時間會浪費在失誤之中。就是因為如此，我也非常能體會到強者與我對練時的感受，在這樣不斷失誤的過程裡不會有愉悅存在，羽球無心，可是接觸到球的那一刻卻能感受到對方的心情，這種感覺很奇妙，但很多時候我寧可丟棄這種感知，因為有些強者會傳遞過來的失望、麻煩與漫不經心的情緒總是令我痛苦。
我想那麼多幹嘛？打球就打球啊，但我就是會想到。眼睛可以閉上、耳朵可以掩起，但情緒永遠是人所不能控制的，只能透過時間來慢慢撫平。每一次深陷其中就覺得不想再來一次了，一定要更努力，但下次還是一樣，這樣一次次的累積，總有撐不下去的那一天。
「既然打得這麼不開心，那就不要打了啊！」
有人這麼勸我，但我總以身為隊長的責任為由來拒絕，況且當時要是我真的任性的離開，隊伍可能會瞬間分崩離析吧！然而真正的原因不只如此，我知道我只是不甘心罷了，不甘心獲得不了那些強者所能獲得的快樂，這樣的心障遮住我好久，好幾次我懷疑是不是我的肢體有障礙，就連一些學弟妹的動作都慢慢標準起來的時候，我還是一如既往的彆扭，如同點不燃的蠟燭，朋友們好心的指導我，但他們一再重複的每一句話卻不停鞭打內心，這些話都聽過好幾次了，怎麼還是無法點亮那盞燈火，使得黑暗不再蔓延？
在準備考試而沒辦法練球的那一年，說實話我鬆了一口氣，就好像我真的會放過自己一樣，但我知道絕不會，因為我現在坐在這裡打字，明天就是大學最後一場盃賽，我當然早就報名參加。
原本我是想打算參加完明天最後一場盃賽後就退隊的，然而昨日在羽球館的練習卻鬆動了這個抉擇。
※※※
短頭髮，身高中等，身材勻稱的男生走到我的面前，邀約打場，我理所當然答應了，找學弟一起上去雙打。白球在眼前的空間飛越、彈跳，劃過無數的軌跡，我奮力迎戰，雖然在第一球就看出了對方與我們的實力差距，但經歷過那麼多場戰役的我早就不怕失敗，就只是認真地迎接每一球的到來，最後，比數仍然在21:15下閉幕。
還是會有點沮喪，他們甚至沒有殺球，應該是讓我們。我調整好心情與學弟做賽後檢討，這時候那男生走了過來，告訴我們一些能改進的地方，我一聽嚇了一跳，他精準地指出我們的缺點，並且告訴我們可以如何改進。
就只是那麼簡單的幾句話，而且是陌生人告知的，卻讓我頭暈目眩的不能自己，因為他把動作化為簡單明瞭的文字讓我們了解，不是所謂這樣、那樣的，憑著感覺去打那樣籠統的解釋。這樣一席話有如一道暖流，為全身上下灌注了力氣，那條模糊的道路又隱約出現了，好像在邀請我踏上，再次去超越極限。
那些痛苦與快樂依然在我腦海裡盤旋，有些在吶喊、有些在尖叫，是否明天就是終點？我真的不想知道，終點的背後還有什麼嗎？太陽在遙遠的天空普照，那些黑色的背影長著翅翼往湛藍的天空飛去，我伸手好像要抓住太陽般遮住日光，那些人看起來就不那麼遠了，甚至還能看到一點衣服的顏色。烈風吹來，我接住一枚白羽，慕然想起那些練習時散落一地的羽毛，每一次揮擊就像振翅，總會折斷一些羽翅，現在漫天飄零的鴻毛也是如此，是每個人奮力起飛所留下的痕跡，近看才會發現，那些耀眼的白羽總帶著一點髒污和血跡，我終於明白，受過的傷是走過的路，所以傷痕越多代表你走得越遠，一切並不是停滯的，原來我還是一直在走著，只是忽略了周遭早已不一樣的景色。
我站在懸崖邊，看似沒有道路，但碧空之上的航道卻在眼底勾勒成形，我踏出最後一步，明天過後，是否展翅昂揚？
創作內容
終點前方
長腳的魚-山野雜記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