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王與霜后、共同的弗雷爾卓德 章之一百二十 橙色的曙光
一道寂月伴隨藍光映入萊斯特的眼簾,封閉式的儲倉灑來灼眼的寒芒,淒冷的刺骨寒涼穿透他的皮膚,凝結了掌心上的血液。鐵釘刺入血肉的痛遠超於他所能承受的,但他卻連一聲哀號都沒吭,反倒有點習慣了身體各個部位的疼痛,又或是該稱那種感覺為麻木。
史瓦妮手無寸鐵,也沒穿戴她的冰角鐵盔,綻了那一頭俐落的銀白色短髮。一見面便用那雙彷彿能活活把人凍碎的眼眸瞪視著被牢牢囚禁的他。而他的眸瞳空洞虛無,明明是湛藍色的,卻又如深淵黑暗,讓人摸不著其心思。
「說吧,你找我來幹什麼?」她的聲音飽滿且充滿自信,即使身為巾幗,由裡到外卻都散發一種戰士獨有的霸色與氣魄。
他扭扭臂膀,身體的每一個碎動都能引起手掌被釘子刺穿的撕裂之痛。抬起頭,他不明白從什麼時候月光竟比陽光還要耀眼了?彷彿是她的身後籠罩著無盡頭的光芒,然而自己的背後,卻是一層比一層晦暗的陰影。
也許,這名對艾伐洛森來說十惡不赦的女人,對冬之爪而言卻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也許,自己做出一堆自以為能保護人的決定,但對那些人而言不過就是毫無意義的施捨。還未經歷世面的他不明白該怎麼處理人生的種種課題,但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再也不用煩惱這些了。
「冬之爪果然是名符其實的殘忍,連繩索都不用,就直接把人釘得不能動彈。」他看不見自己的雙手現在有多麼血淋淋,但能感受得到那雙手已浸泡在一灘濕冷的液池裡。
「告訴我,你的力量源自哪裡?」她把手插在腰間上,無情地凝望著他的悴容,「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免你一死。」
「我要是真的怕死就不會一個人去對付妳了。」萊斯特的臉孔毫無懼色,但雙手卻顫抖不停。
「自古以來,逼囚犯招供的最好方法就是嚴刑拷打,或許有些人能挺得過肉體的折磨誓死捍衛其主,但我可以肯定你不是這樣的人。」史瓦妮伸出腳,踩在了萊斯特的左臂上,「你那比樹枝還要細的手臂,我只要一踩就可以輕易折斷,如果你能忍受得住,那麼我可以再摘斷你另一隻手臂,要再不從,我會慢慢割斷你的雙腳,讓你親眼看著自己失去四肢,然後一刀一刀劃開你的皮膚,讓你的鮮血活活把你淹死,你覺得如何?」她的語調冷靜得弔詭,硬底的靴子踩在他的手掌上,好似要把釘子再往內嵌入。
「妳沒辦法如願的,我是一個不能見血的人。」他對她的威脅無動於衷,但也只是虛張聲勢地回嘴,「可能在妳執行那一套變態的酷刑時,我早就昏得不醒人事了。」
「哦?那就試試看吧。」史瓦妮的嘴扯露笑容,她抬起腿,順勢而下要將萊斯特的手臂給硬生踩斷。
倏地,萊斯特周圍的地面浮現如冷霜編織的魔法陣,一支尖銳的冰錐強而有力地從魔法陣凝結突破,貫穿了史瓦妮停滯在空中的大腿。飛散的血液宛如凋零的花瓣,史瓦妮咬牙一忍,當場用手把冰錐給折斷,並緩緩地將卡在大腿上的血椎給抽出。抖落的鮮血和她疼痛的低吟似乎吐露了就算再怎麼無畏冷血的人,依然也有那麼一沙人性的一面。
但這可不能就此洗清她的罪孽,因為她而讓艾伐洛森雞犬不寧,因為她而讓諾拉痛失雙親,因為她而讓優妮喪失僅存的依靠。她是如此可惡至極,就算有什麼根本沒人在乎的苦衷,都得讓她無條件全數償還。
「妳以為把我的手釘起來,我就什麼事都不能做了嗎?」萊斯特的臉上沒有一絲令史瓦妮吃鱉的喜悅,只剩下想與對方玉石俱焚的憤怒。
還來不及等史瓦妮從疼痛中緩過來,滿地忽凝凍成片白霜,似若紛飛的雪白柳絮戲舞,淡藍色的魔法陣蔓延到整座儲倉,除了萊斯特底下,其餘儲倉內的範圍都被高聳鮮銳的極地冰刺給貫穿殆盡,有如是一雙鋒刃的狼爪撕毀一切。在一個瞬間,木板蓋成的老舊倉邸化為凌細碎塊,史瓦妮更是被這掀頂的冰錐陣給埋沒。
「史瓦妮大人!」在外的凌冬心急地奔向那堆早已沒了形體的儲倉,只能傻楞地站在彷彿是椎子築成的冰山前。
『碰──!碰──!碰──!』
一陣猛烈的撞擊聲響徹雲霄,那座固若金湯的冰山宛如遭逢天崩地裂,慢慢產生裂痕崩解。史瓦妮的身影現於倒塌的冰山煙霧中,兩手與雙腿盡是血紅的劃傷與淡藍色的凍結霜痕。她憑藉一身蠻力用拳頭打破了冰之牢籠,就像一頭野獸出閘般渾身魄滿威脅性。
「我的錘子呢?」史瓦妮抹掉嘴角殘留的血漬。
「在這裡,史瓦妮大人。」一名冬之爪戰士以雙手奉上冰星錘。
「這該死的螻蟻,我要親自踩碎他。」接過錘子後,史瓦妮睜大著如急流之河的藍眸,死命地揮舞錘子把冰錐給一個個砸碎,有如將獵物的皮給一塊塊剝下。
不過多久,被裹在冰錐堆裡的萊斯特就成了甕中鱉,面臨四面楚歌的命運。他的精神看似恍惚,呼吸急促紊亂,似乎已把力量都用盡了。那雙因魔力而染藍的眸子也褪去不少,失去原有的光澤,顏色淺得暗沉。他的身上插了幾支斷裂的錐子,因雙手被釘住的他無法躲避,只能任由飛過來的碎椎扎入身體。
「看看天空吧,終於有晚上的樣子了。」萊斯特睜著抖動不已的眼皮。
聽他這麼一說,史瓦妮也察覺天色似乎比方才暗了許多,就如一團烏雲遮蔽了整個天空似的。她猛然抬頭,一顆體積與彗星差不多龐大的凍塊就凝滯在營地的上空,足足填滿了他們可視的大半空色,若是落下,肯定能造成毀天滅地的浩劫。那是他擠進最後一絲力氣所製造的具象化能量,他從沒有想過自己的力量能夠到達如此境界,又或是上天知道他要做出一件正確的事,而在幫助他吧?
「不管妳殺不殺我,那顆彗星都會殞落,我要拉著你們冬之爪陪葬,特別是妳,史瓦妮。」萊斯特怒視著諾拉的弒親仇人,「你們現在跑也來不及了,就永遠帶著那顆不會為別人著想的心死去吧。」
話一說,冬之爪的弓箭手立即將箭射向上空,但即使箭矢能觸碰到彗星,也都只是被那堅硬的外殼給撞得支離破碎。
「你瘋了嗎?這裡可是有你的同伴!」凌冬沒有拔刀,只是指著那一群被俘虜的艾伐洛森人。
「我說過了吧?我早就不是艾伐洛森的人,他們的死活跟我沒關係。」萊斯特瞞不在乎地說。
「有種就跟我們同歸於盡,在那之前,我會先砸爛你的咽喉!」史瓦妮絲毫不受要脅,直接扔出了冰星錘,而那錘頭準確地朝著萊斯特的喉嚨飛來。
他欲闔上眼,天上的冰之彗星也隨之而下。
一切都該結束了,當彗星砸落地面之時,也是冬之爪滅亡之世。即使在外還有殘留的黨羽,但只要史瓦妮一死,那麼他們便群龍無首,縱使再有氣魄,也不過是空有力氣的莽撞之士罷了。
他能同時感受得到要讓頭頂炸裂的風壓,快被割碎的喉頭也是一股寒意,但那一點都不重要了。再也不會痛了,他這麼告訴自己,卻默默流下一滴悔恨的眼淚。
為什麼?他死得是如此壯烈,犧牲得是如此有價值。不管外界後來會怎麼評論他,但只要史瓦妮死了,艾伐洛森就少了一個強敵,艾希能順利登上王座,泰達米爾也許能被加冕成一國之王,萊姆或許可以和佩拉在一起,茉芙也不必再這麼執著自己,多麼美好的未來不是嗎?但他的父母呢?諾拉呢?
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夠好,但他盡力了,也厭倦了被別人指指點點和用厭惡的眼神看待了。他傷害人的這項罪孽,也只能以死來還了……
如果能夠在死前與父母和諾拉說上一句話,大概也只有無力的對不起三字了……
地面即將動盪,生命即將永逝,塵土即將寧靜。他希望自己的作為不是給了冬之爪一個慘敗的結局,而是替艾伐洛森寫下一個嶄新的一頁。
永別。
但在完全闔眼的那一瞬,他看到了不可置信的景象,若說死亡是能讓他從萬丈深淵爬出的救贖,那麼接下來他的反應就是墜入無底的黑暗。
兩個熟悉的身影就在那群被俘虜的艾伐洛森人裡,一個是從小到大都陪同他的摯友,一個則是在諾拉失去雙親時不斷鼓勵她和陪伴她的閨密。
你她媽……是在開我玩笑?
他憤慨地大罵,他不能接受他們在這裡的事實,也不能因為他們而打亂計畫,但他更不能接受親手了斷他們的生命。萊姆從以前就下定決心要變強來追求佩拉,他怎能讓朋友的努力全都白費了?佩拉是諾拉少數的知音,如果連她也離諾拉而去,那麼要諾拉怎麼面對接下來的生活?一定要讓他們活著,他現在只有這個念頭。
因為內心的動搖,墜落的慧心在還未抵達地面時,就從內核炸裂成無數顆向外噴散的小冰石,讓中央的冬之爪營地免於此劫。但縱使能阻止慧心落地,那喉前的錘子他可就不能解決了。
真可笑,口口聲聲說為了生存而向冬之爪妥協的艾伐洛森人沒有資格活著,但一見到對方是自己的朋友後,卻無法冷漠看待而心軟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錘子朝自己襲來,然後被死亡的恐懼給吞噬。
他不想死,如果冬之爪安然無恙,那麼他的死豈不是一點價值也沒有?不、事情不能這樣結束,哪怕是讓他硬扯掉手掌上的釘子,然後死命地衝出去給史瓦妮一擊也好,請再給他一點點時間,一點點就好……
一聲長霄的吼叫,一頭由半空中凝結生成的冰晶雪鹿從他的面前竄出,仰起頭,用那對豪放壯闊的鹿角擋下冰晶錘,並在鹿角上形成一個透明的寒冰屏障,延伸了整座營地,替營地內的人擋下了碎裂彗星的隕體。
『碰──!碰碰──!匡噹──!』
落石一個個墜到屏障上,保衛了在場所有人的性命,至於其餘的空地,則是被砸得坑坑疤疤的。那頭冰鹿有著一雙霜白的目珠,剔透的玉身,渾身充斥一股靈性之氣。牠是有生命的、未知的,由冰晶構成的生物。
「梅格……」他虛弱地說,他不明白怎麼會脫口說出這個名字,但那頭雪鹿似乎有所反應,在牠抵擋完所有的墜石後,就收起了寒冰屏障,來到了他的身邊。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著不動,彷彿都歷經了生死關頭,獲救得又是那麼突然。史瓦妮也不例外,但她是第一個沒有忘記自己目的的人。她撿起落在地上的冰星錘,然後朝著毫無還手之力的萊斯特攻擊。
『碰──!』
一道冰牆阻隔了史瓦妮與萊斯特,讓冰星錘只砸在冰牆上。萊斯特疑惑地看著眼前冰藍的牆面,他什麼也沒做,難道是雪鹿喚出的魔法?
「唉呀!萊斯特,我可終於找到你了,才剛見面你就送了這麼一場漂亮的流星秀給我呢。」一道再也熟悉不過的女聲傳入他的耳裡,接下來是一陣激烈的打鬥聲。
他的意識很模糊,就在剛剛已經是用盡了碩果僅存的力氣。然而就在他昏厥前的那一刻,他看見了那張笑容可掬的臉蛋,銀白色的長髮,橘橙色的溫暖眸子。他的淚流不止,不是因為自己的生命即將到達終焉,而是發現到現在,還有人會這麼在乎連他都討厭的自己……
「茉……」他還未說完,就已失去意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