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門」 ＃2.5
高達40樓的商業辦公室窗戶緊閉，這裡是娜拉與布隆所屬的情報分部。
「若沒有那張名片，竟然還得被困在警局啊？」娜拉仰躺在座椅，並將熱毛巾敷在閉起的雙眼上頭。「聽起來就覺得可怕。」
他們倆稍早靠著布隆的當地關係脫身，不然等著他們的就會是數個鐘頭的筆錄地獄，更別說還得簽下國防切結書，那將會是場惡夢。
「我可不覺得你是會害怕發抖的小女人。」布隆嘲諷地說道。
「警察被抓起來在警察局做筆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嗎？」娜拉不理他，逕自說道。
「妳才不是警察，少往自己身上貼金了。」布隆拿著一杯盛滿黑咖啡，放在娜拉所用的桌面上。「妳做的事情骯髒多了。」
「你可沒有資格說我，『部下』。」娜拉笑瞇瞇地回敬布隆一枚中指。
休息了三十分鐘，馬克杯的咖啡也見底了。
布隆終於找到機會開口：「我壓根沒有想到還得回分局一趟，我真的不能先回家一趟嗎？我真的覺得又餓又冷──」他用的語氣稍嫌誇張，招致了反效果。
「不是不相信你，但你得把報告做完。」──不然到明天你就會全部忘記，娜拉這麼說道。
布隆不甘願地拉了張椅子坐下。
陪著娜拉辦案近半年，要是他有家室，大概現在已經被妻子唸翻了吧？或是在回家後大吵一架？他的確很佩服娜拉的辦案效率，但對她精實的行程很有意見，人是種需要休息的生物，不，應該說「世界上所有生物都需要休息」，而這也是布隆堅持的人生原則之一。
但這位新上任的長官似乎正將他的哲理摧殘的體無完膚。
倆人的上次見面是在總部會議上，娜拉很欣賞布隆的談判技巧，而布隆也對娜拉的能力相當推崇。只不過真正一起共事後，才能知道許多未曾發現的缺點。
「──所以你才會一直卡在這個位子啊，布隆。」
「如果是指職等的話，我對現在的位子很滿意。」布隆說道，他從檔案櫃中捧出了厚厚的文件，並將其中兩疊分給了娜拉。「不勞您費心。」
兩人埋頭在報告中，最麻煩的仍屬上午的伏擊，一個徹底失敗的埋伏。
申請的器材、多耗費的人事費用大概都得算在主管娜拉的頭上。這都讓她的臉色好看不起來。除費用外，『路四挾持事件』後他們可能會連目標的訊息一併追丟。
『巴士』線在最糟的情況下可能會直接被本部廢棄。即使娜拉向本部抗議也沒不會有太大作用，有風險的路線本就可能會被敵人反追蹤，死巴著不放在本部也很難看就是了。娜拉知道自己得死了這條心，重覓其他線索──
但『重覓其他線索』談何容易？幾個月的搜查要全部重來、眼線全部重新配置，跟監的路線重新規劃──想到這裡，娜拉就想將面前的辦公桌直接掀翻過來。
感到如此絕望之際，娜拉回想起一個人：「布隆，你還記得今天的小鬼嗎？」
「甚麼意思？」布隆大概是寫報告寫到有些恍神，一時之間沒有理解娜拉的提問。
「就是巴士上和你一起在車前頭的那個。」
「嫌犯？開車的司機還是拿槍的？」布隆回答得很快。大概是處理文件到較繁複的地方，所以乾脆反射性地在回答娜拉的問題。
「都不是！」娜拉有些惱怒。「同樣是人質，跟你穿背心的那個！」
「穿背心？甚麼...... 喔喔！」布隆這時才恢復了記憶，他用原子筆敲擊著桌面。「那位小老弟啊！」
「所以呢？他會不會跟這次的案件有關係？」娜拉站了起來。「這麼可疑的對象，被列作新的跟監對象的話，也許就能和現在的資料一起...... 」
這次的失敗洪流讓娜拉慌了手腳，雖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但她必須找到一艘救生艇爬上才行。而今天遇到的那個小鬼說不定就擁有這個資質，被她懷疑的資質！此時她需要獲得布隆的支持才行。
「可疑？妳是指徒手拆掉武器的事嗎？」布隆轉動手中的筆，歪著頭問道。
「沒錯！一般市民有多少人知道怎麼拆解槍械？這已經值得懷疑了吧！」
「是運氣好吧？或是他本身有相關的興趣？」
「以這個國家的線路封閉程度，擁有這種興趣會被允許嗎？」娜拉的情緒激動起來，連說的話都開始情緒化。「我可不這麼認為！」
「──那也許是有從軍過？即使是淘汰的槍種，在現今許多國家的軍隊裡，學會使用火藥武器仍然是基本訓練之一吧？」
「...... 你在故意跟我唱反調嗎？」娜拉被對方講到有點語塞。「布隆，我很努力的想挽救搜查線，但你現在就是在扯後腿。」
娜拉用的話很重，但布隆沒有生氣，只是聳了聳肩：「我只是希望妳能考慮所有疑點再下判斷。妳知道的、我討厭陪人一起做任何白工。當然啦，今天這件事純粹是個不幸的意外，如果是『意外』的話啦。」
「...... 甚麼意思？」
「我不認為邊境族群能拿到那種電磁槍械。」布隆緩緩說道。「雖然沒有使用──為什麼不使用的原因我不清楚，但會不會是有人『希望』他們使用呢？進一步引發衝突對許多人是有好處的...... 」
「布隆，陰謀論不在討論範圍內。」
「我知道，我也只是說說而已。」
娜拉伸了個懶腰，最後說道：「布隆，我還是想要調查那個小鬼。」
「我才說過──」
「只做最簡單的身份調查，不跟監。」娜拉中斷了他的回話。「的確沒有人手開新的線了。等到調查有成果，再下去跟也來得及。」
「哈哈哈──」布隆突然仰天笑了幾聲。
「有甚麼好笑？」
「不，我只是想說這樣倒是可以接受，拿去吧。」布隆說道，將一塊有著髒污的白色布料放在桌面上。
「這是甚麼？」
「上面很巧合地、剛好有你需要的指紋採樣呢！」
娜拉愣住了一會兒，接著將手上的報告紙揉成一團，紙團不偏不倚的砸在布隆的腦門上。
＊＊＊
踏出了警局的重重關卡，長達三個小時的筆錄讓賽門體力近乎透支。而警局門口已經有一位穿著西裝的老紳士等候著他：
「賽門，你遲到了。」
對方的語氣帶著戲謔的笑意，與些許責備。
「老師，這種時候就別開玩笑了。」賽門疲憊地答道，即使對遲到有任何愧疚，也都已經在筆錄過程中消失殆盡。
被稱作『老師』的老人稍稍壓低頭上的帽沿：「好了，賽門，我們邊走邊說吧。」
見到對方語氣一變，賽門不禁跟著嚴肅起來。他按照指示進入黑色廂型車內。車子隨即緩緩發動，外頭的夜景向後流去。
來接賽門的老人名叫亞伯許．詹瑞。在道上他也被稱作『羅馬佬』，或直接簡稱為『羅馬』。亞伯許是控制所有運送員的老闆，他控制著情報、毒品與軍火，在這座都市甚有名氣，也是許多人追捕與獵殺的對象。
賽門不清楚老師的真名，他從相識以來都只叫對方「老師」，至於這是對方要求的、或是自己久來習慣如此稱呼，他想不起來。
「『貨物』安全嗎？」亞伯許向賽門問道。
「老師，您知道警察的設備感應不出來的。」賽門拉起身上的襯衫下擺，一條淺色的傷疤在他的肚臍左側。「就算看到了，對他們來說這頂多像個手術傷疤。」
「很好，很好。」
「這次的貨物要送去哪裡呢？」
「傻孩子，現在這不就開車過去了嗎？還是先關心在你身上吧，賽門。」亞伯許淡淡地笑道，摸著賽門的秀髮。「遇到挾持事件是有些難過，但同時你也很幸運──知道為什麼嗎？」
賽門想著想著，最終仍然搖了搖頭。
「若沒有這次的劫持，敵人養著的飼犬就要嗅進來了呀。到時候就算是賽門，也得接受懲罰呢。」
「老師是指車上的那兩個人嗎？」
「不可以小看飼犬啊，賽門，那些傢伙的設備可精良的很。」亞伯許沒有正面回答賽門的問題，只是模糊地帶過。
「原來如此，所以那些人是老師的勁敵了？」
「是啊...... 你會用的詞彙變多了呢。沒錯，用勁敵來形容他們很是貼切。是從電影裡面學到的詞彙嗎？」
「沒錯！就如同老師所說！老師真是懂呢！是電影中學到的沒錯！」賽門的心情突然變得愉快，他一直以來都很喜歡電影的話題。
「對自己的學生有著透徹理解，也是身為一個老師的責任與義務啊！」老先生呵呵笑著。
所以，是哪一部電影呢？
他們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從電影開始，聊到餐廳、這座城市擁有的美食。亞伯許相當喜歡與自己的學生談天，這也讓他在主業的生意累積的壓力減輕許多。那可是要拚個你死我活的戰場，若心理保持一絲天真，可能就會一敗塗地。
亞伯許知道人是無法拋棄良知的，良知只能被壓抑，並且找機會釋放。所以他要「談話」，必須從談話中找回初衷。這些學生就擁有這些功用，亞伯許都會用乘車時間來和這些學生談話並交付貨物。
「老師，我想問您一件事情。」
「甚麼事？你說。」難得遇到賽門主動向自己提問，老人稍稍覺得新鮮。
「今天在挾持案當中啊...... 我為了保護一名乘客、用我自己都無法理解的速度...... 很快地拆解了歹徒的手槍。」
老人一瞬間的神色異樣，被賽門看了出來：「...... 老師？」賽門感到有些不安。「怎麼了？我說錯了甚麼話嗎？老師？」
「...... 不、賽門，你想太多了。胃部的老毛病發作而已，所以臉色不好看，嚇到你了不好意思。」亞伯許迅速拿了杯水，吃下幾顆罐子裡的藥物。「繼續說吧。關於『拆解』的部分也講的詳細一點，我想知道、你確定不是『破壞掉』手槍嗎？」
「哈哈，那麼堅硬的東西，怎麼可能徒手去破壞呢？」
「從網路學到的嗎？從甚麼地方、甚麼人身上看到的嗎？」亞伯許問地有些急促，他自己也認為這樣不妥，但這些問題他必須問，這些問題都非常重要。
「不是的，我只是不明不白地拆掉了手槍，沒有特別跟誰去學...... 這樣好了，我把今天的事情全部跟老師說一遍，老師就會懂了。」
「好...... 就這樣吧，麻煩你了...... 」
賽門感到有些意外，原來老師對槍枝拆解這麼有興趣嗎？但若老師能喜歡，多講一些對自己來說也不算甚麼。接著他如實地說出了今日真實的情況，由於稍早在警察做過漫長的筆錄，他也能在這一次的複述中講得更好、更完整。
故事全部說完時，車子也在下城區多繞了數圈。亞伯許的頭開始隱隱作痛，或許是良心正在啃咬腦隨也說不定：
「被挾持的當時一定嚇壞了吧？賽門。」
「這樣說起來，老師。我被挾持的大半時間，不可思議地平靜──」
「平靜？」亞伯許挑起了眉毛。
「對，就好像回到某個...... 熟悉的地方，它正在歡迎著我回來...... 有點像是這樣...... 吧？我不知道，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
「賽門，我看你都可以去寫小說了。」亞伯許呵呵笑道，手中遞過紙杯。「講這麼多話口渴了吧？快把這杯水給喝掉。」
賽門不疑有他，一口便飲盡了老人傳來的飲料：「老師，我真的好困惑... 我去救那個女人的時候，就是那個棕髮的女人，去救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真的有必要嗎？我當時的動機到底是出自甚麼呢？我覺得好困惑。」
「...... 這就得端看你當時的想法是甚麼？以及你是如何看待那個人了。」亞伯許緩緩說道。
至少在最後，也要盡到一些師長的責任。
「人的想法總是會不斷變化，而當你愈了解自己，你就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甚麼。也許哪一天，你還會無怨無悔地替某個人獻上自己的生命呢。」
「是...... 是嗎...... ？」一股強烈的睡意朝賽門的眼皮襲了上來，他感覺到腦袋相當的沉重。
「賽門，好好睡一覺吧。」老人叨念著。
確定賽門昏睡在座椅上後，老人有些哀傷地撫摸賽門的額頭。
「老爺，現在要去哪裡呢？」
「先去廢棄廠吧，這女孩已經不能用了。等等再去事務所接新的送貨人。」
「是。」司機簡潔地回答，沒有多問任何問題。
「幫我播電話給曼蒂，我要問她之前調查那位新就任的情報員的事情──」亞伯許有些懊惱地摸著後頸。「我也真是老糊塗了，老杜，你還記得她是甚麼名字嗎」
「是『娜拉．布雷克特』。老爺您還年輕的很，只是不小心忘記個名字罷了。」
「老杜，就算拍馬屁我也不會替你加薪的。」亞伯許微笑道。
＊＊＊（賽門 /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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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小說主線－「藍」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