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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之後便是無情的雨珠。
重創區的天空一如往常的明亮，沒有任何在東方可以看到的鋼鐵與玻璃天花板。東方的城市不管人行道還是巷弄都被玻璃或鋼鐵遮蔽著。儘管被重重阻擋但行人們還是會穿著全罩式的雨衣。沒有任何人會想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一場雨最久可以下兩到三天，然而放晴的時間卻僅僅只有一天，喬亞自己是沒有見過光雨降下之前的世界，但他讀過一些書，看過東方城市的溫室，對於農作還有一些概念。最諷刺的是農作需要大量的水。
他在西方生活的記憶，只有一些痛苦不堪的回憶，他們在地底下恐懼著外面致命的雨水。那些痛苦的畫面喬亞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甚至可以完完整整形容出他母親當時被淨化時的樣子。但他對於現在經過的高架農作倒是沒有印象。
灰色的水管沿著地下室的牆壁一路延伸，正下方是高高的架子，綿延整串。喬亞湊近觀察，看到難能可貴的綠色植物，而且泥土居然沒有透出白色的光芒。
要把這些參雜致命光雨的泥土處理成可以耕作的狀態，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可以耕作的泥土，但卻是第一次在可以碰摸的距離，東方的溫室跟淨水廠一樣有很嚴密的防禦，幾乎不可能靠近。所以喬亞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翻攪那神秘的褐色土壤。
「新來的。我勸你不要做傻事。」他身後的聲音阻止了他。
沒錯，我還穿著雨衣。喬亞收回手，看著可能還帶點雨珠的手套。他剛剛如果去翻動土壤的話一定會把它給汙染了。
「這些很讓人吃驚，我沒見過這麼……乾淨的泥土？」喬亞記起他來這邊的目的，他脫下背上的防水背包，從裡面拿出一枚核心。「這樣難道不會很不方便？離居住區這麼遠還要冒著危險過來。」
克朗已經開始用核心清理身上的雨珠，核心從原本的黑色逐漸顯現光芒，清理身上的雨水用不了多少核心的容量，所以光芒沒有很亮。他看著喬亞，直到他總算把身上的雨珠清理乾淨。
「這是我們唯一的食物來源，你難道不知道只要一滴就可以把整片土壤汙染嗎？」克朗有著不經修剪的雜亂褐髮，藍色瞳孔向喬亞露出輕視的眼神。「這些少的可憐的土你可知道必須花費多少顆核心才能完全潔淨？這裡只有少數管理的人可以進來。」
「就像你？」
「就像我。」克朗點頭，「來吧。」
高架上面的水管現在沒有在滴水，這正是他們來到這裡的主要原因。通常建築物都會建在地下，這個高架農場也不意外。他們在一棟高廈之下，空氣跟戶外一樣乾燥，這跟光雨的特性有關──無法蒸發成水蒸氣，也無法結凍。不過這樣至少不用擔心連呼吸都會喪命。
這個地下室很寬闊，但是架起的高架只佔了很少的空間，有些破碎的石塊還躺在地上沒有清理，空氣非常不乾淨，滿天的灰塵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到，喬亞跟在克朗後面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噴嚏。
克朗停下，等待噴嚏的回音散去之後才回頭。「你剛剛是對著我打噴嚏嗎？」
喬亞眨眨眼，無辜的點頭。
「他亞克的。」克朗深呼吸之後說：「小子，如果你的噴嚏沾到一點點光雨，那就可以殺人，尤其是對著沒穿任何防水設備的人而言，更是致命。你要打噴嚏？拜託在我看的到的地方打。」
「可是你有防水設備。」喬亞看著還帶著愚蠢頭罩的克朗。
「這是提醒。」克朗翻白眼，「我可不想以這種愚蠢的死法而死。」
喬亞摸了摸鼻子，雖然還是很癢但他盡量緩和自己呼吸的力道，不然他可能會莫名其妙就殺了眼前這個男人。雖然他可以戴上頭罩，但他不想戴那不舒服的東西，尤其是現在難得可以脫下它。
他們繼續走，到達地下室其中一個盡頭，那邊有個很大的機器，喬亞知道那是什麼，是個淨水器。基本上隨處都可以見到，每個家庭都會有個家用機型，但是他沒看過這麼老舊的機型，那應該是十幾年前的機器。
克朗看著淨水器許久，喬亞不知道他在做什麼。直到他終於回頭叫喬亞上前之後他才說：「小心為上，這邊有條管線直接通往地上的蓄水槽，如果管線有點裂縫滴到我們身上，那就完蛋了。」
確實如此。但克朗身上的裝備應該可以很安全。
克朗拿出一整袋新的核心放在地上，穿著雨衣要做細膩的動作不是很方便。接著笨拙的打開淨水器拿出裡面已經用完的核心，那些核心的光芒非常刺眼喬亞就算瞇起眼睛還是不舒服。直到克朗把鐵盒中的核心裝進黑布製成的袋子之後光芒才消失。
「這個你拿著，之後還要送到發電所那裡去。」克朗指著說。
喬亞聽話撿起地上一整袋的核心，這些核心的數量多到可以讓喬亞感覺到沉重。所以他又再次放到地上──輕輕的放。
克朗把新的核心從袋子中倒在地上，核心的壓克力外殼在地上敲擊出雜亂的節奏，這麼大量的核心可以供應許多淨水。喬亞蹲下撿起一顆滾到他腳邊的核心。每一顆核心都長的一樣。
「還不來幫忙？雖然是約桑小姐叫你跟過來的，但也不代表你可以閒在一旁。」克朗一顆一顆的撿起地上的核心，然後啟動。
喬亞聳聳肩膀，把手上的核心快速啟動──啟動之後才會開始吸收光能，核心中央的黑色液體會開始充滿整顆核心。
「我以為淨水器都有自動啟動核心的功能。」
「無所謂吧。反正我們在這裡也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每天躲著雨在這些高樓之間探索，有事做反而可以讓我們不去多想這個世界的慘狀。」克朗很熟練的啟動著核心，「聽說你是從東方來的，那裡的淨水器都是自動的嗎？」
「基本上都是。」喬亞加入克朗，一起啟動核心。
「我沒有膽量嘗試去東方，如果沒有通過篩選是不是就會被丟到工地裡？」
喬亞搖搖頭，「篩選沒通過的話應該就已經死了。」
克朗皺起眉頭，「你說真的？這跟外面傳的不一樣，他們不是說──」
「參加篩選便可以取得大量核心，通過篩選可以進入篩選城享受無憂的生活，就算失敗也沒關係，將會提供勞動機會給失敗者維持生活。」喬亞把他記得的口號說出來。
「對，每一年的篩選，不是都有很多人參加嗎？我在還沒有被驅光者收留之前，曾經考慮參加。」
「要去東方的方法有很多吧？不一定要參加篩選。偷渡很容易。」
「被抓到也很容易啊傻子。」克朗說，「被抓到之後不是就只能待在工地一生了嗎？參加篩選比較起來似乎聰明許多。」
「不，參加篩選是死路一條。」
「你說的好像你參加過一樣。」
「我是參加過。」
「真的？結果呢？」克朗好奇的問。
「我會在這裡代表我失敗了。」喬亞淡然地說著。
「但你沒死。」
喬亞把一顆啟動的核心放進鐵箱中，「我逃出來的，從篩選會場逃出來，但是之後沒多久就被抓到，之後就被送去工地中。」
「所以篩選到底是在做什麼？」
「互相殘殺，讓所有參加篩選的東方與西方人互相殘殺。」
克朗對著喬亞眨了眨眼睛，沉默一會才說，「東方人也會參加？」
「對。而且你永遠沒辦法打贏東方人。」
克朗緩慢放下一顆核心，「這樣聽起來，參加篩選似乎真的是個壞主意。」
「很高興我可以讓你放棄，改天可以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你才該報答救命之恩吧？西邊的土地早就殘破不堪，要不是驅光者把你安放在這，你早就喪命在這荒蕪之地中。」
喬亞微笑著繼續工作。
克朗心情看起來很好，剛開始的緊張感也消除許多，當初他連自己穿著的雨衣都檢查了三遍才離開住處，現在哼著不知道是什麼的旋律，全部都被擋在頭罩後面成了含糊不清的聲音。
很快就安裝好所有核心，兩人站起來，喬亞後退讓出空間讓克朗操作淨水器，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種老舊機型運作，他以前在西方居住的時候連淨水器是什麼都不知道，那個時候他跟雙親過著流浪的生活。
克朗操弄機器好一段時間，雖然打開了開關但機器卻沒有運作，他疑惑的盯著它看，貌似出了一些問題。
「怎麼了？」喬亞問。
「管線好像有問題。」克朗看著頭上的巨大水管，「照理說啟動之後上面的蓄水池會送光雨下來，然後核心吸收光能轉換成能量，輸送乾淨的水。但是機器沒有動作。」
「所以？」
「所以，我們要解決這個問題。」克朗嘆氣，「亞克的悲劇，如果這個問題不早點解決這些作物會枯死的。」
喬亞盯著巨大的水管，「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不知道，要檢查之後才會知道，但是現在外面又下著雨檢查起來很不方便，而且手邊也沒有工具。」克朗無奈地說到一半，看到喬亞爬上殘破的牆壁倒吸一口氣，「你！幹什麼？」
喬亞非常靠近水管，他在淨水器的上方以一種微妙的姿勢維持自己的平衡，他盡量拱著身體不去觸碰淨水器，避免壞了之後惹上一身麻煩。最後伸長了手敲了敲水管。
克朗幾乎被他嚇白了整張臉，就算在面罩後面也看得很清楚。
「你到底在做什麼？要害死我們不成？水管破了我們就完蛋了，這裡就完蛋了！」
「那倒可以放心。」喬亞仔細聽著水管發出的聲音，「你聽，這個水管是空心的。」
克朗短暫遲疑之後他的臉才慢慢出現血色，「你的意思是說……」
喬亞指這上面的天花板，「是蓄水池有問題。」
克朗看著喬亞俐落地爬上來，來到他的身邊才對他說：「那就更麻煩了，要檢查水池很困難。」
「總而言之先去看看吧。」喬亞經過克朗身邊往出口方向走去。
「等等──我的天光啊！」克朗看著喬亞的背影大聲抱怨之後還是追了上去。
兩人經過大樓昏暗的樓梯再次來到地面上，天上仍然下著雨，所以外面亮的刺眼。這棟大樓是個中間簍空的設計，整體來說大樓並沒有毀損太多，該被侵蝕的都侵蝕的差不多，但是前人的建築技術還是能讓這棟大樓屹立不搖。
他們來到中央庭園──以前應該是種滿了植物，但現在都是沙土。中間有個巨大的池子，看起來不像是後來才蓋的，那池子中央還有個看起來應該是雕像的東西，外表非常殘破。
克朗踩著很小心的步伐走到池子邊，他看著發光的池水。
「裡面。」他指著。
喬亞看向池水，光雨幾乎不會有任何雜質，所以水池雖然發光但還是可以看的到池底。右邊的池底有一堆巨大的塊狀物，還滿深的。
「水管被堵住了──」克朗的聲音很小，雨聲幾乎可以蓋過他的聲音。
「你說什麼？」
克朗舉起手指著中央那雕像之類的東西，然後加大音量：「中間的雕像斷了一半，然後把水管堵住了。」
「幸好不是什麼難事，這點問題現在就可以解決。」
「什麼？」克朗張開雙手擺出不敢相信的樣子，「它在那該死的水池中，你應該看的到吧？這一定要等晴天才能把水抽乾，除此之外沒別的辦法。」
「我們不都穿著可以防水的衣服嗎？」
克朗雙手垂下，「──你在東方待太久，吸了太多東方穢氣？」
喬亞看著水面，雨衣上面的透明面罩映著微微光芒。最後他踩上池子邊緣，右腳朝池水移動。
「你，認真的？」克朗驚呼。
「我們不該臣服，而是克服。」
「會死的。」
喬亞舉起帶著手套的手揮了揮，「我們要相信這些為了克服而創造出來的東西，這樣這些東西才有被創造出來的意義。」
克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根本不曾想過居然有人有勇氣進入水中，那已經不能叫做勇敢，只能稱之為愚蠢。
「那塊東西看起來有點重，要搬出來或許需要你的幫忙，你來池子邊待命吧，我進去搬。」喬亞說完便一腳踏入水池中。
非常冰冷。
他一瞬間停止動作，刺骨的冰冷持續了大概三秒鐘，之後他的右腳才恢復知覺，這跟在雨中行走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然後他覺得……毫無感覺，對，他在水中甚至感受不到阻力。
克朗在他後面目睹一切，右腳浸入水中的那個瞬間，他甚至已經做好準備看到白色的光霧。但是沒有，雨衣保護了愚蠢的喬亞。但他現在正準備踏入另外一隻腳，他會整個人陷入池中。
要阻止他──
「諾瑪的大白癡！」
克朗身後傳來聲音，然後一個紅色的影子快速跑過。
喬亞也因為這個聲音停止動作，他轉身看著朝他跑來的約桑，喬亞還來不及反應就被約桑一把往後拉離池子。
喬亞跌坐在地上，濺起一小攤光波。
「我等你等很久，沒想到過來找你卻看到這種白癡事情，這是什麼黑色玩笑嗎？」約桑彎腰俯視喬亞，她沒有穿雨衣一如往常的穿著工作服，紅色頭髮沒有綁束的散舞空中。
她之所以可以穿雨衣多虧了一項驅光者的發明──薄膜衣。喬亞還沒有親眼看過約桑是如何穿上薄膜衣，她這幾天不曾讓他看過，更別說讓喬亞試穿。
「我有穿雨衣。」喬亞站起來說。
「那可是雨衣，不是薄膜衣。」約桑翻著白眼，接著看向克朗，「還有，你怎麼沒阻止他？」
「小姐，我當然有……」克朗無辜地說。
「妳核心處理完了？」喬亞看著約桑，她綠色的瞳孔還是一樣美麗。
「就在你幹蠢事的時候，全部都好了。」約桑回答，「不過我應該先來找你這樣我就有趣事可以挨家挨戶分享，居然有人嘗試進到『水』中，喔，真是個大笑話。」
喬亞聳聳肩膀，「如果妳再晚點來也許可以看到更精采的。」
「我沒有很想問這個愚蠢的問題，但我還是必須知道，你是出於什麼原因才踏入水中的。」約桑走到池子邊，看著裡面，「喔……我想我知道了。」
「很嚴重對吧？我想解決問題。」
喬亞才剛說完就看到約桑已經走進池子中，池水深及腰際，薄膜衣可真方便，喬亞忌妒地想著。
那一塊雕像地碎塊是某種岩石材質，並不是金屬，而且是完全實心的石塊，非常沉重，約桑用盡全力滿臉通紅才好不容易把一塊石塊移至喬亞手中，喬亞接手之後用力把它砸向地面。
石塊下面露出鐵網，仔細看可以看到細小的水流。
「小姐，真是抱歉，麻煩妳了。」克朗笑嘻嘻的對著約桑說。
約桑回以微笑，「沒什麼，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這是非常特別的景象，喬亞不曾看過東方人與西方人有過這樣的交流，至少他活到現在二十一年都沒有看過，這麼的和平這麼的......親近。他還不了解約桑，但至少他知道這個東方人──
喬亞甩甩頭，不要被欺騙了，他們都一樣。
「你幹嘛？」約桑問喬亞。「進水了？」
「沒什麼，這是我表現感激的一種方法。」
「甩頭？」
喬亞微笑。
「真怪。」約桑擺擺手，「那我們趕快走吧，已經拖了不少時間。」
「還要去哪？今天還有其他事情？」
「你腦子真的進水了？」約桑指著喬亞的頭，「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第三天。喬亞被提醒之後瞪大雙眼。
終於要跟驅光者的首領──沃見面了。
創作內容
光之城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