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
--那個被討論的當事人就在剛剛現身於此。
媽媽幾乎是瞪大了眼睛、呆滯的看著季玥璃。沒有人知道她聽到了多少,也沒有人知道她會作何感想。
剛才的話語是真實,但站在這裡的季玥璃卻也並非虛假。
時間過了很久。
不知道是過了幾秒、或者是幾分,她才小心翼翼的開口:
「玥……」她的喉嚨彷彿被什麼梗塞住一樣,只得以再重複一次。「玥璃……」
「……」
季玥璃看著這樣的媽媽,心中的怒火也少了大半--媽媽的表情看起來很脆弱,整個人彷彿只剩下細絲繫著,搖搖欲墜。
然而,她要問的問題很多,真的太多太多了。
為什麼媽媽會說出這種話?為什麼人都回來了,還要對陳珮萱這麼刻薄?為什麼關於那場車禍的來龍去脈,明明是虛構,卻又像是真實發生?為什麼才過了兩個禮拜,就發生了好多好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媽……」季玥璃想了想,才艱難地開口:「你怎麼會對陳珮萱……說這種話?」
她瞥了一下站在旁邊的陳珮萱,但那種悲傷的表情讓她又忍不住別過頭來。
頓了一下,她繼續說:「你看,我沒事啊!我根本就沒事啊!」
「不管……不管兩個禮拜前發生什麼!反正只要我現在還在這裡就好了啊!這樣一來……這樣一來!陳珮萱也沒有錯,不是嗎?」
她看著她。然而,在季玥璃提到陳珮萱的瞬間,媽媽的眼中竟閃過一絲殺氣。
「媽……」季玥璃不禁皺起了眉頭。
她不禁懷疑起,她真的非得在這種時機問這種事情嗎?這是釐清真相的最好時機,卻又是一個傷人至極的爛時間點。
下一秒,她嘆了口氣。
--算了吧。
隨後她躊躇了一下,看了看媽媽,又瞥了一眼陳珮萱,才再開口:「別這樣子啦……」
「已經什麼都不會發生了,我不是說我不會離開你嗎?而且陳珮萱又不可能真的對我做什麼……」季玥璃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就讓我們兩個……去外面散散步,對!去外面散散步……我想跟鄰居婆婆嬸嬸打招呼!就是這樣!」
話說到一半,季玥璃也不忘觀察她的臉色……媽媽的表情看起來依舊是一臉不情願。
她還用一副要將陳珮萱生吞活剝的表情,瞪了站在旁邊的陳珮萱。
「媽……不會有事的啦……」季玥璃盡量忽略了她的表情,繼續說道:「我會在5點之前回家,門禁的前一個小時喔!我會顧好自己的啦!我過馬路之前會左看右看,而且會盡快過馬路的!」
媽媽的臉色還是很難看。
「吼唷……好不好嘛……」她幾近哀求的說道。
「……」
「……」
「……」媽媽沒有回話,她看了看季玥璃,回頭瞪了一下陳珮萱,才開口:
「好吧。」她深吸了一口氣,接著才咬牙切齒地說道:「但你得答應我,從今以後不要再跟她出去逛街……」
「……不對,有紅綠燈的地方都不行,車太多了。」
她「嘖」了一下,「以後如果你們要出去,最多就是在社區裡晃,還有,也別再去陳珮萱家裡了--」
「哈--?真的假的?」季玥璃哀號道。
「正是。」媽媽頓了一下,「最多就這樣。」
這些零零總總的條件,讓季玥璃不悅地鼓起了兩頰。她真的不明白媽媽為什麼要讓事情變得那麼麻煩,但或許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小玥……」陳珮萱喚道。
季玥璃走出了前院的門,牽起了陳珮萱的手,露齒大大地一笑。她喬了一下身體的角度,關上了門之後--
「媽媽大笨蛋!哼!」
喊完這句話,季玥璃還在笑著時就把陳珮萱拉著,就直接跑離了自家房子。「我討厭你!哈哈哈哈哈!」
「小、小玥……」陳珮萱眉頭微皺。
「不用管她啦!我們到公園去,你一定跟媽媽一樣有好多好多的誤會,今天就趕快把它解決乾淨,我再也不想聽到誰又說我死掉了!」
「啊……」
「走走走走走!慢吞吞的幹什麼?你知道嗎?我今天有一大堆事情想說--唉呀!」
突然,季玥璃一個重心不穏,一頓就跌了好幾步。
但真正摔倒的是陳珮萱。
「……啊,我的天哪!」
一個尖叫,季玥璃轉身便衝向整張臉趴在地上的陳珮萱,「喂!你搞什麼鬼啦?」
她連忙將陳珮萱扶起。然而,在季玥璃勾住她的手,要讓她站起來時,她卻垂著頭、一動都不動的癱坐在地上。
季玥璃狐疑了一下,又再重複了剛才的動作,「陳珮萱,你……」
她還是癱坐在地上。
「喂……」季玥璃有些慌張地蹲了下來,「喂!陳珮萱,你、你怎麼啦?」
「……」
「我……我沒事……」陳珮萱緩緩地抬起頭來--
季玥璃倒抽了一口氣。
陳珮萱整個人的臉色幾乎就跟女鬼一樣蒼白,她看向季玥璃的眼神飄忽飄忽的,好像隨時要失焦一樣。
下一秒的這個發現就又更不得了了,季玥璃在仔細一看,發現陳珮萱整個人的氣色已經不是糟糕可以形容:又深又重的黑眼圈、幾乎沒整理的頭髮和往內側凹陷的兩頰,這種情況早就已經不是所謂低血糖就可以解釋。
這簡直比她媽媽還慘!
「天哪……我的媽呀!噢……噢!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的?」季玥璃不可置信的問。
「……啊?」
隔了幾秒,陳珮萱才愣愣地回答:「……我沒睡好。」
「聽你在唬爛!」季玥璃幾乎要瘋了地吼道:「沒睡好最好是可以把一個人弄成這樣!你看起來又沒有感冒……不管!你到底幹什麼去了?」
「……沒啊。」陳珮萱的眼神飄了開來,不只是因為這種事不好說--
更是因為她沒有原因的,就是不想說。
「最好是--」
「沒睡好和沒胃口……這樣而已。」在季玥璃開口罵人前,陳珮萱不情不願地說。
「哈--?」季玥璃拉長了尾音,接著說:「那你怎麼會這樣?」
聽到這句話,陳珮萱張開嘴,似乎是想要回答的樣子。
但她卻作罷了。
那種話,她真的說不出口。
「啊--!你在搞什麼啦?媽媽也就算了,怎麼一個人比一個人更需要擔心?討厭死了!」季玥璃抱頭哀嚎道。
「那、那、那該怎麼辦啦?」
季玥璃轉頭,看了看左邊、看了看右邊,最後又將視線轉回陳珮萱身上,「好……好吧,我知道了。」
「那個,你還能走嗎?」
「……」陳珮萱的表情閃過了一絲為難……和排斥。
季玥璃「嘖」了一聲。
不過她注意到的也只有陳珮萱沒法走路這件事。
下一秒,她將陳珮萱的手勾上自己的肩膀,硬是把她從地面拉了起來,踉蹌地走到了路邊後,慢慢地讓她靠在牆上。
「你在這裡先休息一下……」季玥璃皺起眉頭,她正在思考有沒有東西可以讓陳珮萱舒服一點。
「啊!」突然,她靈光一閃,「我問你喔,如果吃一些東西,水啊、麵包啊,之類的東西你會不會感覺好一點。」
「……啊?」陳珮萱愣了一下,接著她遲疑的點了點頭。
「好喔……」季玥璃左右看了看,隨後說道:
「那、那你要等我喔!我去小七買東西,我馬上回來!」
一邊說,季玥璃眼睛還看著陳珮萱,但她幾乎下一秒就要衝去便利商店。
只在陳珮萱愣然地說了聲「好」後,下個瞬間,季玥璃整個人已經消失在陳珮萱的視線當中。
她看往街道的盡頭,季玥璃的人影正因為遠離而逐漸變小。
她說不出口那句話。
--你死亡的瞬間讓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她做不到。
本來要被撞的是她,本來要死的是她。
但她最好的朋友卻取代了她的死亡。
這兩個禮拜的每一天和每一天,有關於季玥璃的事情如同錄帶一樣不斷在她腦中播放:小時後相處的點點滴滴、所有兩個人一起犯的蠢事……和那個瞬間。
她說不出口。
即使現在的季玥璃完全無法跟以前有任何重疊。
即使現在的季玥璃有難以言喻的違和感。
她還是無法說出口。
一杯茶,飄著冉冉白煙。
季玥璃的母親現在正坐在客廳的椅子上,而由小彩彩畫出的柴犬則是整隻狗趴在她的大腿,一下子拉長身子伸懶腰,一下子又鑽進季玥璃母親的懷裡,一舉一動都像是真正的活物。
反觀她,坐在椅子上這麼久,也只是撫摸著柴犬柔軟的毛,一次、又一次,反而更像個沒有生命的機器,重複著沒意義的動作。
她靜靜看著茶杯裊裊而升的水氣,那清香漸漸飄散於室內,但她的心神卻是絲毫不得安寧。
她深知那個令人窒息的真相。從握起那枝水彩筆的瞬間,以及紙面出現波紋的那剎那,她就已經幾乎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但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傻。
寧願被眼前所欺騙,也不想回歸殘酷卻真實的現實。她甘願活在虛假的夢幻中,甘願自己的眼睛被蒙蔽,只因為再次失去真的太痛。
她不想放手,她不想再次面對孤獨。
即使那個真相無時無刻都在刺痛她的心,但因為如此,虛假的一切反而更像是慰藉,讓她不再如此痛苦。
她決定將真相忽視掉。
她還不想夢醒。
至少……也要等到有人來叫醒她為止。
她繼續撫摸著柴犬,她搔著牠的下巴,接著往上朝耳朵滑去。
「……該去跟其他人說了。」她喃喃自語。
突然,她愣了一下。
--柴犬的身影在她面前閃了一下。
為、為什麼?
一股恐懼緩緩爬上她的背脊。
不知道怎麼的,她覺得腿上的重量好像正在慢慢變輕。是錯覺?不是錯覺?
她看向優游於空中的熱帶魚,牠們仍然自由自在的擺動著身上的魚鰭,悠閒的樣子就與先前並無二致。
--突然,牠們的身影也閃了一下。
牠們的身影如同電視收視不良那般,閃彩屏的頻率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看著這副景象,季玥璃的媽媽幾乎傻住了。
--這樣子的話,這、這不是就代、代表著……